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 暴怒
◎妹妹发脾气啦◎
虽然是顺嘴提的骑马, 但清殊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反复思量才做出的决定。
她如果决心要做成一件事,就必定会下苦功。前世努力考大学算一件, 现在学骑马又算一件。
骑射课的成绩事关期末大考排名,要是因为成绩不理想而垫底, 那可丢不起这人!再则, 那跋扈郡主眼前吃了亏, 日后定会闹出旁的幺蛾子来找场子, 与其被动接招,不如现在就把自己的短板补齐。如此一来, 晏乐纯还想拿捏她的弱项可就不能了。
因着狠练数日,清殊大腿根都磨红了。她自个儿并不觉着怎样, 只是放旬假回家时, 伤处被彩袖瞧见,这可就炸开了锅, 流风院外三里地都还能听见她的嚷嚷声。
“祖宗,你这是怎么闹的?不说在宫里好吃好喝的长肉,怎么还落下伤了?”彩袖柳眉倒竖, 手上却轻柔地替她上药, 一面嘟囔道,“究竟有人看顾你们不曾?她们不是自小跟着你的,就不上心!打量我猜不着呢!”
见她骂骂咧咧, 清殊哈哈直笑,忙安抚道:“你可莫要冤枉她们,哪有练骑射不遭罪的呢?教我的牛管事都说了, 我这是轻的。”
听了这话, 彩袖心里并未宽慰几分, 只叹了口气道:“我省得了,你就是好强,同大姑娘是一样的。”
之所以有此一说,是因为清懿也病倒了。
清殊在宫里上学的时候,她在家也没闲着,反倒因为没了监督员,越发没节制地操劳。恰逢阴雨连绵时节,气温骤降,一时不察便着凉了。
入夜,清懿披着厚衣裳靠在床头看书。
烛芯快要燃尽,火苗微颤,光线照得书上的文字也不大分明,清懿微微蹙眉,刚想开口唤人,喉咙却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不许再看,要歇息了。”
穿着水绿色睡裙的少女偷偷溜进里屋,“呼”地一声吹灭了最亮的蜡烛,只余星点昏暗的暖光。
她脑袋上扎了两个小丸子,明明滑稽可爱得不行,偏偏表情凶巴巴,还叉着腰道:“请这位聪慧美丽但不听话的姑娘抬头看着我,说,你当时怎么答应我的?说好按时吃饭睡觉,怎么还把自己折腾病了?”
清懿莞尔,摸了摸妹妹头上的丸子,从善如流道:“是,我知错了,还请大人原谅则个。实在是老天爷作怪,冷热不定,我一时没防备,衣裳没穿好就受凉了,没有大碍。”
“哼。”清殊撅着嘴,又把熬好的药并两颗蜜饯递过去,“先吃药,病好了就不怪你。”
清懿笑道:“好。”
这一夜,在清殊的监督下,清懿难得按时歇息。姐妹俩并肩躺在榻上,外头的夜灯朦胧,窗外小雨淅沥,一派安逸祥和。
“姐姐不问我在宫里好不好吗?”清殊搂着姐姐的腰,小声问。
清懿轻笑一声,淡淡道:“你聪明,我知道你能照顾自己。”
清殊不知想到甚么,嘟囔道:“……也不是很聪明,我别扭着呢。”
“明明我从前都不会如此,现在也不知是怎么了,心里患得患失,脑子里乱糟糟。姐姐,我讨厌这样的感觉。”
黑暗里,听见妹妹的倾诉,清懿挑了挑眉,若有所思。
彼此沉默半晌,清殊突然感觉到姐姐轻拍着她的背,令人安心的香味萦绕鼻尖。
“椒椒,你喜欢他吗?”
清殊怔住,头脑出现短暂的空白。
不知怎么,她下意识想逃避内心真实的答案。
她想用似是而非的语言装点它,想做好足够的铺垫和准备。
就像一只顽固的蚌壳,还没有做好打开的准备,不想让自己的柔软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归根究底,她在害怕。
清殊把头埋进锦被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她的声音闷闷的,像是无精打采的小猫,“嗯,有一点。”
“一点是多少呢?是对许多人都会有的一点,还是只对他才有的一点?”姐姐温柔的声音响起。
清殊眼底滑过一丝惆怅,她悄悄叹了口气,像是对自己投降:“好吧,姐姐。我只对他有一点喜欢。”
“唉,可是喜欢一个人好累啊。我总会忍不住思虑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譬如,他是否同样在意我,如果在意,那么究竟是他喜欢我多一点,还是我喜欢他多一点?又譬如,我察觉到也许他喜欢我,可我又担心是不是自作多情。毕竟,我认识他的时候,还是一个小萝卜头。万一他只是把我当成妹妹呢?”
少女苦闷地叙述着自己的心事,姐姐安静地倾听。
“他这个人,脾气实在不好。倘若不是生在皇家,哪里能这样安稳地长大。可为甚么他偏偏生在皇家呢?”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失落,“入宫后,我才感觉到那是怎样一个囚笼,他的长辈不仅是长辈,还是这个王朝的统治者。即便他的父亲母亲都喜欢我,可是如果有更高位者不满意,就要跨过重重阻拦。以他的脾气,固然可以横冲直撞,可是我却不能不想。一个晏乐纯我尚且能对付,日后再遇上几个有脑子的,谁又能保证万无一失?”
“他能护我周全,能护着姐姐你,能护着他们眼中我在意的人。可是,彩袖、翠烟、茉白、绿绕呢?他可会在意所谓奴婢的生死?”清殊悄悄擦去眼角的泪珠,哽咽道,“我并不指望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能懂得人人平等的道理,这太过异想天开。可是,可是,姐姐,我一旦想到如果我所爱之人无法理解我,视我为异类,我就好难受。”
情感、家世、观念……种种难题已经被她琢磨个遍,只是,不曾亲身经历的事始终得不到结果,于是少女陷入了困境。
清懿的眼神无比柔和,她摸了摸妹妹的头道:“所以,你最为在意的还是他会如何看待真正的你,对吗?”
清殊愣了愣,旋即坚定地点头:“是,我需要的喜欢,是全盘接受我的好处和坏处,我的家人,我的观念我的理想,和我的与众不同。如若他无法做到,抑或是他的想法与我背道而驰,那就不是我所认为的喜欢,我也不应该继续喜欢他了。”
“是了,你能这样想就很好。”
清懿看着眼前的妹妹,突然就想起许久以前的自己。
“椒椒,情窦初开是好事,别怕它。世上因果不由人,你喜欢他的这一刻,并不知道路尽头是甚么风景。可那又如何?”她温柔地笑,“我不知你将来是否会后悔,可我知道,如果你错过了这一次的心动,你也许会遗憾当下的自己不够勇敢。”
清殊沉默许久,才缓缓问道:“可是姐姐,倘若未来的结局当真潦倒不堪呢?”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清懿将妹妹搂在怀里,头贴着头,轻声道,“那就回家,姐姐永远陪着你。”
话音刚落,清殊抑制不住地鼻子发酸,眼眶通红,她猛地抱紧姐姐,眼泪湿了胸前的衣襟-
次日一早,清殊肿着眼睛醒来,脑子里开始回放昨晚一系列矫情倾诉,羞臊地在被子里打了套拳。
彩袖端着洗漱用具进屋,入目便是滚成卷筒的被褥,其间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傻呵呵地盯着床帐,一时羞愤,一时呆呆地笑。
“莫不是中邪了?”彩袖喃喃,“得找个大师看看。”
一晃到了午时,大师没有登门,倒有一位稀客找上了门。
翠烟过来通报说曲雁华突然带着程钰前来拜访,要清殊出去见一见。
彼时,清殊头发披散,随意穿了件半旧的襦裙,清汤挂面不施脂粉,分明一副没打算见客的模样。
“姑母和程钰?来就来罢,约莫是找我姐姐的,我就不必去了。”她正挥毫落纸,敷衍道。
翠烟犹豫道:“姑太太这回倒不像是找大姑娘的,我瞧着,倒像是专程来找你的。只是不好直说,便叫上家里的姑娘都出去见了。”
“找我?”清殊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停了笔,信手绾了发髻,“好罢,那我去见见。”
一路穿过游廊,清殊兀自出神,正想着心事,冷不丁到了正堂都没察觉。她环视一圈,发现众人都不在,只有程钰一人坐在那,见她来,他立刻便站起身,冲她咧着嘴笑,“殊儿妹妹,你来了。”
“怎么只有你在,姑母呢?”清殊并不进去,只在门边问道。
程钰犹豫片刻道:“我母亲正在同懿姐姐商谈要紧事,让我在这里等你。”
“当真?”清殊摆明不信,目光带着狐疑。
“当……当然!”程钰结巴道。
“哼。”清殊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道,“行啊,不说实话我就走了。”
说着她掉头就走,程钰连忙拦在她面前,大块头像堵墙似的遮天蔽日。
“好好好,好妹妹,我说还不行吗!”程钰吞吞吐吐,脸涨得通红,“这话原不该我提的,只是,你突然进宫上学,我见你的机会越发少,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所以,所以我这才央求我母亲上门的。”
“甚么话要姑母替你说,你男子汉一个,扭扭捏捏做甚?”清殊不耐道。
程钰仿佛被这话噎住,眼睛瞪得老大,愣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道:“好!那我直说了!”
清殊环抱双臂,懒懒地靠在门框边,“嗯。”
“殊儿妹妹!”程钰心跳如擂,闭着眼大声道,“我想娶你!”
话音刚落,清殊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程钰大惊失色,伸手想要搀扶,清殊连滚带爬地远离,扶着门框爬起来。
现在,如遭雷击都无法形容清殊的心情。
隔着安全距离,她匪夷所思地打量着程钰,震声道:“你有毛病吗程钰!我们是兄妹,表兄妹你懂不懂!吃错了甚么药啊你,把西街口王郎中请回去看看脑子吧!”
程钰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眼底的委屈简直要溢出来,他想过清殊或许会羞涩,会欲拒还迎,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如此暴躁。
“妹妹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不愿就不愿,为何辱骂我?表兄妹亲上加亲自古有之,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一起捉鱼摸虾的情谊你都忘了吗?嫁给我又不会委屈你,我好歹也是国公府嫡子,母亲是你亲姑母,怎么也不能苛待你去,你不识好人心!”
“我不识好人心?”清殊皱眉反问,她叉着腰转了一圈,简直要气笑,“你小时候闯祸躲我背后的熊样我还记得呢,你说说你有甚么好处,能叫我嫁给你啊!”
程钰当真以为清殊问他的优点,他梗着脖子,硬声道:“我当然是京城里少有的好男儿了。第一,我除了有两个通房丫鬟,再没有沾花惹草,更没有和别家贵女牵扯不清。第二,我要是娶了你,就会一心一意对你好,你不同意纳妾,我便绝不有二心。第三,将来我只把你生的孩子当作我的嫡亲孩儿,该有的家主担当我一定会有。曲家一应大小事我都会照看到。满京城你再难找第二个我这样的吧?”
他这一串车轱辘话,就像一道接一道的天雷砸在清殊的头顶,让她的脑子都没法转了。
良久,程钰被清殊的眼神盯得发毛,大个子瑟缩着脖子,刚才得气势当然无存,弱小无助道:“怎……怎么了?”
“呵。”清殊冷笑一声,缓缓逼近,“我一向当你性子耿介,与旁人不同,你居然有通房?还有两个?”
“嗯……有啊,怎么了?这……这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吗?举凡京城里老少爷们,谁没有过通房啊?我只有两个,已经很难得了。”程钰后退着避让,小声争辩。
“都有?这难道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吗?”清殊狠狠盯着他,“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程钰摸了摸头道:“也……也许是你们家风甚严,或许思行表兄也有,只是不好说与你一个姑娘家听啊!一个正常的男子,怎么会没有通房呢!”
举凡京城老少爷们都有通房……
一个正常男子,怎么会没有通房呢……
所有人都有,那么,他也有?只是自己不知道?
程钰的话像鸣钟似的在清殊脑子里反复晃荡,好似有人在火上浇油,愤怒立刻就要倾泻而出。
清殊袖子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死死掐进肉里。
程钰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好处,像只可怜的大狗。
可落在清殊耳朵里,简直比苍蝇还烦。
“程钰,你赶紧滚。”她咬着牙关,平静道,“别逼我扇你。”
程钰踌躇:“殊儿妹妹……你好歹听我说完……
“一。”
“二。”
她面无表情倒数。
“妹妹……我……程钰还想再说,直到“三”字落地,清殊缓缓抬头,面露凶光,他警铃大作,立刻撒丫子跑远!
“告辞!!下回再见啊妹妹!”
目送着程钰狂奔的背影,清殊气沉丹田,怒喝道:“滚!!!”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作者有话说:
晏徽云:事先声明!我守男德!!
晏徽容:我我我我也是!!
袁兆:可能你们不信,但是我也是。
晏徽扬(自豪总结):我们老晏家就是男德牌坊守卫者!
晏徽霖:哦,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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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 剖白
◎妹妹告白啦!◎
隔壁厢房里, 听到动静的清懿眉头微蹙,缓缓望向曲雁华,凉凉道:“你刻意支开我, 就为着让钰哥儿做这等孟浪事?椒椒还小,你当知道, 我不会答应的。”
安静端坐着的曲雁华老神在在, 悠然抿了一口茶才道:“原就不指望你答应, 只是眼看着四姐儿也大了, 想给你提个醒儿。这一进宫,盯着她的人只多不少。”
她似乎想到方才隔壁传来的吵闹声, 轻笑道:“诚然,她还是孩子心性。不过, 妹妹看不透的事, 你这个做姐姐应当警醒。皇亲国戚煊煊赫赫,与我这看似破落的国公府比, 究竟哪个才是好去处,无需我多言。倘若你趁早给她定下,也省得后头招惹许多麻烦。”
闻言, 清懿没甚反应, 只淡声道:“姑母这些年如何给我挡麻烦的,日后就照样给椒椒挡。否则每年准时送往你私库的银票岂不没用处?”
她们之间,许多话不必说得太分明。
只消略略一提, 便知其中深意。
曲雁华唇角微勾,饶有兴趣地望向清懿道:“你如今使唤起我倒是越发趁手了。只是,我既认你做个东家, 你也要知道长工的难处。你深居简出的这些年, 我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便是你藏得再深, 人家也记得曲家当年有个艳惊四座的女儿。你家没有主母做主,他们就找上我。明里暗里,我不知替你挡了多少。我有今日的想头,也是未雨绸缪,挡四姐儿的麻烦。”
“你别怪我没点你,这话我五年前就同你说过,没嫁人的姑娘总比已婚的妇人扎眼。倘若你想好生成事,早早嫁人才是正经。同样的,四姐儿这会子进宫,也是个招人的模样,你若是不快些安排了,迟早半个京城的高门要盯着你家。届时保不准就有眼力毒辣的看穿你的底细。”她不紧不慢道。
“我家钰哥儿比不得他兄长的品行,可他胜在没心眼子,你大可一眼看穿这个人。多的话我也不啰嗦,比起满京城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公子哥,他究竟是不是好的,你心里有数。”
“你说的理儿,我明白。只是……”清懿垂着眸,摩挲白玉瓷盏,良久才道:“她不喜欢程钰。”
曲雁华笑容几不可查地顿了顿,取而代之的是眼底闪过的揶揄。她缓缓起身,直视着清懿道:“真情价值几何?我以为你是个明白人,这会子倒糊涂了。莫怪你当年不愿嫁奕哥儿,也是为着真心二字?”
清懿缓缓挑眉,不闪不避地回视,她眼神透澈,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是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对方,似乎要将她看穿。
半晌,她放松地靠着椅背,淡声道:“姑母这幅急躁的模样,倒像是被戳中了痛脚。真心二字,也许是你更在意。毕竟放弃过的东西,总是追悔莫及。”
这话一针见血,几乎是瞬间扎进曲雁华的心里,她外表没有异样,只有眼底显出几分意兴阑珊。
“不必拿话刺我,还是想想你的对策罢。”
清懿沉默片刻,缓缓抬眸道:“嫁人于我而言,早就不是目的。既如此,倒不如当作手段,好好利用一番。当年我拒绝程奕,除了并不心悦于他,也有不想多个累赘的意思。”
她这话说得直白又冷情,可曲雁华知道,这是她再真心不过的话。
“你若想走回头路,我那傻儿子还在等你。”曲雁华挑眉道。
清懿摇了摇头,眼神复杂,“程奕若无心于我,那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我的选择。”
后半句话,她没有说。
错就错在,程奕捧出了一腔真心。
她又怎么能用虚假的姻缘,去迷惑他的眼,给他不切实际的希冀。
真诚的爱意应当奉献给同样爱着他的人,而不是燃烧热情,只为融化一座永远无情的冰山。
到头来,他消耗得油尽灯枯,而冰冷的霜花永远挂在枝头,沉默着,愧疚着。
可以预见,那是怎样两败俱伤,彼此潦倒的结局。
“总之,我会选择一个合适的人,无所谓真心。”她平静道,“只是,椒椒和我不同,她该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我替她择一条我认为对的路。嫁给程钰固然能安枕无忧,但那不是她喜欢的。谁也不能干涉她的自由,包括我。”
曲雁华听懂了她的话,眼底少见地略过一丝伤感,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拂袖而去。
—
旬假三天,有一半都用来生闷气。
直到回令霞宫,清殊还没有好转。
日头还未落尽,原本是热闹的时候,新扎的秋千却孤零零地晾在院子里,它的主人蜷在被窝里,不愿露面。
汐薇悄摸地观察了几天,心里实在担心,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姑娘这是怎么了?”
被团动了动,是个摇脑袋的意思。
片刻,被团里的人钻出半个头,露出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汐薇。她眼神欲言又止,然后又猛地钻回去,神色懊恼。
汐薇苦着脸道:“姑娘究竟有甚么话,快些直说罢。你这几日都躲着他,问起来,我都不晓得缘故,夹在中间两头不落好。”
返回学堂第一天,晏徽云便叫了个骑术精湛的兵士到马场教清殊。清殊心里有疙瘩,并不愿意理会,只叫汐薇婉拒了,自个儿仍旧跟着牛二郎学。
那头的少爷摸不着头脑,便来问汐薇,谁知汐薇也一头雾水,于是越发恼了。
这会子好不容易问出口,汐薇打定主意要听到答案,索性一步都不挪开地守在床边。
半晌,清殊探出脑袋,闷闷道:“好吧,汐薇,我想问一问你,他们这些皇子皇孙,是不是从小就有……就有…”
汐薇:“就有甚么?”
“就有……”两个字在她嘴里咀嚼许久,终于还是说出口,“通房的丫鬟。”
汐薇结实地愣了半晌,恍然大悟,“你……你就想知道这个?”
她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就好像清殊在问一个十分浅显的问题。
上到王公贵族,下到乡绅商贾,但凡是家里有些底子的少爷,哪个不是早早留着通房,为繁衍子嗣做准备。曲姑娘出身官家,怎么会不明白呢?
汐薇刚想脱口而出,可她对上少女希冀的眼神,忽然察觉不对。
难道……曲姑娘真的不知晓这项约定俗成的规矩吗?
她想到了甚么,语气软了几分,缓缓道:“通房只是通房而已,漫说正妻,便是和侍妾比,那也是排不上号的。正经的小姐没有把这些放在眼里的。”
她没有正面回答是与不是,这样迂回地劝导,落在清殊耳中,如同抡了一记大锤,砸得她喘不过气。
清殊鼻子发酸,眼神暗了暗,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通房,正妻,侍妾,当真是有的。”
汐薇怔然,沉默片刻,才叹道:“姑娘,千百年不都是如此吗?”
哪一个小女子没有异想天开过,所谓愿得一心人,究竟是连说出口都觉得荒谬的话。
清殊闭上眼睛,没再说话。
她想,程钰那番话,说得糙,却有理。
他有两个通房算甚么?满京城的公子排队,他的品行反倒是上等的。当真要择婿,他程钰没有一丁点拿不出手的。
所以,这个时代的所有男子,是不是都这么认为呢?包括他。
—
次日一早,汐薇尚且惴惴不安,却见清殊神色如常地出现,气色倒比前些时日更好些。
一路到了马场,姑娘们各自散开找师傅,清殊照旧跟着牛二郎练。
因着关系到大考,侍读们都不愿丢脸,于是一个赛一个的勤奋,只要有空当,马场上都能看到她们的身影。
其中又以清殊最为发狠,每每练习,不把自己磨到精疲力尽就不罢休。
连牛二郎都不忍心了,对着场中央飞驰的人大声劝道:“姑娘歇息会儿,用功太过折损贵体!”
红棕骏马沿着跑道驰骋,穿着水蓝色骑装的少女充耳不闻,继续跑远。直到牛二郎驾马追上,才勉强止步。
清殊无奈地“吁”了一声,“牛管事,我有分寸。你没发觉我进步了不少吗?”
“何止是不少?”牛二郎急道,“似姑娘这样猛练,再过几日都能做我的师父了。只是你也要保重身体才好。”
“这才哪到哪啊?”清殊不屑地轻笑,但还是顺从地下马,手里的马鞭一甩一甩,漫不经心地往外走。
比起高考集训,这种强度的锻炼真不算甚么。还是古人太娇贵,系统性的突击训练还是很有必要的,不然就等着大考丢人。
牛二郎在后面絮絮叨叨,清殊左耳进右耳出,甩着鞭子吊儿郎当,偶尔敷衍:“嗯,知道了知道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清殊低着头神游似的走路,忽然间,耳边一直环绕的牛二郎嗡嗡声,突然消失。
清殊回头道:“怎么不说话了?”
牛二郎挤眉弄眼,杀鸡抹脖似的使眼色。
清殊意识不对,缓缓回头,只见晏徽云站在他们的必经之路,双臂环胸,垂头倚靠着墙壁,是一副久候多时的架势。
听见动静,少年倏然抬眸。
牛二郎像被他的眼神刮到,忙不迭拱手:“世子殿下万安,小人先告辞。”
一时之间,长长的街巷只剩二人相对而立。
“为何躲我?”他开门见山。
清殊定定瞧了他一眼,然后飞速敛下眼底的情绪,“没有躲,只是不巧罢了。”
她贴着墙根走,想飞速地略过他,却被他抓住胳膊,拎到了面前,被迫和他对视。
“我再问你一遍。”他一字一句,冷声道,“为何躲我?我只听实话。”
因为离得很近,她一抬头,甚至能看到他额头的青筋。
一瞬间,清殊被他的气势压制,可是后一秒,她的心底燃起无名怒火。
那把火在她心里烧了几天几夜!
这些天,她发狠练习骑术,也就是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只要空了一时半刻,她就控制不住地想那些事情。
她只要一想到,眼前的人已经和其他人有过肌肤之亲,她简直要喘不过气!有时是气得想扇他巴掌,质问他为何要对自己好!早知如此,不如不认识!
有时,是麻痹自己,不断催眠说,他是古代人,你不能用现代的价值观去衡量一个古人的道德,那不公平。你看,他对你好是实实在在的,这就够了,你又何必去计较所谓通房?!
在这个念头燃起的一瞬间,她几乎是立刻痛骂自己!
可悲啊可悲,曲清殊你所谓的骨气,在一个男人面前,就这么贱吗!贱到和另一个女人去比出身,比所谓正妻,所谓通房?!那个被当作物件的女子,何其无辜?是她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吗?是她甘愿当暖床丫鬟吗?而你自诩出淤泥而不染,永远不会被这个世俗所改变,又是多么讽刺?
为了找到能够说服自己道德的借口,不惜蒙骗自己,只为继续喜欢他。
这样的喜欢,太廉价,太悲哀。
她眼底燃烧的火焰逐渐熄灭,化为平静。
“晏徽云,方才有那么一刻,我很想直接了当地问你,可我话到嘴边,发觉自己有些承受不住。”
当周围所有人都告诉她,她所执着的那个问题,肤浅得如同幼儿般可笑时,她就意识到,这个答案大概率不会如她意。
在脑中揣测尚且难受,如果当真直面这个回答,莫过于尖刀破开心脏,鲜血淋漓。
眼前这个人,曾经亲手给她上药,为她出头,替她兜下所有的祸事。
实在是很好很好,很难让人不喜欢。
可是,他们之间的差异太过微妙。
这不是谁的错,而是时代的天堑。
即便他可能没有通房,即便这回的事情是她误会了。
可是类似的事情只会层出不穷。
也许是对待奴婢的观念,也许是对待君权的敬畏。
于他而言,已经刻在骨子里,稀松平常的事情,放在她的眼前,就是夜不能寐的痛处,想起来都会膈应。
她渐渐意识到,如果要和晏徽云在一起,她要跨过太多东西了。
他们绝不会百分百契合,只要出现一丁点偏差,就需要清殊像今天这样催眠自己的道德,来委曲求全。
她会一点一点地被这个世界改变,变成自己都讨厌的样子。
会和深宅大院里,永远体面端庄的夫人一样,做一个标准的封建时代傀儡。
晏徽云第一次看见清殊这样的神情,他眉头微蹙,眼底沉黯一片:“曲清殊,我希望你永远对我坦白。你不必怕我,小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
听了他的话,清殊抬头看他,鼻子有点酸。
少年的轮廓深刻而俊美。
当年阴差阳错地初见,他看似脾气坏,却愿意为一个刚刚认识的小丫头摆平麻烦。
这人总是臭着脸,嘴硬心软。
最不耐烦婆婆妈妈的世子爷,会为了安抚她,绞尽脑汁想出一些扭扭捏捏的话来,最后说得四不像。
可她都明白他对自己的好。
清殊有时候想,难道自己只是因为他的好而喜欢吗。
细究下来,不是的。
那年他抗旨出京,在战场出生入死。她几经辗转才打听到只言片语。
固然,她会因为他不告而别赌气。可是,在听到他获胜的捷报时,谁也不知道,她多么为他骄傲。
这个陪自己长大的少年郎,有自己的青云之志,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是守卫武朝边疆的脊梁。
他有那么多的好,只有她知道。
所以,在愁肠百转的这一刻,她的心好像被一只手揪住。
良久,她轻声道:“世子殿下,我能不能问你,小时候你对我好是为何?现在对我好又是为何?世上这样多的女子,你为何偏偏只对我好?”
没有等他回答,她低头自嘲似的笑,又道:“你对一个人这么好,有没有想过……她会喜欢你。”
说完这句话,少女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她深吸一口气,勇敢地抬头看他,“这是我很短时间里做出的决定,就在方才,我还在想,不如让我的喜欢随时间淡去。”
“因为,我想了很多很多,譬如,我和你是很不同的人。”她说,“倘若我和你在一起,会很累,会吵很多架,谁也不服谁。与其成一对怨偶,还不如不要开始。”
她的眼泪滑过脸颊,掉落进水蓝色的衣领,哭得无声无息,她哽咽着说:“抱歉,在还不知道你的回答时,我就擅自揣测了许多未来,这也许是我的特权,谁让你对我这么好呢,让我不乱想都难。”
蓝天白云底下,朱红的宫墙连绵不断,一重接一重。
在这个不显眼的拐角,少年罕见地僵在原地,像一块石像。
只有在她哭的第一时刻,他皱着眉头,几乎是下意识伸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
带着薄茧的手指滑过白嫩的脸颊,清殊轻轻挥开他的手,抽噎道:“不要……打断我,让我说完。”
“我原本就想洒脱地走,可是我又想,凭甚么呢?”她说,“我这么喜欢你。”
“可我的伤心难过,你全都不知道。我为了琐碎的事情辗转难眠时,你也许还酣然睡着。在我眼里,喜欢应该是平等的,没有我自己承受的道理。”
她低着头带着哭腔控诉,眼泪大颗大颗地掉。
“所以……这个时候我才想到,如果要妥协,要委屈求全,这个人一定就是我吗?就因为我是女人而你是男人?就因为你是世子爷而我是四品官女儿?”她抬头看他,哭道:“晏徽云,我告诉你,在我的观念里,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今天说的这番话,无所谓你的答案,我只想痛痛快快地告诉你,如果你不喜欢我就罢了。倘若你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那么你就要知道我是个怪人。”
少女的眼睛红得像兔子,眼尾因为泪水划过而染上薄红,她异常坚定地看着他,大声道:“我喜欢把所谓的下人当作姐姐,我不接受我的夫君将来会有除我以外的任何女子,我讨厌女子要戴帷帽,我讨厌用人凳下马车,我讨厌跪拜礼,我讨厌叩见任何人,我讨厌这个让我姐姐过得很辛苦的世道……”
她一口气说完那些憋在心里许久的话。
这些话,她甚至没有和姐姐说过。
在此之前,清殊收敛本性,将自己很好地融入时代,这是生存的要义。
但在这一刻,她肆无忌惮地宣泄着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的压抑,那是她极尽忽略掉的痛苦,最终被一把火点燃,化作余烬。
“晏徽云。”她泪眼朦胧,轻声道,“这就是我的本性。如果你喜欢我,那么你就要接受我最坏的一面。如果你不能,那就当我在发疯,从此不必见了。”
少年沉默地听着,在少女那句“不必见了”才落地的时刻,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消化完信息,脸色就一沉,“说甚么呢!”
清殊擦了一把眼泪道:“你不必这么快回复我,我要听的话,不是这么简单的。我要你好好想清楚。”
说罢,她推开人就走。
晏徽云没有追上去,他看向湿了一块的袖子,那是被眼泪洇湿的痕迹。
自从清殊那句“喜欢”说出口时,他就陷入了难言的情绪里。
小时候,他只觉得这个小丫头有趣,比所有人都有趣,他乐意逗她玩。
后来,就像浓烈的色彩泼洒在白纸上,清殊的性格太过光彩夺目,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习惯了有她的存在。
晏徽云独自走过宫闱,一向冷漠的眼神里竟夹杂着一丝茫然。
路过的小宫女不断向他行礼,无数道别有心思的眸光暗暗凝在他身上。
他置若罔闻,绷紧了嘴角,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关于喜欢,他实在不大明白。
这两个字,说来肉麻,听来陌生。
他看向不远处害羞的小宫女,突然想,这就是喜欢吗?
见到他会害羞,目光躲闪,脸色通红。
可她为甚么会哭呢?
晏徽云微微蹙眉,被她盯着的小宫女脸色逐渐发白,以为自己做错了事,直到他大发慈悲移开目光,才慌忙跑远。
是了,别人都害怕他,唯独她,一点儿也不怕,从小到大都一样。
可是这一次,她是因为自己才哭的。
少女的眼泪好像无穷无尽,擦了还掉,像断了线的珍珠。
一颗一颗,轻飘飘的,却砸得人生疼。
宫墙外的柳树茂盛如许,微风吹过朱红的墙,捎来沁人的花香。
晏徽云迎着微风,闭上眼睛,慢慢回忆那一瞬间,最细微的感觉。
她说,如果你喜欢我……
他不知道喜欢是甚么滋味,好像没有害羞,也没有紧张。
只有看到她流眼泪时,心脏深处隐秘的抽疼。
他想,也许这是他的喜欢。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反复修改了很久,哈哈哈不知道宝子们会不会get到少女细腻的心思。如果没有都是我写得不行,绝不是妹妹的错哈哈哈,她是勇敢的殊宝!!
下一章在码了,妹宝妹夫的高光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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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 耀眼
◎妹妹赛马啦◎
自那日一别, 清殊没事儿人似的回了令霞宫。
汐薇心细,虽不曾开口问,瞧着她红肿的眼睛也知道, 两人大概是不欢而散。
眼看着清殊照常上课放学、练习马术,只字不提晏徽云。汐薇心里不由得纳罕:难不成真闹掰, 再不来往了?
直到某个寻常的深夜, 她不经意瞧见清殊正对着烛台发呆, 少女兀自出神, 心事重重,白日时的欢快消失无踪, 眼底只剩淡淡的寂寥。
汐薇叹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上前, 替她盖上一件披风, “虽是快要入夏,夜里风大, 姑娘警醒着,别贪凉。”
清殊回过神,还是一副提不起劲儿的模样, “嗯, 谢谢汐薇姐姐。”
汐薇暗自觑着她的神色,过去关窗户,一面状似不经意道:“姑娘这几日胃口不好, 不如我往宫外捎个信,让他带点北地的新鲜吃食来可好?”
清殊果然露出疑惑之色:“北地?”
“嗯,世子殿下的探亲假结束了, 那天来找你, 就是最后一日。”汐薇斟酌着语气道, “殿下逗留京师太久,雁门关是要塞,不可无将。陛下的旨意下得急,听说北燕有异动,这才速令他回去。军情紧急,再多的儿女情长,他也只能先搁置。”
言外之意,他有公务在身,并非是刻意不露面。
清殊的眉头果然舒展,半晌却又微蹙,她轻声道:“唉,又是这样,我总是最后知道的。”
她轻轻推开窗,抬头望月。晚春的夜晚带着些许凉意,吹动少女的发丝,却吹不散她眉宇间的愁绪。
——
汐薇以为清殊会萎靡几日,谁知她第二日便精神奕奕地往马场去。
用她的话说就是:“去他的情情爱爱!期末考试要紧!”
这话倒不是假的,时间一晃而过就是六月,即将开始骑射考试。那头的晏乐纯可鼓足了劲儿想要压她一头,清殊这回的目标可不仅仅是得过且过,她苦练数月,人都熬瘦几斤,是为了赢得漂亮!
“姑娘已经能出师了。”牛二郎感叹道。
再次欣赏了一回漂亮的勒马掉头,少女与疾驰的骏马浑然为一体,端得是英姿飒爽。
高头大马上,清殊神采奕奕,拱手道:“还得多谢牛师傅指教!”
牛二郎顿时红了脸,“是姑娘有悟性,又勤奋。”
少女逆着光,笑意盈盈,那种丝毫不谦虚的状态感染着周边所有姑娘。小丫头们围着她叽叽喳喳,问东问西,她在中央侃侃而谈 ,整个人都焕发着勃勃生机,叫人移不开眼。
牛二郎偷偷看她,目光触及她的笑脸,却像被烫伤似的慌忙移开眼。
他又一次认识到,曲姑娘太特别,谁会不喜欢她呢?
他做贼似的悄悄抬眸,还想再看一眼,视线却被人挡住。
他悚然一惊,只见晏徽霖一行人不知是甚么时候来的,此刻他像是没有注意到牛二郎这个无名小卒,目光凝在人群中央那少女的身上,缓缓抬步上前。
众人逐渐发觉他的到来,纷纷行礼。
等清殊看到他时,他的目光已经挪开,因此她没有发觉他眼底的兴致。
她收敛着笑意,不着痕迹地往人群里避,跟着大家一同颔首,谁知晏徽霖却偏偏点出她道:“方才曲姑娘的风采,实在令我折服,只是你的马资质平平,没得拖累你,不如我送你一匹宝驹,锦上添花如何?”
清殊一愣,旋即飞快道:“多谢殿下好意,只是区区考试,不必费心换马。”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谁知他葫芦里卖得甚么药。
话音刚落,晏徽霖尚未开口,只见晏乐纯盛气凌人地出现,睨着她道:“你的意思是,区区考试,你不放在眼里是吧?言外之意,本郡主你也不放在眼里咯?”
清殊暗暗翻了个白眼,直接道:“我没这么说,郡主不必多心。”
晏乐纯冷哼一声,摆明了找茬:“你才练了多久,被几个门外汉吹捧得找不着北了罢?”
清殊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郡主,容我提醒你,不才在下也受了皇孙殿下的夸奖。自然,我没有说我多了不起,您非要这么解读我也拦不住你,只是你把赞赏我的都打为门外汉,就有失偏颇了。莫非在您心里,您兄长也是门外汉?”
“你!”晏乐纯瞠目结舌。
众人暗暗发笑,难得看见跋扈郡主吃个明面上的亏。
“贱人就会耍嘴皮子。”晏乐纯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她脸色气得涨红,冲上前就想扇人,被晏徽霖一把拦住。
“乐纯!我说过多少次,收起你的脾气。”晏徽霖不悦道。
晏乐纯不甘回视,狠狠甩开他的手:“少摆架子教训我,上回不帮我,这回也不帮我,你打量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呢?”
她口不择言,不顾兄长难看的脸色,扫视一圈,最终定格在从始至终默不作声的项连青身上。
她带着几分看笑话的意思,冷笑道:“你自求多福罢。”
项连青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嘴角抿得死紧。
“还有你,曲清殊。”晏乐纯指着人群中的少女,“你自以为稳操胜券,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本事,到时候,当了我的手下败将可别哭。”
说罢,她气势汹汹地离开。
余留晏徽霖整了整难看的神情,勾着笑道:“她就是这个脾气,好胜心强,你莫要往心里去。”
清殊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略略错身,避开他伸来的手,冷淡道:“殿下自重。”
目送她离开的背影,晏徽霖挑了挑眉,他非但没有着恼,眼底还带着兴味,直到余光瞥到项连青,他的笑意才收敛。
此时众人皆退,只余他们二人。
项连青缓缓上前,直视着他道:“上回规劝殿下的话,又被当作耳旁风了?”
听见这声质问,晏徽霖懒懒抬眸,伪装良好的体面终于卸下,露出原本混不吝的本色,“我晓得你要说甚么,晏徽云那厮远赴雁门关,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逗他家的小丫头玩一玩,怎么了?青儿吃醋了?”
项连青暗暗翻了白眼,忍着他的油腔滑调,冷笑道:“你最好只是一时兴起,她可不似寻常姑娘,带着刺呢,殿下当心扎手。”
晏徽霖摸了摸唇角,眸光微动:“是吗?带刺的花。”
他轻笑一声,不再言语。
——
果然,晏乐纯的挑衅是有备而来。
原本的骑射考试只在平常练习的马场里进行,参与的人也只有众师生,了不起再有几个宫人来旁观。
这一回却十分盛大,由皇后牵头,遍邀众府夫人、侍读家属、以及盛府学堂学子,生生把普通的考试弄成了一次骑射盛会。
六月初六当天,众人虽有心理准备,却仍被这场面震惊。
崇明帝久病初愈,突发雅兴,也要来凑一把热闹。圣人一来,随行的臣子、侍从、侍卫又多加了一倍。原来的宫内马场已经容纳不下这么多人,于是干脆挪到了宫外秋猎的御园。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跑马场,占地广阔,一应骑射所需器具齐备,皇帝不出游时,有专人负责看守。
众女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何念慈下了马车后腿就哆嗦,悄悄凑在清殊耳边道:“姐姐,怎么圣人也来看啊?咱们这三脚猫功夫,哪里能和真正的骑兵比?这岂不是明摆着来丢人。”
清殊挑眉:“你三脚猫,别捎上我。”
何念慈吐了吐舌头。
一旁的项连青冷不丁道:“你以为是看咱们?别忘了,参与比试的还有隔壁的男子,重头戏在他们身上,咱们只是顺带的。”
清殊睨了她一眼:“又不是没见过他们的功夫,也就那么回事,别说的好像咱们女子天生差他们一截似的。”
项连青冷笑道:“是吗?你志气不小,不过我奉劝你,这种场合锋芒毕露不是好事。”
她的话意有所指,语气里的嘲弄不加掩饰,明晃晃在说清殊别有用心。
清殊听了不爽,也不惯着她,直接道:“项连青,你怎么还是这德行,有话就直说,别阴阳怪气地膈应人。既然在意就拴好了,别放出来乱咬人。你当宝贝的人,别人可未必放眼里。”
项连青心头火气:“曲清殊你别犯病,我说一句,你就要还十句!”
清殊翻了白眼,自顾自缠着护腕,不理她。
她后脑生反骨,所有人都想看她失败,要她收敛锋芒,她偏不!
今天,她一定要赢!
此时,围场中的陆陆续续坐满了人。帝后二人高坐首席,其周边围坐着贵妃、亲王、王妃等人。以此往下,各朝臣、命妇分左右两半圈而坐,按照品阶次序一路往后。
参赛的众人另辟了一处落脚地,清殊手搭凉棚,目光在人群里寻找,先是高台处,她看见淮安王妃和乐绫郡主,却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
某一瞬间,她心里有点失落,转而又笑话自己异想天开,人家身在北地,难道能插翅回来见证她在赛场上的风采吗?
目光又往下挪,她看到了晏徽容和盛尧,还有女学众人,许馥春、裴萱卓、孟雅君……
再往下找,就有些心急,直到视线锁定了人群里姝丽的身影,她大喜,拼命挥手,“姐姐!”
这回有皇后恩准,侍读亲属们都能到场。隔着重重人头,清懿似有所感,又像是早就注意到了妹妹,一向端庄的她,难得站起身,也冲她挥手,“回去罢,别在外头晒。”
清殊根本听不清姐姐在说甚么,只晓得哈哈笑,然后进了帐篷。
远处的清懿缓缓收回视线,唇边仍然带着笑意。
“原先不觉着,如今倒品出了几分意思。咱们家四姐儿真是……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彩袖感叹道。
清懿笑道:“又岂止是你这样想,我方才瞧她穿着骑装的模样,也不敢认了。”
小小的孩童,突然就长成了一个英姿飒爽的美人。
不多时,随着冗长的号角声齐响,男子们的赛事拉开帷幕。
参赛者除了晏徽霖等贵胄和几位侍读外,还有一众世家子,他们个个都摩拳擦掌,想在众人面前露脸。
男子赛事分为骑术与射术两样,但并不是分开比试,而是合二为一,在保持速度的同时,还需要保证射箭的准度。因此,比之女子的骑射要更加难上一个度。
当锣鼓声敲响,排成一列的马匹犹如离弦之箭,你争我抢地出发。
场中马蹄翻飞,卷起滚滚烟尘。
乐师奏起铿锵的曲调,与如火如荼的赛事互相映衬,吸引众人的心神。
晏徽容不知何时摸了过来,猛地一拍清殊的肩膀:“嘿!这么入迷做甚?你们女子又不必骑射合一。”
“你欠揍!”清殊被他吓得一哆嗦,怒而回视,“我观摩一二不行吗?你过来干嘛,这里挤,不欢迎你。”
晏徽容哈哈笑道:“你观摩他们,还不如观摩我呢。也就是哥几个金盆洗手了,不然我们要上场,哪里还有这几个绣花枕头的事。”
清殊如今也算半个内行人,瞧着场上的局势,心里明白他说的是实话,只是嘴上并不饶人,呛道:“吹吧你就。”
“得,我不着调就算了,我云哥那可是骑射场上货真价实的无冕之王,你……”
晏徽容话还没说完,就被清殊打断,“闭嘴,再说我揍你。”
她挥了挥马鞭,投以威胁的目光。
“好好好,我住嘴。”晏徽容从善如流地认怂,完了继续犯贱,“唉,我本来还要同你说个甚么事的,你这个态度,我就不说了。”
清殊面露凶光,鞭子甩的虎虎生风。
两个人吵闹间,盛尧和女学众人也凑了过来。
“殊儿!”
“殊儿姐姐!”
一时间,呼唤声此起彼伏。
清殊换了副笑脸道;“你们不好生坐着,来这里做甚?”
“想你呗。”盛尧挑眉。
“对啊,你一走,我们学堂都没意思了。”许馥春等人叽叽喳喳。
清殊挨个抱了抱姑娘们,像个花心的浪子甜言蜜语:“唉,我也想你们,来,抱一个。”
盛尧笑着推她:“死开,肉麻。”
众女笑闹着,突然听见一道清凌凌的女声:“清殊。”
抬头一看,竟然是裴萱卓!
“裴姐姐!”清殊惊讶道,“你怎么也来了!”
裴萱卓似一朵文气的玉兰花,立在烟尘滚滚的围场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眨了眨眼:“大概也是想你了?”
斯文人突然开玩笑,众人都愣住,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
清殊笑弯了眼,连声道:“折煞我了,折煞我了。”
这当口,突然有人干咳两声,引人注目。
清殊回头,只见方才还嘴贱兮兮的晏徽容突然折扇轻摇,一副玉树临风的模样。
还别说,晏徽容皮囊不错,正经起来倒有几分迷倒少女的架势。他装作不经意回头,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道:“打扰诸位了,不必在意我,你们聊你们的。”
清殊和盛尧对视一眼:这家伙吃错药了?
只有许馥春翻了个白眼,暗示性地朝裴萱卓努了努嘴:世子爷孔雀开屏。
清殊瞪大眼睛:???几日不见,竟然有这样的惊天八卦!
盛尧无辜挠头:我怎么不知道?
许馥春斜眼看她:就你那个实心眼,能看出个鸟。
三人组默契地交换眼神完毕,场内的赛事也告一段落。
最终获得魁首的是晏徽霖,究竟是真材实料还是人情世故,那只有当事人才晓得了。
不多时,有小内监来报,女子的骑射比赛即将开始。
“殊儿,是你上回教我们说的,要加油啊!”盛尧喝道。
清殊一边扎好马尾,一边笑道:“我那混说的,马又不喝油,加甚么油?”
众女不管那么多,齐声喝道:“殊儿加油!”
“知道了!我会加油的!”清殊翻身上马,突然送上一个飞吻,“爱你们!”
这边动静不小,引得另一边的晏乐纯投来冷然的目光。
“虚张声势!”她故意大声道。
清殊翻了白眼,不理她,径直驱马上前,停在赛道前。
按照惯例,女子骑射一贯分为两场,赛马一场,射箭一场。
第一场就是赛马,只考验速度。
何念慈就在清殊旁边的赛道,她心跳如擂:“姐姐,我好紧张啊。”
“不怕,你练了那么久,就为今日。”清殊检查着马鞍和护腕等物品,一如每一次的训练般娴熟,“此刻,也只是你另一场训练罢了。”
不知为何,瞧着她气定神闲的模样,何念慈的心就平静下来。
众人跟随着监察官的指令,依次排开,摆出即将开赛的姿势。晏乐纯占据了地势最佳的里圈,清殊却被安排在最外圈的角落,何念慈旁边的姑娘已经红了眼眶,她自知在水平无法超群的条件下,这个位置就意味着输定了。
尚未开赛,就有人唱衰。
清殊却丝毫没有被影响,她冷静地等待着指令,岿然不动。
输定了吗?
她为之付出的日日夜夜,咬着牙承受的伤痛折磨,可不是为着一句输定了。
只要乾坤未定,她不会放弃任何能赢的希望。
在精神高度集中时,连耳边的风声仿佛都凝固。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
风声、乐声、号角声。
一分一秒、她的呼吸几乎静止。
凝神屏息间,直到烙印在无数遍练习中的锣鼓声响起,她倏然抬眸,眼底一片凛然!
众人的目光聚焦处,只见一匹枣红色骏马越众而出,犹如离弦之箭般撒开四蹄,掀起滚滚烟尘。
烟尘之中,少女躬身贴着马背,目光锐利,直视前方。
她没有梳发髻,满头青丝用发带束成马尾,一张精致的脸展露无遗。
“驾!”
她左手缠绕了几圈缰绳,稳固住自己的身位,然后猛地一扬马鞭、以一个刁钻的角度从外圈超越前方的马!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少女势如破竹,如一道锋利的剑斩断前方的堵截,突出重围!
现在,她的眼前只剩一个对手。
晏乐纯咬紧牙关,头也不回地往前冲。她的骑术并不差,原以为对付那个半路出家的丫头不过小菜一碟,谁成想对方竟然这样厉害,没等她拉开差距,这人就已经追了上来!
眼看着枣红色骏马出现在余光里,晏乐纯心下一紧,顺手挥出马鞭,落点却不是马背,而是后面的人!
说时迟那时快,当鞭子破空而来,清殊几乎第一时间仰倒,迅速躲过这道攻势。
赛马时是允许武斗的,只是在女子中较为少见。
一时间,众人的胃口都被两个小女子吊起。原以为平平无奇的比试,竟有了几分看头!
清殊只停滞了一瞬间,旋即很快追赶上前,两人仍旧保持着一个身位。
晏乐纯一击不成,又反手一鞭,带着狠辣的力道!
鞭子没有如期落地,还在空中时,另一条鞭子迎头而来,带着十足的力道回击、然后缠绕,看不清是如何动作,等待晏乐纯回神时,手里的鞭子已经到了清殊的手里。
晏乐纯回头,狠瞪一眼。
清殊回以一个冷然的笑,眼底是无情的嘲讽!
此时,距离终点铜锣只有数百米之距离,晏乐纯心急如焚,眼一闭,下定决心,突然撑着马背,飞踢出一记扫堂腿!
如果要避开这一脚,势必要挪到外围,可是终点就在眼前,分秒必争,挪到外围就意味着放弃赢的希望。
短短一瞬间,众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角落里,牛二郎面色如常,竟然比往常的任何一次训练都要沉稳。
围场里,清懿眸光冷静,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轻声道:“椒椒会赢。”
帐篷边,盛尧等人手指紧握成拳,目光如炬。
她们视线的汇聚处,少女单手握紧缰绳,谁也没有看到,她唇边一闪而过的狡黠笑容,像一只胜券在握的小狐狸,突然亮出锋利的爪牙!
“晏乐纯!”呼呼风声里,她突然喝道。
飞出的一脚没有踢到人,晏乐纯疑惑回头,就在这一瞬间,一道鞭影劈头盖脸而来,她心神俱裂,下意识躲闪:“啊!”
长鞭没有落在她的脸上,而是转了方向,利索地缠住她的腰。
“你用鞭子甩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欢迎加入抠抠群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看更多自己会遭报应?”清殊冷笑,旋即猛地一拖,将对方扯下马背!
“看好了!这招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天旋地转间,晏乐纯被甩下马背,一片混乱间,只听到少女散在风里的冷喝。
几乎是同一时刻,羞恼、愤怒、几欲杀人的恨意席卷心头!晏乐纯灰头土脸地爬起身,呸呸吐出嘴里的土,大声喝道:“曲清殊!!你好大的胆子!!”
“你是第一次知道吗?”
少女嗤笑一声,扬长而去。她驰骋着骏马冲向终点,随着铜锣一声响,人群里爆发出阵阵喝彩!
“好!好!”
“殊儿你真棒!!”还有熟悉的姑娘们激动的叫声。
少女兴之所至,驾着骏马绕着终点高台跑了一圈,又冲姑娘们的方向送上一个飞吻,引来阵阵欢呼。
旋即她又调转马头,看向姐姐,比了一个大大的爱心!
清懿摇头失笑。
她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没有意识到此刻的她是多么耀眼夺目,像一朵盛开的悬崖上的野百合,突然绽放在宫闱里,热烈生长。
“殊儿!真有你的!太厉害了!”
等到清殊下场,众女像是拥簇着得胜而归的将军,高高兴兴地把她围在中间叽叽喳喳。
清殊笑着摆摆手:“别说太早,还有一场射术呢。”
晏徽容轻摇折扇,笑道:“哟,还谦逊上了。”
清殊横他一眼,抬手就要给他肘击,后者赶忙拦住,杀鸡抹脖似的使眼色,小声道:“诶,裴姑娘在呢,给我几分薄面。”
“……”无语过后,清殊有些匪夷所思,低声道,“裴姐姐大你几岁呢,怎么瞧得上你?”
晏徽容脸色一变,肃然道:“是我不够英武吗?是我不够俊朗吗?大几岁怎么了,我又不是那等肤浅的人。”
清殊暗暗瞥了一眼裴萱卓,欲言又止:“说实话,人家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应该对你没意思。”
晏徽容面色阴沉,“重说!”
清殊从善如流:“好好好,祝你成功。”
两人吵嘴时,第二场赛事即将开始,方才报信的小内监又来报信,只是这回他的神色有几分不对劲。
“姑娘,上头传下旨意,第二场比试要换成……骑射。”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尤其是侍读们,犹如平地惊雷,炸响在耳畔。
她们可半点儿都没练过移动射靶,突然要换项目,真是措手不及,明摆着认输的局。
何念慈悄声问:“姐姐,这是冲你来的?”
清殊挑眉:“自然是那位郡主的手笔。”
“不过呢。”清殊微勾唇角,“我早有准备。”
她当然猜得到晏乐纯没这么容易放过她,果然多学点还是有用处。
就在这当口,那小内监又来传话:“姑娘,上头又添一道指令,需双人骑射,同伴只能为女子。”
众人:“??”
这已经不是针对,这几乎是明晃晃地告诉清殊,你必败无疑。
盛尧第一个忍不住,怒道:“我和你去,在场除我以外还有谁学过骑射?我再生疏,底子也还在。”
清殊的想法也是如此,正要应下,那小内监又苦着脸道:“姑娘,只能在宫里选。”
“她怎么不说直接当魁首呢?”盛尧翻白眼。
清殊也要被气笑了,无语摇头:“罢了,还是念慈与我一起。还没开始比,谁输谁赢都说不准。”
她话说得轻松,可众人都听得出来这是在宽人心。
何念慈几乎是个新手,不但不能当作助力,反而会拖后腿。
“晏乐纯设置的规矩倒也刁钻,她自个儿当然能在宫里找到好手帮她。如果我没猜错,她自己的骑射也不精,怕赢不过你,所以才找外援。可她又怕你的外援强过她的,所以才限定在宫里。”晏徽容冷笑道,“双人骑射不仅需得有速度和准度,还要配合默契,这就意味着两个人不能差距太大,否则另一方再强也难。”
清殊嗤笑:“难为她这么对付我。”
临到上场,只见晏乐纯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武婢,那是内廷专门养的女侍卫,这会子被她挑来作弊。用清殊的话说就是降维打击。
她瞧着清殊身边只有一个何念慈,不由得笑道:“你挑她,还不如挑项连青呢。好歹输得不会太难看。这样,你现在求我,我一会儿就少羞辱你片刻,如何?”
清殊懒得同她耍嘴皮子,自顾自地紧了紧护腕,翻身上马。
她招了招手,示意何念慈上马,谁知小姑娘腿肚子哆嗦,脸色发白道:“姐姐,我心慌得厉害,我不去了。”
清殊眸光微凝:“哪里不舒服?”
“这还用说,就是临阵脱逃呗。”晏乐纯笑道,“曲清殊,不如你也逃罢,只要像哈巴狗似的冲我摇两下尾巴,我就准许你现在下场,反正你找不到同伴了。”
她是打定主意清殊找不到第二个同伴。
清殊环视一周,被她看到的女子纷纷后退。人群里,项连青眸光微动,却被晏徽霖拉住,“我就想看她被逼到绝路,会怎么做。是真的服软呢,还是硬扛到底。”
项连青侧目,冷道:“殿下口味还真是特别。”变态。
晏徽霖混不吝一笑:“过奖。”
此刻众人的想法都与晏乐纯差不离,曲家女注定找不到另一个同伴,即便找到,也不可能赢过那个武婢。
在无数道或担忧、或同情、或嘲弄的的目光下,清殊缓缓勾唇,轻笑道:“没有同伴又如何,那我一个人去咯。”
晏乐纯挑眉,旋即笑道:“好啊,那你输定了。”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见这个女人落败的模样。
就在她志得意满之时,不远处传来一道懒懒的女声。
“小丫头,不知道我是否有幸做你的搭档啊?”
众人愕然回头,只见一个宫装女子边卸钗环,边扎紧护腕,又顺手将发髻拆散扎成马尾,“啊,早知道有这一出,就不穿劳什子的礼服了。”
鸦雀无声里,有人认出来,那是淮安王府赫赫有名的郡主,晏乐绫。
有聪明人意识到,局势似乎、好像、可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是赢了比赛很臭屁很嚣张的殊宝!!
感谢在2023-03-12 01:13:07~2023-03-13 01:4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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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 配合
◎第二场比赛啦◎
在看到晏乐绫的一瞬间, 晏乐纯的脸色难看到极点,她的嘴张开又闭上,到底是不敢口出狂言。只狠狠瞪了一眼曲清殊, 然后看向武婢,“愣着做甚?过来!”
高大的武婢沉默寡言, 像一座灰扑扑的雕像, 她似乎愣了一瞬。
而就是停顿的一瞬间, 晏乐纯不耐地甩了她一鞭子, “怎么?看到旧主走不动路了。想想清楚,你现在是谁的狗!”
武婢生受一鞭, 像感受不到疼痛,麻木的神情一如往常。
晏乐纯不解气, 又甩来一鞭!而第二鞭, 被一支小小的发簪凌空斩断!
“谁?!”她怒目而视。
“我。”一道冷淡的女声。
晏乐绫坐在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晏乐纯, “再有下次,我就掰了你的腕子。不信就试试。”
晏乐纯像是想起了曾经被她压制的恐惧,纵然气得发抖也不敢再有动作。
无论她如今多么跋扈,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被晏乐绫夺走光芒的那些年。
活在这位皇姐的阴影下,真够难熬。
晏乐纯心中怨气翻腾,她余光瞥见武婢, 心里的戾气突兀地冒头,只听她冷笑一声,恨恨盯着晏乐绫道:“皇姐别搞错了, 丑奴现在是我的人, 要打要骂也是我做主, 与你何干?”
晏乐绫眼底眸光渐冷,倏然之间,她一把钳制住晏乐纯的下巴,直直将人扯了过来。
“你做甚?皇祖母都看着呢,你想对我动手?”晏乐纯不断挣扎,下颌都被捏红,被迫仰着头,屈辱地望向晏乐绫。
“我三分力就能捏碎你的下颌骨,不想像条狗似的流口水,你最好管住嘴。”她淡淡道,“听好了,她叫索布德,不叫丑奴。再让我听见一回,你等着。”
晏乐纯被狠狠一甩,踉跄地往后倒,她回头狠瞪武婢,“索布德?呵,鞑靼贱奴也配有名字?”
话音刚落,武婢被猛地推开,猝不及防间,她被一只手扶住。
回头时,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绯红宫装的衣摆,上面绣着繁复的云纹,透着无上尊贵。
“索布德,起来。”
索布德,这个名字离她好遥远,远得像上辈子的记忆。
在宫里的年年岁岁,她听得最多的是丑奴二字。
她缓缓抬头,自额角到脸颊中央那条长而触目的伤疤,赫然显露在阳光下。
那是战争留下的痕迹,也是她成为奴隶最初的源头。
“郡主、殿下。”她动了动干裂的唇角,发出不标准的音节。
也许是阳光太耀眼,她不敢直视艳阳,行了一礼,便转身远去。
晏乐绫半晌才收回目光,重新上马,“走吧,小丫头。”
旁观许久的清殊赶紧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赶到起点,间歇时,她忍不住问道:“乐绫姐姐不仅是为了我才参赛,对吗?”
即将开赛的乐声响起,号角声响彻围场。
“你很机灵。”嘈杂声里,晏乐绫轻笑,“我从前救了一个人,却没有救到底。反而让她陷入了更难的困境,这一次,我想彻底助她脱离苦海。”
清殊:“索布德?”
“是。”她点头,目光悠远,像是回想起某段记忆,“是索布德,也是明珠。”
鞑靼语,索布德,译为明珠。
沉闷的鼓声传来,监察官已就位。
清殊收拢注意力,躬身贴合马背,全神贯注。
与之相反的是晏乐绫,她瞧着清殊这么认真的模样,勾唇笑道:“小丫头,放松。”
鼓声雷动,乐声铿锵。一切都透着紧张的氛围。
清殊反复深呼吸,“方才的淡定都是装的,其实我手心都冒汗了。要是你都出马帮我,我还是输了,岂不丢人?”
“你倒坦率。”晏乐绫笑出声。
她娴熟地勒紧缰绳,在锣鼓声落地的那一刻,目光顿时锐利。
清殊条件反射地驱马直冲、两匹马恰到好处地齐头并进!
“听好了!从现在起,忘记所有技巧!”
呼呼作响的风声里,清殊听见她的声音。
“那我要怎么和你配合?”清殊大声喊道。
晏乐绫绯红的宫裙飞扬,像一道锐利的箭羽划破赛场!
她似乎已经和座下的马儿灵魂合一,穿过前方重重障碍时,她的每一次勒马,每一次调整方向,都像演练过无数次。
如果说清殊的骑术尚且带着几分稚气,那么晏乐绫已然臻至化境,闯入层层人群时如入无人之地!
呼啸而过的风裹挟着她的话语,传至清殊耳畔——“草原的苍鹰不会回头,你射出去的每一箭,都不需犹豫。”
清殊吃力地奋起直追,却在这句话落地后,迅速被甩在身后,“诶!真的不用配合吗?!”
风里传来她的大笑声,“不用!只管随心所欲,纵马驰骋!”
说罢,她座下的马儿速度提升到极致,在一个转弯时,飞快超越了晏乐纯。
晏乐纯目眦欲裂,喝道:“快追啊!”
靶子面向半场中央,谁先经过就意味着谁可以抢占先机,射出第一箭。
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匹骏马迎头赶上,晏乐绫侧目,嫣然一笑:“索布德,再次竭尽全力,和我比试一场!”
呼啸的风吹开索布德额前的碎发,她的眼底绽放出别样的光彩。
“遵、命,殿下。”她一字一顿,声音却毅然而坚韧。
来自草原的苍鹰短暂地获得自由,她不再压抑四肢百骸里蕴藏的能量,犹如离弦之箭冲刺百米。
晏乐绫一骑当先,骏马掠过武器台,顺手捞起长弓——弯弓、搭箭、瞄准、松手!一气呵成,箭矢疾驰,破开长空,正中靶心!同一时间,另一只箭矢再次搭上弓弦,重复射出,快如闪电,令人目不暇接!而她做完这一切,仍然稳坐马背,遥遥领先。
众人都为她精湛的骑射之术而折服,无数双眼睛里透着赞叹与欣赏。
“不愧是我大武朝最出众的郡主殿下!”
夸赞声此起彼伏,观众群不时爆发阵阵喝彩。
晏乐纯远远落在后面,急道:“丑……索布德!你快上啊!”
回归天空的苍鹰目光锐利,丝毫不理会后面的嚷嚷声。她紧盯着前方的绯红身影,像是未雨绸缪的猎手,等候对方露出破绽,然后伺机反扑!
终于,在急转弯时,资质平平的马初露疲态,虽然很快被主人调整,但还是被嗜血的猎人盯住!
众人几乎没有看清始末,只隐约瞧见那不起眼的灰色身影,飞身而上,急速掠过武器架,下一刻,三支箭矢齐齐射出,没等到达终点,又有三支沿着轨迹飞驰!短短一瞬间,她竟射出六支箭矢,更骇人的是,全部正中靶心!
她或许是极度自信,几乎不曾回头看目标,目光始终落在前方,在晏乐绫的箭矢射出的同时,她再次追赶。
场中央,一个是烈焰般的红,一个阴沉沉的灰。两种颜色你追我赶,互相交织,夺走众人的心神!
在她们缠斗时,清殊始终保持着警醒,她精确计算出彼此的差距,现在是索布德领先。
晏乐绫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没有余力在数量上追赶。如果要弥补差距,只能是清殊来!
好在她练过移动靶,不至于一窍不通,甚至还能保持一定的准度。
想至此,清殊毫不犹豫弯弓搭箭,连射三次!她没有时间看结果,又飞速射出三次,直到令官报出正中靶心三支,她才安下心来,继续纵马追赶。
“小丫头,做得不错!”
晏乐绫在缠斗中,竟然还有心情笑。
清殊到底比不得她,追赶得吃力,连呼带喘,“那……那是!”
“噗,还有力气答话,说明你不累。”晏乐绫眸光一闪,突然快马加鞭,“快来!追上我!带你去前面玩!”
清殊来不及呼吸,下意识策马紧追,马儿简直跑出了风一般的速度!
在晏乐绫的引导下,这不像比赛,反倒像游戏。
清殊突然明悟了她说的话——随心所欲,纵马驰骋。
很快,前方的监察官摆出最后一圈的令牌。
决胜之机,就在此刻!
灰羽苍鹰紧追攀咬,在晏乐绫即将射出箭矢时,拦腰截断!
她积蓄的力量只为了这一刻的爆发,又是三支齐射!正中靶心!与此同时,她飞身回旋,逼退了晏乐绫的攻势,强行拉开了一个身位!
“这才是你嘛,索布德!”晏乐绫脸上的悠闲终于消失,她迅速回击,躲开回旋一脚,“草原第一女战士,就该如此。”
二人的缠斗看起来胆战心惊,高速疾驰的两匹马离得极近,每一次过招都凶险万分。只要露出一点破绽,落下马背,就是非死即伤的结果!
晏乐纯终于追赶上清殊,冷笑道:“瞧好了吧,马上功夫,没人是那鞑靼人的对手!即便是晏乐绫!”
清殊冷冷回视,勾唇道:“是吗?”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追赶上前。
后面传来晏乐纯的嘲笑:“你尽管去,去了就是送命!”
索布德已经领先两靶,时间所剩无几,晏乐绫根本不可能脱身,所以她才如此得意。
所有人都不敢加入战局,哪怕只是从身边走过。她们的过招太凶险,已经超出了她们的认知范围,几乎可以算是专业战场上的搏杀。
晏乐绫已经好几次快要脱离马背,险之又险才回身,索布德也差点被凌厉的马鞭甩开,留下致命的伤。
绯红的宫装在侧身躲开掌风时,被撕裂一角,就是这么细微的一根飘带,在掠过长风时被索布德盯住。下一刻,她蹂身而上,狠辣的拳风袭来!
电光火石间,一支羽箭破空而出,直击索布德!
她敏锐回头,徒手抓住箭矢,低头一看才发现箭矢被拔了箭头。
几乎同一时间,她心一沉,糟糕,上当了!
果然,白衣少女飞驰而来,大喝道:“乐绫姐!接着!”
掉落的长弓回到晏乐绫的手里,她毫不犹豫射出两箭,追平比分!
后续赶来的晏乐纯气急败坏:“没用的废物,继续射啊!”
索布德放弃缠斗,再次拎起弓箭,可是视线却被突兀地挡住!
“小丫头,她交给我了,你自己的事,就自己看着办!”晏乐绫突然腾空而起,横挡在索布德面前,一副要和她缠斗到底的架势。
她红衣飞扬,青丝猎猎,以极其惊险的姿势半蹲在马背上。
不知是索布德的掌风太烈,还是上天突然眷顾此刻的赛场。她的发带突然断裂,满头青丝披散,随风而舞!
那是野性与英勇集于一身的美,惊心动魄!
众人哗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幕。
不仅是场上的观众,甚至连清殊都看呆了。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骑射技艺精湛至此,是这样令人向往!
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热血,清殊的灵魂似乎也被带动着燃烧,在晏乐绫为她争取的时间里,她凝神静气,搭弓,拉弦——
就在中途,晏乐纯突然撞开一位选手,将她推向清殊!
清殊猛然收手,差点被回弹的弓弦冲出内伤!
此时,晏乐绫与索布德难分伯仲,在草原苍鹰的攻势下,晏乐绫甚至有了颓势。
照这样下去,在中靶平局的基础上,晏乐绫如果不拿第一,那么她们就会输!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清殊的额角冷汗密布,眼神却逐渐锋利。
晏乐绫已经用尽全力拖住索布德了,剩下的,只能靠她。
短短的一瞬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慷慨激昂的乐声、呼啸的风声、马蹄踩踏声,在这一刻统统寂静。
围场里,有人意兴阑珊,似乎已经预料结局。
就是此刻,白衣少女凌空一跃,单手撑着马背,如掌上飞燕般直起身,抬高视野,拉开弓箭——
观众席里,清懿的心几乎落了半拍:“椒椒!”
同一时刻,晏徽容大惊:“这丫头不要命了!”
她几乎是全无防备地半站在马背上,只靠着缠绕在身上的绳索固定。虽然马匹速度减慢,但还是叫人心惊肉跳!
场中央的少女重现了精彩一幕,皎白的花再次盛开,夺走所有人的心神。
此时,利箭仿佛裹挟着少女昂扬的斗志,越过阻挡她的人头,直直射进靶心!
“当”,铜锣声响,大局已定。
作者有话说:
哦漏,还没写到第三场,都怪姐姐们太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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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 回归
◎妹夫回来啦◎
官道上, 一队骑兵疾驰而过,途经之处烟尘滚滚。
城门楼子里正在打瞌睡的士兵被动静惊醒,尚未认清来者何人, 便听有人急声喝道:“镇北军,雁门铁骑。速开城门!”
雁门铁骑?!
如平地惊雷炸响耳畔, 士兵霎时清醒, 连滚带爬地举起千里镜, 眯着一只眼瞧。
镜中视野四下晃动, 终于聚焦在领头之人的脸上——少年将军单手抱着头盔、一身银白铠甲在日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他五官俊美得邪气、眼底的
YH
冰冷和不耐似乎透过镜穿到另一头,叫士兵不禁打了个哆嗦。
嚯, 还真是雁门骑!
这位冷面阎罗可不就是雁门骑的头头,那位赫赫有名的淮安王世子吗?
数月前他们才奉旨出京, 怎的就回来了?还这么突然!没听到信儿啊……士兵挠挠头, 把不准这是闹哪一出。
还没等他再犹豫,先头叫门的令官又喝道:“通关文书在此!速速开城门, 殿下有要紧事,你耽搁得起吗?”
待到鉴过真伪,士兵再不敢多话, 赶忙开城门, 目送着骑兵再次飞驰入城。
好事的小兵偷偷抢过千里镜追着他们的背影瞧,好奇道:“诶,阿牛哥, 你可晓得是出甚么事了?上次瞧见紧急通关文书,还是孙将军小妾跟人跑了。这回总不见得是冷面阎罗殿下后院着火吧,没听说他娶妻啊。”
先头的士兵恢复了懒散模样, 一边剔牙, 一边吓唬新兵蛋子:“你管人家哪里着火, 少咧咧,传进人家耳朵里,咱们就先屁股着火。去去去,轮到你执勤了。”
新兵蛋子顿时意兴阑珊,惆怅道:“唉,凭甚么四喜他们就能去围场护卫,我也想去。听说今天有贵女们的骑射比赛,我连贵女的衣角都没见过。”
阿牛翻白眼,猛拍他一巴掌:“人家四喜巴结上了金吾卫,你有个啥?也就配见见东门口卖包子的二丫。”
“二丫怎么了,她可是东街第一个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女娃子!可好看了,比起织锦堂卖衣裳的掌柜们差不离!”新兵的注意力顿时转移,滔滔不绝,“我爹说这样的女子不贤惠,不能娶。我瞧着却好,我娘也喜欢。阿牛哥,你见识广,你说,二丫比那些贵女差哪里吗?我是觉着一点没差,哪哪都好!”
阿牛灌了一口烧刀子,打了个酒嗝道:“傻蛋,既喜欢人家,哪有跟旁人比的。现在自己做营生的姑娘还少吗?你爹也是顽固。至于贵女么,我也见过,比起……”
他醉醺醺,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见小兵好奇的眼神,他眼风一利,斥道:“滚,我说与你听做甚!”
小兵赶忙赔笑脸,两人又扯了半刻闲篇儿,末了他又叹道:“唉,到底还是心里不爽利,下回我也去巴结人家,好歹让我见识见识骑射比赛啊,你说冷面阎罗火急火燎,怕不是也急着看比赛?”
“得了吧,都跟你似的没出息?”
—
同一时刻,他们心心念念的骑射比赛已经暂时结束了第二个回合。
甫一下马,晏乐纯便直冲上前,拎起鞭子就要往索布德身上甩!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遇见旧主就放水!”
索布德沉默地受了两鞭,垂着头不吭声。
“她没有放水。”晏乐绫的声音由远及近,在看到索布德的渗血的伤痕时,她眼底渐渐冰冷,“诞生于草原的人,绝不会欺骗对手,更不会欺骗自己。”
“倒是你,晏乐纯。”她缓缓上前,周身带着风雨欲来的气势,“如果没有长脑子,我不介意帮你回忆。”
晏乐纯脸色一变,下意识想跑,可是没来得及转身,就连胳膊带人被一把扯了过去。下一刻,她感受到腕骨传来的剧痛!
“如有再犯,我会掰了你的腕子。”她面无表情地复述,神色冰冷,钳制着晏乐纯的手猛地用力!
“啊——”晏乐纯痛到尖叫,恐惧让她发疯地挣脱,“晏乐绫你敢!皇祖母救我!来人啊!救我!”
晏乐绫眯着眼,欣赏完她被折磨的神情,正想给她个痛快,突然来了一个小内监传话。
“还请郡主殿下收手,皇后娘娘有请诸位姑娘。”
晏乐纯得了救,疯了似的跑远。
旁观的清殊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正好和晏乐绫对上视线。
“怎么?这么想看我治她?”晏乐绫挑眉。
清殊吐了吐舌头,小声道:“没错,最好咔嚓一声给她掰了。”
她做了个凶狠劈砍的表情,成功把晏乐绫逗笑。
二人不紧不慢地缀在后头,跟着内监往高台去。
按照规则,比赛到这里已经结束了,即便是面见尊者,无非就是受些封赏,所以她们俩并不着急。
清殊跟着众侍读一同在台下行礼,晏乐绫单独上去。没一会儿,便见她回来,神色有点难看。
清殊心里有不好的预感,皱眉问道:“郡主姐姐,可又出幺蛾子了?”
晏乐绫回以无奈的神情,摆摆手道:“谁知晏乐纯添油加醋说了甚么,我上去就听皇祖母吩咐加赛一场。说是要男女混赛,旨在彼此切磋,互通有无。”
“怎么个混赛法?”清殊疑惑。
晏乐绫翻了个白眼,毫不避讳道:“就是你们在宫里挑个男子作为搭档,一同参赛。要我说,狗屁的互通有无,不过是晏乐纯担心赛不过你们,特特挑了个厉害角色找场子。”
清殊:“她找了谁?”
正说着,一个身高九尺有余,壮实得像小山似的络腮胡男子迎面走来。
“……”两人同时沉默。
晏乐绫抬了抬下巴,叹道:“喏,瞧见没,去年的武状元,拳头沙包大,胳膊有你大腿粗。”
可能是对晏乐纯睚眦必报的性格有一定的了解,清殊对突然出现的阻碍接受良好。
她甚么事干不出来?找个人形坦克来也在意料之中。
所以,清殊只是无语凝噎了片刻,很快就想开了,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尽人事听天命。我去找牛二郎凑合。”
晏乐绫挑眉,赶忙拦住她:“等等,满宫里那么多男的,你就挑个牛二郎,你忘了我还有个弟弟……”
“对!多谢郡主姐姐,还有你弟弟晏徽容呢!”清殊很自然地联想到他,脑瓜顿时灵光,她一拍大腿:“把我好兄弟给忘了!我找他去。”
她风风火火地跑远,留下晏乐绫目光复杂地望着她的背影,摸着下巴,喃喃自语:“她不知道那王八犊子回来了?”
原地站了一会儿,晏乐绫琢磨出意思来,敢情晏徽云又先斩后奏,瞒着人家呢。
越想越有意思,晏乐绫忍不住幸灾乐祸。
好嘛,你小子等着被削吧。
作者有话说:
短短的我,最近熬伤了,必须要调整作息了。
早日变成肥肥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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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 好胜(一更)
◎妹妹第三场啦◎
这边厢, 清殊已经利索地找到晏徽容,开门见山道:“快,世子爷, 收拾收拾,帮姐们一把。”
晏徽容抖抖袖子, 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 和她拉开一段距离, 睨着她道:“有事世子爷, 无事晏徽容,你还真会见风使舵啊。帮你也行, 这个数。”他在袖子里比划。
清殊脸色一沉,猛拍开他的手:“怎么不去抢?得, 你不帮也成, 我马上去嚷嚷,保准全京城都知道你弱不禁风, 胆小怕事。”
清殊掉头就走,正巧裴萱卓迎面走来,她眼珠一转, 心里算盘啪啪响, 立刻就想到了损招,“裴姐姐,我正找你呢!我有话跟你说……”
裴萱卓眉头微蹙:“我也有话同你说呢, 你已经连赢两场,这一场便是输了也没甚么,总归在座的心里有数, 知道你的本事, 你不必拿自己的安危去斗气。”
她的话说得真切, 显然是琢磨透了才来劝阻,不想让清殊犯险。
清殊心中一暖,笑道:“好姐姐,谁说我要逞英雄了?这回赢不赢的我倒不在意,只是总不能连场子都不上罢。我正要同你说呢,我本想找晏徽容……”
她话说半截,就被身后的干咳声打断。
“咳咳,殊儿你叫我做甚?方才没听清,是要我同你一起比赛是吧?早说,我哪有不助你的道理。”
一回头,只见晏徽容方才讨钱的市侩嘴脸已经消失不见,端的是风度翩翩,折扇摇得哗哗响。
清殊翻了个白眼,冷笑:“请您出山还真难,要几个数啊?”
“啧,你惯爱混说白道。”晏徽容假笑,悄摸地递了一个警告的眼神,“啪”一声打开折扇,挡住裴萱卓的视线,迅速道:“各退一步,我帮你,你闭嘴。别在人家面前掉我的面子。”
说完他啪地收回扇子,又换成一副笑脸,神色温和道:“待我换件衣裳,去去就来。”
清殊憋着笑,好歹忍住不揭穿老友的底细。
片刻功夫,晏徽容已经换上了一身玄黑的骑装,富贵公子顿时添了几分英武之气,引得围场里不少女子眼前一亮,不时有流转的眼波扫过,间或小声议论。
投到他身上的目光包括裴萱卓,她像是才注意到这个名声在外的世子,目光清浅地带过,与看一件精美的器物没甚分别。
晏徽容自小在花丛里打滚,对女子的眼神再明白不过,他恰到好处地抬眸,与她对视,彬彬有礼颔首:“裴姑娘。”
裴萱卓并没有料到他会突然打招呼,愣了一瞬,旋即同样颔首回礼:“世子殿下。”
莺莺燕燕里,裴萱卓穿着最朴素的衣裳,却像花团锦簇的图画中清澈的留白,无端地叫人挪不开视线。
一时间,晏徽容将精心准备好的腹稿都忘了干净,还是裴萱卓开口道:“殿下,你的护腕松了。”
“哦。”晏徽容慢半拍才回过神,垂着头扎紧护腕,“多谢姑娘提点。”
在姑娘跟前一向游刃有余的永平王世子,头一次露出愣头青的神态。
裴萱卓并不是消息闭塞之人,她从前也听过晏徽容的大名。姑娘们扎堆的地方,议论最多的就是隔壁的名人。晏徽容的名字,出现最多。
有时是听说他偶遇哪位伤心的姑娘,三言两语把人哄得破涕而笑;有时是他别出心裁作了一首好诗,引得人们争相传颂……连最厌烦男子的好友展素昭,提起这位世子殿下,也难得没有恶评。
风言风语耳边过,虽没真正接触,裴萱卓却隐约晓得,他是个极会讨姑娘欢心的人。
而这样的人,往往最是油嘴滑舌,最令她讨厌。
此刻,想象中油嘴滑舌的人,正露出笨拙的一面。
裴萱卓淡淡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才道:“那位武状元臂力惊人,殿下胜算不大。如若对上,不必硬扛,只管巧避锋芒。”
晏徽容有些意外,挑眉笑道:“裴姑娘还懂得看功夫?”
裴萱卓:“幼时在乡野长大,跟着长辈学了些皮毛强身健体,如今虽不通,眼力倒还在。”
晏徽容眼底闪过一丝赞赏,他师从大内最顶尖的武师,自然知道此局胜算不大,只是没想到裴萱卓也看出了关键,还愿意提点自己,想至此,他唇边的笑压都压不住,“多谢裴姑娘指点,我既然愿意出马,自当竭尽全力,不论输赢。”
裴萱卓垂眸,踌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殿下也不必气馁,你年纪还小,再过几年,并不见得是他赢。”
话音刚落,晏徽容的笑僵在脸上,“年纪小……”
“噗。”默默听了好一会儿的清殊喷笑出声,换来晏徽容一记狠瞪,她赶忙拱手作讨饶状,用口型道:“抱歉,没忍住。”
直到上了马,晏徽容还是沉着脸。
清殊戳了戳他,小声道:“至于吗?裴姐姐说的是事实啊,你在她面前难道不是个弟弟吗?”
晏徽容眼刀刮过,冷道:“小三岁怎么了?与她同龄的耿三郎之流也没见强过我去,之前哪次武试我没把他们打趴下?”
“连人家年纪你都打听清楚了。”清殊小声嘟囔,不敢火上浇油。别看自家好友平日里一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模样,认真起来,也颇有他们老晏家的风范,“你把他们打趴下,裴姐姐又没看到。”
“……”晏徽容握紧缰绳,狠狠盯着隔壁的武状元,“那这次就赢给她看。”
少年突兀地调转马头,飞奔至裴萱卓面前,扬起唇角道:“裴姑娘,信不信,我会赢给你看。”
第一次,最平和的世子殿下燃起了好胜心。
裴萱卓挑眉,有些讶异。她眼底倒映着少年神采飞扬的身影,短暂的怔愣后,她点头:“嗯,那就努力去赢罢。”
晏徽容笑容越发耀眼,他直视她道:“好,你等我。”
清殊眼见搭档的熊熊斗志已经超过了自己,一时分不清比赛的主角是谁了。
铜锣响,战鼓起,晏徽容率先冲了出去。
玄衣少年一改往日的清雅之气,策马扬鞭时说不出的潇洒利落。
“我拖住他,你去射靶!”他快速吩咐,旋即打马飞奔,高声喝道:“董国良,是爷们儿就别为难姑娘,咱俩过招!”
董国良就是武状元,他自小臂力惊人,力能扛鼎,于武力上有绝对的自信。
“世子爷,在下倘若使出全力,掰折了你的胳膊怎么办?”
疾风中,他语带嘲讽,全然不将晏徽容放在眼里。
“是吗?你不妨试试看?”少年沉着脸,玄衣下的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在飞驰的骏马终于与之平齐时,他陡然发动,飞身一记回旋踢,直击其面门!
董国良脸色一变,来不及避开,生生抬手抗住这一脚。
紧急勒住的马儿仰天嘶鸣,烟尘滚滚之下,董国良大喝一声,积蓄的力量轰然爆发,虎虎拳风狠狠挥向晏徽容!
电光火石间,他敏锐避开这一拳,直直退后几个身位。很快,对手的招式接踵而至,一拳接着一掌,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众人的心都揪紧,尤其是高台上的永平王妃卢文君,她心惊肉跳地看着那凌厉的拳风擦着他的脸过去,只消他停顿一瞬,落在身上的拳头几乎能将骨头打断!
“董状元蛮力惊人啊。”在对手骇人至极的杀招下,晏徽容竟然还笑出声,嘲弄道,“可惜……只有蛮力罢了。”
董国良额头青筋毕现,被这句话激得热血翻涌,连眼睛都红了,他一字一顿:“那不妨领教在下的蛮力。”
遭挑衅的猛虎再没有丝毫顾忌,在接二连三的出击时,终于逮住了对方缓慢的一瞬间,倏然扑咬!
看不清是如何动作,那道利爪狠狠钳制住晏徽容,下一刻,暴雨般的拳头砸向他!
“啊!”卢文君跌坐在塌上,急急道:“来人!让他住手!叫容儿下场!下场!”
“文君,我晏家男儿不是窝囊废,没有中途下场的道理。”皇后不动如山,“他年纪小,却也是个有血性的,你让他下场,也是不给他脸面。”
卢文君再心疼也知道分寸,不敢多言。
与此同时,盛尧的脸色也难看的紧,她几乎不敢盯着眼前这一幕!
二人已经弃马下场,真刀真枪地对战起来。
一贯清贵的公子哥此刻狼狈不堪,被那一拳又一拳砸得直不起身。
周身尘土飞扬,有刺眼的鲜红混在泥土里,触目惊心!
“世子爷,你金尊玉贵,何必要同我较真。你知道,这只是郡主的闹剧,你让一步又如何?”董国良笑看着被打倒在地的晏徽容,平淡的语气里夹杂着不易察觉的轻视。
这些贵主们个个都自以为是,就像那个晏徽霖一样,叫哈巴狗们让了几招,便以为自己当真是天下第一。
他董国良平生最恨讨好权贵,今天他就要让这些人知道,假脸面就假揣着,别想让他陪着演戏!是骡子就别混进马群里!
以为少年再也起不来,他冷笑一声,转头上马。
在错身的瞬间,却见玄衣少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拍了拍衣上的灰尘,啐出一口血沫子,抬眸时,眼底还带着笑,只是笑容里藏着森森戾气。
“让一步?董状元,你也不过如此啊……”他挑衅地勾了勾手,弯起嘴角,露出乖张的笑,“来,打倒我。”
因是玄衣,即便血迹渗出,也看不出伤势,只是清殊看到了他藏在袖子里发颤的手,心里一沉,知道他胳膊断了。
看出好友不对劲的还有盛尧,她咬牙切齿道:“他还想挨揍?求死心切吗?!”
座下,裴萱卓目光凝重,袖子里的手指攥紧,“他在找制胜的时机。”
盛尧皱眉,惊道:“他一直在挨打,那个大块头像头牛似的壮实,怎么赢?”
“是啊,他怎么赢?”裴萱卓喃喃自语,她似乎代入了场上的少年,站在他的角度思考。半晌,她眼底闪过一丝光芒,瞬间又暗淡。
她知道了答案。
一力降十会,正面对上董国良,满武朝能赢过他的人屈指可数。
除非兵行险招。
对方的挑衅再次点燃董国良的怒火,他坐在马上,睥睨着少年,“殿下,你会后悔这句话。”
同一时刻,清殊已经领先晏乐纯三箭。疾驰间,她一心二用,回头望向晏徽容。
“躲开!”她喝道,旋即抬手,拉弓,箭羽瞬间飞射而出!
箭矢“咻”地扎进董国良的坐骑身上,马儿撒开四蹄,仰头嘶鸣,疯了似的将人甩下马背!
就是这一刻,晏徽容默契蹂身而上,少年的拳头狠狠砸向对手,像是经过了最严密的计算,他没有浪费丝毫的力气,只为将他打得失去战斗力。
董国良被打出火气,发狠反扑,却被抓住时机的少年压制。
“别再纠缠了,快来帮我!”晏乐纯急坏了,靠她自己的骑射,根本追不赢清殊,她只能靠董国良。
清殊心情同样沉重,她知道晏徽容付出了多少力气才拖住对方,更知道少年已经是强弩之末。比赛还是一炷香的时间,再拖下去,就不知怎么样了!
她突然勒住缰绳,马儿被强行调转方向,与终点背道而驰。
“晏徽容!”
少年倏然抬眸,冷喝道:“回去!不许过来!”
“滚你的,以为我要放弃吗?”清殊打马而来,愤愤怒喝:“都比到这个份上,你搭上半条命,我还能让你输吗!接着!”
一杆长枪被清殊拖着扔到了地上,砸得当啷一声响。
“太重了,你将就用!”清殊累得直喘气,送完武器头也不回地走。
“……”
塑料友谊还有几分价值。
比起赤手空拳,有武器后自然添了几分胜算。
晏徽容夺过长枪,劈开董国良袭来的掌风!
少年师承大内武学第一人,一套红缨枪法使得出神入化。
围场众人从未见过晏徽容动武,纷纷被他行云流水的招式镇住。
盛尧惊道:“他说他从前在太学无敌手,我还当是吹牛呢,谁成想是真的!深藏不露啊!”
裴萱卓的眸光里倒映着少年的身影,他无疑是令人惊艳的。
像是初升的旭日竭尽所能地展示出光辉,期待这样耀眼的一刻可以让人看到。
她不是迟钝的人,甚至于对人心的揣摩敏锐到可怕。
同样,她几乎不会被寻常人拥有的繁杂思绪困扰,比如,她从不考虑自作多情的可能。
在少年大放光彩的时刻,他不经意将目光投向观众席。
人群里,谁也不知他看的是谁。
裴萱卓却在短暂的一刻意识到,他看的是自己。
少年人的心思太澄澈,在遇到心上人的时候,怎么也掩饰不了眼中的神采,更何况是他这样的天之骄子,皇室贵胄呢。
场中优势渐渐向晏徽容这一头倒转,众人欢呼声不断。
热闹中,裴萱卓悄无声息地退到了阴影下。
骄阳投射的光芒停驻在她脚下,只需要往前一步,她就能沐浴其中。
微风卷起素色的裙摆,少女垂眸。
她看着明暗分割的那条线,眼底平静如水。
倏然,她莫名想起幼时叔父教她的那句诗——世上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自那时起,她便不爱看似花团锦簇的东西,人也好,物也罢。太热烈,就容易失去。与其深陷其中,不如不开始。
想至此,她头也不回地离开,融入了屋檐下的暗影,将骄阳留在身后。
赛场上,红缨枪蓦地一顿,留下漏洞,让一直被压着打的董国良找到可趁之机,猛然反攻!
晏徽容的脸色在一刹那间暗沉,他紧锁着眉头,步步后退,吃力地应对着进攻。
终于,在蛮横到可怕的力道打压下,长枪脱手!
“晏徽容!”清殊皱眉,搭着弓弦的手犹豫不决。她狠狠闭上眼,再抬眸,喝道:“你要命还是要赢?!”
被打得难以直起身的少年捂着额头,有鲜血滑过,衬得那双星目越发狠戾。
他直直看着比自己强大数倍的敌人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落在眼前,重新勾起一抹笑,一字一顿道:“要、赢。”
他已经很难高声说话了,清殊却不必听见,只消看到他的眼神,便知他的决心。
“好。”少女利落回头,不再看他,重新抬起长弓,瞄准靶心,“那我,一定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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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 天降(二更)
◎妹夫又来救场啦◎
“曲清殊, 大话说得太早了!”
倏然一支长箭飞来,清殊堪堪侧身躲过,第二支同时飞来, 扎进马儿的腹部!
顿时,马儿嘶鸣不止, 清殊差点儿被甩出去!
就耽搁一会儿的功夫, 晏乐纯立刻追上。
眼见着清殊被缠住, 晏乐纯获得优势, 晏徽容发狠拖住想要离开的董国良。
董国良已经上马,却突兀地发现受了重伤的少年居然也迎头赶上。
少年玄色衣裳已被血色浸透, 唇边还有一抹血没来得及擦干净,他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拦在对手面前, 生生让董国良骇住半晌!
“世子!如果你还要命, 就别再拦我!”董国良隐隐发觉局势已经脱离掌控,戏弄乃至于重伤权贵是在赛场武斗允许范围内的, 可是,他绝不敢真的要对方的命!
但是现在的局面却是少年豁出命要赢!
偏偏他的本事还不小,即便重伤至此, 董国良也没有把握可以轻易脱身。
少年重新扛起红缨枪, 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条手帕,缓缓擦净脸上的鲜血,像是一只彬彬有礼的狼崽。
“我说了, 爷们儿别掺和姑娘的事。”
说罢,凌厉的枪影如惊鸿般袭去!
董国良额头青筋冒出,呼吸急促, 拳头咯吱作响, “那就别怪我下手没轻重了。”
短短瞬息间, 两人已经过了数十招,招招致命,招招令人胆战心惊。
清殊驾着伤马与晏乐纯缠斗,无法脱身。
众人从未想过骑射比赛能有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连高台上的皇后眉头都忍不住蹙起。
在董国良抓住时机,狠命挥拳砸在少年胸口时,卢文君肝胆俱裂:“啊!我儿!”
晏徽容摇晃地直起身,顽固地横着长枪,寸步不让。
饶是皇后再冷静,这会也坐不住了,任谁也看得出来,这小子是拿命在玩!
谁能想到平日里最温和的小世子,这次却如此倔强!
“董状元……晏徽容伤口血流如注,他缓缓望向观众席,执着地搜寻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人。
他定定看了一会儿,复又扯开嘴角,笑道:“……再、来。”
“世子爷铁心死我手里,那我就成全你。”董国良被他这副模样激得眼眶通红,他攥紧拳头,猛捶胸口,暴喝一声:“受死!”
少年勉力举起长枪格挡,却是徒劳。
他已然失去太多的气力,只凭着一腔孤勇和热血,强撑到现在。
迎着对手爆裂的拳风,他咬紧牙关,头一次失去了一贯的冷静。这一瞬间,他只想得起答应少女的那句话——裴姑娘,你信不信,我会赢给你看。
即便你不看,我也……绝不认输!
“啊!”高台之上,卢文君再不顾礼数,推开众人冲下去!
皇后终于拍案而起,疾言厉色:“来人!!停止比赛!”
孤注一掷时,晏徽容喷出一口血,内伤发作,长枪当啷,再次落地。
他耳边能听见亲人的惊呼,快要昏厥的当口,他已经做好接下那一拳的准备。
呼呼拳风凌厉而至,在直击目标的一瞬,突兀地停住!
——掉在地上的长枪被一只手轻易地拾起,像是摆弄着玩意儿,来人随手一挥,横挡在晏徽容身前。
董国良使出全力的一招被挡住,他缓缓抬眸,视线触及眼前之人,目光逐渐凝固,“世子——”
此世子,非彼世子。
来人坐在马背上,自上而下地睥睨着他,眼神叫人不寒而栗。
“你习武的年数,几乎比我弟弟的年纪还大。堂堂武状元居然答应参与姑娘们的比赛,董国良,你够可以的。”他似笑非笑,手里的银白长枪被他随手扔远。
“郡主有令,不得不从。”董国良梗着脖子,硬声反驳。
“是不得不从,还是有利可图,你心里清楚。”他神色渐冷。
晏徽容死里逃生,咳出一口血,虚弱道:“哥……”
“闭嘴,我没有这么窝囊的弟弟。”晏徽云头也不回,摆手唤来人,“把这个窝囊废抬下去。”
晏徽容在担架上挣扎,辨解道:“我那是有骨气!”
晏徽云冷哼,淡淡道:“打不赢还硬扛,是愚蠢。”
虽是这么说,好在他扛到了这个时刻,等来了救兵。
面对晏徽云,董国良眼底的轻视荡然无存。
满武朝能正面与他对决的人屈指可数,眼前的人,就是屈指可数的其中之一。
还没来得及换下盔甲的少年将军掰了掰手腕子,活动筋骨,端的一副轻松架势,只见他随意勾勾手道:“公平起见,我赤手空拳,让你十招。”
这几乎是将董国良先头瞧不起晏徽容的话如数奉还,其中辛辣嘲讽不言而喻。
“好!既如此,在下就不客气了!”欢迎加入抠抠群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看更多董国良面色涨红,旋即气沉丹田,调集了全身的力量,专注于对战。
随着一声暴喝,携带着足以砸穿地面的力量的拳头飞速袭来。
俊美的少年将军纹丝不动,眼底的傲慢昭然若揭。
接下来的时间里,众人观赏了一出碾压局——董国良碾压晏徽容时的招式,一个不落地重现,只是这回挨打的人调了个儿。少年将军的拳风比之对手的狠辣,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拳拳到肉的闷响,可见当事人承受的痛楚!
待到最后一记窝心脚落地,董国良全身没有一块好皮,口中狂吐鲜血,魁梧的汉子瘫倒在地,动弹不得。
“殿下这些年……大有进益。”董国良闭着眼喘息,胸膛起伏不止。
晏徽云凝视着他,缓缓道:“可惜你这些年汲汲于名利,止步不前,不配当我的对手了。”
“呵。”他发出嘶哑的惨笑,啐了一口血沫子,哑声道:“我平生最恨讨好权贵,偏偏做了自己最讨厌的事。”
他恶心那些谄媚奸佞,也恶心晏徽霖这种被捧得不知斤两的权贵。结果,为了搭上这个权贵的路子,做了替人办事的奸佞,两个全占了。
重新见到那个曾与自己比拼过的少年,他才恍然,原来已离初心那么远。
“殿下,告诉你弟弟……”董国良缓缓笑道,“他很强,有您当年的影子。”
也是一只为了胜利不要命的初生狼崽。
“有我强就不至于被你压制得这么惨。”晏徽云毫不留情地嘲讽,“行了,下去养伤,保住命比甚么都重要。”
董国良咳了两声,笑道:“殿下当年不也是这样狂妄吗?现如今倒惜命了不少。”
“命只有一条,不是用来好勇斗狠的。”晏徽云抛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旋即翻身上马,追赶着前面的身影。
他当然要惜命,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正前方,少女被伤马拖累,寸步难行,被晏乐纯死死纠缠。
两个人缠斗着几乎没法分开心神注意后边的情形,自然就不知道形势已经倒转。
“只剩一靶的差距,你让我赢一回怎么了!!”晏乐纯也被胶着的局势激得发狂,她恨声道:“曲清殊你都赢了两局了,就一点余地和脸面都不给我吗!”
听到这么离谱的话,清殊简直匪夷所思,她艰难地稳住马儿的方向,疑惑道:“难不成你觉得这样赢了就是脸面?自从你带着索布德和董状元参赛,旁人都不会觉得你是靠自己取胜的。”
晏乐纯不管这些,嚷嚷道:“你少说废话!我今天必须赢!”
计时香快要燃尽,清殊估算着时辰,不再理会晏乐纯发疯,径直拉弓,搭箭,瞄准——
即将松手的那一刻,身下的马儿又遭一箭,这回是射中马腿,一声嘶鸣,清殊倏然失去重心,从马背上滚落。
来不及思考,清殊紧闭着眼睛准备迎接疼痛,转瞬间,却被人一把拎住,扔回马背。
只不过,不是方才的受伤的马,而是另一匹熟悉的英武骏马——逐风。
清殊脑袋空白,怔怔摸了摸逐风的鬃毛,好半晌才回神。
身后的人气息再熟悉不过,他银白的铠甲冰冷而坚硬,膈得她有点疼,却又无端地叫人安心。
“怎么?愣着干嘛?”他轻笑,递过弓箭,“数月不见,曲清殊,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清殊被“数月”两个字激起一股子无名火,她冷哼一声,劈手夺过弓箭,在逐风疾驰的时刻,再次拉弓,搭箭,瞄准,像是对准某人欠揍的脸——
旋即,利落松手!
“啪”地一声,箭矢直中准心。
身后传来晏乐纯的无能狂怒:“啊!曲清殊!”
这一箭,已然追平。
只是香只差一点就要燃尽,想要赢,必须在通过终点之前再中一靶!
逐风高速飞驰,清殊几次举起弓想要对准靶心,却怎么瞄不准。
她从没有试过在这么快的速度下射箭,更无法保持准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清殊知道身后之人轻而易举能做到,可她偏偏不想开口求助。
“拿过来,我帮你。”终于,晏徽云忍不住先开口。
清殊仍然保持着瞄准的姿势,扭过身子拉开弓弦。
“不,那样我和晏乐纯有何分别,不靠自己赢,没意思!”
少女的声音执拗且充满着傲气。
身后的少年将军似乎叹了口气,眼底的不耐化作了无可奈何。
倏然间,一只手搭上她的持弓的手腕,另一只手替她稳住了准心。
清殊发觉晃动的视野仿佛沉静了下来,熟悉的杜衡香气萦绕鼻尖,他贴在她的耳边道:“看好了,只教你一次。”
咚咚、咚咚——
分不清是谁的心跳,更不分不清是谁的心思不够磊落。
逐风飞驰如闪电,恍然间,清殊好像回到许多年前,她第一次与他共乘一骑。
旷野的风迎面吹来,山间的鸟语花香还历历在目。
此刻,少年的胸膛比之从前更加坚实,当初的小姑娘已经出落成亭亭少女。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堂而皇之地借着比赛之名,再次共乘一骑。
谁也不会对今日的逾越之举有何异议,可只有清殊自己知道,那失衡的心跳,每一拍,都昭示着悸动的心思。
他手上的薄茧轻轻擦过她的紧握成拳的手,耳边是他沉静的声音,“拉满弓弦。”
清殊依言而行。
“瞄准。”他淡淡道,“盯着那个晃动的靶心,想象那是我的头。”
一语道破少女的心思,清殊没有来得及脸红,就听他利落道:“松手!”
利箭划破长空,直直冲向靶心!
清殊看不清箭矢的航向,就被陡然加速的逐风带着奔向终点——
香尽,铜锣声响起,“当——”
逐风利落地闯过终点,如它主人一般不可一世,骄傲地打了个响鼻,又驮着两人奔向场中心。
呼啸的风扑面而来,清殊探过身,定睛看了一眼靶心,眼前一亮:“中了!”
“怎么样?拜武朝第一高手做师傅不亏罢?”身后响起少年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笑,“不中才是稀罕事。”
清殊像被提醒了甚么,脸色倏然一变,回头瞪着少年,皮笑肉不笑道:“哟,大忙人走都来不及打招呼,怎么又回来了?”
晏徽云眉头微挑,隐隐察觉到危险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妹夫:我一定是个救火队员。
妹妹冷笑:你确定你不是那个纵火的?
108 ☪ 亲亲
◎妹妹初吻啦◎
三局结束, 众人仍沉浸其中,没有缓过神。
高台上,皇后仔细询问御医, 得知晏徽容没有大碍,这才安下心, 召见清殊等人。
遮阳的帷幕后, 一直不曾露面的圣人突然摆了摆手, 身旁的内监极有眼色, 径直走到晏徽云面前说:“世子殿下,圣人有请。”
晏徽云早有预料, 抬了抬下巴:“带路。”
另一头,清殊等侍读正在皇后跟前接受赏赐, 她略抬眸, 不动声色地朝那头望去。
少年像后脑勺长了眼睛,随意挥了挥手。
清殊心下一定, 收回目光。
皇后似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突然道:“曲家四姑娘今日连赢三局,成绩斐然, 想要甚么赏赐?”
清殊规矩叩首:“回娘娘话, 小女侥幸夺魁,却不敢居功,全仰仗郡主与世子的助力。故而小女愿意将赏赐让给乐绫郡主。郡主的心愿, 亦是我的心愿。”
晏乐绫眸光微动,她望向晏乐纯身后,垂首站在暗影里的索尔德, 推辞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内庭女官轻易不得出宫, 她确实需要这个机会。
皇后的目光转向晏乐绫, 和蔼道:“既如此,绫儿想要甚么赏赐?”
晏乐绫并不扭捏,顺着话头道:“回皇祖母,儿臣想要一个人。”
“何人?”皇后挑眉。
她坦坦荡荡道:“内庭驯马司武婢,索尔德。”
此话一出,积怨已久的晏乐纯登时怒道:“不行!皇祖母,索尔德是我的人!一个武婢而已,姐姐要谁不是要,为何偏要我的?”
晏乐绫冷冷瞥了她一眼,笑道:“她的名字尚在罪奴册里,领的是驯马司的饷,你一句话,就成你的人了?我自幼与她相识,论起来,是否也能说是我的人?”
“你!”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皇后喝道:“够了,堂堂郡主,为着一个罪奴吵将起来,成何体统?”
“乐纯今日虽不曾赢得比赛,却也有苦劳,赏玉如意一对。乐绫按理虽得赏,只是你身为姐姐,却没有团结姊妹的气量,你所求的赏赐就免了,换蜀锦百匹。”
“谢皇祖母恩赏。”晏乐纯的脸都快拉地上了。
“谢皇祖母恩赏。”晏乐绫脸上虽然没有笑意,却到底沉得住气。
皇后沉吟片刻又道:“曲家孩子,你起来,让本宫看一看你。”
清殊闻声站起来,老实地走上前。
皇后端详片刻,笑道:“是个好孩子,你虽说将赏赐送给乐绫,只是你今日如此亮眼,本宫不赏你实在说不过去。说罢,你想要甚么?”
清殊心念一动,立刻明白皇后的意思,垂首道:“谢娘娘厚爱,既如此,我就厚着脸皮讨一讨。想来想去,两位郡主都争抢索尔德,为避免纷争,不如请娘娘将索尔德赐与小女,小女日后必当精心钻研骑射,让京城贵女们都以强身健体为爱好。”
皇后意外地瞥了她一眼,眸光夹杂着淡淡的笑意,“嗯,这倒是个好主意。说来,本宫特地开办此次骑射赛,也是想让我武朝女儿们莫要以文弱为美,只管大胆地驰骋疆场。你有此心,极好。”
“传本宫懿旨,此后每年都在民间举办女子骑射比赛,拔头筹者,可由本宫亲自封赏。”皇后又对下首的一位女官招手道,“锦瑟,你在女学里也可按照此例施行。”
年约四十来岁,面容严肃的女官赵锦瑟恭敬行礼:“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一瞧见赵女官的背影,清殊头皮发麻,见到校领导的紧张感扑面而来。虽然原先在女学时并不常见这位“校长”,只是她自带不苟言笑的气场,甭管多娇纵的大小姐,见到她就没有不害怕的。
原以为校长认不出她这个“转学生”,谁知当裙摆擦过身前时,清殊听见有人道:“今日表现得不错。”
再抬头,说话之人已然远去。
晏乐绫也悄悄给她竖起大拇指,用口型道:干得漂亮!
晏乐纯气得脸色铁青,狠狠将索尔德推了一把,甩袖走人。
清殊赶忙扶住索尔德,却换她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姑娘。”她用生疏的口音道谢,又感激地看向晏乐绫,“多谢、郡主殿下。”
晏乐绫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轻声道:“是我不够周到,早在当年,我就该把你带出宫,也免遭这些年的罪。不过,如今也算有了好结果,你跟着曲家小丫头,也是好的。”
清殊弯眼笑道:“姐姐放一百个心,索尔德跟着我,必定吃不了苦。我也能跟着她学点本事。”
这边厢,清殊受了奖赏,那头的晏徽云甫一上前,就被劈头盖脸砸了一只茶盏。
“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要不是见你今日风采,朕还不知你进京了!”帷幕里,崇明帝咳嗽两声,怒道,“雁门关情势如何?私自回京,你父亲可知晓?”
晏徽云神色自若地将接住的茶盏放在桌上,说:“雁门关往外三百里,北燕已经被压制得不能前进半步,我才领着二十轻骑回来的。这次是有私事要处理,明日便回,陛下不必操心。”
清楚他不说大话的脾性,崇明帝怒气微收,缓声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回得太急,多留两日也无妨,你母亲和祖母都惦记你。”
“谢陛下,不能久留。我偷了爹的通关印,尚未归还,估摸着现在已经发现了。”晏徽云说完,立刻提脚往外走,背后的人反应片刻,又一只茶盏砸来!
“竖子顽劣!”
晏徽云侧身躲过。
—
銮架回宫,浩浩荡荡的长队延绵官道。
清殊等侍读更换常服后,也坐上了马车,跟着队伍前行。
时逢傍晚,途经辽阔的旷野,天边一轮落日如烈焰融化在遥远的地平线。刹那间,橙黄的光芒铺天盖地,将周遭笼罩其中。远山外飞来一群大雁,极有灵性地围绕在队伍上空翩跹而舞,俨然一副祥瑞之兆。
众人驻足观赏,不住惊叹。
连圣人都撩开了帘子,说道:“逢此奇观,可遇不可求,来人,速命文华馆以此景入画。”
皇后笑道:“陛下仁德,感召上天,是以降下神迹。”
随侍的臣子齐声赞颂:“陛下仁德。”
崇明帝神色淡淡,随意摆手,示意平身:“神迹也罢,巧合也好,人生短短几十载,眼前之景不知何时能再见,着人复刻于纸上,留住记忆的分毫也是好的。”
晏徽霖眸光微动,笑道:“皇祖父道心通透,春秋万载。近日孙儿寻得一位技艺精湛的画师,极擅描摹西洋画,不如就命他作此画?”
“西洋画……”崇明帝眺望远方的残阳,不知想到甚么,沉默了许久。
皇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里霞光漫天,像极了那个孩子声名鹊起的傍晚。
“陛下,五年了……”皇后轻声道。
敏锐的朝臣立刻低垂着头,不敢揣摩崇明帝的神情。
晏徽霖脸色微沉,没有答话。
而这位老迈的帝王只是看着窗外,再转头时,他眼底的寂寥已然消失。
“就按你说的,叫那个画师作画罢。”略过沉寂的话题,崇明帝突然问道:“云哥儿呢?他不愿乘车,外头怎么也不见他人影儿?”
话里的主角此刻正骑着马,远远地缀在一架马车后面。
车队奉命驻扎半个时辰,供画师作画,其余人可以由侍从陪着自由行动。无需进宫的臣子与家眷已经离开队伍,各回各家。留下来就是皇家贵胄与清殊等小喽啰。
小姑娘们都是没怎么出过远门的千金,见此美景,纷纷携手下车去看。她们换下了骑装,个个打扮得娇俏可人,不远处的侍从们不经意抬眼,只觉姹紫嫣红开遍,美不胜收,顿时红了脸,不敢再看。
清殊没有跟着去,她赛了三场,实在精疲力尽,只想在车里睡大觉。
夕阳却忒不听话,透过车窗的缝隙往她眼皮儿照,晃得她愈发烦躁。
忽闻一声轻笑,自窗边传来。
高大的人影适时挡住光线,清殊却陡然睁开眼,再也睡不着。
“笑甚么笑。”她轻轻哼了一声,“站在姑娘家的马车前,像甚么样子?”
窗外人说:“站你车边,又不站旁人的。”
说着,他突然递来一个包袱,清殊猝不及防接住,拆开一看,里头是许多干果子,她尝了一口,疑惑道:“葡萄干?”
他有些意外,“北燕特产,蒲萄,你吃过?”
想起古代的叫法不同,清殊赶紧搪塞过去:“嗯,红菱姐姐带给我们尝过。你怎么突然给我这个?”
隔着车壁,她听见那人冷哼一声,说道:“是谁传话说要吃北燕的东西?那里的牛羊肉都腥膻得很,你那精细的脾胃,怕是没尝一口就要怪我。想来想去,只有蒲萄最适宜。”
清殊立刻明白是汐薇传的话,心里一时又恼又慌。
“好了我知道了,你东西带到,没事的话就走,我要睡觉。”她冷着脸赶人,“碰”一声拉进车窗。
“等等。”一只手强硬地掰开窗户缝隙,“我有话说。”
“啰嗦。”清殊烦躁地闭眼,“不听。”
臭男人,说来说去永远找不到重点,越听越恼火,不如不听!
“曲清殊,就听一句话。”他似乎很不耐,又不敢太用力,怕伤到她压着窗户的手,只好僵持着。
少年换下了盔甲,穿着一身银白色的长袍,与无暇的风景融为一体。
原该是一派风流,引得众女追捧的郎君,此刻却略显狼狈,站在少女的窗前进退不得。
“好,就一句!”清殊突然打开窗户,探出头。
少女的面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她的长发像是刚刚洗过,没有完全干透,发尾透着微湿的水汽,也没有精心装饰,只是随意地挽在脑后,用一支简约的白玉簪固定住。她面庞不施粉黛,在霞光映照下,却显得气色嫣然。
短短瞬间的对视,晏徽云几不可查地怔住。
耽搁这会子,清殊脸色一沉,抬手就要关窗,“不说话?哑巴了!”
“慢着。”一只手迅速拦住,他闭了闭眼,悄悄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却听见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声音由远及近。
眼看众女快要回来,要说的话顿时哑火,哽在喉头。
清殊耐心耗尽,“松手。”
见他不动,她就掰他的手指头。
“你要说就快说,别别扭扭,算甚么男人!”她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嘴里碎碎念。
越想越愤愤,她差点上嘴咬他解恨!
“说句真心话就那么难吗?不辞而别两次,两次了!再有第三次,我永远不想见到你!”她气得脸色通红,抬眸瞪他的瞬间,眼底的愠怒让整张脸愈发生动亮眼,简直让人移不开视线。
“曲清殊。”少年背着光,定定看着她,喉头动了动。
“叫我干嘛?我让你想好了回答我,不是要和你不清不楚地纠缠,而是要坦坦荡荡地说清楚,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答案。”
她呼吸急促,却不偏不倚地同他对视,彼此眼底都有对方的倒影。
少年深刻的五官近距离地呈现在眼前,他眼眸中好像藏着幽深的情绪,令她在某个时刻,深陷其中。
她赶紧晃了晃脑袋,使劲掰开最后一根手指,抬手就要关窗。
就在这瞬间,一只手猛地捞过她的脖子——
下一刻,少年清冽的气息离得极近,她甚至能感受到鼻尖喷吐的温热。
柔软的唇瓣相触,像蜻蜓点水。
彼此呼吸交缠,短短数息,却如掉入时空缝隙一般漫长。
她突然听不见风声鸟语和外界的嘈杂声响,一切陷入静止。
咚咚、咚咚。只余耳边交织的心跳。
突如其来的吻,扰乱了少女所有的思绪,直到他抬起头,都不曾缓过神来。
“曲清殊,就一句。”他直视着少女,额头抵着额头,目光滚烫。
直到灼热气息喷吐耳畔,她听见他说:“我喜欢你。”
声音像在脑海里回旋,少女呆呆地问:“你说甚么?”
他凝视着她澄澈的眼眸,忽然珍重地亲了亲她的眼睛。
轻笑一声,他重复:“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窗外霞光漫天,大雁结伴而飞,天地间最美的景色在这一刻沦为配角。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零点发,实在憋不住!因为!!!我的男女主亲了!!!(放鞭炮)(跑来跑去)(使用超大声喇叭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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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 倾心
◎妹夫坦白啦◎
“登徒子!”
少女终于回神, 忿忿捶了他一拳,细看却能发觉她连耳根都红透了。
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姑娘们的说笑。
晏徽云若无其事地接着她的拳头, 待到对方心急地缩手,他却紧抓着不放。
“啧, 快放手, 她们要回来了。”清殊又急又恼, 偏偏只能压着嗓子说话。
少年的目光慢悠悠地将她扫视一遍, “回宫后,老地方, 不许躲我。”
清殊翻了个白眼,敷衍着点头, 一副“拜托别这么粘人好吗”的神情。
车窗关闭, 将倾泻的霞光隔绝在外。
车厢里,清殊一秒变脸, 疯狂蹬腿,无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本美女的初吻啊啊啊啊怎么突然没了啊啊啊!
蹬完腿,她又托着腮发呆, 开始回忆刚才的感觉……
可是………回忆半天, 甚么也没想起来!!
清殊愤愤捶了一拳车壁,反应过来,疼得呲牙咧嘴!
都怪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被狗男人掌握了主动权!等下一次,我要你好看!
“等等,甚么下一次!岂不是便宜他了!”清殊突然回神, 神情严肃, “好险, 差点被自己的脑子带沟里了。”
“嘶,不对,算起来,我也占了他便宜。”她摸了摸嘴唇,脸色又从严肃转为苦恼。
仔细回忆一番,好像感觉还挺好的……嘴唇很软,要是再亲一次……等等!住脑!
“打住,深呼吸,曲清殊,你现在需要平心静气,来,背一遍九九乘法表。”她如临大敌,平心静气好一会儿才重新睁眼,目光沉沉道,“呵,这才哪跟哪啊,你作为二十一世纪新女性,怎么能被男色所迷。从现在起,应该是你掌握主动权,狠狠调戏他!狠狠拨乱他的心弦!让他朝思暮想为情所困!”
一旦坚定目标,清殊立刻付诸行动。
汐薇第三次进屋道:“姑娘,还没选好衣裳吗?我瞧着那件粉白色的极好,衬你肤色。”
清殊胡乱将衣服塞回柜子,神色如常道:“哦是吗?我也没有特意挑衣裳啊,随手一拿罢了,那就听你的,穿粉罢。”
汐薇捂嘴偷笑,依言替她换上粉裙。往镜中瞧,只见少女面庞红润,眸若星子,娇俏得像阳春三月盛开的桃花。
“姑娘这样的好颜色,谁能不喜欢呢?”
清殊立刻肃容,摆摆手道:“没办法,天生丽质难自弃。我可没有费心为谁打扮啊,你别乱说。”
汐薇忍笑道:“好好好,姑娘快去罢,那位从傍晚等到现在,天色都擦黑了,再不去真要恼了。”
清殊哼哼道:“多早晚,这就恼了?那就让他恼去。”
出门时,暮色四合,晚风微凉。
少女抱着胖橘猫,脚步轻快地沿着宫墙走。
到了目的地,四下张望却不见人影,清殊不悦地撅嘴,摸着猫咪道:“胖宝,他才等半个时辰呢,就生气了吗?”
胖橘懒懒睁眼:“喵。”本喵不知道,问就是分。
原地踌躇片刻,清殊翻了白眼:“好,那我也不等了。咱们走。”
甫一抬腿,突然有人从后面捂住她的眼睛,陷入黑暗之际,她靠在了一处怀抱里,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不爽的轻哼,“人小,脾气忒大,让我等半个时辰,自己连一刻都不带留的。”
清殊任由他捂着眼睛,坦然道:“你等半个时辰就不耐烦了?要是让你等两年,皇宫都被你掀翻。”
果然,此话一出,晏徽云难得沉默,半晌才叹道:“说罢,要怎样你才不翻旧账?”
“就要翻!”清殊推开他的手,把猫往他怀里一塞,甩手往前走,“你不是说喜欢我吗?那好嘛,我这个人就是爱翻旧账,而且本来就是你的错。既然喜欢我,那么我们就把所有事情好好说清楚,我不喜欢拖泥带水。”
“嗯,从哪里说起?”晏徽云抱着猫跟在身后。
清殊被问得一懵,她自己脑袋乱乱的,千头万绪在心口,只好一股脑道:”你为何喜欢我?喜欢我甚么?说喜欢之前可有想明白我是个怎样的人?”
胖橘同样将目光投向少年:“喵?”
晏徽云并没有沉默很久,反而疑惑地看向她,说:“你问得倒稀罕,喜欢就是喜欢,还有原因不成?”
清殊想也不想答道:“当然有,或是人品,或是性情,总有由头。”
晏徽云反问:“那你呢?你为何喜欢我?”
“我……”清殊瞠目结舌,结巴了半天发现主动权又消失,赶紧故作镇定,糊弄道:“问你你就说,又来反问我,我我我就是……看你那什么……长得还行呗。”
“长得还行”四个字说得囫囵吞枣,主打的就是一个蒙混过关。
晏徽云挑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知听没听清。
“轮到你了,你说。”
晏徽云单手抱着橘猫,慢悠悠地跟在少女身后。
晚风吹过宫墙,风里飘散着初夏的气息。
蝉鸣声里,他淡声道:“讲不清楚。”
以为他又在敷衍,清殊止步,愤愤回头:“晏、徽、云!”
晏徽云瞧着少女的怒容,唇角微勾。
他心底又升起一阵冲动,想要捂住她的眼睛,感受睫毛眨在手心里的微痒。
“行,我只说一次,这种肉麻的话别想我再说第二遍。”他手指动了动,终究只是轻轻捏了捏少女的下巴,“因为世上只有一个你,所以我也只会中意你,这是我在去雁门关的路上想明白的。”
他自幼时起,于亲缘上便初见淡薄,这也许是天性使然,并非后天导致。
“宏真寺的大主持曾为我批命,说我一生孑然,姻缘凋零。我母亲为此担惊受怕,总以为是父亲杀孽太重,报应在我身上,所以不许我步父亲的后尘。”
“这大师收了钱怎么连句吉祥话都不会说?”清殊嘟囔,她觉得那句“一生孑然”格外刺耳,一时也明白了几分王妃的心情。
晏徽云轻笑,点头道:“是,我不信那秃驴。原就不信,遇见你之后,更不必信了。”
清殊使劲压着翘起的唇角:“我作用这么大?”
“是。”晏徽云也笑,“去雁门关的路上,我琢磨你说的话,想来想去竟是被你带岔了道。”
“你说要我想清楚是否真心喜欢你,是否接受真实的你。可是站在我面前的曲清殊,不就是最真实的曲清殊吗?”他凝视她的眼睛。
“敢问世上可还有第二个女子,会如你这般直言不讳,探问男人心思的?”
时下女子多为含蓄内敛,甚至连男子也少有将情爱之事宣之于口的,如她这般光明正大问明白的,世所罕见。
可偏偏这个奇女子,就站在他的面前,正睁着大眼睛,等着他回答最简单不过的问题。
他的心蓦然柔软。
“既遇到你,那句姻缘凋零的批语不攻自破。所以你也不必在问我为何喜欢你了。”
清殊呆呆地沉默,消化了好一阵子,才问道:“跟我在一起以后,是只能有我一个人的,你记得这一条吗?”
晏徽云古怪地看她一眼,“不然呢?”
清殊心下一定,忽然想起甚么,问道:“对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以前……有过通房丫鬟吗?”
她忐忑地盯着他,结果又换来对方无语的眼神,“曲清殊,你上回闹我,就是因为这个罢?”
清殊恼羞成怒:“你就说有没有吧!”
晏徽云翻了个白眼:“没有!”
清殊顿时神清气爽,抱着橘猫转了个圈圈,一边走一边道:“那我以后能不能住自己家?”
晏徽云皱眉:“不是不行,但是不能太久。”
清殊突然一顿,赶紧道:“不对不对,我想得太远了,还没到那个时候呢,以后的事情还说不准!”
谈恋爱多好啊!
谁料晏徽云脚步一顿,意味不明道:“怎么没到时候?”
清殊疑惑回头:“我还未成年,谁这么早成婚啊?”
晏徽云缓缓挑眉,“你不会以为我就是回来跟你打声招呼吧?”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本来剧情还有,但是忘了榜单字数还差一百多个字,只能先把半截剧情发上来
晏徽云:什么叫未成年,听不明白,娶了再说(不是)
放心!妹宝没这么容易嫁哈!到大结局再说吧(后妈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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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 学习
◎妹妹妹夫互相切磋◎
清殊犹豫一会儿, 试探道:“你甚么意思?”
“提亲的意思。”晏徽云坦荡地看着她,目光直白地像要她当场作出答复,“免得日常梦多, 明日我就让家中长辈上曲府提亲,三书六礼一环不少, 聘礼单子随你添, 如何?”
清殊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事情发展超出预料, 节奏快得飞起,怎么今天刚表明心意, 明天就定亲?
暧昧呢?拉扯呢?恋爱呢?吵架呢?分分合合呢?直接省略一脚踏入婚姻殿堂吗?
脑中弹幕翻飞,清殊忿忿道:“不如何!我不愿意!”
晏徽云瞥了她一眼, 好整以暇地环着手臂, “又怎么了?”
“我年纪还小呢,这才哪到哪啊, 书还没读完就要嫁人不成?别说我自个儿不愿意,我姐姐保准第一个要削你!”
晏徽云挑眉:“这只是定亲罢了,你从前做甚么, 现在照旧做便是, 又不妨碍。”
“可是……可是……”清殊支吾两句,偏生想不到好的理由反驳,只好嘟哝道:“我还不想成亲。”
晏徽云眉头微皱, 眼底的神情转为探究,语气渐凉:“曲清殊,你又闹妖呢?是不是你自个儿要我想清楚给你答复, 现在我答复了, 你又不肯了?你胆子肥了敢耍我玩?”
悠然的晚风突然凝滞, 仿佛被少年的气势所骇,连橘猫都缩了缩胖脑袋,只敢露出一只眼睛瞧他。
清殊也被吓得抖了抖,呆愣片刻,她瞪大眼睛,委屈道:“你凶甚么凶!说话这么大声干嘛?”
橘猫适时搭上肉爪子,控诉地望着少年:“喵……”
晏徽云搞不清楚自己怎么突然站在了道德洼地,看着一人一猫的委屈神情,他简直像个罪人。
没办法,少年舌尖顶了顶牙关,反复深呼吸压着火气,声音低八度,“我没凶你,我只是搞不明白你的心思而已。”
清殊:“你有!”
晏徽云差点又开始暴躁,还好克制住:“……我没有。”
清殊瞪着他,不语。
“……”僵持半晌,晏徽云轻翻一个白眼:“好,我有。我不该凶你。”
清殊骄傲仰头:“哼。”
“你的脾气真是太坏了,幸亏是我,否则谁能受得了你?我话没说完,你就急。”少女抱着猫往前走,沿途星月洒下点点光辉,为她披上一层轻盈的雾纱,“你们这里的规矩,喜欢谁,便以媒聘为约,互许终身为许诺。我的规矩却不是。”
“于我而言,彼此心心相印,相知相伴,远比所谓形式更重要。假以时日,我们都认定了对方就是携手一生的人,自然水到渠成结为夫妻。”她的声音柔和又轻快,转身看向他时的目光澄澈而专注,“晏徽云,喜欢不是目的,是过程。从前我们是以友人的身份相识,但从今天起,我想以恋人的身份重新熟悉你,希望你也是。”
在她直白目光的注视下,晏徽云的心脏跳动得愈发快。
他很难描述此刻的心境。
也许是突然发觉,自己远不如她的坦率。
夫妻、恋人、喜欢。
心心相印、相知相伴。
这些热烈的词语很流畅地从她嘴里说出来。
如果表达爱的能力是一种天赋,那么她一定是举世无双的天才。
而他就是另一个极端,即便心中万蝶振翅,说出口也不过简洁利落的一个字。
“好。”
晏徽云盯着少女清亮的眼睛,喉头动了动,不合时宜地想起白日那蜻蜓点水的吻。他眸光暗了暗,立刻扭头吹着冷风,浇灭胸膛里的灼热。
清殊似乎没察觉他的异样,自顾自抱着橘猫往前道:“今夜的星空真美,可惜没有适宜观赏的地方。”
晏徽云沉默片刻,忽然道:“走,带你去摘星台。”
摘星台距离令霞宫不远,因着未到宫禁时刻,一路上倒是畅通无阻。
清殊为避嫌,决定和晏徽云分开走,他臭着脸走在前面,她抱着猫远远跟在后面。路过的宫女都瞧不出他俩是一路的。
待到达目的地,清殊的手都酸了,小跑着上前把猫塞他怀里:“它太重了,给你抱罢。”
晏徽云还在因为被迫分开走的事情不高兴,虽然接过猫,面色却冰冷:“不是避嫌吗?你又凑过来做甚?”
清殊自知理亏,赶紧握着小拳头替他捶捶背,“消消气嘛,宫里人多眼杂,不好传出乱七八糟的。我们家乡有一句名言,秀恩爱死得快。咱们八字还没一撇,谁知道日后有甚么变数呢。”
她胡乱安慰着,不小心就戳中了雷区。
“变数?”晏徽云侧眸看她,沉着脸道,“你想有甚么变数?”
清殊立马捂嘴,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变数,我瞎说的。”
糟糕,差点把真心话说出来。
现代人恋爱嘛,谁知道将来怎么样呢。今天山盟海誓,指不定明天哪个就变心了,千万不能恋爱脑,谨记谨记!
晏徽云深深看了她一眼,冷哼道:“不是瞎说也无妨,你要有变数,来一个我砍一个,来两个我砍一双。我看谁敢当你的变数。”
清殊脑子一麻,赶紧又捶他两拳,:“……吓唬谁呢!”
她色厉内荏,捶完人,又心虚地扯过他的袖子,揪了揪,另一只手指着夜空道:“诶,晏徽云,你看,今晚的月色是不是很美?”
他们一齐站在摘星台的最高处,俯瞰着巍巍皇城。
平日里气势恢宏的殿宇,此刻浓缩成了渺小的一隅。
晏徽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皎白的月牙散发着温润的光晕,照得亭台楼阁如梦似幻。
月色究竟美不美,他并没有答案。
只是见她如此欢欣雀跃,又觉得这样的月夜,应该是美的。
少女的侧脸沐浴在月色之下,她望着月亮,他却悄然转头望着她,眼底生出极淡的笑意。
“嗯,很美。”
清殊越发得意,下意识挽住他的胳膊,歪着头看他,问:“雁门关的月亮美吗?比之家里的,哪处更胜一筹?”
晏徽云一窒,“……在雁门关谁有功夫看月亮,都是同一片天空,大抵是相同的。”
清殊却不满意,挑眉道:“怎么会一样呢?你有机会去那么远的地方,居然不珍惜。我们姑娘家想去还没法去呢。”
“你想出去玩有何难,我留一队护卫与你,出城只管带上。他们都是我亲手带出来的人,有他们在,你去哪里都安全。”晏徽云真的顺着她的话头想了想,“不过,雁门关还不行,那里不安全。你要想看月亮,我替你看,再寄信告诉你,权当你亲自看了。”
清殊哭笑不得,轻拍了他一掌,“呸,哪有替人看风景的?你把我揣兜里带去还差不多。”
话音刚落,晏徽云突然看向她,好像在思考着甚么。
清殊被他盯得不自在,嘟囔道:“好吧,我知道我很美,你喜欢看也正常。但是看太久我是要收费的。”
“……”晏徽云缓缓翻了个白眼,面无表情,又陷入沉默。
清殊以为话题已经结束,冷不丁却听身旁的人道:“收多少?”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清殊短暂怔愣后,喷笑出声。
她笑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腰,眼睛里还带着湿润的雾气,显然是笑出眼泪。
再抬头,就见晏徽云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于是只好捂着嘴,憋笑道:“你我关系匪浅,暂且不收你钱。”
“哼。”晏徽云冷笑一声,突然把猫往她怀里塞,然后一步一步逐渐靠近,目光逼视着她。
清殊赶忙后退,没走两步就被堵在墙角,“干嘛干嘛?!”
橘猫也受到惊吓,后颈毛都炸开:“喵喵?!”
一人一猫瞪视之下,他缓缓从怀里往外掏东西,片刻后,清殊怀里塞了一包银子、两块玉佩、甚至一柄短刃。
然后,少年道:“现在全身上下的东西都归你,够我看一个时辰吗?”
清殊掂了掂分量,笑呵呵仰头:“看,尽管看,看两个时辰。”
少女扬着头,笑意盎然,眉眼弯弯。
晏徽云眸光微动,忽然凑得更近,近到彼此能感受到喷吐的气息。
清殊被他圈在墙角,顶着他的目光,她的笑意缓缓收敛,从耳根开始泛红。慌乱之时,她眼珠子一转,赶紧举起橘猫挡在中间,隔绝他的视线。
橘猫:“??喵?”
“曲清殊。”他轻而易举地拔走橘猫,眼神似笑非笑,“再亲一次是甚么价钱?”
轰地一下,清殊感觉自己的脸颊快要燃烧起来,她反复深呼吸,努力镇静下来。
曲清殊,想想你的目标!不要自乱阵脚!你要占据主动权,要让他为你辗转反侧而不是你为他神魂颠倒啊!
短暂地做完心理建设,她终于鼓足勇气,提高声音道:“来……来吧!”
似乎被她的豪迈之气震慑,晏徽云愣住,轻笑一声。
下一刻,柔软唇瓣轻轻贴上她的嘴唇,停顿两秒,一触即分。
熟悉的触电般的感觉传至全身,又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一切都很唯美,只是——
就这?
清殊缓缓睁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晏徽云,突然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晏徽云挑眉:“?”
“你是不是不会?”
短暂的沉默后,她突然感觉少年的目光越发暗沉,连带喉头的滚动都充满着危险的气息。
求生欲让清殊灵光一闪!
她踮起脚,猛地扯过他的衣领,勾着他的脖子道:“你不会,我教你。”
(中间省略数百字)
“嘶,你属狗吗?”她不悦地推他,却没推动。
晏徽云的目光盯在那处嫣红,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凑近舔了一口,舔完还不肯罢休,轻轻蹭了蹭她的唇角,一路试探着探入她的牙关。
“唔!”意识到不对劲,清殊把他往外推,嘟囔道:“不来了,再亲就没法见人了。”
“嗯。”最后亲了亲她的眼睛,晏徽云平息着胸膛的滚烫,缓缓呼出一口气。
旋即,他凝视着她道:“曲清殊,我也想问你,你是跟谁学的?”
清殊懵住,支支吾吾半天才道:“我……我看别人学的……”
电视剧里的亲亲就不是亲亲吗真是的!
“别人?”晏徽云危险地眯起眼,“哪个别人连这种事情都给你看?”
作者有话说:
晏徽云半夜睡觉时,脑子里:你是不是不会?(猛然睁眼)
吃饭时:你是不是不会?(愤愤摔碗)
走路时:你是不是不会?(怒气冲天)
省略字数放vb(嘘)
好像vb也屏蔽了QAQ,如果还不行就私信我哈。(其实也没什么内容,省略不影响的,你们脑补的应该比我写得好)鞠躬,谢谢各位宝么么哒。
感谢在2023-03-22 23:59:08~2023-03-24 02:0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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