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疏狂 > 3、浩意山庄(3)
    曲洱和曲渺渺在庄子里一跪就是半天。两人一五一十地把李舒的来历告诉栾秋,栾秋听得眉头大皱。李舒懒洋洋坐在躺椅上,盯着栾秋打量。


    因为欠账问题,李舒看浩意山庄任何人都觉得面目可憎,哪怕栾秋一脸正直,落在他眼里也十分可疑。他目光恶气腾腾,栾秋被刺得浑身不舒服,回头时却见到一张宁定笑脸,李舒微微颔首:“嗯?怎么了?”


    栾秋收回目光,示意曲洱和曲渺渺起身。“救人是好事,但借救人之名敛财,绝对不行。你们丢的是浩意山庄的脸。”


    李舒顿时无债一身轻,继续宁定点头:“正是,正是。”


    曲渺渺不服气:“可是,李大哥也没怎么生气。”


    栾秋:“他根本不想给,又怎么会浪费时间跟你争辩?”


    李舒闭目微笑,还是点头。


    栾秋始终不给他眼神,细细叮嘱曲洱和曲渺渺山庄里余下的事情。


    江湖中有明夜堂这样财大气粗、走路带风的大帮派,自然也有浩意山庄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只剩牌匾彰显昔日辉煌的小门楣。他这次出门,是去别处讨债,可惜收获寥寥。穷帮派的亲戚朋友也自然是穷帮派,能接待他吃一顿菜饭已经不错,更多的直接闭门谢客,态度冷漠。


    李舒当时一身血泥,仍能瞧出衣着价值不菲,曲氏兄妹因而牺牲了怀里所有铜钱外加一块玉佩,把人千辛万苦救回来。有好意,也有私心,就等着李舒恢复元气,好好酬谢。栾秋一通训斥,如意算盘是彻底落空。


    “二师兄,钱袋呢?”曲渺渺牵挂着最紧要的事情。


    李舒立刻接话:“他自个儿收起来了。”


    栾秋凉凉看他,他大摇蒲扇:“好热、好热!”


    钱袋子里的钱只许留下曲洱的份,其余都得拿到善堂捐了。曲渺渺不情不愿得令出门,栾秋问曲洱家里还剩多少,曲洱想了想:“余下半年咱们能不能吃上肉,全仰赖师姐了。”


    李舒很想问,浩意山庄往日是怎么辉煌,现在又怎么穷成这副鬼样子。但他对这山庄的事情并不很感兴趣,一心只想尽快离开,想想也就懒得去问了。今日在四郎镇见到明夜堂的人,他终于生出危机感,面上轻松,心中却急急盘算离开浩意山庄之后怎么去寻找自己的伙伴。分神时,栾秋已经走到他身边。


    “浩意山庄琐事太多,就不留李公子了。”


    李舒:“好,借我一匹马吧。”


    浩意山庄只有两匹马,一匹被同样外出讨债的师姐带走了,另一匹便是李舒今日骑的。那马又老又瘦,走一步抖三步,骑者、看者,全都于心不忍。


    栾秋一张脸木木的:“没有。”


    李舒心想,好好地问你要,你不给,我只好偷了。想罢微微一笑:“无妨。”


    栾秋已经转身走了。


    李舒坐了片刻,拄着拐棍,跟上栾秋。


    栾秋走到马厩,摸了摸那黑色老马。栾秋来到鸡棚,看了看剩下的五只瘦弱老母鸡。栾秋出了后院上山,出了庄门下山,傍晚时回来,开门便见到颤巍巍摇晃晃的李舒。


    “……你要干什么?”他忍不住问。


    李舒跟了他一日,也说不出自己想干什么。栾秋看他的目光总带厌恶,仿佛他李舒是苍蝇是恶鹰,是栾秋这样的正道人士走过路过,都要掩鼻的脏东西。可俩人分明今日才见第一面。李舒想了半天,恍然大悟:原来我是耿耿于此。


    “你讨厌我?”李舒若是问不出个结果,只怕今夜都睡不安稳,“因为我假借你名号?”


    栾秋去挑水浇菜,李舒喘着气追上:“江湖人行侠仗义,总要有个响当当的名头。栾秋,多好的名字,我用用又有什么关系?”


    “你就这么笃定那些人不认识我?”栾秋实在烦他,“若是知道你是个假货,你又怎么去行侠仗义?”


    “这个简单。”李舒笑得爽朗,“他们要是认识你栾秋,我就说,我是栾秋的……师弟,挚友。再不行,那就远方亲戚,心上人……”


    栾秋只顾往前走:“你为什么要伤那个人?”


    李舒笑了:“只不过是破了衣裳,伤了油皮……”


    栾秋回头看他:“你现在这副样子,只能伤他油皮,若你功力恢复,只怕他已经四分五裂,没个全尸。那武功我从未见过,毒辣阴险,不似正道。”


    李舒先是感叹栾秋太懂自己,等栾秋走远才想起,正道人士被人这样指责污蔑,是要认真生气的。


    他连忙装作愤怒,拐棍把地面敲得脆响。跟着栾秋迈进院子,两人几乎齐齐伸手推门,又齐齐顿住。


    “……你住这里?”两人异口同声。


    李舒先笑,拉他的手:“啊,真是有缘。无妨,一起睡吧。”


    栾秋拂袖把他推开,扭头往院外走,大声把曲洱叫来训话。半天没听见身后李舒的反应,回头一看,人倒在地上,已经晕了过去。


    这回李舒又躺了两天。醒来时周围一切陌生,桌椅窗户全都陈旧,没有之前那房间那么讲究,唯有在桌边看书的曲渺渺一如往常。


    “二师兄!他醒了!”曲渺渺朝门外大喊。


    很快,栾秋和曲洱都来了。


    “是二师兄把你抱过来的。”曲渺渺说,“二师兄推了你,你晕倒了。他十分担心你,常常来看你。”


    曲洱一直把李舒安排在栾秋的卧房里休息,又忘了跟栾秋说明,这才引起风波。李舒现在住的是山庄边缘一个陈旧小院子,栾秋居高临下看他,生硬地问:“有哪里不舒服么?想吃些什么?”


    “我好饿……”李舒知道现在他不好赶自己走了,虚弱地说,“我想喝老母鸡煨的汤……山庄后院叫得最大声那一只,我看就很好。”


    如此这般,又多住了两日,栾秋杀了三只老母鸡给李舒治伤,吃得李舒面色红润,只恨不能上蹿下跳。栾秋和曲洱清点山庄财物,把鸡鸭猫狗和后院两片菜地都算上,也实在称不上富庶。两人愁上心头,李舒则和曲渺渺在一起,看她在庄子门口扫地。


    他想不起这样无聊闲适的生活何时曾有过,下意识想摇扇,但手中却空空。


    是了——他想起自己的武器在打斗中被仇家挑落,如今不知落在何处。那东西世所罕见,丢了十分麻烦,得想个办法找回来。


    这时山路上远远走来一个少年人,拎着篮子冲到李舒面前:“大侠!”


    李舒被他洪亮声音吓了一跳,那少年郎看看曲渺渺,红着脸庞,把篮子塞到李舒怀里。李舒被篮子推搡得伤口发痛,怒道:“干什么!”


    “谢、谢谢浩、浩意山庄!”少年大声说。


    那几个掘墓开棺的人远近闻名,少年家中两个姐姐因病过世,尸体被盗走后倒卖三次,如今已不知落到何处。家中父母终日垂泪,他年少力弱,去故衣铺讨说法时被几条大汉打成半死。今日得知那些人被浩意山庄的栾秋教训一通,现在已经离开四郎镇,他欢欢喜喜带了东西上门道谢。


    看见李舒身边的拐棍,这少年又喊:“你定、定是栾秋大、大侠,我、我要……”


    栾秋被门口喧嚷吸引,正巧走来。李舒掀开篮子上的糙布,里头竟然是半篮鸡蛋和十几只刚孵出来的小鸡。小鸡乍见了光,一只只在篮子里抬头,见了李舒如见了母鸡,亲热叫个不停。


    “栾秋!渺渺!”李舒举起篮子,“快看!这么多好东西!”


    栾秋正低头看篮中小鸡,少年终于踟蹰完毕,不知为何,对着曲渺渺大声说:“我,我要拜入浩、浩意山庄,当栾大、大侠的徒、徒弟!”


    李舒挺吃惊:他看到栾秋那张除了面无表情就是压抑忍耐的脸上,漏了一点点笑容。


    从那天起,浩意山庄多了个说话结巴的小学徒,卓不烦。


    卓不烦夜间回家睡觉,白天到山庄学武干活。栾秋和曲洱只教他强身健体的本事,没人打算收他为徒。李舒一问,原来这俩人都认为自己没资格收徒。曲洱还好说,日夜绣花种地,不像个江湖人,可栾秋为何不收徒?


    “二师兄不肯收徒,总说自己没出师。”曲洱解释,“我就更不行了。”


    “为什么不出师?”李舒问,“话说回来,你们师父呢?”


    曲洱只是笑笑,不回答。今日天气好,他和栾秋晒了一地的书,李舒闲得无聊,用拐棍一本本翻开看,忽然在书堆里发现了几卷《侠义事录》。想到这些混帐杜撰自己夜御百女,李舒好奇多于生气,一本本地仔细翻。


    书里确实说苦炼门门主淫邪,但李舒最感兴趣的怎么淫、怎么邪,一字未提。


    “这书是不是少了几页?”他问,“怎么没说到英则?”


    曲洱答不上来,栾秋接话:“英则一年前才当上苦炼门门主,《侠义事录》里写的都是苦炼门旧事,没提过英则。”


    把四郎镇听到的话仔细回忆,李舒才想起那些人说的是“门主”,而非特指自己。他仍是不甘心:“夜御百女的故事呢?我品鉴品鉴。”


    “……”栾秋答,“那都是假书。《侠义事录》卖得好,便有人杜撰了些男女情爱的故事,真假掺杂地卖。”


    “假的?你怎么知道?你看过?”李舒面露惊讶之色,靠近栾秋,“你一定看过。你是不是专挑门主荒淫的故事看?你也爱看?”


    他已经学会看栾秋脸色。比如此刻双目紧闭、嘴角紧抿,便是正压抑怒气。


    在李舒眼中,栾秋是最规矩的江湖正道。长相规矩,行坐规矩,做派规矩,正道人士的诸般约束是一个印章,在纸上印出来的,就是一个个栾秋这样的人。


    而他李舒,看到这样的人,就只感到烦躁和愤怒。


    无法忍耐李舒的滋扰,栾秋冷冷地站起身,影子落在李舒身上,让他发烫的头发和脸得到一瞬间的清凉。很奇怪,李舒心内有一处忽然悚动,他不喜欢栾秋这一大片影子,覆盖在身上,仿佛让人无路可逃。


    庄门忽然被砰砰捶响。


    浩意山庄很少有江湖同道登门拜访,今日竟一下来了十来个人,约有五六个门派。那些人进门便跟曲洱打招呼,大步往庄子里走。


    “你认识吗?”李舒问曲渺渺。


    来客一个接一个进了正厅,曲渺渺摇摇头:“一个都不认识。”


    三人把耳朵贴在窗框上,曲渺渺看见曲洱站在不远处看他们,忙冲他招手。曲洱慢吞吞走来,低声:“二师兄知道了,又会骂我。”


    栾秋正在正厅接待客人,李舒把他扯到身边,强行拉他加入偷听行列。这时里头正好有个粗嗓子说话:“……那苦炼门多年不入大瑀,这次一来就找上了明夜堂的麻烦,显然是有备而来。”


    又一个声音:“我听说明夜堂的人跟英则打过,可连武器都不说明,真是奇怪!”


    栾秋开口:“明夜堂用追缉令提醒江湖人,有这么一个毒物混入了大瑀,是想让你我提防。但他们想自己抓住英则,所以绝不会把英则的具体消息透露。”


    “嚯!倒是精明!”说话的人冷笑。


    有人插嘴:“栾秋,你怎么想?你若出面,我们一定响应,管他什么明夜暗夜,我们只听浩意山庄指挥。”


    余人纷纷:对!响应!


    栾秋淡淡的:“出面做什么?”


    “重组诛邪盟,诛杀西域魔教!”


    李舒的目光霎时阴沉,把想跟他说话的曲渺渺吓得不敢开口。


    厅中栾秋并未说话,又静了片刻,有人语气沉重地开口。


    “大瑀江湖中,和苦炼门有血仇的,也只有浩意山庄。”那人说,“栾秋,你可别忘记,把你师父、浩意山庄庄主曲天阳钉死在四郎峰上的,是苦炼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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