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江湖如今最有名也最有钱的帮派,是明夜堂。
明夜堂堂主十分年轻,手下还有一批得力干将,在大瑀地界可谓风生水起。除了江湖事务之外,它还兼顾经商、买卖,家财丰厚,随时随地能为吃上顿没下顿的大侠们提供衣食。即便再怎么嫌弃明夜堂的铜臭味儿,吃了人的喝了人的,不好再说别人坏话,于是累累数年下来,明夜堂名声大噪,渐渐也传到了金羌乃至苦炼门。
苦炼门向来看不上大瑀江湖人,但很喜欢搜集大瑀江湖情报,许多长老聚在一起边看边骂,一来打发枯燥时间,二来凝聚人心,总之相当热闹。明夜堂和苦炼门没什么瓜葛,李舒听过他们不少故事,兴趣寥寥。若不是明夜堂做了坏事还栽赃到苦炼门头上,他也不至于如此愤怒。
这次千里迢迢奔赴大瑀,就是想教训教训明夜堂,再跟传说中的明夜堂主人比试比试——不料差点被当胸刺穿。
他在浩意山庄呆了大半个月,一直留意外间动向。按道理说,他在明夜堂面前暴露了自己面目、武器和武功,明夜堂不可能放过他。但直到今日才见到试图寻找李舒的布告。
李舒恼自己大意,又恼曲洱兄妹太亲切、四郎镇太热闹,害他失去警惕。曲渺渺高举那张纸让李舒看。纸上有硕大一个画像,李舒不敢细瞧,草草一扫,忽然愣住。
纸上画的竟然是个虬髯大汉。
追缉令称,苦炼门门主名为英则,擅长伪装,潜入大瑀欲兴血灾,江湖人应当通力合作擒拿,云云。
李舒把追缉令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没提到他的汉名,更没提到他擅长的武器。他心头疑窦丛生:明夜堂堂主和他手底下两员爱将,可都是面对面见过自己的,为什么这个追缉令会画成这样?这是想让人找到李舒,还是不想让人找到李舒?
一个分发追缉令的明夜堂门人过来问:“这位少侠,可是见过这苦炼门门主?”
“没见过,长成这副样子,见过可就忘不掉了。”李舒皱眉,煞有其事,“一看就是大恶人。”
他这话一出,引来周围许多七嘴八舌。
据说苦炼门满地黄金宝玉,都是那些恶徒四处搜刮得来,铺满了地面。
据说苦炼门周围百草不生、百兽不近,无辜之人不小心踏入其地界,立刻灰飞烟灭。
据说苦炼门的人面目丑陋,浑身恶臭,嗜食生肉,性如野人。尤其那门主,头上恶疮累累,双臂长满粗鳞,不似人形。
李舒:“嗯……?”
曲渺渺也有话要说:“听说门主出生时整个金羌都下了血雨,遍地荒芜,连续三年连根草都看不见。这个人是天地间最大的灾殃。”
李舒:“……”
见他怀疑,曲渺渺补充:“是真的,明夜堂卖的《侠义事录》里这么说的。”
李舒怒了:“明夜堂的胡说八道,怎么能信!”
又有大汉插嘴:“啊哟,那本《侠义事录》我看过,传说那门主睡着时会化身黑龙,在苦炼门上空飞行巡视,而且……”他压低声音,半掩嘴巴对李舒说话,免得让好奇的曲渺渺听见,“他性子荒淫,一夜可御百女!”
李舒:“……这可做不到。”
大汉:“你懂什么!”
眼见周围人对大汉所说之事兴致勃勃,更有明夜堂帮众摆出许多书册,开始叫卖《侠义事录》,李舒戳戳曲渺渺:“别看了,办正事。”
曲渺渺很想买《侠义事录》最新一卷,边走边回头。李舒看不下去,代曲洱教训她:“连吃肉的钱都没有了,还买这些坏书。快走快走。”
过了最吵嚷的那一段,四郎镇渐渐宁静。远离市集,周围多是民居和安静的茶馆酒馆。李舒下马慢行,很快见到前面一间故衣铺,门口有几个男女正在说话。
曲渺渺告诉他,这店铺暗地里做阴间婚配之事,有时候找不到合适对象,还会掘墓挖棺。
李舒往前走两步,又退回来,问:“浩意山庄谁最能打?”
曲渺渺:“二师兄。”
李舒:“叫什么?”
曲渺渺:“栾秋。”
李舒又问四郎镇的人是否认识栾秋,曲渺渺先点头后摇头:“二师兄经常和哥哥到这儿赎当东西。不过这几个都是邻镇的人,应该不认识。”
“……”李舒叹气,“好穷啊,你们。”
他叮嘱曲渺渺藏好,在心里默念几遍“栾秋”,记得熟了,才拄着拐棍往前去。边走,李舒边快速扫视周围。故衣铺正对面是个简陋茶摊,有几个茶客,离故衣铺最近的桌子上是一个男人,坐在树荫里。李舒看不见那人面目,但瞧得出来是学武的练家子。他心中暗暗打定主意。
还未走近,那几个人已经看见了他。李舒模样清俊漂亮,那几人把他上下一扫,目光落定在他脸上,立刻认出他是谁。
为首一个男子笑着冲李舒招呼:“哟,竟还活了……”
话没说完,脸上啪地挨了一个耳光,斜飞出去,撞在茶摊最边缘的桌子上。一条板凳碎了,桌子狠狠一颤,茶水泼了那喝茶的男子一身。男子慢慢放下茶杯,眼皮微抬。
李舒要给他们下马威,这一巴掌用上了八成力气,胸口那伤痛得彻骨。他依靠拐棍才险险站好,还未说话,先跟那玄衣青年对上目光。青年淡淡一扫,眼皮便垂了下去。李舒却是一眼不够,想想,又贪一眼。
他故意把人往青年这桌打去,是看中了这青年是江湖中人,见到自己虚弱,一定仗义相帮。不料那人完全当眼前众人透明,仍旧自顾自喝茶。他面前除了茶水便是一碟花生,李舒暗骂:穷鬼!
那几条大汉看出李舒不好惹,忙把伙伴扶起。李舒冷冰冰道:“打我的主意,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你他妈是什么东西!”
李舒一振袍角,凛然而潇洒:“在下乃浩意山庄,栾秋。”
喝茶青年咔哒放下茶杯,终于正眼看向李舒。
“栾秋?浩意山庄?”为首那人被打落两颗牙齿,疼得面皮狂抖,边喷血唾沫边吼,“什么破帮派!没听过!今日不给你点儿教训,我们就不叫掀山五虎!”说着几个人纷纷举起拳头,七手八脚朝李舒砸下。
李舒先举起拐棍点了当先那人的穴,紧接着一手按住立定不动的那人,把他当作支撑,另一手举起拐棍,以常人双眼根本看不清的速度,飞快在余下四人肩头戳刺。他手法奇特,速度又极快,那几个人只有粗浅武学功底,根本招架不住,拳头还没碰到李舒衣服,已经一个个双臂脱臼垂下。
李舒并未收手。拐棍点在面皮红肿的大汉心口,大汉怒吼:“快来人看呐!浩什么山庄的恶人,殴打老百姓了!”这句话才说完,只听他浑身上下衣裳啪啪乱响,竟在一瞬间全都裂成了碎片。大汉登时闭嘴,捂住上下要害,咚地跪在地上。
围观的只有茶馆的人,只听清了大汉这句话,纷纷好奇看向李舒。李舒收了拐棍,站得笔直正气:“人之生死,盖有因由;男女姻缘,本是天定。这几个人妄图扰乱生死命数,乱点鸳鸯,害死者不得安宁,生者日日惶恐,实在有违人伦。限你们一日之内滚出四郎镇!”
裸身的大汉先是羞愧,很快开始发抖。他身上皮肤竟慢慢显出了和衣裳裂开处重合的红色伤痕,更从伤痕处逐渐渗出血水。
“钱,玉佩,都还来。”李舒话音才落,大汉们便颤抖着手,纷纷掏出钱袋子,扔在李舒脚下,看李舒的眼神如见恶鬼。
有人喊道:“隔壁街上也有干这等子事的,少侠不妨也……”
李舒浑身舒畅,他只想学正道人士说些大话、散散心头恶气,根本懒得去管:“再说,再说吧。浩意山庄今日已经为民除害,余下的,明日再提。”
“少侠!你是浩意山庄的谁呀?”有人又问。
李舒正想再亮出“栾秋”名号,但想到曲渺渺的话,便微微一笑:“行侠仗义,无需留名。”
那几个人相互搀扶,屁滚尿流地跑了。李舒捡起钱袋打开一看,喜上眉梢,回头招呼:“渺渺!过来!发财了!”
曲渺渺一步三蹭,从墙角慢慢蠕动靠近,表情十分古怪。
李舒伸手去拿地上最后一个钱袋,不料钱袋被人直接用剑鞘挑起。李舒抬头一瞧,刚才喝茶的那青年侠客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
青年有一张紧绷而端正的脸,正派得挑不出半点不是,瘦削粗浓的眉毛压低了,才把亮星般的眼睛压出些许阴翳。他的影子笼罩在李舒身上,让李舒瞬间浑身不适。
“咳。”李舒又扮演起他想象中的“栾秋”,“阁下有何指教?在下是浩意山庄的栾……”
“喂!浩意山庄!”茶馆小二追出来,指着地上碎了的板凳,“行侠仗义了,也得赔钱啊!”
李舒立刻闭嘴。
那青年从怀中摸出两枚铜板:“对不住,买张新的吧。”
小二哼哼地收钱回铺。李舒仰头盯着那人,衣角被曲渺渺扯了扯。对李舒,那人连半个眼神也欠奉,只看着李舒身后的曲渺渺:“你又捡了什么怪东西回家?”
“……二师兄,我错了。”曲渺渺声如蚊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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