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纪明夷猝然离开的动作太过瞩目,郭绍心里到底有些不安。
他自小在军营长大,甚少与女子打交道,而军中戒条向来以老弱妇孺为先,面对曲家姐妹这样热情的姑娘家,实在令他拙于应对。
郭绍急得满头大汗,“曲姑娘,在下这会子实在不得闲,咱们改天再说吧。”
曲婉灵哪怕对行军布阵半点不感兴趣,仍旧缠着他问东问西,见猎物要走,哪里肯依,忙忙道:“少将军莫非担心纪姑娘?”
被人戳破本意,郭绍俊脸微红,点了点头。
曲婉灵恨得牙根痒痒,却抿唇笑道:“纪姐姐又不是头一遭来宫里,只怕对路径比少将军还熟悉得多呢,你若实在不放心,我让婉妙去瞧瞧好了。”
说罢便唤来妹妹。
曲婉妙虽舍不得这块大肥肉,无奈长幼有序,她跟曲婉灵又同气连枝,自然该一致对外。
曲婉灵向她使了个眼色。
曲婉妙会意,蹑手蹑脚地推开,这一去,少说也得将纪明夷绊住两个时辰,省得她来打搅。
曲婉妙更有一重计划,她被纪明夷骗去了那么些私房,这回说什么也得连本带利讨回来,出尽胸中这口恶气。
反正这会子椒房殿就纪明夷一人在,纵出了事,也牵连不到旁人。
另一头,五公主练了半天的字,已然心浮气躁,按下狼毫笔拿扇子扇风,“太热了,这近处也没个遮阴的地方。”
就只有一张石桌,被太阳晒了半天,比锅底还烫,若非铺着的宣纸够厚,五公主真怀疑它会当场烧起来。
再说她又不是没请老师,作甚非得让这比她还漂亮的状元郎教啊?
五公主素来懵懂,亦无多少男女之思,其实她对白清源并无恶感,只是一个男人长得比女儿家还漂亮,着实令她有些嫉妒。
白清源见对方错眼不眨地盯着自己,心里倒是咯噔了一下。
其实他约略能体会吴贵妃的用心,放以前,他会很乐意接受这门亲事——能尚公主,今后便可少走不少弯路,对任何男人都是极大的诱惑。
但,不知怎的,打从纪明夷向他辞行之后,他这心里总是空荡荡的,仿佛缺了一块。
白清源确定自己绝非对纪明夷一见钟情,否则第一次见面就该心旌摇荡了,但,这异常惆怅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五公主实在耐不得,张着舌头喘气,跟御花园那条到处乱蹿的小狗似的。
白清源见了便笑:“我让下人们送些冰碗来罢。”
五公主连忙摆手,“不可!”
吴贵妃向来不许她多用冰,说寒气太重容易生不出孩子,加之又有月事疼的毛病。
可如今正值炎夏,五公主也顾不得这些忠告,想了想道:“这样,你也不用告知他们,亲自到椒房殿跑一趟罢。”
她晨起便藏了份冰碗在床底下,用冰鉴储着,里头还加了她最爱的乌梅和甜瓜,十分生津止渴。
光说说五公主便已经馋态毕露,忙用袖子揩了揩嘴角,以防口水滴落下来。
白清源暗暗好笑,他家中因无姊妹,倒是没见过五公主这样憨态可掬的,难怪一见了面就让人生出兄长之心——想保护她,想纵容她,别的心思则免谈。
自然要遵命的。
白清源请她在原地等候,自己则一撩衣袍,潇洒地起身向皇后宫中去。
五公主看在眼里,愈发觉得这是个罪恶的男人,他一进来,把满城的贵女们都给比下来了。
幸好,纪姐姐倒是不输他的。
郭绍耐着性子又敷衍了曲婉灵几句,眼看时辰越来越晚,只怕出宫都来不及跟纪明夷说话,于是忍无可忍道:“曲姑娘,在下告辞,您请自便罢。”
说罢,便硬邦邦地转身——他约略记得纪明夷说要到椒房殿去,幸好,他别的宫殿不熟,姨母吴贵妃那里乃是去过几次的。
曲婉灵要拦没拦住,只能气得跺脚,惟愿曲婉妙这会子已经得手了。
她实在受够了纪明夷那副目无下尘的样子,若不给她点教训,此女恐怕愈发有恃无恐。
总得让她知道,觊觎别人的东西是何下场。
*
纪明夷本打算在五公主床榻上小憩片刻,但是陆斐这位不速之客偏偏扰人清梦。
细想想也是不合规矩——尽管五公主不介意,两人从前也曾抵足而眠过,可若传到外头,到底坏了上下尊卑。
纪明夷只能强压着怒火,“殿下安好。”
因为才从榻上起来,乌发微微凌乱,看去便多了些娇慵之态,就连她说话的口吻都像是撒娇。
若非知晓这一世的纪明夷对自己避若蛇蝎,陆斐几乎以为她是在刻意引诱他。
大概对面视线过于灼热,纪明夷也有些微妙的窘迫,强作镇定理了理云鬓,“殿下要进来喝杯茶么?”
一副反客为主的架势。
她以为陆斐会知趣婉拒,哪知此人比她想象中还厚脸皮,兀自入座,“那便有劳纪姑娘。”
纪明夷:……
少不得以主人的立场给他斟一杯——那茶壶里就有剩的,虽然冷透,好在是夏天,也不必加热了。
陆斐滴水不进,只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纪明夷看他这样自来熟,也不妄想能睡个好觉了,爽性开诚布公,“前儿四殿下答允我的事……那钱可凑巧了?”
谈钱伤感情,不过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何况他们只是前世夫妻。
陆斐嗯了声,“已有七八成,再过十来日便差不多了。”
纪明夷掐指一算,估计能赶在郭绍离京之前完工,正合她意——至于婚事从简就行,往后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陆斐看她这副老神在在模样,忍不住道:“你当真不再考虑考虑?”
纪明夷笑道:“考虑什么?殿下莫非以为,我这样弱不禁风,离了京城的水土便会香消玉殒么?”
陆斐还真是这么想的,他眼中的纪明夷外刚内柔,是个需要有人捧在掌心呵护的小姑娘,尤其见识过她这样自暴自弃的举动,陆斐越发觉得她是在赌气,而非为珍重自身。
“那边塞漫山遍野都是金钱草,你就不怕生出乱子?”
纪明夷一怔,“殿下怎知我对金钱草过敏?”
陆斐哑然,正思量该找什么理由解释,纪明夷倒自个儿替他圆了回来,轻笑道:“看来,殿下早就在监视我家一举一动。”
就连那日落选是故意敷了金钱草汁都知道了——这样恐怖的对手,让她怎放心在京城待下去?
陆斐:……
总觉得误会在往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方狂奔而去。
此刻也顾不上分辨清白,忙忙道:“我是真心替你着想,郭绍或许为人不错,可边塞绝非好去处,你要成亲,也该找个方方面面都合得来的。”
纪明夷面容冷漠。
陆斐这会子只求劝她改变念头,也顾不得诋毁情敌了,忍着酸意道:“只要不是郭绍,无论白清源或者许从温,我都不会横加阻拦。你若看不上那二位,京城多的是青年才俊,我大可以替你安排。”
还有他自己——可惜这话陆斐就不敢说了,生怕激怒。
但事实上他样样都不比那些人差,为什么纪明夷的眼睛偏偏不肯落到他身上呢?
纪明夷没想到陆斐连八辈子的老脸都舍出来了,就为了阻止她去往边塞。
她喟叹道:“我便姑且相信殿下是为我好罢,只是您真的无须多虑,此去路途迢迢,可我并非孤身一人,有陪嫁的丫鬟,有府中的卫队,还有少将军也会亲随,无论如何,他都会庇护好我的。”
你宁可信任一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也不相信我对你的保护。
陆斐心内酸楚,可是多说已然无益,只能颓唐起身,“那么,便祝二位恩爱长久,白头偕老。”
纪明夷平静还礼,“谢殿下祝福。”
能够这样圆滑干净地结束与陆斐的纠葛,在她看来是件得意事,至于陆斐是否真心就无所谓了,反正她也不需要。
陆斐神色恍惚,正要问问郭家打算何时下聘,忽一眼瞥见角落里有条黑乎乎的影子,忙道:“小心!”
正要上前将纪明夷推开,哪知纪明夷却眼疾手快,拔下发簪狠狠向桌腿刺去,正中蛇头。
白清源与郭绍相继进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那条不知从何冒出的长虫,已浑身瘫软死去。
二人心想,纪姑娘原来是这样彪悍的人物呀。
长见识了。
*
容妃悠闲地审视完那帮官家小姐,便耐心等待椒房殿的动静。
她让姜嬷嬷送去的那壶茶加了些好料,此刻也该发挥效用了——正好看看陆斐那孩子是否有覆雨翻云的本事。
他若能行,便证明先前是故意瞒骗自己,她得另寻打算;若不行,这么一出也足够令他颜面尽失,当然,也算遂意,至少纪明夷不得不捏着鼻子许配给他。
至于会否留下把柄……容妃早已将证据抹去,大不了推到贵妃或者淑妃头上,横竖事情是在椒房殿撞破的,吴贵妃逃不了干系:至于王淑妃,她老早就视陆斐为死敌,又千方百计阻挠阿斐的婚事,做出这种事很有理由嘛。
容妃轻轻打着折扇,等到消息传来,方由姜嬷嬷搀扶着起身,颐然向椒房殿去。
殿外已是一片骚乱,熙熙攘攘簇拥了许多宫娥太监。
容妃皱眉呵斥道:“都围着做什么?还不当你们的差事去!”
等下人们乌泱泱作鸟兽散,她才按捺着喜悦上前,猜想待会儿见到的该是何等恋奸情热的景象。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怎么想清白都保不住了。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不止纪明夷与陆斐,还有另外两个年轻男人。
容妃:……
这奸情未免也太丰富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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