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放在角落里的那把红伞,以为他是因为他父母的事情才会如此反常。
她道,“顾言玉,你的扇子是你母亲的吧。”
顾景尧微微一怔,他垂眼道,“嗯。”
裴娇拂过扇柄刻着“言玉”二字道,“你的字是你娘亲帮你取的。”
“这是一个很好的表字,那么代表,她定然很爱你。”
她回忆起幻境中见过的美艳女子:“我曾见过她的样子,那时候的她已经神志不清了,所以她说的那些不要你的话,都不能作数的,一定是假话。”
顾景尧眼睫颤了颤。
是这样么……
自他有记忆以来,母亲在他的眼中便是可怖的噩梦。
她咒骂他,憎恨他,无数次掐着他的脖子,流着泪问他为什么要来到这世上。
他以为,他是肮脏的,他是她的累赘。
顾景尧唇角颤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外头开始下雨。
雨滴打在窗棂上的声音越发大,天色渐暗,雷声闷响。
顾景尧拉住了裴娇的袖摆,案上的烛火映照在他眼底,留下一片灼热的余烬。
“娇娇,今夜可以陪着我么?”
他仰起头,顿了顿,“我想再看看你。”
裴娇没注意他话语间的异样,“你天天看我,看不腻么?”
他顿了顿,苍白的脸露出一抹笑,显得有些昳丽的病态。
“娇娇很好看,怎么看都看不腻。”
他望向窗外阴雨连绵,烛光映衬下,长睫在眼下落下一片落寞的阴翳。
“我想永远看着娇娇。”
裴娇将他的药重新换了一壶,轻嗤道,“你多大人了,还要人陪着过夜呢,也不嫌丢人。我就在你隔壁,你好好休息吧。”
山海洞庭常年是雨季。
雨馀花落,能闻见树木清晰的气息。
裴娇躺在榻上,难以入眠。
她撑着头,借着烛火读着话本。
这时雨中似乎传来了些许声响。
她起初没在意,后来发觉,好像是门那边传来了动静。
她疑惑地走上前去,打开门,就被吓了一跳。
顾景尧立在她的屋檐之下,不知站了多久。
他的衣襟已然被斜风细雨浸湿,碎发像是黑蛇一般蜿蜒攀附雪白的额间。
衬得他面色越发苍白,唇色殷红,携着惊心动魄般的破碎感。
裴娇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顾景尧答非所问,“娇娇,打雷了,我怕。”
顿了顿,他氤氲水汽的眸子望过来,携着炙热滚烫的温度。
“我想见你。”
裴娇:“……”
她信他的鬼话。
这人以往杀人不眨眼,还害怕打雷?
可是她却侧过了身,让他进来,“你要进来便进来吧,我在看话本,不许打扰我。”
裴娇又躺在了榻上,可是这次是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她的余光不由自主地透过书页的缝隙望过去。
他真的就安分守己地呆在了角落里,像是湿漉漉的小狗一般缩在墙角。
他一直在看着她,目光直白而又露.骨,此时恰好捕捉到她的目光,殷切地对她眨了眨眼。
饶是谁被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看都会有些不自在。
裴娇受不了了,放下话本,走上前去。
“你不会用灵力烘干嘛?浑身都湿透了。”
说着,她的掌心凝结灵力,贴上他的衣物。
温热的灵力自她掌心而出,将他衣物上的水分蒸发。
他发间有一滴水珠落在了她的手背上,他定定看着她白皙的手背,随后垂下头,十分自然地顺势舔去。
他动作飞快,得了便宜,还丝毫不避讳地当着她面舔了舔殷红的唇瓣。
裴娇都尚未反应过来,手背徒留一阵余温和酥麻。
裴娇:“……”
她郁闷地看着他,“你究竟想做什么,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
话音落下,外头传来雷声。
因为闪电天光骤亮时,裴娇也看清了少年泛红的眼尾和炙热的眼眸。
当下一道雷声再度落下时,他忽的倾身上前,死死搂住了裴娇的腰。
像是雨夜之下漂亮阴翳的美人蛇一般紧紧缠绕住了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向眼前的人类少女索求欢好与垂怜。
他昳丽清隽的面庞埋入裴娇的心口,闷声道,“娇娇,我怕。”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吐息和似有若无的挨蹭。
裴娇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随后踢了他一脚,“你再装我就把你扔出去。”
“你还会怕打雷么?你这样抱着我,有什么用?”
他硬生生地挨了这一脚,唇间逸出低低的喘气声。
他英挺的鼻梁摩挲着光滑的绸缎,鼻尖一下一下顶.撞着她的衣襟。
随后他抬眸看着她,眸色暗沉,哑声道,“娇娇亲我一下,我便不怕了。”
明明是他在仰视着她,按理来说,这是一个极其卑微的姿态。
可是他眼中堪称病态疯狂的渴求和欲.念却令居高临下的裴娇有种无端的劣势感。
于是裴娇直接赏了一个他需要的大嘴巴子。
她的力道不重,轻轻一下拂过去,就像是调情似的。
但他白皙的脸上仍然留下了绯红的指痕。
显然,他并没有因此感到羞耻和失落,相反,他低声笑了一下。
他顺势以面庞凑过来蹭了蹭她的掌心,随后顺着她掌心的纹路吻上她的指尖。
湿热的气息落在掌心,酥麻的痒自尾椎骨传来,裴娇垂下的睫毛忍不住颤了颤。
他心疼地看着她的手掌,“娇娇,手疼不疼么?”
裴娇:“……”
她是真的拿他没有办法。
她道,“你放开我,你要在这里过夜,可以,不过你不许靠近我的床榻半步。”
他委屈地眨了眨眼,果真听话地松了手。
裴娇熄了蜡烛,只留下一盏巴掌大的油灯。
她卧在榻上假寐,却仍能感受到背部灼热的视线。
终于,她忍不住了,转过身,就看见侧卧在地的顾景尧。
对方果真在看着她,手里……手里还偷偷把玩着她垂落在地的一小簇长发。
更深夜静,雨势渐小,透过窗棂能望见外头飞扬的萤火。
他当着她的面吻了吻她卷翘的发尾,悄悄作口型告诉她:香的。
裴娇飞快地将那一缕头发抽回来。
然后,她发现就连垂在地上的一角被褥都被他压在了手肘下。
她的衾被同她身上的香味是一样的,香甜的花果气息。
他攥着那一角小小的衾被,贪恋地不肯松手。
裴娇当做没看见,闭上了眼。
可是床榻下的人呼吸却越发沉重,低低的闷哼声传来。
那一角被他扯着的衾被小幅度地晃动着,这令裴娇满脑子胡思乱想。
她猛地转过头,发现他正乖乖地看着她,仍是手握衾被,并无其他她想象中的冒犯动作。
她开始鄙夷自己龌龊的想法,但是面上却不显,“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
他解释道,“没做什么。”
顿了顿,他眼尾浮现病态昳丽的红,羞涩道,“也没幻想着对娇娇做什么。”
裴娇:“……”
越抹越黑了这纯属是,看那眼神就知道不简单啊!
这厮盯着她究竟在想什么啊!!
裴娇警惕地裹紧了被子。
裴娇自然不知道,就算她裹得再严实,对他来说,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露在外头的红润的耳垂,洁白的后颈,还有纤细的脚踝,腕骨上的红痣。
每一处,于他而言,都是欲.念,都是渴求。
只要看着她,就能回想起梦中的痴缠,翻雨覆雨,他轻轻厮磨雪白的后颈,听她低低哭泣,埋首于她肩颈处时的酥麻快意。
裴娇尚不知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别扭。
虽然他没用自己的那一角衾被做什么,但是他的眼神总让裴娇觉得他一定会做些什么。
裴娇面无表情地扯着被褥,却怎么扯也扯不动。
她心下一横,手上的力道越发大,谁知被褥没扯上来不说,她整个人顺着被褥自床榻上滚了下去。
顾景尧及时接住了她,发出了一声愉悦的闷哼。
然后,在裴娇起身之前,他眼疾手快地将她整个人连着被褥裹进了怀里。
裴娇打他的手,他也不放,只是抵着她的后颈,无意识地挨蹭着。
他像个得了心爱玩具的孩童,喜悦溢于言表,“娇娇。”
裴娇无奈地掰着他的手,“嗯。”
“娇娇。”
“嗯。”
“娇娇。”
“……你还要叫多少遍?快松手。”
温热的气息落在她颈窝处,他低声道,“娇娇。”
“我喜欢你。”
她顿了顿,眼睫一颤。
柳暗花遮,月白风清。
油灯噼啪作响,风拂动帘子,掠过床榻之间。
她背对着他,自然看不见他虽然唇角带笑,可是眼神却充斥着浓烈的绝望。
他体内流着的血脉,本就是她一切悲剧的根源。
黑暗之中,他眼前再度浮现玄冥镜中,她以魂剑穿透他胸膛的画面。
他喉间逸出低低的悲鸣,像是濒死的人,唯有紧紧地抱着她,才能得到救赎。
他低声呢喃。
“娇娇,无论如何,无论何时,我都爱你。”
他埋首在她的颈窝:“最喜欢娇娇了。”
所以,不想离开你。
没有她的世界,冰冷而又枯寂。
他曾在雪域天牢的寒冷阴森中蛰伏了许久,才等来那个裹着斗篷,提着灯,问他要不要做个交易的小姑娘。
若是没有这一切,他或许还能忍受无尽的杀戮和麻木。
可是,他见过人间。
见过人间该有的模样,因为有她,流水桃花,春光明媚,草木生长,郁郁青青。
如何还能再度回到那冷冰冰的地狱呢?
裴娇不知道他低声说了多少遍。
她望着窗外淅淅沥沥落下的雨,在他这般呓语和温暖的怀抱中,渐渐陷入了沉睡。
·
在此期间,温元秋凭借着他聚金阁阁主的身份,成功将乱成一锅粥的仙盟凝聚起来。
魔神降世,蛰伏于四处的魔族都变得猖狂起来,甚至还开始扰乱凡间秩序。
他们大肆屠杀修仙者和凡人,将他们的精血抽干。
铜镜告诉她,这是为了血海神煞阵法所做的准备,此阵法需要无数精血滋养魔神,从而开启混沌放出修罗。
战火甚至波及到了山海洞庭,老头辛辛苦苦打理的菜园被毁于一旦,他心爱的小番茄园化作火海,他气得直接提刀和那群魔族拼命,却因为灵力亏损差点被杀。
好在裴娇和温元秋及时出手,料理了那几个闯入山海洞庭的魔族。
温元秋不愿再等,他缓声道,“师妹,我们今日便动身,去往长夷峰。”
老头仍在房内生闷气,外头院子传来一道讶异声。
“呀,这是谁家的烂番茄啊,糊了老子一鞋底!”
裴娇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蓦地转头望去,就和推开院门的秦文耀对视了。
秦文耀冷哼道,“裴宁,这是你种的烂番茄吧,毁了我的靴子,这靴子可是法器,值不少灵石,看在你和我算道友的份上,我给你算个友情价……”
裴娇转头,面无表情看向温元秋,“师兄,不会是你把他叫来的吧。”
温元秋有些心虚地咳了咳,“师妹,他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是精通符箓之术,对我们很有帮助。”
那厢秦文耀还在得意洋洋地掰着指头,想要借此敲诈裴娇一笔,忽觉身后一股寒意袭来。
藏玉真人拿着一把扫帚,立在他身后,面带杀意,“就是你踩毁了老夫最后一株番茄苗?”
秦文耀的笑容僵硬片刻,“等等,您听我解释……”
话音尚未落下,扫帚就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发出一声哀嚎,捂着屁股四处逃窜,“前辈,前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是我狗眼不识泰山,我不知道这个小番茄是您罩着的,您饶了我吧!”
老头举着扫帚在后头追,怒发冲冠,“我今日就替文殊收拾你这个蛀虫!没脸没皮的小子!”
蓝璃书涵玉等人赶到的时候,看见便是这么一副鸡飞狗跳你追我逃的画面。
蓝璃笑得直拍大腿,“秦文耀这个不要脸的,终于有人收拾他了,他不就仗着我们和裴宁好说话嘛,天天搁这敲诈来敲诈去,这下捅到篓子了吧。”
书涵玉更是幸灾乐祸,捂着嘴笑得不停。
随后,她望向裴娇,兴高采烈地奔过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裴宁!!我想死你了呜呜呜。”
蓝璃也走过去,揉了揉裴娇柔软的发顶,“几年没见,倒是出落得越发出挑漂亮了。”
面对二人的率真和热情,裴娇有些羞涩,她轻声道,“我也很想你们。”
他们寒暄片刻,就讲到了正事。
秦文耀揉着肿胀发酸的臀部,“我师父带着百里瑛他们已经前往长夷峰了,我来此地便是告诉你,裴宁,魔神借助着他人的躯体复活,更是难以消灭。”
“就算那人的躯体覆灭,只要魔神的神魂不灭,他就会迅速卷土重来。”
“它的神魂吸食世间的一切苦痛怨恨,以此作为成长的养料,再继续下去,他的成长速度会远远超乎我们的想象。”
温元秋颔首,“他说的对,魔神想要放出混沌中的修罗,便是为了让三界陷入苦痛,成为滋养他的熔炉,他本就是世间恶念所化,想要消灭他,实不相瞒,我们是处于非常劣势的境界。”
众人的情绪低落起来,裴娇眨眨眼,“如果我们成功消灭了魔神,是不是可以载入修真史册啊?到时候,我们也会有小传么?”
话音落下,哭丧着的脸的书涵玉蹦了起来,“裴宁说的对!我们是谁?我们可是各大修仙门派的精英,还怕他一个小小的魔神?”
“待到消灭这个魔头,咱们就是修真界的大英雄,载入史册,我就再也不是某个千机谷无名女修,而是大名鼎鼎的涵玉仙子。”
裴娇也十分配合地乖巧作揖,“小仙参拜涵玉仙子。”
书涵玉满意地摆摆手,“免礼免礼。”
蓝璃见这两人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
秦文耀则是摸着下巴道,“那我得给自己好好想个新封号,叫什么道君呢?一定要叫那些后辈每年都给我供奉灵石和金子。”
蓝璃一巴掌拍在他头顶,“就你?想得美。”
便连这些天一直为此忧思忧虑的温元秋也被这般生龙活虎的气氛所感染,不由得笑出了声。
他注视着这群年轻人,唇角微微上扬。
罢了,纵使前路艰难险阻,上刀山,下火海。
我辈修仙子弟,都将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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