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容妃震怒,就连闻讯赶来的吴贵妃亦是满脸错愕。
原是容妃给她通风报信,吴贵妃也猜着有人会对那女孩子不利,然而眼前所见,实在令两个女人都一头雾水。
郭绍倒是不稀奇,白清源不是该跟小五在一处练字么?还有陆斐,他怎么也来掺一脚?
纪明夷只觉一个头变成两个大,怎么解释都显得无力,难道说她同时跟三个男人在此处幽会?
倒也没这般水性杨花。
还是五公主与众不同,一眼发现端倪,指着地上嚷嚷开来,“那儿有一条死蛇!”
吴贵妃为之变色,忙道:“纪姑娘没受伤罢?”
虽然未能如愿,容妃也不得不咬牙表示点关切,“这蛇唤作棉口蛇,被它咬一口怕是毒性不小,得找太医瞧瞧。”
目光不自觉落到桌上那壶茶上,茶水分毫未动,倒不知从哪钻出条长虫来——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净来捣乱!
纪明夷心平气和地道:“劳两位娘娘牵挂,臣女无恙。”
她并不想大动干戈,虽然衣裳整齐,可她孤身一人与群男独处,传出去总归有损清誉。
吴贵妃也虑到这层,便称算了,只叹道:“菩萨保佑!多亏阿绍勇武,才不致酿成大祸。”
在她看来白清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陆斐又是千金之躯,能有胆量制服那条毒蛇的,自当非郭绍莫属。
郭绍满面羞惭,“我倒没帮上什么忙,是纪姑娘自个儿解决的。”
吴贵妃:……
容妃也注意到蛇身杵着的那支银簪,暗暗惊骇,难怪没能令她上当!
心里又多了份警惕,这女子如此胆大细心,又有勇有谋,倘若让她嫁给阿斐,保不齐就能看出饭菜里的异常,继而揪出棉籽油之患。
不行,此事仍须从长计议。
刹那间,容妃已转了千百个念头,纪明夷却没空同这帮女人勾心斗角,恹恹地道:“贵妃娘娘,臣女有些乏了,想回家歇歇。”
到底是个少不更事的女孩子,虽然有些孤勇,这回怕也吃了不少吓。
吴贵妃温声道:“好孩子,你快些去罢,回头若仍神思不属,还是得请大夫瞧瞧,开些安神定惊的汤剂来。”
纪明夷温驯应诺。
吴贵妃环顾四周,又道:“阿绍,你送一送纪姑娘。”
其实永平侯府与皇宫就差几步路,犯不着这般费事,吴贵妃特为如此,自然是给二人创造机会。
郭绍还沉浸在没能英雄救美的遗憾中,急忙称是。
白清源本来也想跟过去,吴贵妃却道:“状元公你留下,待会儿帮小五看看字帖。”
还是没放弃做媒的打算。
白清源只能驻足,到底他的前程还掌握在这些宫中贵人的手里——只不过,非但他不想尚公主,他看五公主也对他无意,吴贵妃的苦心到底要被浪费了。
纪明夷目不斜视,她倒不指望白清源肯为她顶撞贵妃,但是看到此情此景,还是令她庆幸自己能够及时止损。
陆斐依依追着那方倩影,他倒不怕给贵妃添堵,只是纪明夷对他说了那番话,他若再去打扰她,她更该恨上自己。
因此陆斐唯有无奈停下脚步,琢磨着山穷水尽时,还有什么能令她回心转意?
忽一眼瞥见容妃强作镇定模样,陆斐心头纳闷,好端端的,容妃为何要引人来此?可不见得真是替自己着想。
目光一转,便望见桌上那壶已经冷透的茶。
陆斐脑中雪亮。
*
一路送至宫门口,纪明夷便道:“少将军留步罢,我自个儿上车就行了。”
郭绍有些讪讪,“今日之事,确是我思虑不周……”
倘若他没被曲家姐妹缠上,而是狠心离开,纪明夷也不会孤身去往椒房殿,更不会差点被毒蛇咬伤。
纪明夷淡淡一笑,“此乃天意,谁能预料?”
正值炎夏,椒房殿附近又挨着水泽密林,地处阴湿,保不齐引来些虫豸。
郭绍却正色,“不,兴许是人为也说不定。”
地势再差,可椒房殿素来有专人打理,且关乎贵妃与公主的安全,谁会许这些活物进门?除非有意为之。
想到那会子曲婉妙说去寻纪明夷,转瞬便不见踪迹,郭绍脸庞愈见漆黑,“此事决不能善罢甘休,在下必将给姑娘一个交代。”
纪明夷神色坦然,“那便有劳少将军了。”
其实哪怕郭绍不插手,吴贵妃也不会善了,事情是在椒房殿发生的,哪怕针对的是纪明夷,也表明此人根本没将贵妃权威放在眼里,吴贵妃岂能纵容这股歪风邪气滋长?
必得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当然,由郭绍去说便更稳妥了,纪明夷这个受害人只需安心在家躺着养病就好,得罪人的事,不必亲自来做。
“纪姑娘,”郭绍紫棠色的面皮蓦然沁出些红色来,“那回你说考虑几日便给我答复,不知可有眉目了?”
纪明夷正要说话,陆斐的声音却响起,“郭兄,贵妃娘娘有事询问,还望你速去禀报。”
当着人,郭绍没好意思说提亲的事,只得依依不舍辞别了纪明夷,准备同姨母一起揪出那放蛇的元凶。
看见陆斐纪明夷便没了笑容,只漠然道:“殿下还来做什么?”
以为又要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然而陆斐却只静静地将一幅手绢裹着的物事交到她手里。
打开看时,却是一支崭新的素色银簪,饰有绢花,十分清新雅致。
纪明夷不解其意。
陆斐道:“方才那支弄脏了,我想你未必肯要回来,所以另外备了一支新的。”
纪明夷下意识摸了摸鬓边,果然空空荡荡,是了,沾了蛇血的东西她当然嫌腌臜。
只是陆斐这般细心看在纪明夷眼中总像是另有目的——没有人肯无缘无故对旁人好的。
她自己就是这种人,既然付出的真心在陆斐身上得不到回报,今生她就干脆跑路了。
既然两不相欠,他的东西她怎么能收呢?
陆斐轻轻挑眉,“想是嫌这礼物太便宜?”
他如此一说,纪明夷当然非受不可,否则岂非显得见钱眼开?
收都收了,干脆当他面戴上,省得他啰里啰嗦又聒噪一大堆。纪明夷按了按鬓角,让簪柄上的绢花紧贴着耳缘,细细巧巧,愈发显出肌肤的莹澈无暇。
“很好看。”陆斐下了结论。
纪明夷只能皮笑肉不笑道:“谢殿下。”
她看他也没什么话好说了,索性不再黏糊,催着车夫快走。
心里只觉得此人的举止越来越奇怪。
陆斐立在原地,遥遥望着车轮远去,迟迟未能挪动半步。
仿佛此刻一瞥,便是永恒的诀别。
*
容妃回到屋内便含恨摔了一套青花碗盏,今儿计划失败不说,吴贵妃倒疑心那条毒蛇是她引来的——她吃饱了撑的才去用这种笨法子!
再说,除去一个纪明夷又有何益?她既是陆斐的软肋,自己更得留着她,日后还得有大用。
只有吴贵妃这种蠢材才以为她那黑炭头般的外甥是块香饽饽,人人抢着要呢!
只可惜那壶茶,费了好大力气请心腹配出来,到底是糟蹋了。
正郁闷间,姜嬷嬷来报,“四殿下来了。”
“他来做什么?”容妃此刻可懒得应付,皱眉道,“本宫没空见他,就说已睡下了。”
然而陆斐却已大步闯入,无巧不巧地,手里还捏着一块彩釉碎瓷片。
容妃脸上的惊怒几乎掩盖不住,她明明已命人销毁了,他怎么还能拾回来?
看到对面神情,陆斐还有什么不懂的,冷笑道:“母亲今日带人闯入椒房殿,其实并非担心纪姑娘,而是巴不得她出事罢?”
容妃几乎已坐不稳,下意识攥紧手心,戴着甲套的指尖几乎陷进肉里去,她强笑道:“阿斐你糊涂了,我何必为难纪姑娘?”
“还要我说得更明白些么?”陆斐晃了晃那块雪亮的碎瓷,“茶水虽已倒掉,这上头可还沾了一星半点,母妃可要我请院判大人来仔细瞧瞧?”
他果真发现了!容妃气息一滞,几乎当场晕倒,亏得她素来机变,只得另换了一副说辞,婉转道:“此事本宫确有私心,可还不是为了你好?纪姑娘执意不肯嫁,你又非她不娶,本宫总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所以就以牺牲她人清誉为代价?”陆斐木然道,“您可知晓,若当真被人捉奸在床,流言传出,纪姑娘往后都再难抬头了。”
他倒会怜香惜玉。容妃往常没看出养子是个情种,只以为他因为美色才对纪明夷念念不忘,可如今瞧着,倒像入了魔一般。
虽暗暗恨他不成器,容妃也不想伤了彼此体面,只推心置腹道:“话虽如此,等你们成了亲,你好生待她也是了,至于旁人怎么说何须理会?这日子总是过给自己看的……”
哪知陆斐却伤心地抬头,目露痛苦之色,“可是母亲您可知晓,儿子已非完人,势必不能给纪姑娘幸福。”
这话原是筹至烂熟的,一直没个合适的时机说出来,不曾想容妃自己给了他机会。
现在就看容妃肯不肯信了。
容妃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极了,诚然,陆斐这番说辞来得太巧了些,恰在她疑心那些饭菜之后。
但,若非确有其事,哪个男人肯不顾颜面泄露私隐,不怕被人耻笑?
容妃张了张嘴,作声不得,半晌才艰难道:“……果真么?”
陆斐重重点头,悲愤道:“儿不知天意还是人为,倘遭奸人所害,来日必得叫此人五雷轰顶,乱刀分尸!”
容妃:……
大可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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