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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1  ☪ 归来

    忆樺

    ◎妹妹生气啦◎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梅林, 盛尧熟练地掏出偷来的钥匙,打开分割男女两院的角门。

    她们到时,男院正逢课中歇息, 几个躺在湖边晒太阳的男学生睡得迷迷瞪瞪,不经意抬头, 结果看到一群女学生气势汹汹而来, 惊得瞪大眼睛。

    “几……几位姑娘有何贵干啊?”男学生慌脚鸡似的整理袍带, 另一只手扶着歪掉的头冠。

    清殊并不搭理, 只让开一个身位,对孟雅君道:“瞧瞧, 那人在这里面吗?”

    孟雅君躲在许馥春背后,探出脑袋环视一圈, 小声道:“不在。”

    “嗯。”盛尧又将她护在身后, 率先迈开步子往前走,“那去里面找。”

    “诶!诶!盛姑娘, 曲姑娘,你们究竟所为何事?不如先同我说上一说,否则你们女子如此明目张胆地踏进我们男学堂, 彼此脸上都不大好看啊!”有个貌似小管事的男学生小跑几步追上来, 喘着气道。

    被这动静吸引过来的男学生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有些认出盛尧和清殊的。

    过了那阵惊愕的劲头儿,他们反倒是惊喜大过讶异。要知道学堂里规矩甚为严苛, 平日里别说女学生了,连一只母蚊子都不得见。有时候,一些骚包些的男学生还会刻意翻墙去梅林, 假装找丢失的东西, 实则就想去看看对面的姑娘。毕竟是一群十来岁的小少年, 春心萌动的年纪谁不想让隔壁女学生目睹自己吟诗作画的风采。这会子正好遇上隔壁最为知名的两位姑娘,彼此心里都猫抓似的。

    说起她二人的知名源头,又是一桩陈年旧事。

    五年前,清殊为救姐姐,不得已跟着盛尧一同翻墙去男院,结果在人家墙顶趴了许久,还是某人给接下来的。因目睹的人甚多,这件事在男院传个遍。第二次就是淑德院宣战事件了,也是清殊盛尧两个人起的头,自此这两个人在院里可谓声名远播。此后她们行事收敛了许多,但是随着这一批的学生年纪渐渐长大,他们慢慢发现,这两个姑娘好像……呃,有点好看。

    读圣贤书不代表把脑子读傻,还是分得清美丑的。

    学堂建立日久,才子年年有,而美人,尤其是放到整个京城都数一数二的美人少有。只不过,欣赏归欣赏,真捅到正主面前还是不敢的。毕竟美人除了美,脾气暴躁也是出了名的。

    果然,暴躁美人们仍然不想搭理人,齐齐回头看向许馥春。

    许馥春:“……”

    当了五年的院内小管事,兼官方擦屁股大师,前面两个惹事精眼风一扫,许馥春就知道她们的意思。

    “咳咳。”穿着水绿衫子的清秀佳人清了清嗓子,旋即摆出一副端庄的神情,走上前交涉道:“郭公子,你们竹修院有一名男学生对我们兰心院的人出言不逊,还请你把院里的人都叫来,我们要找人。”

    “兰心院?”郭公子一愣,目光扫过躲在后面的孟雅君,顿时恍然大悟,心下明白是哪桩公案。

    只是,他却犹豫半晌,吞吞吐吐道:“姑娘们兴许是误会了也未可知啊,兰心院的师妹们年纪小,心思细,我们男子说话不把门,但也是无心的。咱们一同在学堂念书,自然要以和为贵,凡事坐下来好好商量,莫要起冲突。”

    他说话小心翼翼得很,许是知道曲盛二人的光辉事迹,实在不想把事闹大。

    “胡说!那人才不是无心的呢,他就是故意嘲弄雅君,非要把她说哭才罢休!”柳元霜愤愤反驳。

    郭公子还想和稀泥,却见盛尧眉头一皱,很是不耐:“说那么多废话,把人叫出来让我们问清楚不就行了?”

    她话说得忒不客气,郭公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碍于这学堂是她家开的,实在不敢反驳。

    周围不乏有高官家的公子,心里多少有些不忿,忍不住嘟囔道:“你说出来就出来?算老几?”

    盛尧耳尖,听了这话,怒火腾地涌上心头,立时就想冲上去吵,身旁突然伸出一只手拉住她。

    “和他费甚么口舌,他算老几?”清殊状似不经意对盛尧说话,甚至还笑了一声。

    “你!”现在七窍生烟的轮到那人。

    清殊并不理他,只对郭公子道:“出言不逊的是那一个人,并不是你们整个竹修院。我们也只找他讨个公道,你又何必替他遮掩?”

    “并非是我要遮掩,我是为姑娘你着想!唉,我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里外都不是人了。”郭公子满脸苦相,闷声道,“那人是金吾卫上将军家的六公子,王六郎,平素最是个混不吝的。曲姑娘你脾气也冲,真要同他对上也落不了好。”

    王六郎?清殊眉头一皱,尚未开口,正主就自己出现了。

    “诶,郭二你满嘴嚼蛆呢?我王耀祖怎么你了,凭你也在背后败坏我名声?”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推开众人,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

    王耀祖伸手拨开郭二郎,挤到清殊面前,好生理了理衣冠,换上一副笑脸道:“曲姑娘,先头得罪你们兰心院的小丫头,我给她赔个不是。诚然我并非有意冒犯她。实在是曲姑娘尊驾难请,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好让你贵脚踏贱地啊。”

    “记得那天是九月初三,我第一次见到你。虽然隔着老远的梅园,但是你的身影已经刻进在下的心里。”此后半刻钟,所有人听他滔滔不绝表达爱慕之情。

    “?!”众人都愣住了,包括竹修院的人也对此举叹为观止。

    大家都是读书人,多少要点脸面。王耀祖因父亲升迁才半路进学堂读书,夫子在讲课,他就在打呼,并不太知道脸面为何物。

    姑娘们也怔了好一会儿,只有盛尧最先反应过来,怒骂道:“登徒子,凭你也配?!”

    “我怎么不配?我父亲是朝中新贵,统管京城五万精兵,论品阶还高曲家半个头呢,还能委屈了殊儿不成?”王耀祖反驳道。

    “闭嘴,你最好自重,姑娘家的闺名也是你叫的?”盛尧指着他的鼻子骂,然后随便拎出一个男学生,喝道:“你们竹修院真是好没道理,这样没皮没脸的人也要,程钰呢,把他找来,我们同他说去。今天这事没完!”

    “就是!叫他来!我们新账旧账一块儿算!”众女纷纷响应。

    看这群女学生个个火冒三丈的样子,怕是要出大事,那学生忙不迭去找头儿。

    王耀祖后知后觉有些发怵,却见清殊并无怒色,他心里又一喜,凑上前道:“怎么?曲姑娘觉得在下如何?”

    “如何?”清殊唇角微勾,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一字一句道:“看来,我这两年真是修身养性久了,新来的居然能问我这样的话。”

    前一刻,王耀祖定定看着清殊笑,电光火石间,谁也不知道那一刻发生了什么,只听他一声响彻天际的惨叫,“啊!!!”

    天边飞鸟惊蹿,众人闻声回头,只见王耀祖佝偻着背直不起身,露出痛苦的神情。

    差点跑掉一只鞋才赶来的程钰目睹这一幕,扶着额痛心疾首道:“唉!还是晚一步!”

    没有阻止一场断子绝孙的惨案发生!

    清殊悄无声息地收回腿,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无辜地看向程钰,“哟,你来啦?够早啊。”

    程钰这几年个头儿蹿得很快,十来岁的小伙子已经像堵墙似的高大壮实,正是这个年纪的少年们最羡慕的那类身板,这也是他被拱作头头的原因。

    现下这个大块头一点儿也不孔武,站在比自己瘦小许多的少女面前,可怜得像只大狗,“哎呀清殊妹妹,有甚么话不能好好说嘛,君子动口不动手。那事儿我也知道,耀祖这个人事嘴欠,心不坏。他既然道歉也就罢了!”

    清殊嗤笑一声,冷道:“真有意思,他们说你护短我还不信,原来你还真是甭管香的臭的都护着啊。他的道歉是对雅君说的吗?即便道歉了,雅君说原谅他了吗?一句无心之失就弥补伤害是吧,那好,方才我也是无心之失,还请原谅则个。”

    程钰苦着脸道:“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他不过言语冒犯两句,你却下这等死手,真有个万一岂不是给你自己也找麻烦?”

    清殊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熟悉她的人已经知道,这是动真火了。

    “一个比你们小那么多的姑娘,说话也不积点口德,还觉得言语冒犯之罪不过尔尔,那我跟你不是一路人。还是那句话,不道歉,这事没完。”

    程钰被那句“不是一路人”激得脸色涨红,现下也生出几分恼火,“你因着这些鸡毛蒜皮就要同我生分?!”

    “我认识你吗?”清殊话赶话就要刺他两句,不远处又有一个锦衣华服的秀气公子来了,他三步并两步挤到两人中间,笑容和善道:“好了好了,都在气头上,别说伤人的话啊。”

    秀气小公子是被搬来做和事佬的晏徽容。

    也亏得郭二郎聪明,想起永平王世子正在学里借读,于是赶忙将他请来。

    毕竟满学园也找不出第二个地位高,脾气好的主子能来调节这桩即将白热化的官司了。

    “这样,都听我的。王六郎冒犯孟姑娘在先,其后又言语不当,唐突曲姑娘。你需得同她二位道个不是。”晏徽容道。

    王耀祖虽然心有不甘,碍于晏徽容的身份,还是老老实实地冲孟雅君鞠了一躬,“是我的不是,还请姑娘原谅我一时之失。”

    “再加一句,今后不许再犯。”清殊环视一圈,“如若再有这样的人,不必叫世子出面,我一样有法子对付他。读书人要脸面,估摸着也不想在金榜题名之前先叫京里的人先知道丑名罢?”

    这话就是货真价实的威胁了,众人都见识过这个小女子的厉害,要是惹急了她怕是真会付诸行动。

    清殊那一脚有分寸,既让他疼上一会儿,又不至于伤了根本,王耀祖能动弹了,只能又鞠躬道:“是,我不敢再犯了。”

    “你原谅他吗?”清殊问。

    孟雅君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眼底又忍不住湿润。

    “大胆说,没有人规定道歉了就必须原谅,你怎么想就怎么说。受伤害的是你自己,旁人没有受过你的罪,就不能替你原谅他。”

    孟雅君嘴唇颤了颤,望着清殊的眼睛里盛满了激动的光,她小小声道:“谢谢殊儿姐姐。”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眼眶通红,抖着嗓子道:“我接受你的道歉,我知道应该原谅你,可是我还是很委屈,不大想原谅你。我还没有读很多书,可是我知道一句话是恶语伤人六月寒。你的一句无心之言,却让我难过很久。你现在虽然在道歉,可是我看得出来,你不是真心知错,你只是觉得殊儿姐姐小题大作。所以,我不想原谅你。”

    微弱却清晰的话语落在所有人的耳中,不知怎的,众人都沉默了。

    他们自诩读圣贤书长大,却连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曾明白,直到苦者发声,才恍然大悟。

    良久,直到响起一道温和的笑声,沉默才被打破。

    “无妨,不原谅就不原谅,就让王六郎每天道一次歉,你几时觉得他真心认错,就几时原谅他,如何?”晏徽容笑道。

    孟雅君先是看向清殊,见她点头,才答一声“好。”

    至此,这场闹剧才谢幕。

    回去的路上,清殊让盛尧她们先走,自个儿落在后面。

    果然,晏徽容没多时就追了上来,“你说你,我都替你扛了,还当出头的椽子做甚?非要让人记恨你是吧?”

    清殊背着手往前走,懒得看他,“昂,我就爱管闲事怎么样。”

    晏徽容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道:“罢了,是我啰嗦。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都是我云哥惯出来的,你便是把学堂捅破了天,有他在也没人敢动你。”

    原本还老神在在的清殊,脸色顿时一变,回头狠狠瞪着他:“关!他!屁!事!我不认识他!”

    晏徽容没被她这副模样吓到,反而笑得更大声,“哈哈哈哈,我说你怎么还在生气啊,他都走两年了,便是犯了杀头的罪也有个刑期啊,你这还没完了。”

    清殊伸手就给他一拳,指着他鼻子道:“我警告你别惹我,我已经和晏徽云这个王八蛋绝交了,别逼我跟你这个姓晏的也绝交!”

    “错了,我不敢了。”晏徽容从善如流捂着嘴。

    相安无事一阵后,晏徽容特意离远了一些,又假装不经意道:“啊,我昨儿听婶母说驻边军将领这个月要回京述职了。嘶,那小将叫甚么来着,好像跟我一个姓啊。国姓的人不多啊,你说是谁呢殊儿?”

    以为他又在嘴贱撩闲,清殊咬牙切齿,磨刀霍霍,预备等他说完就给他一顿老拳。等听完之后,她却无端地愣了一会儿。

    晏徽云要回来了?

    两年前不辞而别,只身往边关去,从此只能在晏徽容嘴里听到只言片语的人,现在要回来了?

    愣了片刻,清殊立刻收敛起异样,沉着脸道:“回来也不关我的事!”

    少女也不管后面的人,头也不回,气呼呼地冲出去老远,

    晏徽容看着她的背影,觉出几分好笑。

    笑了一会儿,心里又有种不知名的惆怅。

    两年前,小姑娘还在嚣张地对男院宣战。自晏徽云走后,她好像就沉稳了许多,遇事也不再冲动。

    所以今天在听到清殊久违地帮人出头时,晏徽容十分惊奇,忙不迭来凑热闹。

    视线跟随着少女远去的背影,她快到转角处,仍不解气,又回头冲他凶道:“再说一遍!回来也不关我的事!我不想见他!”

    晏徽容“扑哧”笑出声,吼道:“知道了!我一定转达到位!”

    少女脚步一顿,然后走得更快,踩了风火轮似的。

    晏徽容笑意微收,目光带着些许欣慰。

    真好,时隔两年,原来的清殊好像又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我保证,小晏下章出来!不出来我是小狗!汪汪!感谢在2023-02-24 23:57:48~2023-02-25 23:47: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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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2  ☪ 豆芽

    ◎妹夫妹妹隔空同框啦◎

    清懿的马车抵达时, 正瞧见清殊步伐飞快地往外走,彩袖赶忙招了招手,“四姐儿, 在这里呢!”

    清殊脚步顿了顿,终于放缓, 慢吞吞地挪上马车。

    清懿打量妹妹好一会儿, 微笑道:“又是哪个给你气受了?”

    清殊张了张嘴, 话到嘴边又不知要怎么说, 索性闷闷摇头:“无妨,我一个人待会儿便好。”

    说罢, 她随手抓起一块帕子盖着脸,仰躺在清懿的腿上。

    余下三人面面相觑, 彩袖忍不住用口型问:这是怎么了?

    翠烟摇摇头, 又看向清懿。

    清懿眸光微动,略思索一会, 心里便猜测得八/九不离十。她捏了捏妹妹的耳垂,含笑道:“椒椒,盛瑾不久前曾告诉我一桩新闻……”

    没等姐姐说完, 清殊立刻把帕子掀开, 蔫蔫道:“倘若是说晏徽云的事,那我晓得了。姐姐不必费功夫说与我听,我又不在意。”

    说是不在意, 可一举一动分明就是在意。

    翠烟和彩袖暗暗憋着笑,清懿眼底一闪而过揶揄,“嗯?我才开个头, 你就晓得世子要回来?可我要说的也不是这个啊。”

    清殊一愣:“那要说甚么?”

    “嗯, 不是要紧事, 只听盛瑾提了一嘴,这个月底太孙殿下要办一台私宴,邀的都是熟人。她特意挑的你们学里旬假的时候,叫我带你一同去凑个热闹。”

    “哦,晓得了。”清殊随口答应就想躺回去,片刻后又觉得不对劲,狐疑道,“这怎么算新闻,姐姐唬我呢!”

    众人哄笑,尤其彩袖最大声:“哈哈哈,不这么说哪里套得了你的话。”

    清懿笑弯了眼,“也不算唬你,盛瑾估摸着好事将近,私宴也是为了贺一贺喜事。”

    清殊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恍然道:“难道是……”

    清懿心照不宣点头:“正是你想的那样,因时日尚浅,还不便张扬,只说与几个亲近的人听。她既然愿叫咱们知道,也是信任。我正想着打发人去找些上好的补品,又想她甚么好的没有,倒不如送点有寓意的物件儿,椒椒你觉得呢?”

    乍闻喜讯,清殊心情一松,兴头也涨了几分,“很是!依我的意思,不如我亲手做一套首饰,既有新意又不落俗套,保管不跌面儿。”

    清懿替她理了理压乱的头发,温和道:“好,都听你的。椒椒大人做主。”

    回去的路上,清殊没空再想旁的,一直到夜半三更,她手里的稿纸已经更迭四五份了。

    画到第七张时,她才终于搁笔,潦草落款日期,然后捶了捶酸疼的胳膊。

    打了个困倦的哈欠,清殊将终稿锁进雕花小匣子里,目光随意一瞥,却看见最上面是一张有些泛黄的稿纸,落款时间是两年前,图样是一只风格古朴大气的剑鞘。

    匣子里都是尚未付诸实践制作的图样,能被精心保管,就证明是倾注心血的杰作。

    可惜的是,它唤起了主人糟糕的回忆,反而让好心情消失无踪。

    “哼。”定定看了一会儿,清殊砰地一声关上匣子,三步并两步滚进床铺里,用被子蒙住头。

    烛火不知何时灭了,黑暗里,她被闷得喘不过气,又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呼吸。

    “曲清殊!你清醒一点。”少女自说自话,一脸苦大仇深,“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请每天默念三百遍,不要恋爱脑!人家回来干你屁事啊!”

    说罢,她又蒙住脑袋,在被子里打了套拳。

    “呼……”一刻钟后,毛茸茸的脑袋又钻出被子,这回她冷酷得不像话,语气恶狠狠,“不就是个长得还行的男的,谁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殊姐一招手,人都排到正阳街外了!”

    这回她没有再蒙住脑袋,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盯着床帐。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她叹了一口气,嘟囔道:“笨蛋,人家只是把你当小孩。本来么,你就是个小孩。”

    窗外晚风吹过重重屋檐,明月清照,却照不见少女心事。

    —

    三月初三,天高气爽。

    这日的京城格外热闹,初春的日头照耀大地,洒下融融暖意。

    自城外数里至城门内整条长街,夹道两旁站满了百姓。这样自发组成的阵仗只为迎接归来的驻边军。也不知是谁起的头,甫一瞧见飘在空中的旗帜,就有人开始欢呼。紧接着,一连串的鲜花果子纷纷往士兵身上扔去。

    不一会儿,几个打头阵的骑兵已经满头满身的花,显然是招架不住百姓的热情。

    随着军容严整的大部队进入城门,百姓的呼声更高了。人山人海里,许多人踮着脚争先恐后地瞧,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一道身影上。

    少年将军骑着高头大马,脊背挺直如他手持的那杆长枪,无端让人觉出战场带来的杀伐之气。原本是一副令人生畏的架势,可细看那人面孔,却见他眉目俊美,五官深邃得叫人挪不开眼。

    有年轻不知事的小娘子悄然红了脸,低声问:“这位小将是何人?”

    消息灵通的大爷惊讶道:“稀罕!你竟不知道他的名头?整条街有半数为他而来,瞧见对面茶楼上一堆戴帷帽的贵女没?可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专为看这位的!”

    小娘子奇道:“啊?他虽面貌出众,究竟还有甚么了不起的本事,能让那些贵女都踏出门来迎?”

    “哈!这说来可就话长了。”

    然后这位嘴碎的大爷开始细数他的功绩。

    自五年前晏千峰隐退后,朝中无将许久,北燕奇袭边关连夺三城,朝廷不得已展开和谈,答应割地通商。没过几年,北燕不满足现状,又开始磨刀霍霍,想再从武朝嘴里夺下一块肉。有识之士已然认识到没有武将的武朝就是毫无自保之力的羔羊,只能被敌人一点一点蚕食。

    只是在这个紧要关头,去哪里找一个合适的统帅?一时间,朝堂吵成一团,满口仁义道德的文官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八百个心眼子凑做堆,无非就是想把淮安王晏千峰推上战场。圣人虽为人父,在这样的局面下也无法徇私,只能颁布挂帅的旨意。

    圣旨传到淮安王府,还没进内院就拐了个弯到了世子爷手里,传旨的内监被一麻袋蒙住扔进柴房,嗷嗷惊叫时,就听见少年冷淡道:“回去告诉皇祖父,旨我接了,仗我去打。”

    撂下这句话,十七岁的少年郎偷来虎符,领着府中一队护院连夜出京,远赴边关。

    关了一天一夜才被放出去的内监赶回宫里报信,黄花菜都凉了。

    淮安王府和后宫,通通乱成一锅粥。

    就在王妃急得哭第七次的时候,八百里加急的捷报送入京城——不知名小将夜袭北燕大营,生擒敌寇,逼迫敌军退出雁门关。

    消息一出,满朝大喜。圣人拖着病体原地转圈,连声道:“好!好!好啊!”

    自此,少年将军名正言顺驻守边关,以雁门关为界,与北燕互为震慑。

    也是大半年之后,百姓们才知道原来这个小将军就是原三军统帅淮安王嫡子,晏徽云。

    以世子之尊守边关,与其父一般令人钦佩。

    “所以说,这两年京城的风气已经变了。原先大受追捧的净是书院才子,现下你再去问问,十之有九倾慕晏小郎君!”大爷抚须笑道。

    小娘子讷讷称是,心里却回想方才的惊鸿一瞥,暗暗道:大爷还是大爷,果然不懂女子的心思。佳人并非无端倾慕武将,概因他除了赫赫战功,还有一副无双好皮囊。

    心里这么想着,小娘子不自觉嘟囔出声,还没说完就意识到不对,赶忙捂着嘴,做贼心虚地环顾一周,怕有人听见。

    冷不丁,一旁探出个捂得十分严实的脑袋,不住点头道:“就是就是,姑娘的话忒精辟,他不就是靠张脸嘛。”

    小娘子脸一红,支支吾吾:“呃……呃,也不是。晏将军还是有几分才华在身上的。”

    严实脑袋哼哼道,“他有个锤子才华。”

    好皮囊且没才华的小将面无表情地打马过长街,起初众人畏惧他的气势,不敢造次。而后不知是哪个胆肥的,失手扔了一朵花,正好砸在他胸前。他缓缓抬头,短暂的停滞后,百姓们一发不可收拾,几乎用鲜花把他淹没。

    晏徽云额头青筋直跳,他舌尖顶了顶牙关,默念十遍往生咒,才把那股子火气压下去。

    看着男女老少脸上真心的笑容,脾气坏的小将军狠狠闭上眼,无奈地长呼一口气,摆出视死如归的表情,任由喷香的鲜花在脸上胡乱地拍。

    “哼,给你点教训。”人群里,戴帷帽的少女轻哼一声,想到某人鲜花满身的样子,严肃不到半秒就绷不住笑出声。她小心翼翼地探头,确认没有人发现自己,赶紧钻出人群溜之大吉。

    马背上,晏徽云敏锐地回头扫视,却甚么也没发现。

    不远处,淮安王府的人马浩浩荡荡站在宫门前迎接,领头的人穿一身绯红色窄袖骑装,英姿飒爽不似寻常女子。

    “臭小子,来过两招!”

    眨眼的功夫,晏乐绫挥着一杆红缨枪就冲上前去。

    “晏乐绫你真是闲的,十岁以后就没打赢过我吧?”晏徽云翻了个白眼,顺手拎着战戟格挡。

    众人目瞪口呆看着这两人你来我往。

    王府老兵就很有经验,各自抓了把瓜子磕。等瓜子磕完,战局差不多结束。

    “行啊,长进许多嘛!”晏乐绫喘着气,然后揪着弟弟上下打量一番,点头道:“嗯,不错,没有缺胳膊少腿,甚好甚好,能跟母亲交代了。””别,我先进宫面圣。”

    一提到母亲,晏徽云难得背脊发麻。想到那副哭倒长城的架势,他就想干脆调头出京。

    “哪去?”晏乐绫眼疾手快扯住逐风的缰绳,“想跑是吧?你回头看看。”

    晏徽云缓缓回头,宫门底下依次站着一大家子,最中央的王妃娘娘脸色黑如锅底,一脸山雨欲来。

    晏徽云:“……”

    ——

    不管在战场上多么桀骜,少年将军该当孙子的时候就是孙子,该当儿子的时候就是儿子。从天亮到天黑,他挨个接受了来自皇祖父,皇祖母,父亲,母亲,皇兄……等等亲属的批评教育。

    出宫门的时候,晏徽云觉得耳朵已经不是自己了。

    难得瞧见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晏乐绫幸灾乐祸道:“你也有今天啊,当初不告而别的时候想没想过这个后果啊臭小子?”

    自知不占理,晏徽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暴躁,“行,我理亏,随你骂一天。但是就一天,你别得寸进尺。”

    “哟,你还这么嚣张?骂一天的哪够啊,光母亲流的眼泪都快把咱家给淹了。再看看今儿迎你的那群姑娘,鬼知道你当了多少次负心汉!”晏乐绫追上去念叨,掰着指头数:“来府中探问过消息的就有好几家,礼部尚书家的叶二姑娘啊,钟太傅的嫡孙女啊……”

    晏徽云眉头一皱:“甚么东家西家,不认识。”

    他加快步伐,远远甩开自家烦人的姐姐。

    晏乐绫“嘁”了一声,懒得追,只慢悠悠道:“还有曲家四姑娘也来过,小丫头不知道你走了,也没处打听消息,巴巴地央盛二姑娘问她姐姐盛瑾,盛瑾又带话给我,几经辗转才把信儿递到我手上。千难万难这才登门。哎哟不是我说,我瞧姑娘那眼神儿,都想直接说你死边关得了。”

    这回晏徽云的脚步停住了,他回头道:“我不是给了她王府令牌吗?她怎么不用那个?”

    晏乐绫翻了个白眼:“谁知道呢,许是怕给你惹麻烦。”

    “惹得麻烦还少吗?我又没嫌她惹得多。”晏徽云莫名有些烦躁,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快到王府门前,晏徽云又停住,回过头欲言又止。

    晏乐绫一脸莫名:“方才吃饭噎住了?”

    晏徽云咬了牙关,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又转过身往前走。

    晏乐绫扯了扯嘴角,不紧不慢地跟着:“你吃错甚么药了?扭扭捏捏,吞吞吐吐,能不能有话直说?”

    晏徽云额头青筋直跳,又猛然一回头,“晏乐绫。”

    “在你面前呢,喊甚么喊。”晏乐绫嫌弃道。

    晏徽云沉着脸,谁也不知道他做了一番甚么样的心理建设,只见他深吸一口气,露出堪称和善的表情,“我想让你帮个忙。”

    帮忙?晏乐绫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短暂的愕然后,她终于意识到这是为数不多可以拿捏这个臭小子的机会!

    “让?我还不晓得叫人家帮忙是让?”晏乐绫阴阳怪气。

    晏徽云青筋又跳了跳,扯开嘴角道:“请,请乐绫郡主帮个忙。”

    “叫声姐姐来听听。”晏乐绫大摇大摆地推开他往前走。

    晏徽云胸膛反复起伏数次,“你别得寸进尺。”

    “哟呵。”晏乐绫假装掏了掏耳朵,笑道:“谁请我帮忙来着?帮甚么忙啊晏将军?”

    像是被提醒了甚么,晏徽云握了握拳头,生受这股窝囊气,“行,走吧姐姐,送你回府!”

    于是,王府众人惊奇地发现向来不懂礼貌的世子爷一口一个姐姐,被郡主使唤地团团转。虽然但是……世子爷好像快气炸了。

    当然,知道弟弟脾气的乐绫很有分寸,在对方耐心快告罄的边缘,终于完成嘱托。

    “喏,我的好弟弟,上至宫廷贡品番邦奇珍,下至市井玩意儿都在这里了。你姐姐我还算靠谱罢?”晏乐绫打发人搬来一个大箱子。

    晏徽云掀开箱子,仔细翻找,从一堆贵重新奇的物件儿里专门挑出偏红色的。

    晏乐绫挑了挑眉,不动声色道:“唔,谁喜欢红色啊?母亲好像爱穿淡色吧。”

    “你管呢。”晏徽云头也不抬,前后态度差距表明了何为翻脸不认人。

    搜寻片刻,他的目光锁在一盒色泽温润,透着红粉颜色的珍珠上。

    好像她手上有一条桃红色串子?也是圆圆一颗。

    晏徽云不大确定,但是凭他粗糙的眼光实在分辨不了材质,只约莫能想到她戴这个应当是好看的。

    打定主意,他便将珍珠收起。晏乐绫目睹全过程,琢磨出不对劲,“诶,你小子不会是送给曲家小姑娘吧?”

    晏徽云抬头瞧她一眼,懒得搭话,可那眼神分明在说:你这不废话?

    晏乐绫悚然一惊,狐疑道:“晏徽云,你不会看上人家了吧?”

    晏徽云:“?”

    “你说甚么鬼话呢?吹吹风清醒一下罢。”晏徽云皱头,显然觉得她很离谱,“她一个丁点儿大的小丫头,看上甚么看?”

    “小丫头?那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晏乐绫愣了好半晌,满脸写着无语,“我看呐,现在全京城就你觉得她还是个小丫头。”

    “怎么?”晏徽云冷淡瞥她一眼,抬抬下巴示意她展开说说。

    “想知道啊?自己瞧去。”晏乐绫看不得自家弟弟这副拽样,并不理他,自顾自溜达出门。

    晏徽云翻了白眼:“故弄玄虚。”

    门外突然传来假惺惺的一声长叹:“唉,某些人可别光长个子不长心眼儿。还小丫头?人家是名动京城的小美人。”

    小美人?

    晏徽云眉头一皱,心下多少有点匪夷所思。

    小豆芽菜长开了?

    作者有话说:

    清殊:豆芽豆芽,豆芽你个锤子,看我不美死你个王八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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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3  ☪ 心思

    ◎妹夫直男发言啦◎

    半个月一晃而过, 曲府接到了盛瑾的帖子。

    因是私宴,晏徽扬夫妻二人并未将筵席设在宫里,反而选了城郊一处敞阔的别庄。

    姐妹二人才下马车, 便瞧见盛瑾领着嬷嬷候在门口。

    “你有身子,何必亲来我迎我们, 我哪里是稀客了?”清懿纳罕道。

    盛瑾笑着上前挽住她的胳膊, “我如今是被拘得狠了, 好容易能出门走两步, 巴巴盼着你来同我说两句话呢。你平日里贵人事忙,我哪里敢相扰, 少不得今日劳累你说干嘴皮子。”

    清懿忍俊不禁:“说得倒像我对不住你,罢了, 还请夫人多备上茶水, 叫我润润嗓子。”

    数年间,她二人因志趣相投, 偶有互助,倒生出几分甚笃的情谊,颇有君子之交的味道。

    “自然, 也不全是扯闲篇儿, 原本我还有几桩要紧的事要同你商量,只是今日来的人忒多,超出我的盘算, 人多眼杂不便多谈,待改日我再做个东特请你姐妹二人。”盛瑾偏过头悄声低语。

    清懿意会,点头道:“也好。”

    清殊同盛尧老老实实跟在姐姐们身后, 闻言不由得戳一戳身旁之人, “诶, 来了谁?不是说私宴嘛,难道不全是相熟的人?”

    “原本就是我姐夫家几个亲近的人,外加我们盛家和你们姐妹俩。谁知太子妃的娘家人也在,于是她侄女儿也带来了。再就是不知谁传出话说淮安王世子也来了,就又添了几个沾亲带故的。我姐姐一见这情形,索性放开了门槛,由得他们去。”盛尧耸了耸肩,示意她看向早已到场的一圈贵妇,为她介绍:“旁的倒不必认识,我就说几个长辈与你听。”

    清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最中央那个是太子妃,也就是我姐姐的婆母。她左边那个是永平王妃。”

    因着晏徽容的关系,清殊倒是与永平王妃卢文君有过几面之缘,知道她是个极和蔼的妇人。

    “她右边那个就是淮安王妃,世子爷的生母。”

    说来,清殊和晏徽云认识许多年,这还是第一回见到他的母亲。淮安王妃年逾四十,容貌还是极美,依稀能看得出晏徽云的五官是随谁。三妯娌坐在一起,就属淮安王妃最为引人注目。

    “至于她们下首围坐的那一圈儿,左不过是郡主们带来的玩伴啊,哪府的小姐啊,我也认不全。咱们见个礼就自去玩,不同她们凑堆。”盛尧道。

    清殊正有此意,点头道:“还是阿尧周到。”

    这么想着,二人见了礼后,同姐姐打了招呼便悄悄寻了一处亭子歇脚,这里离人多的地方不远,却也不显眼,正正好适合她们躲懒,又能听到那边的动静,不至于失礼。

    “没良心,你们俩自找了好去处,也不说想着我。”晏徽容一手拎一只盒子,往石桌上一搁,“亏我还惦记,特特给你们带了吃食。”

    盛尧哈哈笑道:“你一个男子,自然是去男客处,同我们姑娘家凑甚么热闹。”

    晏徽容不以为意,随意找了张躺椅预备要坐,“我凑你们的热闹还少吗?男子无趣,不爱同他们玩。”

    清殊把他推远,不许他坐,冷哼道:“世子殿下誓要做咱们姐妹,阿尧你还不快叫他一声姐姐。”

    盛尧“扑哧”一声笑得发抖,“哈哈哈哈哈,容哥儿怎么得罪她了,竟要被罚站?”

    “唉,我不过一句玩笑话,她就记到现在。阿尧你快说说她。”晏徽容满脸忿忿,原地转了一圈也没找到第二张椅子,只好连连鞠躬,语气夸张道,“好姑娘,你脾气也忒大,我都给你带吃的了,好歹也赏个座儿啊。”

    “嘁,别装模作样,你惹我在先,现在倒像我欺负你,阿尧你评评理。”清殊故意刺他两句,没有真生气。他们三人是闹惯了的,斗斗嘴嘻嘻哈哈就过去了。

    “来,这是玉桂芙蓉卷,阿尧爱吃。这是糖蒸栗粉糕,殊儿爱吃。”晏徽容一样一样端出来,摆到各人面前,“尝尝我们家新厨子的手艺。”

    吃人嘴短,清殊捻起一块糕扔进嘴里,一面挪了挪身子,给他让个位,“行了,算你识相,坐罢。”

    晏徽容挨着边坐下,笑骂道:“你这样霸道,以后谁敢娶你?”

    清殊斜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再说不中听的,就坐地上去。”

    “别别。”晏徽容立马拱手作揖,换上讨好的神情道:“我还有事求你呢,不敢多嘴了。”

    盛尧吃着糕,笑道:“嘴脸变得倒快,你又是缺了哪块石头要找我们殊儿?”

    晏徽容摆摆手:“此番不是缺石头,阿绾下个月就是五岁生辰,我想给她做副璎珞圈儿,市面上的样子都落俗套,还请咱们殊姐出山,给我画一副可好?”

    “乐绾郡主五岁了?真快啊。”清殊不由得感叹时光飞逝,她还记得王妃怀孕时的样子呢,“给你画一副也行,因是给郡主做的东西,我就给个友情价,这个数。”

    她在袖子里比划。

    晏徽容眉头一皱,不情不愿道:“你看你,生分了吧?咱俩甚么关系,既然是给阿绾的,还需要收酬金吗?”

    清殊丝毫不理会感情牌,把他的头推远了点,老神在在:“少来,这些年我给你赚的钱可不少,别跟我哭穷。”

    “怎么说话的呢,银子也不进我一人的兜里,咱们仨都有份。”晏徽容又凑近,讨好地笑了笑。

    “诶,诶!”盛尧揪住他的袖子将他扯远些,“大庭广众之下,你仔细点。那么多双眼睛瞅着呢,可别传出你和我们的谣言。”

    晏徽容讪讪摸了摸鼻子,又上下打量她二人,叹了一口气道:“世人就不能允许男女之间拥有纯净的友情吗?长大以后就是不方便!还是小时候好。”

    清殊和盛尧对视一眼,默默无言:“……”

    盛尧提点的没有错,不出所料,不远处的贵妇人聚集地已经把话题聊到她们身上。

    四面挂着薄纱帷幔的花厅里,太子妃收回目光,语带纳罕道:“容哥儿这孩子怎么还改不了脂粉堆里胡混的毛病?文君你可要说一说她。”

    知道太子妃是个极保守的妇人,永平王妃只能笑着应和道:“自小说到大,也得他愿意听啊。”

    太子妃皱眉,叹了口气道:“倘若是家里的姊妹倒也罢了,只是我瞧着还有个脸生的姑娘,方才行礼我也没看清楚,约莫也是十来岁的模样。照我说,她们这个年纪究竟是要避嫌才好。”

    永平王妃一向喜欢清殊,并不愿叫人把话头搁在她身上,随口应了一句便扯开话题,“嫂嫂说得是,说来,你娘家这个小侄女还是头一回见,多大了?在念甚么书?”

    太子妃注意力被移开,听她问起侄女儿,便推着身边姑娘向前道:“这是我娘家兄长的幺女,闺名芳舒,正是及笄的年纪。年前儿我兄长赴了岭南的任,姑娘家不好跟着去那穷乡僻壤,我便留她在京里与我做伴。”

    沈芳舒规规矩矩行了礼,“小女芳舒,问王妃安。”

    太子妃又提点道:“舒儿,这儿还有位王妃呢。”

    沈芳舒脸一白,忙向淮安王妃行了一礼,话没说囫囵便通红了脸,局促地挨着太子妃坐下。

    “不必拘礼,自家私宴没那么多讲究。”淮安王妃许南绮摆了摆手,和蔼道。

    话题很快就翻篇,只有沈芳舒心里尚且沉甸甸,眼底夹杂着晦暗。

    沈家门第平平,太子妃是山沟里飞出的凤凰。在来之前,娘亲便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讨姑母欢心,这样才能在京城里扎根,相一位好夫婿。原想着有自家姑母在,必然有不少人会同她交好,却不曾想京城里的贵女个顶个傲气,竟没有人来巴结,有也只是礼貌疏离的点头之交。

    相熟的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只有沈芳舒一人没有玩伴儿,这便罢了,结果又在王妃面前闹了个没脸。要是永平王妃也好,怎么偏生是淮安王妃?她可听姑母私下提起过,淮安王世子正是适婚年纪,言谈间是有替她说亲的意思。上回,她隔着人群远远看过那少年将军,只那一眼就足以芳心暗许。要是王妃因她失礼不喜她可如何是好?

    她越想越愤懑,面容越发愁苦。

    年方五岁的小郡主乐绾凑到她眼前,天真道:“你也叫舒儿吗?我还有一个姐姐也叫殊儿。”

    沈芳舒眸光微动,眨眼间便晓得郡主说的是谁。

    她乍一坐在这里,周边的人就一口一个“舒儿”,她好几次以为是叫自己,每每抬头都发现不是,唯余火辣辣的尴尬。

    另一个殊儿……她望向不远处的凉亭,那个同自己一般年纪的姑娘明明也没有多高贵的出身,缘何偏得贵人青睐?论起来,曲家女尚且不如自己呢,她还有身为太子妃的姑母,有这层关系,她被带来参加这次宴席,也没有人说闲话。可那姐妹俩又凭甚么来?只论与盛瑾表嫂的情谊?

    心里的不忿稍稍平息,沈芳舒收回目光,淡淡道:“郡主失言了,您是金枝玉叶。我这个舒儿也好,她那个殊儿也罢,都不配做郡主您的姐姐。能被你叫声姐姐的应当是乐绫郡主她们。”

    乐绾听不懂她的话,皱着小鼻子道:“你好奇怪。”

    说完,她就啪嗒啪嗒跑远,趴回永平王妃的怀里。

    “一晃眼,孩子们都大了,要我说就该早早给他们把婚事定下来,成了亲,心思也就定了。”话题聊到了贵妇们最爱的点,太子妃十分有话讲,“你瞧我们扬哥儿,眼看就要当爹了,人也日渐稳重。你再想想公主府里,她病了数年不愿见人,想来也是因兆哥儿的事发愁。他当年要是早早成亲,有个媳妇时时提点,也不至于犯浑,闹得这个地步。”

    两位王妃暗暗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扶额。

    她们这个嫂嫂,本性不坏,就是乡野陋习难改,喜欢不分场合地说教。

    “孩子大了,性子就犟,哪里爱听咱们的呢?”淮安王妃笑着想揭过,“我们家的混小子就更不必提了,只要不是他自己甘愿,没的祸害好人家的姑娘。”

    太子妃心念一动,忙揪住话头道:“我瞧着云哥儿甚好,正是娶妻的年纪,我家……”

    “嫂嫂!慎言!”淮安王妃连忙打断,压低声音道:“人多口杂,咱们关着门说就罢了,成与不成都好。你在这里提,我家小子无妨,可姑娘家脸面还要不要?”

    太子妃脸色一变,自知失言,讷讷道:“是,是我想左了,弟妹提点得极是。”

    一旁的沈芳舒羞愤欲死,即便姑母没有将她的名字说出口,即便没有人瞧她,可她也觉得如坐针毡,臊得想钻进地底。现在,她竟然有些怨怪姑母的心急!

    永平王妃善解人意,想为太子妃递哥台阶,便笑道:“嫂嫂的话也有道理,我家容哥儿眼看也快十六了,没两年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与其临到头着急,还不如现下就相看。要我说,京里的好姑娘也不少,撇开家世,重要的还是人品样貌。”

    太子妃来了精神,追问道:“听你这口风,可是有了人选?”

    淮安王妃也凑热闹:“既有了,也替我们云哥儿掌掌眼。”

    永平王妃摆摆手道:“嫂嫂们莫要诓我说出口,我心里中意的姑娘自然有的,不光我看中,我们阿绾也喜欢。”

    太子妃尚且蒙在鼓里,淮安王妃早猜到了人选。

    曲家那两个姑娘,并不沾亲带故就能来这次宴席,想必是很得人喜欢。看年纪,估摸着就是四姑娘了。

    果然好姑娘都是抢手的。

    王妃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暗恨自家儿子不争气,一面又在琢磨着曲家那个大姑娘不知许没许人家,虽大一岁,也没甚要紧,反正她也不是个苛刻的婆母。

    沈芳舒听了这话,心下稍安。既然那个殊儿要许给永平王世子,那么淮安王世子自然只能与自己相配,有姑母这层关系,京里其他贵女哪有她合适。

    就在她暗自庆幸的当口,被人驱逐回来的晏徽容正巧听到自家母亲的话,想也不想就反驳道:“母亲可莫要乱点鸳鸯谱,我和殊儿清清白白,纯属从小玩到大的情谊,以后少混说白道,免得我挨打。”

    “挨打?”永平王妃乐了,稀奇道,“哪个敢打你?”

    晏徽容差点脱口而出,结果正主自己出现了。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一道冰冷的男声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来人一身玄色绣云纹窄袖长衫,面容更添俊美。他虽然穿着常服,却也没比穿盔甲时少几分冷酷,还是那副看谁都不爽的神情。

    众女见是他来,心下暗喜,都不动声色地找借口往花厅里去。沈芳舒更是借着天时地利,好生将他看个清楚。她脸颊绯红,忍不住理了理鬓发,暗想今日的打扮可有差池。

    “云哥,你怎么进内园了?”晏徽容挠了挠头,颇为惊讶。

    自家兄长对于莺莺燕燕一向能避则避,今儿倒送上门来。

    晏徽云没回答,自顾自环视一圈,没发现要找的人才收回视线。

    他瞥了一眼晏徽容,见他一副泡在温柔乡里的公子哥模样,眼底的嫌弃如有实质,“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成日里跟姑娘家厮混,像甚么样子?给我滚出来。”

    遭受无妄之灾的晏徽容:“???”

    “你说话客气些,容哥儿是你弟弟,你有点当兄长的样子!”淮安王妃不悦道。

    永平王妃笑眯眯道:“无妨,就该这样。云哥儿回来了才有个治他的人!我巴不得呢。”

    被母亲卖掉的晏徽容:“???”

    就这样,晏徽容被冷酷兄长揪着衣领带走。

    才从亭子出来的清殊正好看见这一幕,还没来得及发出嘲笑,就认出了那道冷酷身影。

    盛尧:“哟,那不是世子爷吗?”

    清殊不屑地撇开头:“切。”

    晏徽云也看到了对面的清殊。

    时隔两年,再次相见。

    他眉头微蹙,目光将人从头至脚地扫视一番,带着些许疑惑。清殊感受到他的视线,刻意停顿两秒,冲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调头就走。

    晏徽云揪着弟弟衣领的手不知甚么时候松了,晏徽容纳罕回头,在他眼前摆摆手,试探道:“云哥,你怎么了?”

    晏徽云“啪”地一掌打开他的手,不悦道:“滚。”

    晏徽容脸皮厚如城墙,继续问:“哥?你在看殊儿吗?”

    晏徽云冷冷瞥他一眼:“殊儿?你跟她很熟吗?随随便便叫姑娘的闺名,我两年没揍你,你皮痒了是吧?”

    “……”晏徽容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放肆,只敢小声嘟囔道:“反正比你熟。”

    “?”晏徽云眼神更锋利。

    只是锋利间,还夹杂着些许烦躁。

    晏徽云抬脚便走,走到一半又发觉自己都不知道是要去哪,他的来意是去找那小豆芽菜来着。结果却猝不及防地看见截然不同的小丫头。

    不,就像晏乐绫说的那样,不能称之为小丫头了,应该是到了避嫌年纪的姑娘家。

    他走一半,又突兀地折返,周身都带着几分躁动的气场,把紧跟在后头的晏徽容吓一跳,“哎哟,哥你干嘛呢?一副要打人的样子,行啊行啊,一会儿把我关柴房里狠打一顿,给你出气成吗?”

    “谁稀罕揍你,扛不住一拳的废物。”晏徽云鄙夷地翻了个白眼。

    “那你到底发甚么……”想问他发甚么疯,话到嘴边又怂了的晏徽容弱弱问:“到底做甚么啊?”

    晏徽云舌尖顶了顶牙关,漫无目的地环顾一周,颇有些烦躁地在原地走了两步。然后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瞥向一处凉亭,眸光压着几分不耐和疑惑。

    冷不丁的,晏徽容听到自家兄长问:“她见到我调头就走是甚么意思?”

    晏徽容愣了一会儿,然后赶紧捂住嘴,生怕自己喷笑出声。

    晏徽云微眯双眼,冷冷看向他。

    晏徽容赶忙举手投降:”错了错了,我错了。来,云哥这边请,我来给你分析分析。”

    —

    凉亭里,清殊赶紧收回偷看的视线,假装自己一点儿也不在意那人的去向。

    不多时,后头响起脚步声,清殊耳朵动了动,并不打算起身,直到来人笑眯眯道:“问小贵人安,不知小贵人可还记得咱家?”

    清殊一愣,旋即惊喜道:“许爷爷!”

    许内监还是那副白白胖胖的模样,他和蔼笑道:“小贵人这么久不登门,咱家想瞧瞧你都没机会呢。今儿我正好跟着娘娘来庄子上,欣闻你也在,我便叫人备几样吃食给你送来。不知你口味可变了?”

    食盒摆上桌,里头的点心正是当年的品类。清殊捻起一块豌豆黄,尝一口便吃出来回忆的味道。

    “我念旧得很,轻易不变口味,你带的东西我都很是喜欢,多谢爷爷。”清殊笑道。

    许内监慈爱地替她擦了擦嘴角:“喜欢就好。慢一点,再喝点茶,仔细噎着。”

    清殊:“嗯!”

    许内监斟好茶,反复兑了水温才递到她面前,“你这样的好胃口才叫人省心呢,我们家郡主挑食得很,偏爱精细的吃食,世子又反着来。他这一回家,桌上都不知道摆甚么好,一家人分开吃才罢。”

    听他提起晏徽云,清殊心念一动,大概明白许内监是谁派来的。

    她不动声色地哼哼道:“他不爱吃,便让他饿着,管他作甚?”

    许内监笑得越发开心,“真真儿是你一张嘴,跟我们郡主一个脾气。只是小贵人原先与我们世子也算交好,今儿是怎么得罪你了?”

    清殊挑了挑眉,“许爷爷哪里话,我一个平头百姓,还能同世子爷攀交情?谈甚么熟不熟的,两年过去了,我可不认得他。”

    话音刚落,亭外围墙后头传来一声瓷器脆响。

    清殊瞥了一眼,旋即收回视线,故意重重哼了一声。

    一墙之隔,晏徽容焦急地作口型:哥,冷静!

    等走远了,晏徽容才恨铁不成钢道:“我说云哥,你还不明白她为甚么恼你?你不辞而别,一去边关就是两年,便是菩萨也要恨得牙根痒痒,更何况她那个小辣椒。”

    晏徽云抱臂倚靠在墙边,沉声道:“我强接圣旨本就是大罪,告诉那就是带累她。倘若不是我戴罪立功,哪里有今日。原就是险之又险的事情,不说是为她好。”

    晏徽容:“那你戴罪立功后也不见传一封信回来,没有门路的岂不连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晏徽云眉头一皱,更觉烦躁:“战场上除了受伤就是死人,便是不打仗也没甚有趣的事,她一个小姑娘,难不成要我同她说打打杀杀的事?”

    晏徽容彻底无语:“……”

    良久,倒霉弟弟长叹一口气,略带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哥,像你这样的,长得再英俊也没救,注定孤独终老。”

    晏徽云目光一寒,没等出手,晏徽容就兔子似的逃窜出去,远远喊道:“云哥你自个儿慢慢悟罢,我那有本说话之道可以借你看两天!”

    晏徽云冷道:“滚。”

    晏徽容灰溜溜地跑远,留晏徽云抱臂站在原地。

    微风打着卷将树叶吹落,有一片正好落在他的肩头。

    他垂眸沉思,无所知觉。

    数上鸟儿成双对,啾啾鸣啼很是欢快,它们并不知俊美少年郎深陷烦躁之中,只因遇到了堪比夜袭敌营的难题——如何读懂少女的心思。

    作者有话说:

    《本文兄弟日常》

    晏徽容:谢邀,别人感情拉扯,而我永远挨打。

    晏徽云:谢邀,请问怎么哄女朋友,急。

    晏徽扬:谢邀,马上当爹,笑看单身狗。

    袁兆:谢邀,人在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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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4  ☪ 拉扯

    ◎妹妹妹夫拉拉扯扯◎

    旬假一晃而过, 又到了回学堂的日子。

    趁着课间无事,清殊随手画了几副设计图,左右瞧了瞧都觉得不大满意, 刚想扔掉,却被盛尧拦下。

    “哎, 扔了做甚?我瞧着挺别致的, 便是入不得你的法眼, 咱们叫坊里制了卖北边去也能狠赚一笔呢。”

    清殊撑着腮, 懒洋洋道:“依你罢,盛大管事。”

    “嘁, 少拿话臊我。”盛尧嗔了她一眼,“这点子买卖同人家比都不够看, 还大管事呢。”

    “此言差矣, 大不大,都是自己挣来的, 这不比靠着嫁妆吃一辈子的好?”清殊摇摇头道。

    她二人自两年前便琢磨出一条生财之道,同北边做珠宝首饰生意。

    晏徽容借着身份便利提供原材料,清殊出设计图, 盛尧负责下面工坊的管理事宜, 当然其中还借助了各家姐姐们的人脉资源。姐姐们对此倒乐见其成。这桩生意做好了也算是女子傍身的财路,便是没做成,也就当历练一番。

    原本是小打小闹, 结果短短两年间,还真成了气候。

    就像京城高门喜欢北边新奇的东西,北燕王庭也极度热衷中原的奢侈首饰。清殊正是抓住了有钱人不求好但求贵的心理, 狠狠赚了一大笔银子。

    “倒也是这么个理儿, 按你的话是怎么说来着?”盛尧摸了摸下巴, 思索了一会才笑道,“哦对,实现财富自由!”

    “正是。”清殊没料到她将自个儿随口说的一句话记到现在,忍不住笑弯眼。

    说话间,外头突然一阵吵嚷声传来,凝视细听,竟然有男子的声音。

    清殊眉头微皱,正想出去看个究竟,就见许馥春气鼓鼓走进来。

    “王耀祖那厮是多没脸没皮?明面上说遵世子的意思,每日给雅君赔礼道歉,实则就是要拐到咱们院里来堵你,真当咱们瞎呢?”她往清殊面前一坐,没好气道,“你先说怎么谢我罢,不消你吩咐,我已经说你今日没在学堂。”

    “好春儿,回头去玉鼎楼包一桌,随你点,我先撤了。”清殊拎着包袱就往外溜,头也不回地挥挥手。

    她早有先见之明,再不走,这个王耀祖还得狗皮膏药似的粘上来。

    此时尚未下学,正门紧闭,要想先走只能翻过老榆树旁的矮墙。因为原先时常溜出去下馆子,清殊熟门熟路地踩着土堆爬上矮墙,还没站稳就听到身后熟悉的烦人声音。

    “曲姑娘,这是上哪去呢?我在贤雅院外等了许久不见你人影,想着许是姑娘家生性羞涩,借口躲我,偷跑了也未可知啊。”

    清殊缓缓回头,只见是王耀祖带着几个狗腿子同窗,并十来个侍童,正站成一排堵在她的来路。

    他今日打扮得用力过猛,连靴子都擦得锃亮,看这架势想必是有意在众人见证下来一通猛烈的剖白。想至此,清殊差点眼前一黑。

    但是万万没想到,更让她眼前一黑的是,墙那边的梯子不知所踪,她在墙头下不去了!

    “曲姑娘,梯子是我拿走的,别费功夫了,你就下来听我说会儿话,我又没有坏心思。”王耀祖按耐不住得意洋洋,他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显然笃定清殊没退路,只能回头。

    的确,清殊蹲在墙头进退不得,兼之听到他油腻恶心的声音,心里愈发火气上涌。

    “听听听,听你个大头鬼啊,姓王的你给我我听好了,我曲清殊就是从这里跳下去,摔瘸腿,也不想听你说半个字!”清殊觉得自己为数不多的涵养已经消耗殆尽,索性痛快点,骂个彻底,“你爹送你来学堂就是骚扰女孩的吗?书书不读,试试考不到,天天拽得二五八万似的给谁看?我是你爹我都要气死,生你不如生块叉烧!”

    一通指天画地都喝骂,直把对面一帮人说愣了。

    王耀祖的表情从呆木,隐隐开始扭曲变形,最终涨得通红,胳膊都气的发抖,“你!你!曲清殊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清殊虽没见过如此无理的要求,但还是从善如流又说了一遍,连个磕巴都不带打。

    王耀祖快气撅过去了,狗腿子赶忙扶住他。

    “快!快!把她抓下来!”王耀祖原地跳脚,声嘶力竭,“一个区区四品官家的女儿,竟然这么嚣张!我从未见过这么无礼的丫头!”

    侍童们犹豫着不敢上前,但是见自家主子快气成疯狗,只能畏畏缩缩地往墙边去。

    清殊有些意外,没想到王耀祖承受能力这么差?放现代连入门级都不算的垃圾话,居然快把他气晕,看来还是古人见识太少。

    “手都拿开,别碰我!”清殊一边躲闪,一边试探着爬下那边的墙。

    往下一看,墙体足足两人高,真摔下去那就应了自己说的话,变瘸子了!

    正心急时,冷不丁有人道:“下来。”

    熟悉的声音入耳,抬头看到来人,清殊结结实实愣住,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以及内心的沸腾——

    为什么偏偏这种狼狈的时候被他看到啊!

    为什么不干脆眼前一黑,晕倒算了啊!

    这个王八蛋学了隐身术吗怎么走路没有声音啊!

    清殊迟来的羞耻心狠狠作祟,肺都要气炸!

    晏徽云不知是甚么时候来的,此刻就站在围墙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由不得清殊犹豫,后面的王耀祖已经气得撸袖子自己上了,比起后面的恶心玩意儿,在晏徽云面前丢人也不算甚么了。

    “你你你站稳了,我跳了啊,别把我摔了!”清殊急得比划。

    “就你那几斤肉。”晏徽云连白眼都不屑翻,不耐烦地勾勾手,示意她快点。

    清殊深呼吸,心一横,往下跳。

    也不知他是如何动作的,清殊只感觉到自己被稳稳接住,在一个不算温暖的怀抱里待了片刻,然后双脚着地。短暂的接触间,她好像闻到了一丝极淡的香味。

    晏徽云的衣服从不熏香,也不佩戴贵族公子时兴的冷香玉坠。而这香味又如此熟悉,即便只是若有似无,清殊也分辨出来,那是菖蒲,杜衡混合着兰草的气味。

    他身上戴着那只香囊——

    两年前,清殊送他的生辰贺礼,绣工潦草简陋得不像话,却被贴身携带两年之久。

    清殊怔愣片刻才回神,突然想到自己还在生他的气,立马掉头就走。

    “站住,回来。”晏徽云揪住她后颈脖子,“有东西给你。”

    清殊被揪回来,后退时没站稳,不小心歪倒在他怀里,又很快站好,“干嘛?我跟你不熟,不要你的东西。”

    “这个也不要?”晏徽云打开匣子,里面盛着一堆品貌上佳的绯红色珍珠。

    清殊本想不屑地推开,待目光移到珍珠上就挪不开眼了。

    这是京城少见的顶级南珠,红粉色更是稀有。

    而现在,有一整盒摆在她的面前。

    这对于一个识货的珠宝设计师是多么极致的诱惑!

    短暂地思考了珍珠和骨气谁更重要的问题,清殊悄悄吞了吞口水,然后狠狠闭眼,“不要,拿走!”

    晏徽云:“?”

    他眉心微蹙,眼底罕见地闪过一丝凝重。

    连珍珠都不要了,看来事情真是越发棘手。

    在来之前,狗头军师晏徽容出了一堆馊主意,甚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屁话,他一句都不想听。最后只采用了投其所好的方式,反正他早就备下了礼物。

    只是没想到,姑娘这回是油盐不进,连以前十有九次成功的财帛贿赂都打动不了她的心。

    啧,难搞。

    清殊见他没话讲,头一撇,哼了一声就要走。

    晏徽云顺手将随身带着的短刃往墙上一戳,十来寸的长度,正好堵住她的去路。

    清殊:“??”

    她现在等于被晏徽云本人和晏徽云的刀堵在墙脚!

    哪里有人用刀拦人的?!哪怕他调整成了刀背向人,她也不会夸他贴心的好吗!

    清殊气晕,没忍住给了他邦邦两拳,“晏徽云你有病啊!不认识你就要砍人吗?我就不认识你,不认识你,怎么样?打我啊!”

    晏徽云敷衍地挡一下,见姑娘炸毛的样子,想了想还是觉得挨两拳让她解气比较好。

    于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奇观正在角落上演,世子爷面无表情挨打,等她拳头都红了,才问道:“好了没,我跟你说两句话。”

    清殊瞪大眼睛,她手都疼了,这人还若无其事,更气了!

    “说甚么说,以前没长嘴,现在也不用长了!”她愤愤,说着就弯腰想钻出去。

    晏徽云手一捞,把人逮回来,皱眉道:“你怎么生气生个没完?”

    清殊惊讶抬头,难以置信道:“你还有理叫我不生气?哈,真有你的啊晏徽云!”

    她气冲脑门,一刻都不想待了,下死力推开这人,结果他纹丝不动。

    “打了也打了,骂也骂了,听我说两句话就不行?”世子爷简直耗尽他这辈子的耐心,极力压制着火气在说话,语气甚至夹杂着无奈。

    “不听。”清殊不管不顾。

    两个人纠缠时,另一头的王耀祖绕了远路带着人追出来,他还没来得及惊讶是哪家登徒子捷足先登,就见一把短刃飞劈而来,擦过他头发丝,狠钉在树干上!

    “喂!你是何人?!敢动我的人,知不知道那丫头是我先看中的!”王耀祖气得声音都劈叉了。

    “滚!”一声暴躁至极的冷喝。

    “嗨呀,满京城还没有敢这么跟我王耀祖说话!我非要给你这个臭小子一点颜色看看不可!”王耀祖一而再再而三被人下脸子,再忍不了,原地捡了根树枝就要上去拼命。

    冲到一半,冷不丁那登徒子突然回头睨了他一眼,那眼神叫人遍体生寒:“别叫我说第三遍,滚。”

    “!!!”王耀祖寒毛都要炸开!

    淮安王世子晏徽云?我的天爷啊这个阎王怎么在这里!

    王耀祖虽然嚣张,但还是要命的!来不及思考对方的登徒子行为,他连滚带爬地溜了,临走前还抖着嗓子道:“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你们聊你们聊!”

    等世界终于清净,晏徽云才稍稍收敛起戾气,“你把东西收了,再听我说会儿话。”

    清殊左右出不去,就靠着墙扣手,垂着脑袋不看他。

    晏徽云当她默许,便把东西递给她,然后问道:“你是不是气我不辞而别?”

    清殊动作一顿,还是不抬头,嘟囔道:“我才不生气。”

    见她这副样子,晏徽云莫名想到产珠的蚌壳,也是这样嘴硬,轻易不肯以柔软示人。

    但是他恰恰拿这只蚌壳没办法。

    在世子爷我行我素的人生里,哪里跟人扭扭捏捏地解释过什么。误会不都是用拳头解决的吗,还需要啰里八嗦?

    可是现在,晏徽云闭了闭眼,开始啰里八嗦:“我是抗旨出京,那样的情况下,如果我说了,只会拖累你们家。”

    虽然自以为摆出了最温和的姿态,可在旁人看来还是一样面无表情。

    听着听着,清殊渐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垂眸,“那你为甚么一句话,一封信也不带给我?”

    见蚌壳开了一条缝,晏徽云微微松了口气,无奈道:“跟你个丫头片子说杀了几个人吗?便是我母亲和我姐姐也不曾接到过家书,我们家的男人没这个习惯。”

    清殊微眯眼,狠狠瞪他:“对!你说得对!犯得着和我说吗?我又不是你的姐姐妹妹,既然这样世子殿下也别再说了,你也不是我的谁!”

    听到她这句话,晏徽云脸色一沉。细究起来她说的也没错,可是偏偏就有种莫名的不舒服。

    清殊见他脸色冰冷,更不爽:“怎么世子殿下还不高兴了呢?生气的是我才对!”

    话音刚落,晏徽云突然问:“那你呢?你又为何不高兴?”

    清殊被问得一愣,懵了半晌,慌忙推了他一把,急急钻出去,“明明是我先问的,你不答话反倒来问我,走开!”

    她气冲冲走到半路,又返回来,把盒子往他怀里塞:“珍珠还你,我不要!”

    方才因为思考问题,一愣神让她跑了,这下她又送上门来,晏徽云便顺势把她拎回来。

    “不要就扔了,别还我。你老实点,把话说清楚了。”

    反复抓鸡仔也很烦,晏徽云本就遇到了难题,现在有些绷不住了,语气不善。

    清殊被他拎来拎去,顿觉丧失尊严,不住挣扎:“放手!”

    推推搡搡间,她人一歪,不小心倒他怀里,慌乱间小手乱抓,环着他的腰才站稳。

    少女突然砸进怀里,晏徽云猝不及防搂住她。

    和墙边接过她时不同,因为那就像小时候,她闯无数次祸,也有他在底下稳稳接着,所以那只不过是又一次习惯性低兜底罢了。

    可在眼前的时刻,晏徽云突然意识到,这是个异样的拥抱。

    清殊同样怔住片刻,才慌手慌脚地推开,甚至有些结巴道:“男……男女授受不亲。”

    晏徽云皱眉,刚想说甚么,就听身后传来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一回头,只见晏徽容带着一众女学生齐齐瞪大眼睛,望向他们。

    良久,晏徽容手动合拢下巴,小心翼翼问:“我没有打扰到甚么吧?”

    清殊石化很久,盯着晏徽容的目光几乎称得上要吃人,里头的意思明晃晃: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来干什么!还带着一堆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吗?!

    默契度十足的晏徽容立刻作揖:错了,姑奶奶。

    清殊猛地推开晏徽云,杀气腾腾地走过去。晏徽容见势不对,拔腿就跑!

    众女不敢停留,跟着跑了。

    余留晏徽云在原地,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风里还残留着少女身上的杜若香。

    晏徽云微眯着眼,神情不善。

    上次被丢花的时候,好像就闻过这个味道!

    原来始作俑者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不行了,如果明天短小不能怪我,手速慢的作者要省着用,上完班回家码字快爆肝了,要节约生命。

    《拉扯》

    清殊:还要怎么拉扯,拎鸡仔似的来来回回,衣领都拉扯坏了吧!!

    晏徽云:用动词解释拉扯。感谢在2023-02-27 21:59:46~2023-03-01 01:4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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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5  ☪ 入宫

    ◎姐妹俩有难题啦◎

    自那日后, 王耀祖对贤雅院可谓退避三舍,甭说堵人了,就连在街头巷尾撞见清殊的衣角, 他都忙不迭跑远。与此同时,谣言在学堂里传播得愈演愈烈, 等清殊知道时, 已经是面目全非的版本了。

    “到底谁嚼的舌根子?!”清殊拍桌而起, 愤愤道, “居然说我纠缠晏徽云不成反被教训?别让我逮着这个人!”

    盛尧忍笑道:“这都还算入耳,还有一种说你是王妃中意的儿媳, 但是不得世子欢心,所以他不惜从边关回来退婚。”

    “?”清殊满脸写着震惊, 差点气笑, “还真是奇了,我一个好人家的姑娘, 怎么在他们嘴里净是倒贴的那个啊?还有,明明是他被我教训,现下到把我传成这副可怜模样, 我还要脸不要?”

    “且住了, 也莫怪旁人误会,单看世子爷那脸色,确然像个寻仇的。”许馥春捂着嘴笑, “再说了,有甚么好气的,你管那群男的怎么说呢, 左右我们看得一清二楚, 某人搂着人家的腰, 脸红得猴屁股似的。”

    清殊气势顿时弱了一截,不大自在地嘟囔:“行了啊,都住嘴,那是意外。”

    盛尧和许馥春相视一笑,默契道:“晓得了。”

    都是大户人家的贵女,她们早就明白有些话私下玩笑可以,却不能摆在台面说。

    高门婚姻嫁娶之事,没有心心相印一说,只有门当户对。固然有飞上枝头的雀鸟,可那毕竟是万里无一。怎么能早早地把心思寄托在渺茫的机会上。

    时间一晃半月,已至春深时节。

    贤雅院迎来了一位半路来的女学生,太子妃的侄女沈芳舒。

    她来的那日,阵势极大,不仅太子妃和两位王妃陪同她入园,还有盛瑾亲指了两个侍女给她。

    贤雅院众人起初觉得新鲜,热情地招呼新同窗,后来便觉没趣。用盛尧的话来说就是:“这厮忒拿腔作调,不是一路人。”

    许馥春一向比她们两个有心眼,听了这话笑道:“难为你了,原先木头似的实心人,这会子倒品出了味儿,我还在估摸着你俩谁先开窍呢。”

    她朝窗边打瞌睡的清殊努了努嘴,“喏,你瞧她还有心思睡,另一个舒儿都差把心思写脸上了,真当我们这些深宅大院长出来的都是糊涂虫呢。”

    话音刚落,清殊就醒了,她困倦地转了个方向,瓮声道:“少来,我又不是蠢。只要对我没妨碍,管她做甚么呢?”

    她其实早就看出沈芳舒的不对劲。

    自进园起,沈芳舒就处处打听清殊的事,尤其在意那桩流言。此后她还不时请客摆宴,意在拉拢几个家底厚的同窗。一连串的小伎俩,只为了胜过清殊。

    若是兰心院的小姑娘,怕是不会察觉异样,也许还会格外喜欢沈芳舒。

    可是贤雅院众女自小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连闯了祸都会互相兜着,哪里是她能挑唆的。

    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清殊已经听了满耳朵的警告。

    一直视而不见,纯粹是她提不起兴趣对付这种幼稚心思。

    那边厢,沈芳舒费了大半月的功夫才意识到,凭借她半路掺一脚的情谊,断不能代替那个“殊儿”在众人心里的位置。

    她虽心里憋气,却也无法,只能按捺。这时的她没有想到破局的契机这么快来临。

    四月初七,恰逢乐绾郡主五岁生辰礼,按照皇家的规矩,是时候要给郡主挑选一位侍读。

    虽顶着陪同读书的名头,但是想也知道,小郡主年方五岁能认得几个字,这不过是要提前选好日后闺中交际的密友。最好是年纪相仿,家世适中,这样既好培养情谊,又不至于叫骄矜的贵女欺负了郡主。

    所以,借着生辰礼的时机,永平王妃便想在女学里为爱女挑选一位侍读。

    她想的周全,兰心院都是七八岁的小女娃,比郡主大不了多少,兼之已经读书明理,最妥帖不过。

    一旁的太子妃却突然笑道:“年纪小的孩子未免淘气,倒不如选个大些的,既懂事又晓得照顾人。你想,在宫里上学,咱们也没法时时盯着,阿绾年纪又小,便是吃了亏也不明白。有个妥帖人在一旁顾着,倒好过两个嫩生生的孩童。”

    永平王妃迟疑片刻,试探道:“嫂嫂的意思是……心里有人选了?”

    太子妃“扑哧”一笑,摆摆手道:“果然瞒不过你,我原是属意舒儿,谁知这孩子大度,推举了她们学里的一个姑娘。说来也巧,那个也叫殊儿,我隐约记得是见过一回的。那孩子同你家容哥儿也很要好,想来是幼时的情谊。有这一层在,她自然诚心看顾阿绾。”

    永平王妃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

    她倒不是不满意清殊,只是太子妃突然提这一嘴,未免太突兀。卢文君熟悉自家嫂嫂,那是个再直肠子不过的人。倘若无人提点,是决计想不到掺和这事。

    这么想着,她淡淡扫里一眼沈芳舒,只见她仍是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到底是收起了疑心。

    淮安王妃却没那么好糊弄,只听她笑道:“ 嫂嫂究竟是给阿绾选侍读,还是有旁的打算。我前儿听母后说,这回要好生选上一批贵女入宫,明面儿是给公主郡主挑的,实则还不是有相看给小子们的意思。嫂嫂可有此意?”

    太子妃被问得一愣,想了想才道:“我却没有南绮想得这么深,只是你倒提点了我。单我东宫里就有好些哥儿尚未婚配,与其在宴席上挑花眼,倒不如就借着选侍读之机,好生拣选一回。”

    她越说越起劲,又对永平王妃道:“文君,你要是不中意曲家那丫头,我就要了。我宫里还有几个郡主没来得及挑人呢。原先不觉着这孩子好,现下越琢磨越有想头。曲家门第不显,姑娘样貌又不错,便是做不得正妻,聘了做侧妃也是好的。咱们家的王孙公子哪里配不得她?”

    “……?”淮安王妃断没有料到自己的话还启发了太子妃,不由得失语片刻,想了想才道:“人家清流门第,便是嫁与皇家,也不好拿侧妃来说道。嫂嫂还是少做这样的打算,如若喜欢这个姑娘,就正正经经相待。”

    太子妃这回又不答话了,她心里算计得分明,王孙公子就那么几个,好的更是少,谁的正妻不是千挑万选?

    举凡亲王嫡妻,皆是出身高门,就如她这两个妯娌。

    一个淮安王妃许南绮,太傅嫡女,出身名门,家族世代簪缨。

    再说永平王妃卢文君,父亲是户部尚书,母亲是临远侯嫡长女,两族家中人才辈出,姻亲关系遍布朝堂。

    唯独她沈德蓉,小小县令之女,倘若不是因为对太子的救命之恩,她哪里有这样的荣光可以做她俩的妯娌?而这样的荣幸本就稀有。但凡有一丝机会,她也只肯留给自家侄女沈芳舒。

    沈氏一脉的荣宠,她只能以这种方式延续下去。

    约莫猜得到自家嫂子小家子气的心思,永平王妃默契地给淮安王妃递来眼神,彼此对视时都能看出眼底的无奈。

    无论怎样的阴差阳错,在女学里挑选一批侍读的事情已经提上日程。

    四月底,宫里传来皇后懿旨,点选女学十数名学生作为公主郡主侍读,入宫读书。

    坏消息是,清殊的大名赫然位列其中。

    好消息是,陪侍的郡主是乐绾。

    这一晴天霹雳砸得清懿回不了神,晏徽容在耳边叨叨半天的话,她是左耳进右耳出。

    “诶,殊儿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晏徽容扯了扯她的袖子,见她有反应,才接着道,“莫要说我不仗义,我可打听了,你是太子妃点名要的人,倘若不是我母亲下足了功夫把你挣过来,保不齐你就成了东宫哪个八杆子打不着的郡主侍读。”

    “嗯,晓得了。”清殊梦游般点点头,火速溜走。

    她急着回家给姐姐报信!

    ——

    “不行。”斩钉截铁的话,同时出现在两处。

    一处是流风院,清懿少见地疾言厉色。

    “进宫一事,我绝不应允。那些人包藏着甚么祸心,打量我不知道呢?”清懿冷冷道,“我好生养到这么大的妹妹,就想这么骗了去?打着侍读的幌子,究竟是不是读书还两说。真当他帝王家是甚么好去处,人人都巴不得上赶着贴?”

    众人都不曾见过清懿发这么大的火,说起话来连忌讳都顾不得了。

    翠烟赶忙将门窗关严实,然后在原地踌躇,想劝又不敢。

    原本还气呼呼的清殊都懵了,她没料到姐姐居然比她自己还生气!

    就在针落可闻的当口,清懿喝下一杯凉茶才勉强浇灭心头的怒意。

    关拢门窗的室内,光线有些昏暗。

    清懿闭目静坐,等思绪恢复平日的冷静才缓缓抬眼,沉声道:“椒椒你听好了,从今日起不许出门,对外只说你病了,旁的事你一概不用管。”

    清殊皱眉,犹豫道:“可是姐姐,旨意已经下来了……皇后亲下的懿旨。”

    众人心下一凝,空气都仿佛停滞。

    良久,只见清懿垂着眸,语气平淡道:“既然旨意下来,那就抗旨。”

    清殊:“抗旨?”

    “抗旨?!”

    同一时间,淮安王府炸开锅,王妃瞪大双眼,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口口声声就是抗旨,我看你是抗旨抗上瘾了,真当大内旨意是儿戏?”

    “让她进宫难道不是儿戏?”晏徽云面色阴沉,眼底有山雨欲来的戾气,“凭她的胆子,真在大内闯了祸,十条命都不够送的。”

    王妃气急,大声道:“她是去读书的,又不是去闯祸的,你少危言耸听!再有,你皇祖母旨意已下,哪有收回的道理?你往好处想,她只是陪乐绾读几年书,学学规矩,认识贵人,于她也有益处,并非是去刀山火海。倘若她自己也愿意去,你反倒冲动行事,岂不陷她于不义?”

    晏徽云神情晦暗,沉默许久,才冷声道:“既要懂事的人,那么多循规蹈矩的不选,偏要把她这样的人拧成你们要的木头。”

    说完这句话,他豁然起身,眼底的怒意如有实质。

    王妃本想再劝,听了这句话却怔在原地。

    许内监适时上前,关切道:“娘娘?”

    “我无碍。”王妃疲惫地摆摆手,自顾自进了里屋。她漫无目的地坐在窗边好一会儿,良久才轻声道:“细想想,云哥说的有几分道理。好好一个活泼的孩子,何苦去里头受搓揉。”

    鸟雀生于长空,合该在旷野里自由自在地飞,何必用金笼子囚住她?

    许内监一想到清殊,心里不落忍,“娘娘慈心,正是这个理儿。咱们郡主当年不曾进宫读书,也就是因着您不愿见她移了性情。”

    王妃长叹了口气,眼中思绪复杂万千,揉着额角道:“只是……旨意已经下了,便是我去周旋也不能打保票能成事。唉,我若不去,指不定这臭小子要把天都捅破!”

    越想越头疼,王妃气得直拍大腿,恨声道:“这混球,既然对姑娘这么上心又瞒着我做甚?我要早知道,还由得她们抢了去?!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许内监轻笑着摇头,只是眼底还夹杂着隐忧:“是,这事儿不好办。”

    不好办能怎么办?还是得办!王妃头疼。

    —

    清殊并不知道有这么多人为自己头疼。

    深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不踏实。

    白日里,姐姐把“抗旨”两个字说的那么云淡风轻,可是清殊也不是傻子。

    想也知道,凡事有舍才有得,如若真要抗旨,那也只有付出同等的代价才能成事。

    姐姐不知熬了多少日夜才创出这份家业,要是为了要紧的事倒罢了,可要只是为了自己这点鸡毛蒜皮赔尽家底,那她真的会心疼一辈子。

    夜色悄然,清殊的眼眸清亮,里头沉淀着思考时的冷静。

    与其做赔本买卖,何不就顺势进宫走一遭?便是龙潭虎穴,她也未必就闯不过!

    作者有话说:

    滴,妹妹成长线即将开启一小段新副本。

    晏徽云:勿cue,很烦。

    晏徽容:关于我闺蜜成了我妹的陪读,还充当我的绯闻女友最后变成我嫂子这件事。感谢在2023-03-01 01:42:03~2023-03-01 23:53: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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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6  ☪ 说服

    ◎妹妹哄姐姐啦◎

    知道清殊决定进宫, 清懿只当她是逞一时之气,并不在意。寻思着拘她两日,这心思便也歇了。

    谁知曲家四姑娘这回的主意极正, 她明面儿上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动弹,背地里却熬了两个大夜, 直到次日一早交出一篇洋洋洒洒数千字的“论文”。

    清懿捻起纸张一看, 只见标题赫然几个大字:《论曲清殊入宫侍读的利与弊——以四个方面实际情况推测为例》

    清懿有些意外, 撩起眼皮瞥了一眼清殊, 揶揄道:“怎么?还没改主意?”

    少女垂着头,扭扭捏捏地绞着衣袖, 小小声道:“昂。”

    清懿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眼底收起打趣儿的笑, 沉默片刻才道:“当真?”

    清殊也缓缓抬头, 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姐姐,我并非是说气话。细想想, 入宫也没甚么大不了的,不就是陪乐绾郡主读个书嘛?”

    “一则,入宫的侍读那么多, 哪个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都是有来头的官家女, 再有不好相与的主子,也不敢随意打骂我们。再者,永平王妃向来喜欢我, 自然也会看顾我一二。姐姐也别往坏处想,没的吓着自个儿。”清殊上前挽住清懿的胳膊,歪坐着没个正形儿, “而且, 姐姐不是总发愁我没规矩嘛?现在正正好把我送去接受教育, 岂不美哉?”

    “又在混说!”清懿“啪”地轻拍了妹妹一巴掌,肃着脸道:“我要你学规矩是这个意思?在家时不听你说要学,现在倒想去那个鬼地方学?你休要再提一个字,究竟我是不允的。”

    瞧见姐姐脸上的不悦之色,清殊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的袖子。

    清懿冷着脸扭过头去,顺势把袖子扯开,不许她揪。

    清殊从善如流地绕到她身前,又揪了揪她的袖子,可怜巴巴抬头,“姐姐,好姐姐。我晓得你心疼我,怕我去了那等叫天天不应的地方会受委屈。可是……我也心疼你啊。”

    “你这些年是如何殚精竭虑,我都看得分明。你不愿我受罪,我也不愿要你为我付出太多不应当付出的东西,尤其是你所经营的一切。就像数年前,你问我想不想去学堂念书,你可还记得我是如何应你的?”清殊问。

    清懿眸光微动,却沉默着没有答话。

    “我说,倘或你使了十足的气力供我上学,我必不能呆得安心,少不得日日惦记着对不住你。”清殊复述这段话,不由得想起那时的情景。

    初入京城的两姐妹,人生地不熟,也没有傍身的根本。

    在那时候的清殊眼里,姐姐虽然胸有丘壑,可到底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少不得要在继母的手底下如履薄冰的过上几年。所以听到姐姐想供她上女学,她便插科打诨地混了过去。

    如今也是这样,她原想用同样的方式打消姐姐的念头,可没想到姐姐这回却格外坚决,难以动摇。

    没法子,清殊只能坦白心里的念头,平铺直叙道:“这一回我也是如此,姐姐若是动用了根本为我抗旨,那我无论如何都安心不了。你疼我心之切,也当晓得我疼你之心切。”

    清懿微抬眼,目光复杂,却仍然没有说话。她单手揉着太阳穴,眉头紧皱。

    聪慧如清懿,又怎会不明白?妹妹瞧着没心没肺,实则生了一副玲珑心肝。她看似顽劣胆大,行事却有章程,自小到大,从没有真正闯下不可挽回的祸事,叫她为难。

    可越是如此,清懿心里却越不好受。

    良久,她轻叹了一口气,语气低沉:“椒椒,你可以任性一些。”

    清殊微怔,旋即缓缓绽开一个笑,软声道:“我还不够任性吗?姐姐容忍我诸多离经叛道,已经把我宠得无法无天了。如若我身上有一百种好,那九十九种,都是你带给我的。所以,我现在的选择,也是不失为一种任性。我任性地想要自己去面对一些未知,不想带累姐姐。”

    清懿这些年早就炼就了冷静的心肠,鲜少有情绪波动极大的时候。可就在此时,看着这张阳光明媚的小脸,她心里泛着些许酸涩,她抬手捏了捏妹妹的脸蛋,眉头微蹙:“你当真想好了?不后悔?你可知道将来或许有的变数?”

    清殊坚定点头道:“我想好了,也不会后悔。至于变数,我实则已经琢磨了许多,姐姐不妨看看我的‘论文’!”

    “论文?”清懿狐疑地将目光投向被丢在一旁的纸张,重新捡起来看。原以为那是一堆凑数的鬼画符,没成想还真有点意思。

    清殊一面解释道:“我想过了,入宫最大的麻烦就是两件事。第一,兴许会有不长眼的对我起求亲的心思,宫里贵人位高权重,便是不愿也不好随意驳斥。这个倒好办,我只叫晏徽容替我遮掩一二,有他这个永平王世子挡在前头,旁人也不好随意招惹我。第二,姐姐无非怕我性格刚烈,闹得不好就得罪人,这个我也想过,究竟是在外头,我行事自然收敛,也不至于蠢得给人当靶子。”

    清懿细细看过“论文”,品出里头是有章法的,这才相信妹妹不是冲动行事。

    只是即便如此,她也无法做到十足的安心。

    “你都周全到这样的地步,我还能说甚么?只能应准你。”

    清殊眼前一亮:“姐姐允了?”

    清懿皱着眉,叹了口气,“嗯,允了。”

    清殊猛地抱住姐姐,使劲儿晃了晃,瓮声道:“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的。”

    清懿回抱住妹妹,轻轻拍着她的背,沉默许久才道:“我要的好,是怎么进去,怎么回来的好。椒椒,你记住了,无论甚么境地,无论甚么时候,你都可以反悔。届时,你不必考虑任何不相干的事情,明白吗?”

    清殊眼圈忍不住一红,使劲儿点头:“嗯。”

    —

    既然决定接旨,第二天一早清殊便回了学堂。

    消息不胫而走,相熟的同窗纷纷前来问候。

    清殊应付完盛尧,就接着哄许馥春,然后被众人逼迫着发誓,绝不会因为进宫读书就忘了她们,如有违背,来世做个乌龟王八蛋!

    指天画地,七手八脚地发完一堆的誓,清殊累得汗都出来了。

    就在她以为一切料理妥当的时候,她万万没有想到还有一个更难搞的人要哄。

    作者有话说:

    晏徽云:你直接报我身份证号得了。

    Ps:我,当代劳模!(拍胸脯)(昂首挺胸)感谢在2023-03-01 23:53:54~2023-03-03 00:4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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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7  ☪ 梅子

    ◎妹妹的新旅程◎

    真到进宫那日, 倒没有清殊想象得排场煊赫。

    有皇后身边的内监前来宣旨,然后依次接各位姑娘上马车。

    清殊随身带着彩袖收拾的小包袱,挥手向家人告别:“都回去罢, 不必再送。还有彩袖你别躲了,我都看见你掉眼泪了, 哭甚么, 等到放旬假我不就回来啦, 又不是再不得见。”

    彩袖恼羞成怒, 瞪她:“呸,谁哭了?我那是风迷了眼睛。”

    清殊笑了笑, 不由分说地冲上去抱住她:“好了好了,是我看岔了, 我们夜叉娘子怎么会哭呢!下次我回来, 记得给我留好吃的,我要砂锅煨鹿筋。”

    被她一打岔, 伤感的气氛烟消云散。

    彩袖忙推开她:“去去去,书读好了才有的吃。”

    她嘴上虽凶,手里却不住地往包袱里塞吃的, 清殊的包袱都要满出来了。

    “不知道的以为是去哪个山里化缘, 要带这么多吃的。”清殊哈哈笑,又转头挨个抱了抱家里的姑娘。最后停在清懿面前,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姐姐我走了,你在家也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不许糟蹋身体, 我回来也要检查的!”

    清懿轻笑, 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头,“好,你也是。我们不在你身边,也不能让你带个人去,一切只能你自个儿应付。”

    短短几步路,叽叽喳喳依依不舍小半刻钟,直到内监咳嗽两声,暗示不能再耽搁,清殊才放下车帘,告别了众人。

    比起贵人们的仪仗,接送小侍读的车队实在不值一提。

    清殊难得守着规矩,不曾往窗外探头。下车后,她同其他侍读们排成一列,由内监领着前行。

    四个侍读,加上围随着的宫人,队伍足足有十数人。饶是人多,却丝毫不见喧哗笑闹,甚至于安静得可怕,耳边唯余细碎的脚步声。

    途中偶遇一列华贵隆重的仪仗,领头的内监示意她们靠边避让,清殊慢了半拍,险些被前边的人绊倒,还好有宫人及时扶住,并在她耳边低声道:“姑娘,要下跪。”

    于是,清殊只来得及看见华盖顶上绣的金线云纹,和那肃穆而立的两排侍从,就被拉着跪倒在地。

    直到整列仪仗过去,也不过片刻功夫,清殊却觉得无比漫长。

    也许是膝盖下的青石砖太过冷硬,也许下跪的角落太过逼仄。总之,清殊只知道,她并不喜欢匍匐在地,仰望他人的感觉。

    队伍重新前进,领头的内监终于施舍般的开口道:“那是近日得宠的丽才人,姑娘们虽在宫里念书,并不同后宫打交道,可也要警醒着。毕竟令霞宫也在后宫之中,还请姑娘们行事仔细,莫要得罪了贵人。”

    清殊以前看电视剧,隐约记得才人并不是很高的位份。可是即便这样一个小才人,也是她们不能轻易得罪的。而偌大的宫苑里,有着数不清的主子,即便她们在宫外都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可在这里却渺小得不值一提。

    待瞧见一处庄严的宫殿,已是两刻钟以后。

    不大出门的姑娘们俱都累得喘气,却不敢慢了半步,生怕错了规矩。

    领头内监脸不红心不跳,睨着她们道:“姑娘们留步,待我通报娘娘。”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

    内监一去不复返,余留她们在原地顶着日头暴晒。

    饶是清殊身体底子好,现下也吃不消。更遑论另外几个真正娇弱的官小姐。

    有个瘦弱的晒得脸通红,没忍住,小声抱怨了两句。一旁肃立的宫人立时道:“慎言。”

    霎时间,众人噤声。

    清殊循声望去,只见那宫人就是方才扶住自己的那一位,她也同样承受日头暴晒,却丝毫不见异样,端庄持重得像个假人。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瘦弱姑娘身子一软,差点晕倒,清殊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小姑娘们骇了一跳,骚乱了片刻。可她们被三令五申要谨言慎行,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头。

    清殊同样犹豫了,但是她看到姑娘那虚弱的模样,心里实在绷不住。

    “姐姐们可否再进去通传一声?倘若娘娘有要紧事不便接见,那我们就先行安置,择日再做打算也不迟。”

    “宫中一言一行皆有规制,还请姑娘见谅,我们不能代为通传。”另一个宫人接口道。

    清殊眉头微皱:“法外尚且容情,这个姑娘尚且不知是甚么病症,瞧着这副模样,万一有个好歹岂不罪过更大?如今也并不是劳动姐姐们欢迎加入抠抠群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看更多费多大功夫,只是通传一声,又有何难?”

    这话一出,众女心头的不满也被勾起,她们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贵女,即便在宫里也不能被随意折辱罢?

    宫人们垂着头并不应声,还是那副假人般的面孔。

    “好,你们不去,那我去。”清殊的心不断往下沉,她神色渐冷,豁然站起身。

    一只手却突然拽住她,清殊回头,见是那个熟悉的宫人。

    她缓缓抬头道:“姑娘止步,我去。”

    此话一出,先头接话拒绝清殊的宫人脸色一变,低声喝道:“汐薇!你还不长记性!”

    名唤汐薇的宫人并不理会,径自踏入宫门。

    清殊的视线追随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沉甸甸的。

    再次通传果然有用,一个年迈的嬷嬷笑着迎出来,亲切道:“怠慢诸位姑娘了,皇后娘娘正在接见太子妃、王妃还有郡主世子们,满屋子的人,并不曾瞧见报信的。倒难为姑娘们在日头底下等,快些进来!”

    清殊冷眼瞧着,这个嬷嬷虽和蔼,周边的宫人却越发谨慎,头都不敢抬,可见她身份尊重。

    既然有她相迎,就说明汐薇见到了主子,可为何不见她和那内监的人影呢?

    清殊挂记着这档子事,没留神就跟着队伍踏进宫门。

    这一路的雕梁画栋,奢丽豪华,饶是清殊自诩见过世面,也不由得咂舌。原来这就是举一国之力供养的天家富贵,难怪那么多人削尖脑袋想要进宫。

    “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没来得及看清上首一圈的人影,清殊便跟随着众人一齐行跪拜礼。头还没有抬,就又要接二连三地拜太子妃、王妃、郡主……

    等行完一圈礼,清殊的脑瓜子都晕乎乎的。

    “平身。怀佩,给这些孩子们赐座。”

    皇后年近花甲,却保养得宜,看不出老态。她眉眼带笑,像是寻常人家慈祥的祖母。

    “本宫的泰华殿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往后你们都在宫里读书,令霞宫离得也不远,只管时常跟着郡主们来这玩。”她和蔼道,“有几个孩子我都认得,只有乐绾的侍读、那曲侍郎家的小女儿我不曾见到,可否上前来,让本宫细瞧瞧你?”

    清殊微怔,旋即很快地反应过来,缓缓走上前:“回皇后娘娘,臣女正是曲家行四的女儿。”

    皇后细看片刻,笑道:“你家里好福气,有四个女儿。那你闺名换作甚么?可有小字?”

    “臣女闺名清殊,清从姊妹的辈分,殊乃独与众中殊的殊。”清殊垂眸答道:“臣女尚未及笄,不曾有正经的小字。只有家中长姐亲取的乳名,椒椒。”

    “椒椒?倒是颇有意趣的名儿。”皇后不知想到甚么,侧过身同淮安王妃说笑道:“云哥儿幼时被你扮作小姑娘,不也取了个小名,话到嘴边儿,倒想不起来是哪个字了。”

    淮安王妃笑道:“母后休提,再说他就要恼了,保管十天半个月不踏进宫门。”

    王妃郡主们开始揪着往日的趣事说笑,和乐一团。

    被忘记的清殊悄悄退回原位,只偷偷抬眼环视一圈,最后锁定在左侧首的位子上。

    没料到,那人正懒散地单手支颐回视,目光没有挪开半分,仿佛在说:我倒要看你几时能发现我在这里。

    清殊脑子一麻,赶紧低头。过了一会儿,她又悄悄抬眼望去,结果那人还是不闪不避,只是神色有几分不善。莫名的,清殊觉得自己又读懂了他的意思:躲甚么躲,怂包。

    无言间,火气腾地上头,清殊狠狠翻了白眼:滚,不稀得看你。

    忽然“当啷”一声脆响,白瓷茶盏被打翻,众人的热闹被打断,纷纷看向声音的源头。

    晏徽云面色平淡地一拂衣袖,随意摆了摆手:“撤了,难喝。”

    皇后见状嗔道:“泰华殿的茶都难喝,天底下还有你能喝的?”虽是责怪,她却转头吩咐怀佩嬷嬷下去换新的茶来。

    淮安王妃低声骂道:“不像话,你甚么时候这么娇气?”

    晏徽云不耐地背过身,充耳不闻。

    王妃到底没有多言,她知道儿子心里不痛快。

    他难得如此费心地为一桩事奔走,眼看要成了,那头的姑娘却松口了。

    今日的泰华殿小宴,原本是为着讨人,现在倒成了迎接。他如何会有好脸色?

    闲话半晌,皇后招呼着各位郡主同侍读们见礼。

    座上的郡主有的出自旁支,有的是县主加封,大多是十来岁的年纪,与侍读年岁相仿。

    因是初见,彼此尚且不大熟悉,都不怎么热络。

    只有乐绾熟门熟路地凑到清殊跟前,甜甜笑道:“殊儿姐姐。”

    “诶!”清殊应了一声,然后拉着乐绾坐在腿上,掂了掂道,“小绾绾,你近日吃了甚么?怎么又重了?肚子还这么圆。”

    乐绾掰着指头数:“我吃了八块糕,哥说他不吃甜的,都喂给我了。”

    晏徽容不在场,只有晏徽云并几个旁支宗室子在,这个没良心的王八蛋哥不就是他。

    清殊凑到乐绾耳边小小声:“他坏,你以后别理他。”

    乐绾哈哈直笑,听话地点头:“嗯!”

    她们坐得很偏僻,众人热闹时并不能注意这头,所以清殊才小小地随性一把,只是她不知太子妃瞧见这一幕,眉头一皱,侧过身低声道:“母后,还是得照儿臣方才的意思,给她们立一立规矩,你瞧,曲家那孩子哪有半点君臣之礼,阿绾再小,那也是个主子。”

    她的声音不大,只有上首这一圈贵妇听见。皇后顺着她的话头看向清殊,却并没有答话,还是那副和颜悦色的模样。

    倒是淮安王妃冷不丁道:“嫂嫂,莫要再惹恼母后了。母后是因着信任你才由得你派人接送她们,你却成心要立规矩,叫这群孩子在日头底下晒。好在有人及时报信,要是有个万一,你要怎么收场?

    太子妃窒住:“这……我也是好意,她们在家里娇生惯养,不先立好规矩,日后闯祸,咱们也拿捏不了教训的分寸。”

    淮安王妃还未接话,就被一道冷冷的声音打断:“晏乐纯在宫里闹得鸡飞狗跳,也没见婶婶动她半个指头,怎么这回倒想起立规矩,普天之下也难找一个比她还混帐的姑娘罢?婶婶要教训人,就先把晏乐纯吊起来打一顿,再来说别人。”

    晏乐纯是太子独女,投生在侧妃的肚子里,却养在太子妃膝下,是晏徽霖的亲妹妹。

    她年方十七就已然同她兄长一般顽劣,是个真正骄纵的郡主。因太子妃不分青红皂白的维护,即便她手上已经沾了好几条人命,也没有人动她分毫。好在她的侍读早在几年前就选好,并没有赶在这一批,否则清殊她们吃的苦头要更足。

    太子妃被呛得脸色发白,纵然心里再气,也不好回嘴。同侄儿闹气,一则面上不好看,二则她也摸不准这个魔王的脾气,搞不好又被狠怼一通,到时更丢人。

    “云哥儿,少说两句。”淮安王妃假意训斥,实则心里乐开花。

    “罢了,事都翻篇了。”皇后终于开口,轻描淡写地揭过,“怀佩,送孩子们去令霞宫好生安置,她们初来乍到,少甚么都要添上,不许苛待。”

    “是,娘娘。”怀佩嬷嬷领命去了。

    皇后又道:“你们几个好不容易进宫一趟,都留下陪本宫用晚膳,叫厨房添上几个菜,尤其是云哥,不许跑!”

    众人偷笑,晏徽云的目光才从退出宫门的那道身影上收回,闻言,漫不经心地点头:“嗯。”

    永平王妃奇道:“难得云哥儿听话一回,平日里十次九次不愿留的,今儿倒赏光。”

    “哼,谁知道是被甚么绊住脚呢。”淮安王妃似笑非笑地嗔了儿子一眼。

    晏徽云耐心告罄,实则不想当这群中年女人的谈资。他朝皇后行了一礼,扭头就走:“我出门逛逛。”

    淮安王妃在后面喊:“有鬼追你?御花园长腿跑了不成。”

    目送他的背影,皇后若有所思道:“云哥儿是不是瞧上宫里的谁了?”-

    在令霞宫安置好,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辰。

    这里的环境还算清幽雅致,一应物件都齐备。除了清殊这一批新到的侍读外,东边院子里还住了旁的侍读,总共八人同住一宫,每人各分得一间居室和两个宫女。

    这有点类似于寄宿学校,只是配备了保姆的那种。

    闲下来,清殊便想起那个替她们报信的宫女,汐薇。

    先头跟着她们的那一批宫女,都被分配给各个侍读了,唯独汐薇不见踪影,她心里有些不安。

    直到快传晚膳的时辰,清殊才瞧见有人一瘸一拐地走来。

    “你怎么了?”清殊心里一惊,忙上前查看她的伤势。

    汐薇拦着她的手,淡淡道:“小伤,不过被罚两板子罢了,这是皇后娘娘心慈,没有大碍。”

    清殊微怔,迟疑道:“是因为你报信的缘故?”

    汐薇抬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正面回答:“姑娘,进去说罢。”

    直到进了清殊的屋子,汐薇才道:“姑娘不必自责,这就是宫里的规矩,并不因动机的好坏而改变。王内监同样被罚了板子,这是因为他故意延误你们觐见的时间。我越过王内监去报信,是权责不清,即便我此举在主子看来是立功,也当罚。”

    清殊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嗯,我明白了。”

    汐薇挑眉,好像有些意外,“姑娘竟这样听劝?”

    清殊敏锐抬头:“难不成有人说我顽固?”

    汐薇笑了笑,点头道:“有,那人正在外头等你。”

    清殊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皱眉道:“人多眼杂,还是不必见了。”

    “姑娘放心,你只管出令霞宫往左,贴着墙边一路向前。”汐薇替她引路。

    清殊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听她的话,出门去。

    天色将晚,余晖泛着橘红的暖光,将恢弘殿宇笼罩其中。

    朱红的宫墙分割出一条条道路,清殊沿着墙根一路向前。

    少女脚步缓缓,不知不觉带着轻快的节奏。

    隔着墙,另一道脚步声与之重合,却是闲庭信步,不急不慢地跟着少女的速度。

    清殊耳朵动了动,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谁啊?”

    墙那边传来一声冷哼,人虽不应答,意思很明显: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清殊撇了撇嘴,也小小声哼道:“哑巴吗?光哼哼谁认识你?”

    那头传来一声冷笑:“曲清殊,你长本事了?”

    清殊眉头微皱,突然想起自己应该是在生他的气,怎么这人还敢凶巴巴?!

    意识到不对劲,清殊赶紧肃着脸,冷道:“凶甚么凶,你算老几,我现在进了宫,再欺负人我就告状去。”

    “为甚么答应进宫?”那人突然问。

    清殊脚步顿住,被他突如其来地一问打乱了阵脚,疑惑道:“难道我还能不答应吗?学你似的抗旨,我哪有那个本事。”

    那头的脚步也顿住了。

    隔着一道朱红的墙,清殊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快。

    “你没有的本事,我有。你既然不想,为何不来找我?”

    清殊默不作声,低头想了一会儿才道:“不知道。”

    “甚么叫不知道?”那人不耐。

    清殊也有点恼,没好气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还能找你呢。是,我以前丁点大的事儿都要你帮我,可是我又不是以前的我。一遇到事,我也没想起来找你。”

    墙那头突兀地沉默了好久,半晌才听他道:“那你现在是心甘情愿进宫吗?”

    清殊放缓脚步,一边踢着路边的石子,一边道:“有一点情愿,又有一点不情愿。”

    徐徐晚风吹过,隔着墙的两个人不约而同闻到了风里的花香。

    那头许久没答话,无言的空气好像飘着一句话:女人真复杂。

    “情愿是因为我想见识一下新的环境,不情愿是因为这不是我主动选择的。而且……”清殊的眼神暗了暗,“我觉得宫里有些可怕,和我想象得不大一样。”

    譬如,一不留神就要遭殃的规矩。譬如,到处都是惹不起的大人物。

    清殊烦躁地把石子踢远,好像把郁闷的情绪狠狠踢走:“罢了,管他呢,来都来了。方才的话通通收回,都是我胡说的!我曲清殊是谁?还会有聪明的我解决不了的问题吗?”

    墙那边传来一声哼笑,“嗯,谁能有你厉害。”

    也许是傍晚的光线格外动人,投射在少女身上的光晕美不胜收。她鹅黄色裙角轻轻扬起,走着走着就不经意地跳一下。另一头,俊美少年背着手悠闲前行,他听着一墙之隔的动静,似乎能想象出她此时的神情。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一向冰冷不耐烦的脸上竟挂着微微的笑意。

    胖胖的橘猫在墙头打盹,被说话声惊醒。它懒懒抬眼,也不动弹,目送着这场特殊的同行。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不知怎么,清殊不大想回去,于是脚步放慢了一些。另一头,那人也适时放缓了节奏。

    清殊随意抬头,目光落在某处,惊喜道:“小猫!”

    那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嫌弃道:“胖得不成样子,哪里小。”

    清殊不理他,试探着伸手抓猫。

    胖橘猫灵活地跳走,自以为逃跑成功,却被另一头的魔爪逮住。

    “喵呜!”胖橘使劲挣扎。

    少年轻松跃上墙头,随手把胖橘往前递,“接着。”

    清殊愣愣看着突然出现的晏徽云和猫,愣了一会儿才接过胖猫,呼噜呼噜毛,“宫里伙食这么好吗?它好肥啊,可有主人?”

    少年背着光,坐在墙头看她:“没有主人,是只野猫。你成日里吃御膳房的山珍海味,也会同它一样。”

    清殊狠瞪他,没好气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晏徽云难得没恼,甚至眼底带着几分笑意,像是故意逗姑娘生气后的神态,“你领它回去,它就有主人了。”

    清殊认真想了一会儿,问道:“我来这里读书还能养猫吗?不合规矩吧。”

    晏徽云眼神暗了暗,“不想听的规矩就不听,有人啰嗦,就来找我。”

    他这样的话,又让清殊有种恍如隔世的熟悉感。她垂头撸猫,不看他,语气平淡道:“嗯,我有分寸,也有我自己的道理。你也别小瞧我,有些事情我可以摆平,有些性子是我自己想要收,不是旁人逼的。所以你不要总是很强硬地替我出头,你虽不说你的难处,可是我知道,你做事也有代价。”

    就像姐姐不顾一切地想帮她抗旨,清殊很明白,晏徽云也想这么做。

    同样的道理和同样窝心的感觉,清殊又经历了一遍。所以这次她可以很平静地笑道:“你也收收你的脾气,万一你都遭殃了,我岂不是更求路无门?”

    晏徽云没料到自己会被小姑娘教育一通,可他很难说清心里的滋味。没有烦躁和恼怒,也没有不耐和冰冷。

    这种感觉,就像夏日里的一碗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

    细听,又像是融融暖风吹过万里雪原,是坚冰融化的声音。

    “嗯。”他突然点头,应了一声。

    清殊摸着橘猫的手一顿,唇角微勾,是一抹浅浅的笑。

    作者有话说:

    盛夏梅子汤非原创,是摘自网络的一段词。写到这里觉得超级超级贴切,很适合描写初恋啊啊啊啊感谢在2023-03-03 00:48:25~2023-03-05 00:45: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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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8  ☪ 入学

    ◎妹妹入宫第一天◎

    雨后寒轻, 风前香软,五月的天气很是和煦。

    没要人三催四请,清殊自觉早起, 穿上统一的天青色对襟襦裙,同旁人一道前往学院。

    宫中的太学原只设与众皇子读书用, 后来皇后提议将公主郡主们一并纳入院中学习。

    说来, 这也算是皇室子弟的私塾。

    清殊等人到时, 已经有几位侍读侯在院里, 这是先头被选进宫的人。她们分别住在令霞宫东西两院,今早出门仓促, 并未来得及打照面。兼之彼此都不熟悉,谁也不想做头一个伸出橄榄枝的人。

    为首的女子约莫也是及笄之年, 清殊细打量一会儿, 竟觉得有几分眼熟。正寻思着,那女子正巧回头, 两相对望,眼底都流露出意外的神色。

    “曲清殊?”

    “项连青?”清殊挑眉。

    眼前之人正是那位少时冤家,阔别数年不曾见的项连青。

    印象中, 好像就是自从她失踪被找回后, 便退学休养了许久,再后来就不曾回女学。中间几次宴会时倒听旁人提起过,项家送女入宫, 却也没留心是入宫做甚么。先头抛之脑后的疑问,如今想来,倒说得通了。

    清殊愣神片刻, 笑道:“你变化倒是大, 不细看都认不出了。”

    项连青许是没想到清殊会对她笑, 怔松半晌才道:“你也是。”

    周围人有些意外,另一拨人向来以项连青为首,见她开口,便凑上前道:“你们竟是旧时?那倒是怠慢了,我们该去西院见个礼的。”

    旧时?

    一听这话,清殊眉头微挑,而对面那位也是如此。

    记得当年因为种种琐事,二人针尖对麦芒,闹得不可开交。清殊一度以为自己会记恨她许久,可是时过境迁,她的怒气却散去许多,真要重新捡回来报仇,都觉得没趣。

    只要对方不来招惹,清殊觉得这一页可以翻篇了。

    想至此,她瞥了一眼项连青,只见她也神色淡淡,并不如何愠怒。想来,当初不懂事的跋扈千金也已经长大,生出了心胸和城府,不再意气用事。

    彼此眼神审视间,都觉出几分无奈,清殊率先道:“是,我和项二姑娘算旧时,我们初来乍到,还望几位前辈多多指点。”

    “好说好说,妹妹们快坐。我给你们讲讲一会儿要做的功课。”

    有了这个口子,两拨人很快打成一片。

    众女叽叽喳喳时,清殊随意落座在最后一排,不一会儿,项连青也坐下。

    她冷不丁问:“我曾经给你们使绊子,你不恨我?”

    像是知道她会有此一问,清殊托着腮望向窗外,淡淡道:“只是幼时的龃龉,恨谈不上,你顶多是讨嫌。不过,你既没有绊倒我,又吃过我的亏。我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地恨你。”

    项连青又问:“可我姐姐也对你姐姐做过不好的事,你难道不会连带着恨我?”

    清殊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惊讶于这个鲁莽姑娘竟也知道几分内情。心下思量片刻,她不动声色道:“你是你,你姐姐是你姐姐。她做的事情难道都告诉你了吗?”

    项连青沉默一会儿才道:“我知道的不多,只是后来听人说她在盛家为难你们。这些年,我与姐姐见面寥寥,彼此都生疏了,究竟她做了甚么,我也管不着了。”

    清殊敏锐地察觉她语气的不对劲。

    项连青从前尊崇项连伊之心可谓是热烈至极,短短数年也不知发生了甚么,导致她对姐姐的感情发生了变化。

    “你们嫡亲姊妹,有甚么事说不清呢?”清殊试探道。

    项连青的眼底滑过一丝黯淡,很快又收敛,睨着她道:“你当我还像小时候那样蠢,由得你套话呢?不过你的嘴还是那么利害,还是那么讨厌。”

    清殊不客气地回敬:“彼此彼此,你虽机灵了些,嘴却也不怎么讨喜。”

    项连青翻了个白眼,幼时的本性偷跑出来,嗤笑道:“我入宫四年,众人都不知我原先的性情,如今你一来,我再念十本佛经平心静气都没用,势必要同你打一架才罢休。”

    “原就是炮仗成精,倒怪起我来,是甚么道理?”清殊讥讽道。

    项连青“呸”了一声,“我是炮仗,你就是火星子,没你招我我才不炸呢。”

    眼看她要炸毛,清殊捂着嘴轻笑,岔开话题道:“诶,我问你,你们家又不是出不起束偦,把你送进宫做甚?听说乐纯郡主也是不好相与的,你这个炮仗又是如何忍下来的?”

    项连青眉头一挑,冷哼道:“我自有打算,同你说个甚么劲儿。”

    清殊烦她这股子讨骂的劲儿,脾气也上来了:“那滚滚滚,坐我这干嘛来了,别讨我嫌。”

    两个人熟练地对骂,一时声音大了起来,引得前面的人回头,二人立时收声,摆出一副相亲相爱的模样。

    假装请教课业的清殊,用书挡嘴,微笑道:“滚。”

    假装指点课业的项连青以袖捂嘴,狠瞪她:“我不滚,你滚。”

    就在争吵间,郡主们驾临。

    众人行礼间,只听一道嚣张不耐的女声先人而至:“甚么劳什子珠冠!坠得我头皮生疼,摘了!”

    说着,绯红色的身影大步走进屋,途中一路扔珠钗,其中几个差点溅起伤到人。

    “啊!”站在清殊身旁的瘦弱姑娘险些被划伤,还好清殊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几个宗室郡主跟在后面劝道:“纯姐姐且忍一忍,待会儿夫子见你衣冠不整,又要说你了。”

    “我管那老匹夫,今日晨起伺候我梳妆的那几个通通罚十板子!”晏乐纯怒气冲冲吩咐。

    跟在后面的侍女抖着嗓子答:“是,郡主。”

    知道她的脾气,所有人都不敢开口再劝,于是偌大的书院竟呈现短暂的寂静。

    在这样的安静里,晏乐纯才发现有新人到,她随意扫视一圈,拿下巴尖看人,“哟,有几副新面孔,都是谁家的?”

    清殊跟着其余三人一起自报家门,她眼观鼻鼻观心,并不理会那位郡主流连在自己脸上的目光。

    好半晌,那灼人的视线才移开,伴随着一声嗤笑:“嘁,又是几个狐媚子。”

    这个“又”字用得微妙,先头的一批侍读脸色涨红,却敢怒不敢言。无他,像这样的羞辱,她们见识了太多。

    弋㦊

    瞧见她们的神色,晏乐纯挑眉道:“怎么?不服气?”

    面上不忿的侍读咬紧牙关,垂头道:“不敢。”

    晏乐纯冷哼一声,豁然起身,抬手就想扇人巴掌,可挥至半路,却被人拦住。

    “郡主,夫子要来了,还是少招惹事端为妙。”项连青强忍着不快,语气淡淡。

    见是她,晏乐纯到底退了一步,猛地拽回自己的手回到位置上,片刻后才讥讽道:“本郡主要惩治谁,旁人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都照着镜子打量打量自己的心思,想鲤鱼越龙门就得知道不能得罪谁。”

    项连青袖子底下的手紧握成拳,绷着脸道:“郡主不必咄咄逼人,上回被皇后娘娘禁足三个月还不够吗?”

    “你!”晏乐纯指着她的鼻子,眼睛几欲喷火,可她到底尚存理智,不敢像对待其余人一般对待项家女,只能硬生生忍下。

    冷眼旁观的清殊这才品出几分滋味,理解为何是项连青来当晏乐纯的侍读。

    像晏乐纯这样跋扈的性子,若是换作旁人,早就被欺负死。也只有项连青,出身高门,又是不肯吃大亏的性子,能叫郡主有点忌惮。

    一场闹剧后,众人迎来乐夫子,到底是安生上了一堂课。

    清殊略翻了翻书,发觉太学的课业内容与女学没甚不同,只是更为精细。夫子会根据每一位郡主的年纪量身订制课业进程,譬如乐绾,就还处于读三字经识字阶段。

    唯一的局限性就是,清殊也不能看其他书,只能陪着乐绾读三字经,间或指点她的不足之处。

    所幸乐绾很乖,并不厌学,虽然读着读着就犯困,但是大体上来说还是一个很好教的学生。

    清殊悠哉悠哉地充当幼儿老师,心想往后的日子都这么轻松就好了。

    结束一日的课程,回到令霞宫,早早洗漱完后,清殊抱着胖猫瘫在榻上发呆。

    胖猫的脖子上被她挂了一只小铃铛。

    叮当,叮当。

    清殊百无聊赖地拨弄铃铛,试图喂它吃点东西。

    可是胖橘吃惯了御膳房的好东西,并不肯将就,它闻了闻碟子,嫌弃地撇开视线,又懒懒歪回清殊怀里。

    “你这么挑,到底怎么长成这幅模样的?”清殊点点胖猫的鼻子,无奈摇头,只能唤来汐薇,吩咐道:“劳烦姐姐把牛乳拿来,我记得份例里是有的,今日没喝,应当还在厨房里。”

    汐薇去了半刻便回,手里的托盘却是空的,她皱眉道:“姑娘,厨房那边说牛乳已经没有了。”

    清殊纳罕:“我不曾喝,怎么会没有?”

    汐薇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清殊接受到视线,心里的关窍突然被打通。

    “嗯,不必你说了,我省得了。”清殊垂眸道。

    宫里不比家里,她们这群小侍读虽然出自官家,却也不算太尊贵的人物。惯爱拜高踩低的宫人自然有见人下菜碟的本事。

    原本有的份例,你不及时拿,我便说没了,甭管吃了喝了还是拿去做人情,你能怎么样?

    都是初来乍到的小姑娘,能拿他们这些老油子怎么办?即便较真告到上面去,姑娘们又能怪哪个,你推我我推你,左不过就是一杯牛乳,还能抓出个罪魁来不成?

    他们就是清楚这一点,所以肆无忌惮地行事。今日你一份牛乳,明儿她一份衣裳,贪墨下来的都到了他们荷包里。懂事的姑娘就会掏钱打点,日子也好过。又或是背后有靠山,出身高门,保不齐日后要做皇妃的,他们心里有数,不敢得罪。

    清殊她们这群新来的都是普通官家女,也没听说有哪个厉害靠山做依仗,即便日后有哪个飞上枝头做凤凰,都不知甚么年月,岂会记挂这点小事。

    宫里除了明面上的条例,其余那些藏在暗处的规矩,都是这座巍峨皇城沉淀下来的东西,别说只是侍读,即便是得宠的皇妃,微末时也要遵循。

    想通这一点,清殊越发觉得无趣,她摸着橘猫叹道:“小胖,我要养不起你了,搞不好你从前做野猫的日子要比现在好。这样,你回原地,让那个抓你的把你带回去罢,他府里吃得好些。”

    胖橘懒懒翻身,然后屈尊降贵地探了探爪子,扒拉了一口鱼肉,那副拽样好像在说:算了穷鬼,本喵勉强吃点。

    清殊:“……”

    这晚,遇到同样事情的不止她一个。

    “曲四姐姐。”瘦弱姑娘轻轻推门,唤道:“姐姐,你还有吃的吗?我好饿啊。”

    瘦弱姑娘叫何念慈,是工部何侍郎家的幺女。她因先头几次的相助之恩,心里下意识依赖清殊。

    她身子骨一向不好,在家性子也娇弱,来了宫里越发胆小。

    “我柜子里的蓝布包袱里有好几盒点心,你挑着吃。”清殊懒得下榻,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自己拿。

    何念慈颇有些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红着脸去翻吃的。

    “姐姐,你怎么都不怕啊?”她一边吃着糕,一边含糊着问:“先是在日头底下站,然后又是那个乐纯郡主发脾气,宫里真可怕,我昨儿都没睡着,好想我娘。”

    清殊呼噜胖猫的毛,笑道:“怕有何用,你越怕人家,人家就越觉得你好欺负。来都来了,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何念慈一愣,嘴上还沾着糕屑,“那……那我们欺负回去?对吗?”

    “哈哈哈。”清殊笑出声,拿出手帕给她擦了擦嘴角,“怎么欺负?跟宫女打一架?跟郡主打一架?吃亏的不还是自个儿嘛。”

    何念慈面上发热,臊红了脸,“是……是我乱说。”

    清殊轻笑着眨了眨眼,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没惹到我的底线,就稀里糊涂过去呗。你想,他们除了克扣一点吃食,还敢做更过分的吗?再说郡主,除了逞口舌之快,真敢把咱们如何吗?既然不能,那就说明日子不难过,你要是觉得憋屈,就在梦里骂她两句呗。真气出病来可无人替。”

    听完这番话,小姑娘佩服得五体投地,眼底净是崇拜的光芒:“清殊姐姐,你说得有道理!”

    二人又闲聊一会儿,便预备歇息。

    清殊刚想送客,谁知小姑娘扭扭捏捏扒着门框道:“姐……姐姐,我……我今晚可以跟你一起睡吗?我害怕。”

    清殊呆住,无语道:“跟我睡就不怕吗?我有法术不成?”

    何念慈狂点头:“嗯!不知为何,我只要跟在你身边就觉得安心不少!求求了,姐姐,让我睡一晚吧……”

    清殊:“……”

    直到并排躺在床上,小姑娘发出规律的呼吸声,清殊还没有想明白,自己怎么就让人心安了。

    窗外晚风习□□橘蹲在窗台边衣服堆成的窝里打盹。

    万籁俱寂的时刻,清殊的思绪渐渐平静。

    不知甚么时候起,她已经成为可以让人依靠的大姐姐了。

    可是在很久以前,她还是个会抱着姐姐大腿不让走的幼稚鬼。

    果然,时光不饶人。

    而幸运的是,小树苗没有长歪。

    翌日一早,清殊尚在梦乡,就被何念慈的叫声惊醒。

    “清殊姐姐!你快来看!今日的早膳好丰盛!”

    清殊眯瞪着眼洗漱,完毕后才步入厅中,目光在触及桌上的菜肴时,惊得瞌睡都没了。

    目之所及简直堪比满汉全席,荤的素的加起来能喂饱一整个令霞宫!

    清殊:???

    难道老天爷知道她昨晚没吃好,显灵了?

    作者有话说:

    老天爷:你这么认为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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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9  ☪ 太阳(二更)

    ◎妹妹打怪啦◎

    “汐薇, 你确定没有上错菜?这怕不是把整个厨房都搬来了吧?”清殊狐疑地看着桌子,不肯动筷。

    汐薇一面沉稳地摆放碗碟,一面平静道:“反复问过了, 没错,这就是姑娘的份例。”

    清殊盯着汐薇看, 像是要从她平静的脸上看出甚么。

    汐薇顶不住目光, 无奈道:“姑娘在我脸上可瞧不出花来, 只管问厨房的掌事内监。”

    正说着, 那个一向拿鼻孔瞧人的黄内监颠颠地来了,尚未进屋便满脸堆笑道:“姑娘早膳用得可还好?我来给姑娘送牛乳了, 喏,连带着昨儿的一份也拿来了。”

    清殊意外地瞥了他一眼, “嗯, 多谢公公,放那吧。”

    放下东西, 黄内监仍笑道:“我是今早才听说姑娘没讨到牛乳,都怪我那干儿子不经事,只知在橱柜里翻了没瞧着, 便说没有。实则我早早儿就放冰桶里储着了, 想着姑娘随时要喝,随时新鲜才好。这不,一听汐薇姑姑传话, 我立时便来了。此后咱们院里想吃的用的,只消和咱家通个气儿,也免得姑娘打发人来回跑, 遇上不懂事的倒怠慢了。”

    不愧是宫里的人精, 这一番滴水不漏的说辞, 既把自己摘出去,又特特给主子卖个脸面,清殊不但不能恼,还得受他的人情。

    一旁的何念慈都听愣了,清殊示意她动筷,又垂着眸道:“公公的好意我晓得,只是有些菜的例未免太过,即便是公公有心偏袒,也不好逾越规制。否则日后惹人非议,岂不好心办错事?”

    黄公公愣了片刻,眼珠子一转,笑道:“谢姑娘体恤。”

    他暗示地指了指上头,顾忌着何念慈在场,并未明说,只含糊道:“咱家只是照吩咐办事,几个主子的例,抵姑娘的例,是够的。”

    清殊挑眉,又缓缓看向汐薇。

    几个主子?难道除了晏徽云还有旁人?

    汐薇垂头不语,只替她布菜:“砂锅煨鹿筋,姑娘爱吃的。”

    清殊暂时压下心头的疑问,夹了一筷子,宫里的菜更胜于彩袖做的,只是没有熟悉的味道。

    很快,她就知道“几个主子”是谁。

    午时,黄内监巴巴送来一碗糖蒸酥酪并几样罕见的贡品水果,见清殊独自在场,便笑道:“晨时不好当着人说,姑娘既然与贵主们交情深,自当早早地来与咱家说,我能亲力亲为地孝敬,又何劳姑娘受几天罪?”

    清殊舀了一勺酥酪,似笑非笑道:“我这点小事又何必劳烦他们?哦对了,劳烦公公同我说说是哪几个主子,日后我也好回几份礼。总不能稀里糊涂地领了人家的情。”

    黄公公一副在他意料之中的模样,顺畅道:“正是呢,好几拨人来打招呼,先是淮安王妃身边的许内监,后又是永平王妃府上的刘嬷嬷,还有太孙殿下身边的赵内监,最后连乐绫郡主跟前的夏姑姑也来了。”

    清殊点头道:“嗯,多谢公公,我晓得了。”

    淮安王妃和乐绫郡主出手,就是晏徽云在背后动作。永平王妃就是晏徽容以及王妃本人的意思。太孙殿下就是姐姐和盛尧。

    透过小小一顿饭,清殊就知道,自己在宫里并非无依无靠,家人朋友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

    想至此,清殊的午饭吃得香甜无比。

    如果宫里的生活一直如此,倒也不算难捱,但是事情往往就是天不遂人愿。

    第一个噩耗传来,是下午接到骑射课的通知。

    对,郡主们同皇子读得一样的书,其中还包括了君子六艺。这源于皇后娘娘的一句话:“公主郡主既然入太学,那么索性连旁的技艺一块儿学了。我大武朝女子,自然当不输男儿。”

    这一句不输男儿,把一群小女子通通送上马背。

    令霞宫里骚乱一片,清殊这几个新来的都是自小长在内宅,多走两步路都嫌累,哪里会骑马?要是失足从马背上摔下来,不死也掉半条命啊。

    “自然是有专人教习,挑选的马匹都是十分温驯的。”项连青换上骑装,没好气道,“咱们要是丧命,也没法善了。只管放心地换衣服,勤加练习,大考休要得个末等才是正经。”

    这话打消了众人心头的忧虑,于是都老老实实换上骑装往马场去。

    众侍读一到目的地就找到各自的郡主,只有乐绾因年纪小不便骑马,留清殊一个人来。

    教清殊骑马的是御马监的小管事,名叫牛二郎,年纪不大,生得壮实憨厚,不善言辞。其余的人已经试着挥鞭子跑了,清殊才将将坐稳,由着牛二郎牵着马晃悠。

    牛二郎一同女子说话就害羞,每每清殊问他甚么,他未语脸先红,说不出囫囵话,这导致清殊都不敢贸然开口。

    于是,旁人在驰骋马场,清殊在外围坐着马散步,一脸生无可恋。

    场中央,晏乐纯刚赢了一局赛马,正兴致高昂,“兄长可不许让我,我的骑术比起乐绫也不差哪里去,我看呐,她久久不来马场,技艺都要生疏了。也就是我生得晚,不然女子骑射第一人还指不定是谁呢!”

    周围人连连称是,吹捧得她越发飘飘然。

    一旁的项连青暗暗翻个白眼,腹诽道:别人知道你脾气,让着你,你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真到了晏乐绫面前,看你敢不敢得瑟。

    她心里虽百爪挠心地想说真话,目光一瞥身边的晏徽霖,到底是忍住了,只摆出一副笑容道:“殿下跑了一圈马,累不累?要不要喝点水?”

    因着马场只有一个,故而男女的骑射课都在一处上。这会子,晏徽霖正带着几个宗室子在跑马。人群里,男女两方都以晏徽霖晏乐纯兄妹二人为首。

    无他,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晏徽扬早早出了太学撑起东宫门户,自然不在此处厮混。晏徽云驻守边关多年,即便是原先也懒得入太学,只在国公府学堂念书,现在更是懒得搭理他们。余下晏徽容,因和清殊盛尧要好,自请去盛府上学,也不在宫里。

    所以,晏徽霖兄妹理所当然地成了太学的头头儿。

    “不说倒罢,一提起我倒真有些渴了,青儿替我斟一碗,”晏徽霖下马背,直奔帐篷歇息。

    项连青:“好,殿下还是喝雪顶含翠?”

    “嗯,你知道的。”他不耐摆手。

    项连青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她嘴上答应,下一刻却抬了抬下巴示意侍女斟茶,自己施施然地坐下。

    想得美,还劳我动手斟茶?

    晏徽霖接过茶,看了她一眼,到底没说话。只笑道:“你倒尊贵。”

    项连青微笑着说:“我笨手笨脚,做不好的。”

    晏徽霖还未答话,晏乐纯突然闯进帐篷,嗤笑道:“知道自己笨还不学,想进我家的门岂是这么容易的?”

    晏徽霖眉头微挑,随口轻斥道:“乐纯,怎么跟项姑娘说话的?”

    虽是训斥,却一点儿怒意都没有,明摆着做戏给她看。项连青脸色冷了冷,也不惯着她,哼了一声道:“郡主教训的是,皇家高枝难攀,我们项家女天生不是伺候人的。”

    晏徽霖眸光微动,笑道:“青儿话说重了,这么多下人,哪里要劳动你伺候人。项家女无论进谁家的门,都是正宫嫡妻,无有他论的。”

    知道这是给台阶的意思,项连青顺势道:“嗯,知道了。殿下喝茶罢,再不喜欢,我便替你找旁的。”

    虚情假意地演完戏,彼此都沉默了片刻。

    晏乐纯虽百般厌烦项连青,在兄长的压制下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收声。

    项连青嫁给晏徽霖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就连她入宫做侍读也只是为了日后的婚嫁做铺垫。这是两方势力的联合,也是项连青替自己选的路。

    原本被父亲当作棋子的是姐姐项连伊,她本该嫁给晏徽扬做嫡妻,这样日后无论谁上位,项家都能立于不败之地。可在卖国案爆发后,项连伊执意不从,一心等袁兆,所以项天川干脆将赌注全部压在晏徽霖身上。而项连青就作为另一个棋子送入宫门。

    其实,这也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

    姊妹亲情,在姐姐为加害旁人,罔顾妹妹性命,害得她差点在深山老林丧命时,就荡然无存。

    父女亲情,在知道自己只是父亲一枚棋子时,也烟消云散。

    既然情谊都是虚假,还不如摆脱他们一路往上爬,做个大权在握的孤家寡人。

    因为心中无牵无挂,所以即便再厌烦晏徽霖兄妹,项连青也能忍下去。更何况她很清楚自己的重要性,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真动她。平时就演演戏,勉强维持表面和平就行了。

    晏乐纯一肚子的火发不出去,又闹出幺蛾子,开始折腾旁人。

    清殊在接到赛马的通知时,人都麻了,一脸呆滞道:“牛管事,就我这个水平,是马赛我吧?”

    牛二郎急得话都说不清:“当……当然不行啊,姑娘你不能去赛马,即便穿着护具,摔下来也不是闹着玩的!”

    清殊长叹一口气,看着周围人三三两两地开始跑动,心里越发凝重:“行了,我知道了,事关性命,我不会逞能的。”

    再如何不情愿,几个初学者还是跟着旁人一齐来到马场中央。晏乐纯坐在高高的看台上,打发人逼她们开赛,自个儿好整以暇地嗑瓜子,时刻盯着人群的动静,有没行动的都被她催促着跑起来。

    何念慈苦着脸蹭到清殊身边,悄悄道:”姐姐,怎么办?我真的不会骑,跑还是不跑啊?”

    清殊混在人群里磨磨蹭蹭不动弹,闻言淡淡道:“象征性地溜一圈儿吧,只要不让马跑快,倒也无妨。”

    何念慈紧跟着清殊:“嗯嗯!”

    除了几个本就熟练的侍读以外,新来的几个基本上都象征性地溜了溜。

    晏乐纯显然没有满足,不悦地喝骂道:“都没吃饭吗?那几个不跑的,重新上马赛一局!去,给他们的马一鞭子!”

    “是,郡主。”几个内监拎着马鞭子上前,何念慈吓得脸色发白。这要真让马疯跑起来,摔下来可就真完了!

    清殊离他们最近,内监一鞭子砸过来时,牛二郎猛地蹿出来挡住,任由那狠狠一鞭打在自己身上,嘴里呼喊道:“郡主饶命!使不得使不得啊,姑娘们还没有学会骑马,真要跑起来,可要出人命啊!郡主要怪就怪小人,是我没有教好姑娘骑术,请郡主大发慈悲,高抬贵手。”

    晏乐纯冷笑一声,怒道:“滚开,贱奴好大的胆子,你是甚么东西?也敢违抗我的命令。来人,再挥一鞭子!”

    早在牛二郎挡在身前时,清殊就利索地下马扶住他:“牛管事!你让开!接下来的事你不要插手,这不是你能管的!”

    第二道鞭子呼啸而至,清殊侧过身躲开,那鞭子砸在马背上,马儿撒开四蹄狂奔,可想而知,人要是坐在上面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你是何人?哦,姓曲的丫头是吧。”晏乐纯冷笑道,“怎么?你不上马,也是要和我对着干吗?”

    清殊淡淡瞥了她一眼,不答话,径直走到何念慈身边,伸出手道:“下来。”

    何念慈犹豫片刻,还是牵住清殊的手下马。

    另外两个姑娘见识了疯马的情形,心里再不愿惹郡主,也不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纷纷下马。

    目睹这一幕,晏乐纯简直七窍生烟,银牙快要咬碎,“好啊,好啊,当真是好胆色。你可知宫里尊卑分明,开罪我的下场,你想见识吗?”

    众人心里一惊,俱都敛声屏气,生怕哪句话没说话,枉送性命。

    这位凶名在外的郡主,手下沾的血可真不少。他们同情地望向清殊,仿佛看见了她被搓揉的命运。

    谁料姑娘神色自若,一点怕味儿也没有,竟还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才上前道:“不知我哪里得罪了郡主呢?郡主下令让我们赛马,我们方才已经展示了真实水准。您还要如何?”

    晏乐纯豁然起身,微眯着眼睛道:“你的真实水准让本郡主不满意,要你重跑,你敢不从?”

    清殊像是听到笑话似的,眼底滑过淡淡的讥讽,施施然道:“敢啊。”

    “?!”众人悚然。

    晏乐纯僵住,细看之下,袖中的手臂微微发抖,显然气狠了。

    宫里来来去去这么多侍读,居然有人敢这么对她说话!

    清殊丝毫不在意她风雨欲来的神情,缓缓道:“郡主,你扪心自问是想看我们赛马呢,还是看我们出丑,最好是摔得半死不活呢?我们摔残摔死对你有何好处?取悦你一时,然后痛苦自己一世?究竟郡主是哪里来的底气,要我们这群脑子正常的女子去送命?郡主不说清楚,我们为何要从?”

    晏乐纯气得眼睛通红,指着她鼻子道:“住嘴!贱人!我不同你废话,来人,把她拖下去打五十板子,你不怕残吗,好啊,今天我就满足你的意思,彻底让你残!”

    见她理智全无,周围郡主和皇室子意识到不妙,怕连累自身,赶紧劝道:“皇姐冷静,动不得她啊!”

    清殊回头冷冷看了一眼想要上前的宫人,后者本就犹豫,现在更不敢动了。

    晏乐纯挥开众人:“滚开!狗奴才怎么不动了,押她下去!”

    清殊心底的躁郁有些按耐不住,碰到疯狗咬人真是无法讲道理,只想蒙着麻袋把她打一顿。她直视着晏乐纯,一步一步走上前,隔着台阶冲她冷冷道:“郡主,容我提醒你。你今儿个要么就拿出胆子把我打死,但凡我有半口气,我都会拖着身子去泰华殿死。你最好看看清楚,皇宫里到底是你郡主做主,还是皇后做主。我家不大不小的四品官府邸,死个女儿虽不足惜,却也不能死得窝囊,势必要闹个满城风雨不罢休。”

    一番话掷地有声,众人听得连呼吸都忘了。

    果然老话说的没错,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这姑娘先头软软没脾气,还以为是个好拿捏的包子,现在真是又硬又横又不要命!

    最后,只见她微勾唇角,眼底流露着不加掩饰的讥讽:“怎么?郡主可想清楚了?”

    晏乐纯原本怒气冲天,方才却被她眼底的戾气骇得怔愣了一瞬,现在反应过来,却落了下乘,再挽回不了局势。

    她当然怕皇后!

    原先也是因为她跋扈,被罚禁足三个月,吃了好大的挂落,现在时隔不久,要是又闹到泰华殿去,她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以前她敢作威作福,全仗着侍读们性子软和,能进宫的哪个不是体面人,只要不是大罪,受些白眼能忍则忍。这回她没料到遇上了这么横的,一时倒没了章法。

    可她心里的气到底咽不下去,脑子一热,正要吩咐人,帐篷里却传来一道男声:“乐纯,住手。”

    晏乐纯眉头一皱:“兄长!连你也不帮我!”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晏徽霖从帐子里出来,并不搭理妹妹,眼神反而饶有兴趣地在清殊身上转了一圈,“曲家女?”

    接收到他意味不明的视线,清殊连目光都懒得回,冷淡道:“是。”

    晏徽霖微勾唇角,并不因她的态度着恼,“早些年我撞见过你姐姐,你们姐妹二人的性子还真像。”

    清殊眸光微动,心下一凝,辨不出他话里的意思。

    晏徽霖还想说甚么,却被着急上火的晏乐纯打断:“兄长你废甚么话?还不下令教训她!”

    隔着帐篷的缝隙,项连青目睹全过程,包括晏徽霖流连在清殊身上的视线。

    她垂了垂眸,复又抬眼,起身出了帐篷,缓缓道:“郡主,你可想清楚再说话,真要教训她,得罪的人可不少。”

    晏乐纯狠瞪她一眼:“她一个四品官女儿,有甚么大不了?”

    项连青哼笑一声,并不理她,仅用目光直视着晏徽霖,然后转身离去。

    晏徽霖悠闲抚摸着珠串的手一顿,眸光微敛,抬脚跟上前。

    余留晏乐纯摸不着头脑,留在原地气鼓鼓,只能狠狠瞪着清殊,拂袖而去。

    清殊并不惯着她,回敬一个白眼,利落走人。

    回去的路上,何念慈叽叽喳喳不停,眼睛亮晶晶,各种崇拜。

    清殊一句也没听进去,自顾自琢磨晏徽霖那眼神的意思。

    如果没猜错,项连青铁定和他是一对,假如那家伙当真有不好的心思,她应该会阻止吧?就像最后她似是而非的一声警告,兴许已经替她挡住这朵烂桃花了。

    正想着,众人已经回到了令霞宫。

    听完了事情的经过,汐薇突然道:“以后我陪姑娘去上骑射课,日后再遇上麻烦,您可千万别再冲动了。今个儿要是皇孙殿下没阻止,郡主真伤了你可怎么好?”

    清殊轻哼一声,冷淡道:“那就如我说的那样,要么真把我打得开不了口,要么她也别想好过,我不把她告倒我也不罢休。你想,皇后娘娘并不是个护短的人,即便她是,可我知道盛瑾姐姐不是。”

    “太孙殿下与二皇孙本就阵营不同,他日我要真有个万一,凭我姐姐的才智,自然会借力打力,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纵使二皇孙不在,周围那一圈宗室子,为保全自身也必定要阻止她。所以你放心,我看似豪横,实则有分寸。”

    汐薇叹气道:“可姑娘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清殊夹起一个鹌鹑蛋扔进嘴里,眨眨眼道:“可是我也没法子,郡主此人太过跋扈,谁也料不到她哪天会发疯糟践人,我今日若不趁着此事来个狠的,她来日又要我做同样的事情怎么办?下回可没有牛二郎替我挡鞭子了。”

    汐薇替她夹了一块子鸡髓笋,垂着眼皮,不动声色道:“有的,下回我同姑娘去,就有人会及时来。”

    清殊神色未变,像是早就猜到了谜底,托着腮笑道:“汐薇,你想左了。我并非是要他时刻神兵天降,今日即便你在我身旁,我也会如此。”

    汐薇愣了片刻才道:“姑娘……猜到了我的来历?”

    “嗯。”清殊指着桌上的菜肴,笑道:“老天爷可不会突然显灵呢。”

    窗棂外面是傍晚时分的夕阳,暖黄光线穿过软烟罗窗纱,折射在清殊的身上,替她镀上一层金黄。

    少女的心情一点儿也没受影响,笑容晏晏。

    “其实,我只要知道他在就好了。”她笑着说,“如果不是有你和这桌菜,我未必会这么果断地同郡主叫板。可正是因为他们给我传递了这样的底气,叫我知道后盾一直在,所以我才不能让自己受委屈。”

    “有时候,受委屈比闯祸更让关心我的人难受。”

    汐薇看了她好一会儿,目光夹杂着淡淡的暖意。

    “姑娘说得对,你……同我想象的不一样。”

    清殊有些意外,抬头道:“你想象的我是甚么样的?”

    汐薇脸颊微红,不大好意思直说,只含糊道:“总之我已经对姑娘改观了。原先我当你是被宠坏的贵女,善良有余,却太过冲动。如今想来,姑娘比这宫里许多的人都要好。”

    清殊哈哈大笑,扶额道:“也许我以前就是你说得那样呢。”

    汐薇摇了摇头,不再言语。继续为她布菜。

    她没读过太多的书,可是也懂得看人。她很明白,眼前的少女明明可以明哲保身,背靠着一堆贵人顺风顺水地过日子。

    可她偏偏有自己的原则。

    譬如,她愿意为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打抱不平,做一只出头鸟。

    又譬如,她不会忍着郡主蛮横无理的坏脾气,只要触犯了她的底线,她就会有勇有谋地反击。

    汐薇端着餐盒走出去,此时太阳西沉,余晖未尽。

    她无端地出神片刻,然后露出一个笑容。

    是了,曲姑娘不属于这座暮霭沉沉的皇宫。

    她是天边的太阳,冲动刚烈、没有完美的假面,可又勇敢善良,一往无前。

    作者有话说:

    清殊:我打架可不摇人。

    已经在磨刀的晏徽云:虽然但是,你真的可以摇人。

    清殊:不。

    晏徽云(随时想要砍点什么泄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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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0  ☪ 香囊

    ◎妹夫耍心机啦◎

    次日一早, 清殊照常上学,陪着乐绾摇头晃脑背三字经。

    小丫头也是个贪玩的,知道清殊比自家奶嬷嬷管得松, 便闹着要和清殊一块儿用膳。小郡主都发话了,嬷嬷再不情愿也只能由得清殊带她走。

    “先说好, 吃荤的素的都是我说了算, 每一样都不许贪多, 不许挑食, 你,明白?”清殊牵着乐绾, 边走边说。

    乐绾仰头看她,眼睛亮亮的, 高兴地点头:“嗯!明白!”

    “不错, 是个小乖宝!”清殊满意地拍了拍她的头,“今天可以多吃一碗酥酪。”

    乐绾被惊喜砸中:“哇!”

    清殊被她的模样逗乐了, 哈哈大笑,“怎么样?我比你哥哥们都好吧!”

    乐绾使劲点头,利索地卖哥, 学着清殊竖大拇指:“顶呱呱哦, 殊儿姐姐最好。”

    两个人自以为没人瞧见,乐呵呵地进行幼稚的对话。

    谁料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清殊警觉地抬头, 只见大树后头走出来一个人,他今日一身银白色常服,瞧不出平日的杀伐气, 倒像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俊逸若仙。

    “君子背后不言人, 你书读哪里去了?”他嗤笑道。

    乐绾见了来人,笑弯眼睛:“云哥哥。”

    清殊轻轻捏了一把乐绾的脸,小声道:“小傻瓜,咱们刚说他坏话呢,你怎么转脸就笑成这样?”

    “噢!对。”乐绾反应过来,夸张地捂住嘴,眼睛眨巴眨巴。

    “行了,别带坏小孩。”晏徽云慢悠悠走上前,突然把乐绾的耳朵捂着,就这么看着清殊道:“你就没话跟我说?”

    乐绾疑惑地看着他俩,清殊疑惑地看着晏徽云,“难道我有甚么少儿不宜的话应该和你说?”

    晏徽云脸色冷了冷,翻了个白眼道:“晏乐纯找你麻烦,为何不跟我说?”

    “哦,你说这事啊,我当甚么呢。”清殊恍然大悟,抿着嘴笑看他,故意道:“诶?倒是奇了,你消息这么灵通?难不成你千里眼?”

    晏徽云缓缓抬眸,盯着她看好一会儿,才冷笑一声道:“装傻?”

    清殊笑出声,弯着眼道:“那你岂不是也在装傻?你既从汐薇那知道了始末,还问我做甚么?我这样机灵,她不能把我如何。我现下倒真有个要紧事,得求殿下您帮忙呢。”

    “求人的时候倒肯卖乖,平日里也没听见过殿下两个字。”晏徽云冷嘲热讽完毕,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说。

    “殿下殿下殿下殿下殿下,一次让你听够可满意?”清殊瞪他一眼,才清清嗓子道:“好了,说正事,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个靠谱的骑射师父,我想着即便现在能蒙混过关,可到了大考,总不能拿个末等吧,少不得要勤学苦练一番,别太丢人。”

    她一气说完,发现晏徽云在用很古怪的眼神看着她,而且还带着几分揶揄。

    “怎么?你干嘛这样看我?”清殊不明所以,“让你找个师父教我很难吗?又没有让你找个武朝第一高手来。”

    晏徽云轻笑一声,缓缓道:“曲清殊,你有没有想过武朝第一高手就在你面前?”

    清殊:“??”

    “我虽然知道你有些功夫在身上,但是没想到是这个程度的?”清殊震惊后退两步,好生打量他一番才道,“你没唬我吧?我听说人家武状元都是高大魁梧,胳膊有大腿粗,你这……

    她的视线在银白锦袍裹着的窄腰处流连,然后又移向他和魁梧两个字不搭边的俊美面容,最后定格在他匀称结实但不夸张的胸膛处。

    “啧,我不信。”清殊摇头下定论。

    晏徽云的脸色随着她视线的游移越来越臭,直到听见她斩钉截铁的怀疑后,彻底结冰。

    “爱信不信,自个儿找师父去!”

    说罢,他铁青着脸,掉头就走,走一半就想起甚么,单手拎起乐绾,大步流星。

    乐绾懵懵回头,被抱出去老远才反应过来,哭唧唧蹬腿:“啊呜呜,我要下去,哥哥坏!姐姐啊。”

    “晏乐绾,闭嘴。”劫匪冷淡地警告。

    “啊呜呜,姐姐……”

    听见乐绾扯着嗓子呼救,清殊目瞪口呆,赶紧拎着裙子追,“诶有话好好说,怎么还抢孩子啊!”

    也不知是不是前面的人刻意放缓脚步,清殊噌噌两步就拦在他面前,双臂展开,“站住,不就是怀疑你两句嘛,又没说你绣花枕头,弱不经风,怎么还小气上了。而且长得不魁梧也是件好事啊,哪个武状元像你似的俊,是吧?”

    两个人在假山小溪边你走我追,晏徽云走右边,清殊就拦在右边,他往左,她又堵在左边。

    一路上,清殊花言巧语说了一箩筐,寻常人早就折服了,这人却冷笑一声:“绣花枕头?弱不经风?”

    语气不善地扔下这句话,他又侧身绕开。

    “你这个小气鬼,行行行,你天下第一魁梧!”清殊急急来挡,一时不察,踩到小溪边的垫脚石,身子顿时往后歪,“哎!”

    电光火石间,有人及时伸手环住她的腰,避免她摔进小溪里,只是语气充满嘲笑。“曲清殊,怎么还是绣花枕头救你?”

    清殊手忙脚乱地抓着他的衣袖,扑腾起身。抬头的一瞬间,不经意撞进他的眼眸里,那眼神,倨傲中带着几分笑意,叫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也许是距离太近,她能看清少年深刻的五官轮廓。

    不知何时起,他身上的青涩气息已经褪尽,如今已然是极其张扬的俊美。就像那日他凯旋回京,银白铠甲的少年将军冷着脸坐在高头大马上,鲜花如雨纷飞。人群里,她悄悄张望,撞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呆了片刻,意识到自己姿势不太雅,清殊赶紧推开他,别扭道:“嗯,多谢。我要走了。”

    眼看脸颊要热起来,她顾不得乐绾,只想赶紧离开。

    “走哪去?”晏徽云一把拽住她的手,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路。

    清殊顺着视线望去,这才发现两人处在小径尽头的溪水边,小溪本是装饰,其中铺就了过路的垫脚石,水流并不急。可为难的是,清殊穿着绣花鞋和长裙,如若这么淌过去,必然要弄湿衣裳。制服才做好两套换洗,弄湿了就没得换,下午还有课……一堆的问题塞满了清殊的脑子。

    她迟疑地打量着晏徽云,视线在他抱着乐绾的胳膊上转了一圈,旋即立刻驳回自己荒谬的想法!

    “我我我我往回走。”清殊结结巴巴,拎着裙子想跑。

    就在这时,来路上突然传来说话声,像是有一大群人往这边来,清殊的脚步立刻止住!

    这要是被他们撞见孤男寡女外加一个小孩挂件共处一地,指不定传出甚么瞎话来!

    一时间,清殊陷入了前狼后虎的窘境,暗恨自己怎么跟着来了这么个犄角旮旯!她尚在踌躇,就听后面的人懒洋洋道:“过来,绣花枕头再救你一回。”

    晏徽云单手抱着乐绾,另一只手冲她随意勾了勾。清殊觉得自己的脑子都麻了,“你,你行吗?我可不是小时候了,重了不少。”

    晏徽云笑意顿时消失,他径直上前把姑娘往肩上一扛,淌过小溪。

    “啊,晏徽云!疼,压肚子了,你能不能温柔点啊。”清殊不敢太大声,拳头却虎虎生风,腿也一直蹬,“快,你换个姿势行不行啊!”

    “麻烦。”晏徽云皱着眉,大发慈悲地收了几分力气,让姑娘直起身,坐在臂弯里。

    清殊怕仰倒,赶紧搂住他的脖子,深呼吸好久才让心跳平静下来。

    等冷静下来后,清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和乐绾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乐绾躲着笑,不小心发出声,赶紧捂着嘴:“哈哈。”

    “……”清殊生无可恋,“小绾你怎么还笑?我是为了谁才这样的?”

    晏徽云冷不丁道:“皇祖母召见她,所以我才带走她的。”

    “??”清殊瞪大眼睛,“那你不早说,非要我追着求你,有趣?”

    “嗯,有趣。”晏徽云老神在在道。

    清殊恨得牙痒痒,悄悄拧了他一把,然后赶紧装作若无其事道:“诶,乐绾,做甚么呢?怎么拧你哥?”

    乐绾无辜地睁着大眼睛:“嗯?姐姐?”

    晏徽云冷笑一声,踏上最后一块石头到达岸上。

    清殊突然天旋地转,下一刻人就坐在了高高的岩石上,入目就是少年放大的脸。

    “你拧我是吧?”晏徽云面无表情质问。

    清殊稍稍后退,远离他的气息,犹豫道:“嗯……嗯。”

    晏徽云缓缓抬起手,然后撸起袖子。

    站在一旁的乐绾大惊:“??”

    被迫坐在石头上,以为要挨打的清殊:“??”

    “你把我拧青了。”

    “??”怀疑自己耳朵的清殊:“你说甚么?再说一遍。”

    冷面世子爷、武朝第一铁血少年将军、声称爷们流血流汗不喊疼的晏徽云,就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下,伸出自己的胳膊,指着上面的淤青道:“你把我拧青了。”

    “很疼。”他平静地强调,并且还好整以暇地盯着清殊,一副讨说法的模样。

    这一刻,空气都沉默了。

    清殊目瞪口呆,愣了好久才抓狂道:“你被夺舍了吗晏徽云?行吧,是我的错,不该拧你,我道歉。”

    晏徽云挑了挑眉,懒懒道:“道歉就行?我要赔偿。”

    清殊狐疑地打量他,警惕道:“你葫芦里卖的甚么药?先说好,贵的没有,十文钱以下任你挑选。”

    “十文?”闻言,晏徽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然后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上面绣着熟悉的花纹。其针脚之粗糙,满武朝找不出第二个。“行啊,你再送我一个它。十文钱足够罢?”

    “……”清殊语塞,她看着眼前的香囊,不争气地想到自己为这个人暗自生气的日日夜夜,忍不住哼道:“这么丑的东西,你留着做甚?难道没有好的吗?”

    晏徽云不明白她怎么说生气就生气,坦荡道:“当然因为是你送的。”

    清殊立刻道:“我送的就格外有脸面吗?因着你把我当妹妹?当朋友,当亲人?”

    晏徽云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

    她想破釜沉舟地问出口,话到嘴边却收了回去,蹬着腿道:“好了我突然不想问了!放我下去!”

    晏徽云一时不察,让她挣脱出去。

    远远的,他看见少女拎着裙子小跑,像是后面有狼在追,慌不择路的模样。

    少年唇角勾出一丝浅浅的笑,他将香囊收回,妥善地放置在离胸膛最近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晏徽云:好歹也在男主栏,好几章不出现像话吗?第100章!报复性刷脸,谁有意见?

    袁兆;你想没想过,我也在男主栏?

    晏徽容:你想没想过,读者现在还没猜到我cp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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