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疏狂 > 4、诛邪盟(1)
    浩意山庄和苦炼门的渊源,李舒从未听过。


    他一年前用强硬手段夺走苦炼门门主之位,长老们大多不忿,和他关系恶劣。十六年前某个苦炼门门人在大瑀杀了个帮派头子,还有中道崩殂的诛邪盟,这些实在不算什么大事,更不会有人专程跟他解释。


    他听见正厅里栾秋说:我记得。


    李舒心头一沉。他不讨厌浩意山庄的人,但若是他们要跟苦炼门作对,那也只好先下手为强。可惜了那两只老母鸡和尚未长成的小鸡崽,还有栾秋一副好皮囊……


    他想得乱七八糟,正厅里也讨论得乱七八糟,诛邪盟怎么重组,灭了苦炼门如何分功。一片嘈杂中,栾秋的声音沉着如稳坐激流的石头。


    “没兴趣。”他仍是那副淡淡的,对什么都不太提得起兴趣的腔调。


    正厅内静了。


    有人说:“重组了诛邪盟,浩意山庄就是诛邪盟的牵头人,这盟主之位……你年轻些,当个副盟主吧,我看欧阳大哥的身份就很适合盟主!你与欧阳大哥携手并进,定能将苦炼门妖魔铲除!”


    一片附和,间杂那位“欧阳大哥”的呵呵笑声。


    栾秋:“没兴趣。”


    又有人说:“浩意山庄如今……嗨,我心痛得很!曲大哥在的时候对我诸多关照,我见山庄凋敝成这个样子,实在于心不忍。诛邪盟一旦重组,浩意山庄定能恢复往日声威,到时候,明夜堂也要敬你们三分!”


    栾秋这回犹豫了,但很快答:“没兴趣。”


    厅内忽然涌出数股凛冽杀气。


    李舒顿时兴奋,干脆小心掀开窗子,往里偷窥。


    但预想中栾秋大开杀戒的场面并未出现。


    “栾秋!”方才还呵呵直乐的“欧阳大哥”正与几个人站在栾秋面前,“好呀,我们早该知道,你这样的人,向来是没有什么骨气的!栾家不认你,你便占了浩意山庄,篡夺曲天阳产业,可憎!可恶!”


    江湖人纷纷离开正厅,在浩意山庄里四处呼唤曲洱。


    李舒和曲洱等人已经爬上屋顶,缩着手脚、挤在一起,静悄悄地躲在树荫下。正厅边上这棵杜梨十分高大,树荫浓密如天神手臂,将他们笼罩在内。


    “浩意山庄是我娘亲交给二师兄的。”曲洱说。


    十六年前,曲天阳被苦炼门的人杀死在四郎峰的主峰上,用一根精金打造的坚硬铁枪,从曲天阳左胸扎入,穿过骨头和血肉,再深深钉入四郎峰的山石之中。四郎峰主峰陡峭险峻,寻常根本没人上去,曲天阳的尸体淋了足足五天的秋雨,才被发现。


    发现他的人正是栾秋。


    当时的栾秋不过十岁,但已经拜入浩意山庄有四五年。失踪的曲天阳在江湖上引发了一阵恐慌:彼时,曲天阳是诛邪盟的盟主,他要带领正道同仁诛杀潜入大瑀作乱的西域魔教苦炼门。浩意山庄的人一直寻找曲天阳,最后是栾秋在正午时分发现了主峰如针一般的闪光。


    曲洱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印象,他那时刚刚记事,只会啃手指。


    六年后母亲任蔷病故,他终于懂事,像个半大孩子一样跪在母亲床前哭泣。那时候栾秋也在他身边,兄长一样陪着他。任蔷临终前拉着曲洱和栾秋的手,把曲洱和浩意山庄托付给当时不过十六岁的栾秋。


    “娘亲说了三件事。”曲洱看着从正厅走出来的栾秋说,“第一件,是让我听二师兄的话。无论是我,还是师姐和渺渺,都要把二师兄当做一家之长,二师兄说的话,就等于爹和娘说的话。”


    “当时山庄里有多少人?”


    “除了娘,就是四个。”曲洱看着卓不烦笑笑,“爹爹走后十六年,不烦是浩意山庄收的唯一一个弟子。”


    任蔷叮嘱的第二件事,是不允许浩意山庄的人复仇。无论对象是苦炼门,还是苦炼门里某个具体的人,总之绝不能复仇,更不能到金羌乃至西域。浩意山庄的人只要好好地呆在大瑀就行了,甚至不要离开江州城,不要离开四郎峰。她说这些话时力气大得离谱,曲洱双手被她握得发红,只能不住点头。


    李舒心中有许多疑问,但仍耐心问下去:“第三件又是什么?”


    “当日娘亲离世,叮嘱我们三件事。我以前以为第二件最难,现在才知,第三件最不容易。”曲洱低声道,“母亲要二师兄维持浩意山庄不死不灭,但又不能收徒扩张,不能盛大名气,更不能在江湖上与人争抢。”


    浩意山庄日渐衰落,与任蔷叮嘱的第三件事关系最大。曲天阳死后的六年里,任蔷似乎一直都做同一件事:让江湖中人忘记诛邪盟和曲天阳,更忘记浩意山庄。她走的时候,浩意山庄已经凋敝成一个无人知晓的小门派。


    “她是为了保护你。”李舒立刻懂了,“你们山庄里就栾秋功夫上得了台面,你和渺渺都不行。若是再出面料理什么诛邪盟、苦炼门之类的事情,只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你。”


    “娘亲是被吓坏了,爹爹死得惨烈,我至今记得她守在爹爹尸首身边,哭完后竟呆呆坐了三日。”想起往事,曲洱竟笑了笑,“我确实从小没有练武的根基,但师兄和师姐不同。他们都练成了浩意山庄的看家本领,若是涉足江湖,一定可以扬名立万。”


    江湖人在山庄里四处走动,栾秋也不怕他们看到寒酸之处。但是找不到曲洱,他们越来越恼怒,回头看见仍旧一脸疏淡的栾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曲洱呢!把他交出来!”那些人纷纷喊道,“你用了什么花言巧语蛊惑他,让他把浩意山庄交到你手上?你算什么东西,你不过是栾家弃子……”


    栾秋眼皮一颤,看向说话的那人。


    那人当即噤声。他没察觉杀气,但眼前的青年内力瞬间鼓满了衣袖,那一双眼睛在落日中灼灼地燃烧着能杀人的火光。


    栾秋的态度令这些人愈发激动。


    “年轻人,身在江湖,要讲道理。”“欧阳大哥”指着栾秋吼道,“你可别忘记了,浩意山庄姓曲!”


    “浩意山庄是姓曲!”


    正堂的屋顶上,茂密得看不见人影的梨树树荫里,忽然跃出一个声音。


    曲洱站了起来,他在屋顶上摇摇晃晃,卓不烦连忙抱紧他双腿。


    他声嘶力竭,满面涨红:“但曲洱只听栾秋的!”


    李舒被震得耳朵生疼。曲洱还在吼:“天下只有一个浩意山庄,浩意山庄里只有一个栾秋!”


    李舒心想,你喊这么两句,之后江湖上流言更多,你被你二师兄蛊惑的证据就更实了。他正想说两句怪话开开曲洱玩笑,忽见那在山庄门口回过头来的栾秋,双耳通红。


    “下来!”栾秋遥遥冲他们喊,“成何体统!”


    李舒跳起身,喊得比曲洱更大声:“李舒也听栾秋的!”


    卓不烦、曲渺渺也嚷嚷了起来,一声接一声:只听栾秋的话,只有一个栾秋。


    江湖前辈们气成一只只鼓眼的青蛙,喷着恶气摇摇摆摆地走了。栾秋转身朝正堂走来,李舒不知道他那红得可疑的双耳,是被晒的,还是害羞的。


    但这人一跳上来,估摸就要揍自己了。李舒忙捂着胸口,扮西子捧心,躲在曲渺渺和卓不烦中间。


    但栾秋上来之后没有骂人,也没有拎起李舒扔到地上。他坐进杜梨的树荫里,静静俯瞰空无一人的山庄。曲洱喊完,知道自己让栾秋丢脸,慌得差点栽下屋顶,被曲渺渺和卓不烦俩人手忙脚乱拖住。


    李舒坐在栾秋身边盯着他,栾秋扭头瞪他一眼。李舒笑笑:这人害羞时只有耳朵发红,那张脸还是漠然的,好像天底下没任何事情能令他松动。


    “喂,那‘欧阳大哥’叫什么,哪个门派的?”李舒问,“我今天记住了,他日江湖相逢,一定给你出气。”


    “我何须你来出气。”栾秋答,“他是青松阁的主人,叫……”


    他折下一根梨树枝,在屋顶瓦片上写字。李舒心中一惊:树枝脆弱,他竟然能够用它在瓦片上横平竖直地书写,这控制内力的功夫,在李舒知道的人中,至少能排第二。


    感慨未完,他看清了栾秋写的两个字:大歌。


    李舒:“……”


    栾秋:“欧阳大歌。”


    “……”李舒双瞳震动,喊了出来,“你们正……江湖人,好卑鄙!好卑鄙!!!”


    栾秋放声大笑。那罕见的畅怀大笑,把终于爬上屋顶的曲洱吓得又掉了下去。


    当晚,众人帮忙收好晒得温热的书,把卓不烦也留下一同吃饭。


    桌子摆在山庄中央的练武台上,周围几个朽坏的木人,胳膊脑袋都不完整。唯一一个光滑俊俏的,是前几日曲洱和栾秋专程为卓不烦重新组装打磨出来的。


    饭菜简陋:一碟青菜,一碟豆子,还有中午吃剩的半条鱼。卓不烦带来的蛋吃剩五个,两个做了汤,两个混在粥里,给肚肠添点儿荤腥。


    “还有一个呢?”李舒左右翻找。


    有人在他面前放下一个水煮蛋,栾秋淡淡道:“你有伤,吃吧。”


    李舒感激:“二师兄真好。”


    栾秋:“我不是你的二师兄。”


    李舒:“你抱过我,一定心疼我。”


    他等栾秋接话。不料栾秋也已经摸清楚他的性格,绝不应和他的胡说八道,正经地敲了敲碗:“今天你们偷听到的事情,绝对不能往外说。卓不烦,即便对你爹娘,也不可以透露半句,全都烂在肚子里。”


    “为什么不答应?”李舒装作懵懂,“诛邪盟,听起来好威风。”


    得知栾秋无意跟苦炼门作对,李舒觉得他比往日顺眼许多。


    浩意山庄若重组诛邪盟,他李舒近水楼台,便可探听消息;若是这差事被其他帮派揽了去,再想打入内部,难上加难。有这份考虑,李舒一改之前想法,开始热情撺掇。


    他先说浩意山庄如今窘状,又说江湖人亲自上门,那是诚意拳拳,说明他们信任浩意山庄,浩意山庄虽然无毛凤凰不如鸡,但它仍是凤凰,只要登上高台振臂一呼,自然一呼百应。等浩意山庄有了声势,有了名气,有了往日风光,便能重振昔日声威。


    曲洱以为他没听清今日自己说的往事,在桌下不停踩李舒的脚。


    “曲洱,我说得对不对?”李舒反过来夹住曲洱筷子,“你爹死在苦炼门这等淫邪魔教手中,他也一定希望你能为他报仇雪恨,也想看到浩意山庄有万世辉煌,是不是?你娘亲担心你安危,但如今浩意山庄有我呀,我也可以保护你。”


    曲洱喝完了粥,把剩下的鱼推到曲渺渺和卓不烦面前:“不行的,重组不了。”


    李舒恨眼前这两个水火不侵的榆木脑袋,压着怒气笑问:“为何不行?”


    曲洱言简意赅:“没钱。”


    重组诛邪盟,买旗、做衣裳、买马,全都要组织者出钱。普通衣裳不行,江湖帮派各有各的规矩,有的愿意穿自家衣服,有的想借机做些光鲜外套,还有的要换马鞍,马鞍上绣“诛邪盟”标志,金银线错杂,价值不菲。还要刻玉质的印章,几大重要帮派一家一个,还得做木制、铁制令牌无数个,用来指挥各家伙伴,以免有人浑水摸鱼。


    除了这些,若是一同前往西域痛揍苦炼门,路费也得浩意山庄出。其他帮派自然会意思意思,但路上吃喝、歇脚,这等子花费是绝对不能少的。从封狐城出白雀关,过茫茫戈壁,一路上不知会遇到多少关卡,买路钱、通关费、文书撰写批印,处处都是钱。


    曲洱是山庄里管账的,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说到这些,忽然口若悬河。李舒听得愣住,筷子夹了一根菜,半天送不到嘴巴里。


    栾秋静静看他,等他再度睁大了眼睛嚷嚷“好卑鄙!好卑鄙!”。他不懂李舒为何能有那么多灵活古怪的表情,但大概懂得什么能让李舒兴奋,什么能诱发李舒胡说八道的兴趣。他心里头有一分微小的、希望自己料中的期待。


    但李舒却一把攥住栾秋衣袖:“好呀栾秋!不愧是你们正……正经江湖人!诛邪盟生意划算,可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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