方才在苏母房中只匆匆一瞥,加上他又是苏母的侍君,非礼勿视,苏荇并未用心细瞧这位晏郎君的脸,如今他被押着跪在地上,倔强地仰着脸不肯低头,苏荇这才得了机会细瞧晏郎君的长相。


    一张素净的瓜子脸,眼睛狭长,不看人时也有几分风流气,如今眼睛里含着水光粼粼的泪,把苏荇看得啧啧称奇,出水芙蓉也不过如此了,我见犹怜呐。


    可惜为什么要害人呢?


    苏母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悲伤,苏母叹了口气,沉声道“晏浣之,你跟着我,有十年了吧。”


    苏荇这才知道晏郎君的全名,晏郎君痴痴地望着苏母,小声道“夫人,是十二年了。”


    苏母淡淡“哦”了一声,怅然道“是吗,我竟然记不得了,仿佛像是从一开始你就跟在我身边一样...今天的事,你有什么解释吗?”


    晏郎君凉薄地笑起来,两行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落在地面上,氤氲出浅浅的水痕,晏郎君苦笑道“没有解释,人赃并获,我从下手的时候...就知道败露的后果了。”


    苏母的雷霆之怒骤然爆发出来,苏母将青瓷茶盏砸在他额上,骂道“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十二年来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要对荇儿下手?!”


    晏郎君额角血流如注,晏郎君却只是盯着苏母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晏郎君任由血液顺着眼睫流下来,模糊了视线,晏郎君凄凉道“十二年...我勤谨侍奉了你十二年,才换来一个郎君的名分,你才愿意让我有个孩子...若是苏荇还像以前那样糊涂也就罢了,可她偏偏又伶俐起来了!有一个大她十六岁的嫡女在,我还要用几个十二年为我的谋个好前程?!”


    苏母怒极反笑,苏母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强逼着自己不把眼前这个曾经跟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拖出去打死,苏母冷笑道“无论庶出嫡出,都是从我肚子里爬出去的孩子,我难道还会亏待了她不成?苏府的家业,无论如何我都会给她一半!你勤谨了十二年,凡事都无欲无求,我还以为你真是个和缓的性子呢,没想到你竟是这般蛇蝎心肠。”


    晏郎君嗤嗤地笑起来,血液在他雪白的脸上模糊开,可怖的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晏郎君嘲道“苏府的家业?夫人,你比我更清楚苏府还有什么家业,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如今你告诉我,连这个空壳子,我的孩儿都要被那个糊涂东西分去一半...夫人,你叫我怎么甘心啊?!”


    苏荇原本站在苏母身后,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晏...郎君这话就说错了,家业本就是要靠自己挣的,若孩子还没出生郎君已经存了这样的心思,岂不是灭了那孩子的志气?坐吃山空,我也懂得这个道理,只是晏郎君既然忧心那孩子日后的前程,我便把话先说在这里,不管晏郎君如何,母亲生的孩子都会是我的妹妹弟弟,苏府的家业我分文不动,会全部留给她。”


    晏郎君嗤笑起来“小姐好善良的心肠...不管我怎样?如今我犯了事,我的孩子就是没了父亲...你叫我怎么敢相信你的话?小姐,不是我以己度人,若是你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儿被一个废物压着,你要怎么甘心?”


    苏荇沉思半晌,平静道“晏郎君,我不会怎样,不管是不是废物,是不是混账,我的孩子都是一样的,都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在我眼中他们不会有任何区别,我相信母亲也是这么想的,不是吗?”


    苏母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女儿宽慰地笑道“到底是你想的通透,孩子的父亲如何都改变不了她是我的孩子的事实...嫡出庶出...那是男孩谈婚论嫁时才会考虑的东西,晏浣之,你侍奉了我这些年,我也不想太绝情,下毒的事春雪即已经认了,就当荇儿大度,放你一条生路,只是我苏家断断容不下这样心肠歹毒的男人...张管家,帮他找个好人家发卖了吧。”


    晏郎君蓦然抬起头,绝望地看着苏母,他挣开几个嬷嬷的束缚,跪着爬到苏母身前,攥着苏母裙摆哀求道“夫人...您...不能赶我走,哪怕是杀了我您也不能杀了我...我的孩子,不能有个被卖到别人家为奴的父亲啊!”


    苏母看着他哭得满脸泪水,平日里精致的五官皱在一起,有些嫌恶地皱起眉,苏母冷声道“父亲?你还以为你是他父亲?我又不是只买了你一个男人回来,你犯了错,自然有别的人来顶替你...张管家,西院里的清若在吗?请他过来吧。”


    晏郎君逐渐明白了苏母话里的意思,浑身颤抖着嚎啕大哭起来,晏郎君揪着苏母的衫群哀求道“夫人...那是我的我和你的孩儿,这几个月里停了汤药的只有我...夫人,您日日歇在我房里,那孩子...只能是我的啊!”


    苏荇不忍心再看下去,轻轻叹了口气,轻轻捏了捏从刚才起就躲在自己怀里发抖的叶栀的手,叶栀看着眼前晏郎君的惨状,害怕地闭上眼睛,苏荇轻声安慰道“别怕,别怕。”


    但除了别怕,她也说不出什么别的安慰的话语来。


    ——男子天然不会生育,想要有后代,就非得依靠女子才行,可是天下男子那么多,为什么就要和你生孩子呢?所以天下男子费尽心思,用尽招数,为的也不过是能留住妻主的心,又有一个孩子作为倚靠罢了。


    可是,人心是天下最易变的东西了,孩子又是女人生的,无论父亲是谁,都不妨碍母亲喜爱这个孩子,所以,若是女人想,孩子的父亲当然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她的生父是谁,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问题,女人重情义,当然可以善待你,可女人若是变了心,你在她心里同地上的蚂蚁又有什么区别呢?


    古代论家世只论到生母,也是这个道理,孩子是母亲怀胎十月生下来的,细论起来,和生父其实都没有关系。


    苏荇思来想去,也只能捏着叶栀柔软的手安慰道“我不会对你这样的,放心吧。”


    叶栀是自己的童养夫,按现在礼教的严厉程度,大概也只你嫁给自己,想要有孩子,也只能是和自己。


    张管家已经带着清若到了,清若长的清隽,人也规矩,进来便谨小慎微地行礼,苏母看了他一眼,疲倦道“傅清若...你和晏浣之同年入府,也有十二年了吧。”


    傅清若一怔,低下头小声道“清若十六岁进府,如今已经有十二年了。”


    苏母叹道“十二年...也该有个孩子,有个名分了。”


    傅清若惊喜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苏母,感激地跪下来谢恩,晏郎君慌张得口不择言,扑在苏母腿上求道“夫人!我才是这孩子的父亲!”他回过头,对着傅若清哭道“你怎么能抢走我的孩子!?你怎么能!”


    傅清若闻言只是笑,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走到晏泽之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只将死的动物,傅清若言语里充满了对晏浣之的可怜“你争了十二年的宠,却连我们争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争的,是让夫人给我们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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