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刚走出店门口,便看到幸子与甚尔一同站在金属栏杆前。
幸子一只手拎着购物袋,另一只手开心地朝椿挥了挥。
看样子幸子已经顺利地买到了心仪的衣服。
椿走到他们面前,幸子关切地看着她,而后说道,“椿,你的脸色好多了,”
“嗯……已经没事了。”
说完,椿的余光无意间瞥到幸子身旁的甚尔。甚尔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目光,漆黑的眼眸平淡地回望她,仿佛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的事情。
唔,仔细想想,本来就没发生什么,甚尔只是给了她一管急需的药膏罢了。
椿看向幸子,说道:“时间不早,我们回去吧。”
幸子点点头,她今天购物收获颇丰,幸子站在甚尔和椿的中间,三人并排朝街外走去。
华灯初上,夜空中繁星点点,他们穿过人群,刚走到商业街人流分岔的路口。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缓缓停止在他们面前。
整个车身锃光黑亮,即使不懂车的人看到,也会觉得这辆车价值不菲。
豪华轿车在满是年轻人的街边十分显眼,路人纷纷侧目,似乎想透过车窗的深色玻璃窥探到后座位上主人的样貌。
椿的眼眸倏地变得黯淡了起来,她有一种强烈且不祥的预感。
司机打开车门后,来到车厢的门前,微屈身,毕恭毕敬地拉开后车厢的车门。
一个戴着礼帽的男人目视前方地坐在车里,整个人透出一股清冷,他侧过头,目标明确地看向椿,仿佛除了椿,在场所有人都无法进入他的视野。
在目光与椿交汇的瞬间,椿的脸色变得惨白,他则是唇边渐渐浮现一抹微笑。
鬼舞辻无惨优雅地走下车,站在他们三人的面前。
美色直面暴击!幸子兴奋得红了脸。
甚尔对无惨没有太多兴趣。这是甚尔第一次近距离见到无惨,然而眼前的这个“人”,不仅看起来病殃殃,而且没有一丁点儿活人的气味。
路人们没有失望,神色惊艳地望着从车里走出的男人,他的样貌足以媲美天上月和岭上雪,令人不敢靠近,却又心向往之。
无惨穿着一身高定的名牌西装,气质矜贵,肤色病态般冷白,晚风拂过他帽檐下黑色微卷的头发,梅红色的双眸泛着温柔的色泽,静静地望着椿,微笑道:“老婆,该回家了。”
这笑容众人见到只觉得春风拂面、美色逼人,只有椿看到无惨笑容背后的虚伪和冰冷。
无惨特意强调了“老婆”两个字,似是刻意在别人面前宣示他的主权。
虽然椿在第三次以及第五次转世,实打实地嫁给过无惨,但是这一亲昵的称呼她不会觉得甜蜜,反而令她想起一些痛苦的记忆。
椿淡粉色的唇轻颤了下,身体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想远离无惨。
甚尔侧目看去,不动声色地把椿的反应尽收眼底。她的样子不像是妻子见到挚亲挚爱的丈夫,反倒像受害者再次见到施暴者的ptsd。
幸子的目光落在无惨身上,抬起手肘轻轻戳了戳椿的胳膊,压低嗓音对椿说:“哇,你老公不赖诶,有钱又帅。难怪你这么年轻就嫁出去了,确实很难找到比他好的了。”
“……”
听后,椿的唇角向上扯出一个不算自然的弧度。
“椿。”无惨望着她,手把在车门处,将车门推开了一个角度,“上车吧。”
椿踌躇了一下,轻声应道:“是。”
待椿上车后,无惨转而绅士有礼地朝椿身旁的幸子及甚尔微微颔首,“吾妻承蒙两位照顾了。”
“哪里,客气啦。”幸子笑道。
而后,无惨收回目光,转身坐进车里,司机阖上后车厢的门,进入驾驶位,启动汽车。
车渐渐驶远。
他们站在原地,幸子抬眸看向甚尔,此时,甚尔若有所思地望着那辆车,神情或暗或明,晦暗难测。
见此,幸子隐隐觉得有些奇怪,试探性地说:“他们看起来还挺配的。”
甚尔没回答,过了一会儿,拖腔带调地懒散道,“没觉得。”
幸子望着他,不死心地问道:“那我们看起来很配,对吧?”
他侧过头,瞭起眼皮看向幸子,慢悠悠道,“也没觉得。”
“……”
幸子微抿了下唇,一时语塞。
她很喜欢甚尔。
喜欢到,不论用什么方法,只要甚尔肯和她在一起就好,即使用钱把甚尔留在自己身边,对她来说也无所谓。
幸子很清楚,他们不会一直走下去的,她仅是享受、珍惜与甚尔交往的每一天,但今天,她心里的不安感逐渐增强,他们分开的那天似乎就快到了。
椿不是那种会抢别人男友的女生,但甚尔呢?他会不会对椿有兴趣……
她觉得椿很好,可发觉甚尔对椿有所关注时,幸子依然会产生极其负面的情绪。
幸子轻笑一声,似是调解气氛地说:“难怪我和椿说咱俩关系时,她表情那么迷茫,原来她是不谙世事,有钱人家的夫人啊。”
“你和她说我们的关系了?”甚尔道。
“对啊。”
幸子顿了顿,语气轻松地说,“但是,那么老旧的公寓不像有钱人住的,你说会不会,她也是被包养的?还装成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甚尔一言不发,狭长漆黑的眼睛盯着她,幸子看不出甚尔的情绪,只觉得现在气压极低,气氛僵硬到可怕。
幸子困惑了,不理解甚尔情绪转变的原因。
她和甚尔这种金钱关系,幸子告诉过自己的闺蜜,甚至是当甚尔面和闺蜜讲的,甚尔当时也没什么反应。她对椿说,甚尔怎么就……
嘛,有时候,如果想继续维持关系,需要适当的低头与装傻。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幸子喜笑颜开地说。
幸子亲密地挽住甚尔的手臂,转移话题,“我们先上车,再考虑接下来去哪里吧,总感觉没逛够呢。”
*
车的隔音效果极好,椿坐在车里,仅偶尔能听到车急速行驶时与空气碰撞发出的沙沙声。
椿与无惨相对无言地并排坐在车的后座位上。
没过多久,司机就将车停稳后,转过头恭敬道:“富泽少爷,您说的地点已经到了。”
“嗯。”
得到无惨的允许,司机下车为无惨打开车门。
他们下了车,椿惴惴不安地跟在无惨的身后,一路上,两人沉默无语地走过那条通往公寓的小道。
而后爬上楼梯,回到公寓。
无惨刚走进廊道,没有开灯,屋内光线暗沉,给人些微压抑感。
椿停驻在门口,正考虑是否要换拖鞋时,无惨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从她的前方传来。
“椿,交到新朋友了吗?”
椿不喜欢说谎,但为了不牵连无辜,不得不在无惨面前撒谎。
她望着无惨的背影,努力将自己说话的语调变得自然,“是我自己出去逛街,刚好碰到他们。这对情侣住在隔壁,之前见到过,所以一起走了一段路而已。”
他没有立即回应,过了良久,似轻叹一声,“噢。”
无惨侧过身看向她,梅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异常鲜红透亮,唇边噙着一抹微笑,“不用紧张,是朋友也没关系。”
椿垂下眼睑,没再看无惨,弯下身边换鞋,边轻描淡写地说:“我没有朋友。”
“呵。”无惨哂笑一声,听到满意的回答后,转身朝屋内走去。
椿换好鞋,跟在无惨身后走进客厅。
一进客厅,椿意外地看到桌子上放置一个黑色的礼物盒。
礼物盒呈鞋盒大小,通体黑色,上面系着紫红色的缎带和蝴蝶结。
她去逛街前,客厅桌面上明明没有放东西,这个礼物盒无疑是她不在时,无惨放置的。
然而,无惨很少送给椿礼物,除非有一些需要她参加的场合,无惨才会送她衣服和首饰装点门面。
无惨走到她身旁,伸出手把玩起她的发丝,语气有些无辜委屈,“今天我在家里等你,等了很久,也等不到你,所以……”
他指尖撩起椿的一缕发丝,唇缓缓靠近椿的耳边,在她耳畔温柔地说:“在接你回来之前,我特意为你准备了这份礼物。”
听完,椿心里的不安感逐渐加深,侧过头,目光撞进他那双没有任何波澜的梅红色眼睛。
无惨站直身体,手背自上而下轻抚般划过椿的脸颊,“打开看看吧。”
椿偏头看向那个黑色的礼盒,似是早有预感,盯着礼盒时,眼睛变得湿漉漉的,眼泪积聚在眼眶里,视线模糊。
手触碰到礼盒的缎带蝴蝶结的一边,轻轻一扯,解开系结,紫红色缎带飘落,她双手微颤地打开礼盒的盒盖。
紧接着,吸气猛烈,她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盒盖应声掉落在地面上。
礼盒里,是一只支零破碎的小黑猫。
一片血肉模糊,被分成一块一块的。
那颗圆圆的脑袋部分,下巴处有一小块沾染血的白色。
椿脑海里一根紧绷了数百年的弦,在见到小白尸体的刹那,轰然断裂。
她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失力地跪在了地上,开始无声地抽泣。
“椿,喜欢这个礼物吗?”
无惨的声音在椿的耳旁徘徊,椿却如同听不到一般,维持着跪地的姿势。
椿在看到礼盒里,包裹散碎尸体的布料是她为小白铺垫猫窝的布垫,而她当时拿的是公寓里的布垫。因为布垫以及猫窝材料被无惨察觉了,所以小白才会被杀死。
她心底的防线再次崩塌,喃喃着,“小白对不起,对不起,小白对不起,对不起……”
这几百年间,无惨每次在椿面前杀人,她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反应。
但这次,他没有杀人,杀一只猫而已,有必要这样抽泣吗?
见此,无惨厌烦地坐回沙发上,打算等椿调整好心情,像往常那般主动低头后,再向她强调一下规则。
数小时后,椿依旧垂着头,跪在礼盒的前面。
这次的时间似乎有些久了。
无惨微皱眉,“椿?”
椿毫无反应。
无惨起身,走到她的身旁,蹲下身,手抚在她的肩膀上,“椿?”
他仿佛在和一个死物说话,得不到丝毫的回应,连呼吸声都很微弱。
椿近日来屡犯禁忌,为了一只猫,还欺骗他。无惨只是想教训一下她,并没有想到“杀猫”这件事会给椿造成这样大的打击。
他变得紧张,用手托起椿的头,迫使椿看向自己。
那双小鹿眼没有往日的灵气,眼瞳空洞,一片死寂。
过了良久。
“无惨。”
椿失去血色的唇一张一合,“杀了我。”
无惨微怔。
椿每次的转世时间,快则一年,慢则数十年。无惨已经丧失造鬼的能力了,并且伤痕累累,这是他最需要她的时候。
然而,她破碎的样子告诉无惨,她真得不想活了。
活着只能永无止尽地遭受无惨给予她的痛苦。
只有死亡能摆脱他,那她就去死。
无惨没有应她,温柔怜惜地直视着她,转而说,“你也病了?”
椿神情动了动,忽然看向他,无惨一怔,她趁机用全身的力气推倒他,而后站起身,朝厨房跑去。
她抽出置物架上陈列的刀,挥手向手腕大动脉处砍——
“嘭——”
无惨赶到厨房门口,椿手中的刀被无惨的管鞭瞬间割成几段,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椿又从抽屉里拿出剪刀,医生是最了解人体结构的,想死的话,很容易给自己造成致命伤。
无惨立即抢过她手中的剪刀,而后从后背牢牢地抱住了椿。
她开始挣脱无惨的怀抱,失控地喊着,“放开!让我死。”
“不行。”
无惨道,“我不同意。”
椿在无惨怀里不断地挣扎着——
杀一个人很容易,但阻止一个人去死却没那么容易。
无惨从背后死死地抱着椿。
一直疯下去也不是办法,要让她先冷静下来。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踌躇片刻,开口道:“椿姐姐。”
“……”
一个数百年没听到过的称呼。
椿倏然间安静了下来,随着这个久远的称呼,脑里开启了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无惨环抱着她,垂下眼睫,声音清冽低沉,“椿姐姐,你不是答应过,一定会治好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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