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花炙排骨
前头所有宋玉墙说的话, 沈陆离都相信她能说到做到。
因为这是她恨意执着所在。
惟有尽一切护着容娇这一点,沈陆离不大相信。
他不想拿容娇冒险。
听闻沈陆离这句话,宋玉墙的眼中闪过一分的触动。
从前阿蒙对她, 也是这样的情意。
她是一定要入宫的。
只有这样, 她才能亲手为阿蒙报仇。
想罢,宋玉墙就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帕子, 露出上面所绣的“阿蒙”二字。
“若是臣女没有看错,皇上心爱之人,就是将这方帕子送还给臣女的人。”
“这一举动, 便是相当于救了臣女的性命。”
“臣女自当会尽一切保护那位姑娘。”
宋玉墙的眼神极为坚定,透露出几分决心。
沈陆离的眼神尖锐,带着审视盯了宋玉墙半晌。
见宋玉墙没有半分退缩与畏惧,沈陆离才淡声道:“朕知道了。”
宋玉墙的面上闪过一分放松。
瞧皇上的意思, 是答应了。
早就惊呆的路蕤现在才回过神来:“不、不是……”
一开口, 原本叼着的草根就落了下来。
在地上萧萧瑟瑟的。
锦江上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礼炮声,夹杂着盖不住的欢呼庆贺声。
赛龙舟结束了。
他也该回到娇娇的身边了。
宋玉墙觑着沈陆离的神色, 叩了叩头:“臣女多谢皇上,恭送皇上。”
路蕤越发有些急了, 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一旁急得跺脚。
“起来吧。” 沈陆离颔了颔首, 转身又进了珍味楼。
进去前,他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路蕤。
今日的路蕤……好像有些不大对劲。
沈陆离沉思着,上楼进了包厢。
一对上容娇浸着笑意的杏眼, 沈陆离便将一切都抛诸脑后。
“陆离,你回来啦!”容娇不自觉地站起身来, 迎向沈陆离:“我告诉你, 我押的那个月白色的龙舟队赢啦!”
沈陆离面上化冰似的一笑, 像春水一样温柔:“阿娇果然是小福星。”
容娇拉了拉沈陆离的袖子,将他拉向座位:“还有还有,方才那道花炙排骨上啦,超级好看!”
等沈陆离顺从地坐下,容娇便揭开了桌子正中央、新上的一道菜上的盖子。
盘子的四周点缀了烤制过的蔬菜,散发着焦香。
可是最叫人注目的,却是盘子中间绽放开来的一朵肉花。
花边是焦褐色、油润晶亮的外层,花里面是颜色娇嫩、溢着汁水的嫩肉。
“花香”浓郁,让人陶醉。
难怪叫花炙排骨,除了炙烤这一特点外,用刀工将排骨肉切出一朵花的模样,也实在叫人眼前一亮。
又察觉到盘子上传来的温度不是那样的滚烫,沈陆离心中不由动了一下。
看来这道花炙排骨,应当上了一段时间。
可娇娇没有动,反而在等他回来。
“确实好看。”沈陆离温声笑了一下,向容娇夹了一大块的炙肉:“瞧着味道也很不错。”
容娇抿着唇笑了,也向沈陆离夹了一筷子,推了推一个不打眼的蘸碟:“这是方才随着排骨上来,说是可以蘸着解腻。”
见沈陆离夹起炙肉,容娇也带着笑尝了一口。
花炙排骨身为珍味楼的招牌,这火候和时间都拿捏得好好的。
排骨肉本就肉质细嫩,经过长时间的腌制与烤制,已经浸满了酱香的滋味。
表面呈现诱人的焦黄色,咀嚼起来是酥脆焦香的口感,内里却是鲜嫩多汁,一咬就有充盈的肉汁迫不及待地流到舌尖,带来让人满足喟叹的味道。
外焦里嫩。
若是细细地砸吧一下,还能从里面品尝出甜甜的酒香。
然而多吃两块,就能感受到清晰的肥腻感。
这时候蘸上那蘸碟中玛瑙色的酱汁,就会为排骨肉裹上一层偏酸的青梅酱汁,使得肥腻变为肥美。
叫人停不下来嘴巴。
容娇觉得差不多吃饱了,就歇下了筷子。
沈陆离适时地递上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温柔道:“你拿着,”
想起自己嘴上应该吃得油乎乎的,容娇赶紧将脸瞥到了一边,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
沈陆离浅笑一下,起身先去楼下结账。
掌柜哪里敢收皇上的饭钱呢?
巧妙地说盛长福已经预付过之后,又奉上了许多端午集市上的精致玩意儿。
这倒是沈陆离先前的吩咐,免得容娇挤在人群中挑选,被挤着了可不大好。
让沈陆离最意外的,是一支蜜粉色水晶扇形簪子。
他记得,容娇路过店家展出的新品时,对这支簪子多望了两眼。
沈陆离是想着,先带容娇填饱了肚子、欣赏完赛龙舟,再将这支簪子买给容娇。
没成想这珍味楼的掌柜如此乖觉。
木制的楼梯上传来“哒哒”的下楼声,一下接一下,有种说不出的活泼跳跃。
转角闪出女子的裙摆,沈陆离偏头对掌柜道:“你不错,珍味楼肯定会越办越好。”
得了这句话,掌柜整个人都激动起来,话都不知该如何说了。
好在看到容娇提着裙摆下来,掌柜迅速回过神来,将二人先前存在前头的帷帽取来,特意将容娇的那一顶先放在沈陆离手中。
沈陆离给掌柜送去满意地一眼,而后向容娇轻轻招了招手:“阿娇,咱们回去。”
容娇站在楼梯上,望着沈陆离呆了一瞬。
沈陆离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可周身的淡然贵气,让人无法忽略。
偏头与掌柜说话的时候,灼人的日光从镂空的窗棂格子中落下,明晃晃打在男子俊美的面上,勾勒出精致的骨相。
光影交错间,愈发显得男子疏淡如谪仙。
可、可偏偏陆离在看向她的时候,笑得那样温柔。
像傲于冰雪高山的雪莲,忽然被一缕温柔的风卷至温暖的山泉旁,整个儿都舒展开来,露出柔软的温柔。
是那种,只给一个人的温柔。
落入沈陆离的夜色般浓郁却温和的目光,容娇恍惚发觉一件事情。
陆离,好像也是对她很特殊的。
陆离,是不是也对她很有好感呢?
容娇一边愣愣地往沈陆离那边走,一边大胆地做着猜想。
她的心像被夏日窗边、总是蹦跶的小叶绿蝉跳过,泛起一股痒酥酥的感觉,抓心挠肺的。
可等走到沈陆离面前,那烦人的小叶绿蝉又变作了方才锦江边上的锣鼓喧天。
扰得容娇脑中闹哄哄的,只下意识地仰起头望着沈陆离。
一双杏眼中闪着细碎迷蒙的光。
沈陆离低头为容娇带上帷帽。
轻纱渐渐将容娇宝石似的眼遮住,然后是小巧的下巴,纤白的颈脖……
将这一切都遮得严严实实的,沈陆离眼中才划过一抹放心。
像来时那样,他轻轻牵住容娇的腕,带着容娇回到了江尚宫的小院。
路上容娇盯着路上的小摊,有些眼馋,想买些东西回去,一是作为纪念,二是想带给江尚宫她们。
可她出宫匆忙,没有带上自己的钱袋子。
若是要买,就只能向陆离借用了。
但她事事都这样靠着陆离,指不定陆离会怎样想呢。
容娇闷闷地犹豫起来。
沈陆离侧头轻扫了一眼,一下子就知晓了容娇心中所想。
他低低笑了一声,举起手中打包好的各色小礼物,在容娇面前晃了晃:“阿娇猜猜看,这些事什么东西?”
“是、是那些精致的小玩意儿!”容娇的眼睛忽地亮起,即便隔了一层薄纱,也能看到里头的秋水漾漾。
沈陆离点了点头:“是掌柜送我们的,咱们快些回去,你看看哪些你喜欢,若是不喜欢的,只留着送人便好了。”
“珍味楼的掌柜真好!”
容娇的心瞬间就拴在了上头,也不东张西望了,兴兴头头地往回走,甚至反手握住了沈陆离的手腕。
沈陆离浑身微微一僵,只觉得手腕被一团软乎乎的云朵包裹住。
柔柔绵绵的,不大真切,却真是存在。
他便是这样一路飘飘然地回了小院。
小院中,江尚宫趁着日头西斜,正坐在外头晒太阳。
瞧见容娇红扑扑地扑过来,江尚宫笑道:“回来啦,玩得可还开心?”
容娇回头望了一眼沈陆离,含着羞涩和高兴,对江尚宫道:“开心!我去看了赛龙舟,还吃了好多好吃的!”
说罢,容娇就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地细数有哪些好吃的,各自味道如何。
江尚宫便含笑看着。
沈陆离则是将那一大堆的精致玩意儿放到二人的手边,供着二人选玩,自己则暂且去倒了三杯水。
容娇一边选着精致玩意儿,一边与江尚宫赞叹珍味楼掌柜的热心,还有这一路上的顺心。
江尚宫却是心知肚明:若是没有皇上的吩咐安排,阿娇必然不会玩得如此尽兴。
只看这一点,便可知皇上对阿娇,是认真地。
江尚宫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她与容娇一块儿,将自己喜欢得小玩意儿留下,剩下的分作了好几份送人。
“你有心要送人是好的,不过回宫后不要提及这些东西的来源,也不要透露我还活着。”
容娇正将实用的东西拿出来,准备送给隔壁大娘,闻言就敛去了兴奋的神色,慎重点了头:“姑姑放心吧,这点分寸我还是知晓的。”
江尚宫摸了摸容娇的头,颇为欣慰地说道:“阿娇长大了,姑姑就放心许多了。”
容娇眼中又闪过高兴的神色,旋即就被要离开的不舍代替。
她伏下.身,软软靠在江尚宫的膝头,有些不放心地叮嘱着要注意的事宜。
江尚宫眼中的欣慰之色更浓:“好好好,这些姑姑都知道的,阿娇便放心罢。”
沈陆离在身后望着她们。
看见容娇伏在江尚宫身上,一双杏眼莹亮地仰望,心头微微一动。
对江尚宫有些羡慕。
缓缓靠近,沈陆离将茶水放下,笑着对容娇道:“我会安排人来照顾姑姑的,阿娇不必担心。”
正准备朝着江尚宫撒娇的容娇面上覆上薄绯,瞬间起身坐直了,眼儿更加发亮:“嗯,有陆离这样说,我便不担心了。”
江尚宫眼中流露出一分无奈,拍了拍容娇:“行了,快到宫门口下钥的时辰了,昨日就罢了,今天你是一定要回去的了。”
容娇下意识地望向沈陆离,便见对方也点了点头。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外头辽远的天空,尽头是火红灿烂的晚霞。
见识过宫外的热闹繁华,与喜欢、关心的人在宫外生活过一日,谁还想回到规矩繁杂的皇宫里面呢?
但宫里面也有许多让她牵挂的人。
比如采萤、白术与白芷几位姐姐、教过她的御厨们。
江尚宫摸了摸容娇脸,轻声道:“姑姑知道你心里头不舍,但你可是将来御膳房的一把手呢,怎么能不回宫去好好钻研厨艺呢?”
“那姑姑病好了,也会回去么?”容娇眨了眨眼睛,握住了江尚宫的手。
江尚宫犹豫了一瞬。
沈陆离低低笑了一声,接了话:“会有那一天的,阿娇。”
容娇对上沈陆离深深的瞳,又看了看江尚宫沉静的眸子,不觉笑着点了点头。
将一切都打点好了之后,她就和沈陆离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马车的坐垫子比出宫时的那一辆要更加软,车厢里面还点上了一个小香炉,散发出缕缕的幽香。
白日里玩累了,再加上安神香的作用,容娇在车上抵不住地犯困,最终歪着头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黄昏的暖光从车帘的间隙缓缓透来,描摹着容娇睡得香甜的眉眼。
柳眉杏眼,此刻像珍宝似的泛着光辉。
沈陆离的眼睫缓缓颤了两下。
他悄悄地伸出手,小心地揽了容娇的肩膀一下。
那张娇憨的面儿就靠在了他的肩上。
软软的,带着甜香。
沈陆离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肩膀往底下放了放,好让容娇靠得更加舒服。
容娇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略略动了动脑袋,团成一个舒服的姿势,睡得无知无觉。
只觉得安稳极了
当容娇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便看到白术含着忧心的脸。
“白术姐姐……”容娇起身揉了揉眼睛。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白术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我知道你心里伤心,可怎么能找个让人找不到的角落,偷偷地去哭呢!”
“若不是姜公公找到了你,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容娇恍然点了点头:听着白术姐姐的话,应当是陆离将她送了回来,再请了姜公公为她撒了个谎。
不然宫女擅自出宫的罪名,可是要牵连不少人的。
再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透出了熹光。
结合白术的眼下的乌青,容娇很轻易地得出了一个结论:
白术姐姐……守了她一个晚上。
“姐姐,谢谢你。”容娇心中泛出愧疚与感动。
除了从宫外带回来的那些精致玩意儿外,她还要多多做一些好吃的给白术姐姐才好。
“姜公公呢?”容娇轻声问道:“马上就要天亮了,姐姐你先睡一会儿吧,白日的班我去代替你。”
白术道:“姜公公估计现在还睡着呢,你白日里去找他就好了。我不用你替班,我方才已经睡了一会儿了。”
见容娇还要再劝,白术忽地敲了敲自己的头:“我都忘记和你说了,昨晚有宫外的急报传来,说是太后娘娘莫约今早回宫,要御膳房当时候立刻将早膳奉上呢。”
“这太后回宫的头一顿御膳,姜公公可是无比看重的。不光我偷不了懒,你估计也要去填补人手呢。”
白术正说着,忽然外头人声大作,隐约能听见“太后”等字眼。
等那声音离得进了一点,容娇便听清了。
“太后娘娘的凤辇还有一个时辰入京城!各司起身准备!”
第42章 惊变
一听这话, 容娇与白术俱是一惊。
容娇圆睁着眼儿问:“太后娘娘不是要为先帝守陵半年么?怎的现在就回来了?”
莫不是她这一觉其实睡了半年?
白术知道容娇的消息向来不灵通,此时就为容娇解释了一边“太后病重”的始末。
“那咱们赶紧去吧。”容娇自觉歇息够了,又在端午这天偷了懒, 此时恨不得一天作三天的活来补偿才好。
白术瞧了瞧容娇有干劲的模样, 不觉拍着容娇的肩膀叹气:“人有生老病死,看你振作了许多, 就知道你这两天是想通了。”
“你接下来好好做事,等到了时候平平安安地放出宫去,也能让江尚宫在九泉之下有几分安慰了。”
念起江尚宫对自己的千叮咛万嘱咐, 容娇就敛去了将要露出的活泼神色,作低眉的模样,低低应了一声。
抬首摸了摸自己的鬓发,发觉乱糟糟的。
听见周边屋子里传来的起床响动, 容娇便道:“我恐怕要先梳头洗漱, 姐姐你先去罢。”
白术应了一声好,随后道:“我先和白芷一块去, 她这两日也在为你担心呢。”
“回头我会好好感谢姐姐们的。”容娇低声道。
白术对容娇鼓励似的笑了笑,旋即收拾好自己便出去了。
容娇也赶着收拾好自己出去了。
没成想在门口遇见了愁眉苦脸的姜公公。
“姜公公!”容娇眼睛一亮, 笑眯眯地走过去, 朝着姜公公又道了一遍谢。
“现在我回来啦, 马上就回去帮忙。”
姜公公却是阻止了容娇:“阿娇,你还是好好在房间里面歇息歇息吧。”
容娇愣了愣,道:“可是不是太后娘娘要回宫了么?”
若是她不去, 御膳房那边忙得过来么?
况且,要是她带在房间里面, 恐怕会让人以为是她在偷偷地为假死的姑姑伤心, 不是和前头的给她的吩咐相违背了么。
姜公公不怕功亏一篑么?
姜公公知道一时之间不能给容娇解释清楚, 只能简明扼要道:“唐公公恐怕今日回亲自来御膳房,你想见到他么?”
这一句话直接让容娇转了念头。
想起先前在上林苑,唐公公对自己莫名的死缠烂打和欺骗,容娇就对唐公公没有什么好感。
若是唐公公在众人面前请自己去寿康宫的小厨房做事情,那可怎么好呢?
若是拒绝,唐公公没有了面子,肯定是会为难自己的,指不定还会牵连到御膳房。
可若是不拒绝,她又违拗了自己的心意,还会被指早就勾搭上了唐公公,想一脚踹走了御膳房。
总之,会是一个左右为难的局面。
从前的容娇可万万想不了这么多。
“那、那我就好好呆在房间里面。”容娇深知自己已经明白了一些事情,却没有能力去解决。
现在暂时躲起来,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姜公公见容娇这样听话,不觉放心了一些,重新端上悲愁的眼神,回到御膳房,准备去应酬了。
唐公公若真是要来御膳房,可免不得又要假笑好长时间了。
容娇则是回了房间,将床上那些装了精致玩意儿的包裹打开,一一地收拾出来。
望着枕边还没收起来的长命缕,心中有了主意。
她在外头靠着陆离照顾了许多,除了做好吃的、将自己花的那一半银钱还回去外,还想再送一送陆离别的东西。
前一半是要还陆离的人情,后一半是为了自己对陆离的情意。
哪个女子不想给心爱的男子绣一个香囊、或是一方手帕呢?
给陆离做一个长命缕香囊吧。
说不定陆离将来会时时带在身边呢?
容娇这样想着,不由抿唇一笑。
笑完又觉得自己有些傻乎乎的。
怪不好意思的。
采萤的、白术的、白芷的……小夏子的、喻公公的。
容娇将这些礼物都分分好,在心中绞尽脑汁地编着理由。
既要避免被人发现自己出了宫,又要使得这些礼物的由来合情合理。
正头疼地想着,容娇的手却忽然碰到了一截细细长长的东西,外头还精细地抱着软纸。
她与姑姑昨晚看的时候,好像没瞧见这样的小玩意儿啊?
容娇小心地拿了出来,再屏着呼吸打开。
天光还没大亮,屋里的灯烛仍是在微微地跳动着。
熹光的柔和与烛光的暖灼交.合,一同汇聚在容娇的手上。
照得那蜜粉色亮晶晶的,像掺进了许多细碎的玛瑙与水晶一样。
也像照出了一片扇形的蜜粉色星空。
让人见到的第一眼,就不由自主地沉溺进去。
这是一只蜜粉色水晶扇形簪。
容娇曾在珍味楼对面的店家那看到过,因为太好看了,她便多看了两眼。
开在门店里的首饰,价格都很高。
她饱饱眼福便好了。
上次皇上赏得那一支水晶响铃簪子也很好看。
可容娇没想到,她能在十几个时辰后,将它放在手上赏玩。
这支簪子,只可能是陆离买来送给她的。
容娇微微地捏紧了这支簪子,心中的欢喜一点一点地溢出来,渐次爬上眼角眉梢。
笑得更加娇憨了。
容娇在心中越发坚定了要送沈陆离一个香囊的想法。
若是时机适合的话,她想在将这个香囊送出的时候,将自己的心意给表达出来。
又看了看手中莹粉透明的簪子,容娇心中微微动了一下,走到小小的梳妆台那,将这枚簪子小心翼翼地簪到了自己的发髻上。
闪着碎光的簪子被柔顺黑亮的青丝衬着,是说不出来的娇俏可爱。
很适合容娇的一只簪子。
容娇偏着头,欣赏了好一会儿。
这是陆离给她买的发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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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中,刚熄灭不久的烛火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冯太后可真是好大的架子,叫人遥遥走在前面汇报进度,提前叫人准备着。”睡眠不足的杨嬷嬷脾气也不大好:“这般大的阵仗,只怕自己没有被人伺候得舒服呢。”
沈陆离坐在床边缓了一缓,眼下有些许的青色,但是遮掩不住眼神中的神采。
“嬷嬷不必生气,她阵仗越大,便知她越是大意了。”沈陆离用冷水净了净脸,嗓音也冷了下来:“今日尚在端午休沐,不必上朝——既然如此,朕可得提前赶去寿康宫,去见一见我病重的母后才好。”
杨嬷嬷轻轻笑了一下:“皇上倒不必这么早地就过去,否则太后娘娘恐怕一大早就病重了,没法子享受丰盛的早膳了。”
“那样正好。”沈陆离轻轻嗤笑了一声:“既然是生了病,就要清粥淡水地好好休养才是。”
于是乎,当冯太后的凤辇摇摇晃晃到了寿康宫门口的时候,就看见了前头那个明晃晃的龙辇。
原本在轿辇里舒服地靠着引枕、翘着兰花指选胭脂的冯太后瞬间就坐直了。
“哀家特意选了这个时间进宫,怎的皇帝居然醒了?”冯太后皱了皱细眉,随即又舒展开来:“这样也罢,说明皇帝对哀家,还是有敬畏之心的。”
孟嬷嬷手上有条不紊地收起各式各样的胭脂盒,还顺手递了一条湿帕子过来,提醒冯太后将嘴上红艳艳的胭脂给擦拭干净。
“皇上自从被太后您抚养开始,一直都对您表现得孝顺谦和。”孟嬷嬷嗓音地城。
冯太后斜扫了一眼孟嬷嬷,习惯性地露出一抹妩媚的、不以为意的笑容:“哀家知道你性子谨慎,可是你一直跟着哀家,没有嫁人,自然不晓得男人的劣性——只要在床上抓住了男人们,那这个男人可不就任你掌握了么?”
天下的男人都是这样,更何况她那个养子还没有开荤呢。
只要她送了不同类型的美人过去,她可不信皇帝会做柳下惠。
到时候美人们吹吹枕头风,这朝堂不又把握在她们冯家的手里了么?
冯太后畅想着美好的未来,嘴角的笑愈加妩媚动人。
可等刚出了帘子,冯太后就收起嘴角的笑容,改成蹙眉捂嘴。
加上故意多扑了一些粉,这样一瞧,还真有几分病重的模样。
随着冯太后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唐公公赶紧露出谄媚的笑容迎了上去,孟嬷嬷则开始紧张地念叨:“嗳呦,太后娘娘,您可小心一些,既然回来了,就不必像从前那样日夜呆在先帝陵前祭祷了——您的心意,先帝自然会感知到的。您本来身子就不好,若是您病倒了,先帝可是会心疼的。”
这话说得倒是颇有水平,既点出冯太后对先帝的“情深一片”,又有点将“不孝”的帽子扣到沈陆离身上的意味。
——既然冯太后的身子本来不好,面对先帝这样的圣旨,沈陆离身为纯孝的新帝,怎么半点都不劝阻一下呢。
听到孟嬷嬷的话,沈陆离只微微勾了勾唇角,转瞬间就将那一抹不屑变作恭和:“儿臣见过母后。”
他话音刚落,冯太后就极为虚弱地应了一声,一副险些就要晕倒的样子。
沈陆离自然上去搀扶。
寿康宫的殿内早就布置好了极为舒适的床铺,冯太后一过去,就能舒舒服服地躺在上头。
冯太后这下子不捂嘴巴了,转而变作捂着胸口,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样。
“快来人去找太医来!”沈陆离也露出焦急的神色:“给母后看看,这病到底要不要紧?”
孟嬷嬷赶紧先去给冯太后倒水,杨嬷嬷犹豫了一下,和沈陆离短暂地目光相接之后,便下去了。
唐公公则是主动开口,去御膳房监督去了。
冯太后浅浅地喝了一口水,总算是顺畅地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皇儿,你母后恐怕是要不好了!”
说罢,又狠狠咳嗽了几声,险些让人以为是患上了咳疾。
沈陆离顺势坐在了床边的小凳上,双手不动声色地放在远离冯太后的地方。
“母后千万不可这么说!母后如今芳华正茂,哪里就要不好了!”沈陆离皱着眉头,不赞同道:“母亲你且好好养着病,我将承恩公与承恩公夫人急召回来,给母后您侍疾。”
毕竟冯太后人是回来了,承恩公还拖家带口地留在碧州,与仅剩的冯家老大争族长之位呢。
而冯家老三,冯太后估计早就不在意了。
横竖也不是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
冯太后闻言,倒是略微点了点头,喝完水后,气色也变得好了一点。
“嗐,这侍疾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哀家在这后宫中呆着久了,倒也习惯了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冯太后重新恢复了方才的虚弱姿势,望着沈陆离,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
“哀家就是想着啊,何时才能抱上白白胖胖的孙子呢?”
“这名门闺秀之中,暂时还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所以哀家呀,想着给皇帝你,先选几个品行好的宫人,封入后宫。”
“先给这皇家开枝散叶可好?”
沈陆离微微勾了勾唇角,盯着冯太后缓缓道:“母后竟有此意——正巧,儿臣也有与此相关的事情,想要请求母后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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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娇在收拾好了要送出去的礼物,也编了个找不出错误来的理由。
此时,她正泡了一碗暗香汤,美滋滋地在做长命缕香囊呢。
容娇是在外头吃饱了回来的,此时睡了一觉,也并不觉得饥饿,正好少吃一顿,清一清腹部。
将颜色多样的长命缕打好之后,却有人敲了她的房门。
容娇没有多想,只以为是白术回来给她送早膳了。
唔,虽然她一点都不饿,但还是能吃下一碗御膳房出品的鸡汤小馄饨的。
“白术姐姐!”容娇带着笑打开了门,没成想在门外看见了一个讨厌的人。
容娇俏丽的笑容凝固在了面上。
唐公公笑眯眯地站在门外,黑瘦的脸上只让容娇看出“不怀好意”四个大字。
一扫唐公公的身后,竟是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宦官。
这是要强行绑了她过去么?
容娇的心头掠过几分紧张。
“容姑娘,好久不见了。”唐公公先开口寒暄了一句。
不等容娇开口应答,唐公公就紧接着说道:“上一回见面,我可就知道容姑娘是一个有福气之人——太后可是亲自选了你去寿康宫伺候呢。”
这话如同一阵暴雨劈头盖脸地淋下来,让容娇脑中一瞬间充满了空白。
一双杏眼中溢满了湿漉漉的震惊。
想起容娇上回软硬不吃的模样,唐公公先说了方才的软话,旋即就换了一副模样。
“容姑娘,你还愣着作甚么?”
“你若是不赶紧过去,可是算作违抗太后娘娘懿旨的!”
第43章 面见冯太后
容娇在那一瞬间有些手足无措。
她用指腹压了压自己的手心, 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静。
要先找机会去见姜公公,说不定姜公公有拖延的法子。
“唐公公,太后娘娘为什么亲自选了我去寿康宫伺候呀。”因着想问出信息, 容娇说话的声音格外柔软, 眼中有几分不安:“我又不擅长做些什么,若说是厨艺, 在御膳房中也算不得什么……”
“而且这件事情,我还得先去问一问姜公公才好。”
唐公公见容娇的态度好似有所松动,笑容变得更大了:“嗳呦, 容姑娘不要这样想,你自然有你独一无二的地方,才能得到太后娘娘的垂青啊。”
譬如这张脸,别说是宫女中了, 连在如今的名门闺秀中, 也是数一数二的好看呢。
“至于姜德生,容姑娘你就不必烦心了。”想起姜德生方才骤然青白的面色, 唐公公的语气中带了一点不屑:“杂家已经和他吩咐过了,他已经知晓了。”
容娇的掌心骤然被压了下去, 内心久违地因为慌乱而紧张跳动。
她眨了眨眼, 脑中闪过姜公公对小姜子教训的话。
——“你去寿康宫, 要表现得机灵一点,太后娘娘不喜欢笨笨的人。”
没、没关系,只要她表现得稍微笨一点, 让太后娘娘觉得自己不能伺候好她便好了。
毕竟唐公公说了,这是太后娘娘的懿旨, 她可不敢、也不能不去遵从。
容娇想留在御膳房, 和大家一起钻研美食, 晚上还能与陆离见面。
若是去了寿康宫,那这些便没有了。
“容姑娘,咱们走吧?”唐公公看了看时间,又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再不走,你可就是最后一个到寿康宫的了,太后娘娘可是很讨厌晚到的人。”
容娇闻言,心中就是一松:这样说来,被选取寿康宫的宫女还有很多,太后娘娘也拥有很多的选择。
她估计不是里面最出挑的。
她早些去还好,早些回来,正好能赶上准备午膳的时候。
想到这,容娇就轻轻应了一声。
唐公公瞬间就喜笑颜开,竟是朝着容娇鞠了一躬,态度隐隐多了一些尊敬:“容姑娘,请——”
御膳房距离寿康宫不算远。
从容娇所住的小院走,转过了两三个宫道,就能看到寿康宫金灿灿的琉璃瓦。
冯太后是很挑剔的,寿康宫的琉璃瓦是常换常新的,每时每刻都要闪烁着这皇宫里面最灿烂的光辉。
——就如同住在这里面的主人一样,是皇宫中至高无上的存在。
就在容娇刚转过最后一个弯的时候,就看见有个宦官,也带着一名宫女走了过来。
那名宫女服饰普通,头上的发髻却是编得精巧无比,规矩中不失灵动。
容娇有些眼馋地看了几眼:她要是有那样熟稔的编发技巧就好了,不至于每天都顶着一个单髻。
许是察觉到容娇的目光,那宫女侧过头来,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容来。
乍然一看,会以为是个性子安静的女子,可那双眼睛总是滴溜溜的转着,显示出主人的几分机灵。
她朝着容娇眨了眨眼,用口型说了一句好。
容娇微微愣了一下,也笑着回了一句。
然后她们二人一同从侧门进入了寿康宫。
在进门的时候,容娇听到了一句话:“你好呀,我叫双莲,蒋双莲。”
容娇旋即反应过来,也回了一句:“我叫容娇。”
唐公公听到了她们的对话,笑着回头看了一眼,乐呵呵道:“现在先认识倒也好,以后也是要互帮互助的。”
容娇垂下了眼帘,不大想看见唐公公这一张脸。
蒋双莲倒是清脆地应了一声,然后用小拇指勾了勾容娇的手,面上露出一个讨喜的笑来。
意思很明显,是要容娇高兴一点。
容娇下意识地便笑了笑,她心想:好久没见这样热情的宫女了,而且也很合她的眼缘。
在这后宫里面,当真是难得。
容娇心头的紧张被拂去了一点,转而接上了一点活泼。
唐公公没有带着她们去主殿,而是先带着她们去了寿康宫单独辟出来的小花园。
小花园里头绽开了许多各色的花朵,团团围住正中间的一个精致小亭子,隐约能看到里头有人影,还有糕点的香气。
偏偏没有说话声。
小花园里的小径弯弯绕绕,容娇都快绕晕了,才随着唐公公到了那个小亭子。
里头已经站了两位女子。
一个生着一双狐狸眼,眼波流转间有和冯太后如出一辙的妩媚。
另一个则是有一双水灵灵的小鹿眼,看人时的眼神都是懵懂无辜的,却有几分刻意在里头。
她们二人虽然是相对着坐着,但是彼此间一句话都没说,周边涌动着一股超级奇怪的氛围。
不光如此,若是偶然间对视上,就会产生一种火炮燃烧的激烈感。
容娇感受到了这种氛围,眼中不由得出现了疑惑的神色。
还是唐公公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僵局。
那两人不约而同地起身,朝着唐公公无比恭敬地行了一礼。
唐公公笑呵呵地应下了,然后看着容娇与蒋双莲,示意二人赶紧进去。
“既然都见面了,将来都会是姐妹,就彼此间介绍介绍、熟悉一下。”唐公公颇有些热络气氛的意思:“这桌上的茶点,姑娘们可以随意取用,如今皇上还在寿康宫里面呢,太后娘娘不得空,得过一会儿才能接见姑娘们呢。”
容娇却是彻底不懂了。
她从前是从浣衣局被江尚宫选中的,知晓宫中选宫女的规矩。
凡是选宫女,都要求宫女先端好宫中的规矩,不能轻易动作,然后站好队伍,等着旁人挑选。
远远瞧过去,那叫一个端严肃静。
何曾有过这样和气、给宫女们准备茶点的时候?
四人之中,最先开口的是小鹿眼。
“我叫武纯,原先是在尚宫局御服司做事情的,有幸被唐公公看中。”武纯娇滴滴地开了口,给人一种不谙世事的感觉:“没想到各位姐姐都这样好看的,真是叫妹妹我自惭形秽。”
她的眼睛扫了扫,着重落在容娇与另一个狐狸眼的女子身上。
容娇忽然觉得这小亭子中的茶香浓郁了不少。
蒋双莲在旁边低着头,抖了抖肩膀,感觉像是在憋笑。
狐狸眼斜了一眼武纯,冷哼道:“还没问年岁呢,就开始自称妹妹了。别仗着长得小就胡言乱语,别到时候一问,竟是最老的那一个。”
“我叫李媚儿,先前是在殿中省做采买的。”李媚儿先看了一眼在旁边的唐公公,还是先介绍了自己,旋即就哼道:“不过你还真是没说错,这样一圈看下来,可不是你最相貌普通么?”
武纯的眼睛往下垂了一点,有了点想哭的意味:“妹妹头一回见到姐姐,不想姐姐性子竟是这样……罢了,到底是妹妹我唐突了。”
李媚儿哼了一声,没再搭理武纯,转而将目光落在了容娇与蒋双莲的面上。
蒋双莲先站了出来,将自己的姓名说了一遍,提到自己是在宫中作杂活的。
话音刚落,武纯就笑着道:“原来莲姐姐是做杂活的呀,难怪看着……看着这样地不拘小节呢。”
容娇不由得皱起了秀眉:这个武纯,怎么讲话这样奇怪呢?说着的明明是夸奖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有一股子贬低的感觉。
依着她来看,蒋双莲性子友善活泼,好得不能再好了。
蒋双莲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浑不在意武纯说的话,只转头望向容娇,示意轮到她了。
武纯与李媚儿的目光也落在容娇的身上。
面前的女子,柳眉杏眼,雪肤香腮,是极明媚俏美的长相。
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是在她们这挑出来的宫女中,也能让人一眼瞧见的拔尖模样。
被三道目光注视着,容娇略略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之后,她缓缓道:“我叫容娇,是在御膳房做事情的。”
既然姑姑已经假死出宫,那她从此往后,便不会主动提及有关尚宫局的事情了。
武纯捂着嘴儿笑了一声,又要开口讲话。
蒋双莲眼尖地瞧见这点,扬起笑容对着容娇道:“我看着容姑娘很合眼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生辰,我也好知道是姐姐还是妹妹。”
容娇对上蒋双莲的笑容,就放松了些许,将自己的生辰时候给报了出来。
蒋双莲也说了出来,然后挽着容娇喊妹妹:“看来你以后就要叫我姐姐了。”
很恰到好处的亲昵,正好处在让容娇不反感的地界。
李媚儿望着蒋双莲对容娇格外热情的模样,不觉皱了皱眉头,但又看了一眼被截住话头的武纯,也将自己的生辰给报了出来。
武纯原本闪着纯洁的眼睛蓦然僵硬了一下。
李媚儿瞬间就笑了出来:“武纯姐姐怎么不说话了?”
武纯的眼角下垂得更加厉害了。
这话一出,两人之间就了些剑拔弩张的气势。
容娇莫名想一边嗑瓜子一边看。
关键时刻,唐公公轻轻咳嗽了一声:“既然介绍完了,那就好好坐在这儿看看风景吧,将来都是一起为太后娘娘效力的姐妹,可不能这样起矛盾。”
这话一说出口,李媚儿就收敛了面上的笑容,十分乖巧地应了一声好。
武纯的面色阴沉了一些,很快又恢复了单纯的小鹿模样:“唐公公说得都对。”
前头隐隐约约传来“起驾”的声响。
“我要先进去伺候太后娘娘,姑娘们且自己休整休整。”唐公公收起了笑容,朝她们点了点头,往前面去了。
身后那几个宦官并没有跟着去,而是分散了一点,站在小亭子的外围。
容娇深深怀疑,是为了能监督她们不吵起来。
唔,主要是那位武姑娘与李姑娘。
小亭子里面又重新归于寂静。
四个人坐在座位上,几乎都各怀着心事。
就连方才拉着容娇的蒋双莲,都默默地坐在座位上。
容娇正想着该怎样做,才能在不触怒太后的前提下,回到御膳房去。
想着想着,她的目光就不自觉地落在桌面上,泛着热气的糕点上。
最吸睛的,便是一道五色龙须酥。
宫中做的龙须酥,便是龙须雪白,好似比青丝还要纤细。
比起外面统一的雪白色,宫中还多出了樱红、翠绿等颜色,看上去分外悦目。
空气中有丝丝缕缕的甜香飘来。
软软糯糯的,是龙须酥中的糯米和麦芽糖混合起来的感觉。
容娇本来就没有用早膳,又走过来折腾了这些时日,肚子中开始隐隐有响动。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拿起了一个龙须酥,放入嘴中。
龙须酥的另一个特点便是入口即化。
容娇只在入口的那一瞬感到了散着糖味的香酥丝缕,随后便是绵甜的麦芽糖化作的的糖水。
让人放松的香甜感。
容娇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容,又拿了一块浅红色的龙须酥放入嘴中。
这一番动作,在寂静无声的亭子中略略有些显眼了。
武纯将目光一扫,很快又被刺疼似的瞥到了一边,端起了一盏茶,嘴中嘟嘟囔囔:“这么放松,怪道是由唐公公亲自带来的呢……”
李媚儿忽然嗅了嗅鼻子,朝着蒋双莲问道:“欸,蒋姑娘,这儿怎么飘来一股子醋味呀?”
蒋双莲却没第一时间看李媚儿,而是不着痕迹朝着亭子前头望了一眼,然后才回头,只朝着李媚儿温婉一笑,没有站队的意思。
“砰——”,武纯手中的茶盏被重重搁下,那一双小鹿眼中划过遮不住的厉色。
然而下一瞬,一道低哑的女声就响了起来:“太后娘娘驾到——”
风吹花落,那几个被花树隐去身形的宦官们纷纷下跪请安。
亭子里的四人中,蒋双莲的反应最快,顺便拉了一把容娇。
“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容娇堪堪将嘴中的龙须酥咽下,感觉唇上还有几分黏糊糊的,只好将头埋得更低了一点,偷偷地舔了舔唇角。
有轻柔的脚步声缓缓靠近。
容娇跪伏着的眼前,出现了亮眼的珠宝光亮。
金缕鞋的鞋尖点缀了圆润的明珠,沉甸甸的,随着主人的走动一坠一坠,似乎马上就要滚过底下各色的水晶宝石,滚落到地上。
鞋尖之后,是一截长长的镂金双面蜀锦裙摆,绣着展翅欲飞的金色凤凰逶迤而来。
鼻尖充盈着淡淡的檀香气。
本该是使人凝息静神的香气,可在容娇闻来,却是让人胸闷无比,肩膀上好似压了千金的重担。
“平身吧。”一道极柔媚的嗓音响起,听得人心头莫名起痒痒:“你们是唐德亲自选的人,哀家相信你们都是好姑娘。”
“来,抬头给哀家看看。”
话音入耳,容娇只觉得恍惚间像看到了一条匍匐在花团锦簇中的花斑毒蛇。
很美,也很艳毒。
容娇心头害怕地缩了缩,下意识地听从耳边的话语,抬起了面庞,只是眼睛还的规矩地盯着那双金缕鞋。
上头的明珠在这个角度越发显得沉重。
她屏住呼吸,有些莫名地为这明珠担心起来。
若是掉了下来,在这光滑的地面上,应当很快就会滚落不见了吧。
就像她们做宫女的一样,不论资历身份如何,在冯太后眼中,不过是芸芸一瞥罢了。
是在后宫中随时就会消失的存在。
容娇握紧了轻轻颤抖的双手,想起来姑姑从小就和她说的一件事情。
冯太后性好奢华,这不止体现在流水般涌入寿康宫的珍宝绸缎,还体现在总会更换的寿康宫宫女身上。
即便只是最底层的洒扫宫女,也是很叫人心惊的。
现如今的寿康宫在这件事情上消停了许多,可是在先帝朝,那才叫人命比纸薄。
明珠珍贵,还有奴才们打起精神去找。
可若是一个小宫女在寿康宫消失了,会有人在意么?
在那一刹那,容娇的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的身影。
江尚宫、采萤、白术、白芷……
还有陆离。
容娇不由得想起了,陆离与朋友们对自己说过的鼓励之言。
就在容娇渐渐平复了心绪的时候,冯太后却又开了口。
“欸,那姑娘就是唐德口中的容姑娘么?”
站在冯太后身边的孟嬷嬷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恭敬地说了一声“是”。
“哎呀,可真是符合哀家的眼缘——快上来给哀家看看。”
“哀家远远看着,就喜欢得不得了。”
第44章 “告别”
方才冯太后抬起头的话一说出口, 四张娇面就如同春天盛开的娇花,次第绽放在她的眼前。
惟有这样的时候,冯太后才意识到一件事情。
不论她再如何保养, 她也已经老了。
她再也不是只要一个眼神, 就能将男人迷得七荤八素的年纪了、
眼前这群青春年少的小宫女才是。
冯太后眼中虚假妩媚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将目光从左自右依次地审视过去。
冯太后在心底一一评判着。
这狐狸眼生得很妩媚, 不过比起她就差得远了……但想来皇帝没有开过荤,恐怕会很喜欢。
这小鹿眼装纯装得功力不到位呀,可惜纯妃当年被她的枕边风吹死了, 不然现在抓过来,好好教一教她才好。
唔,这第三个就无功无过了,温婉清丽, 想来也比较好掌控。
还有这最后一个……
冯太后微微顿了一下。
她在这四个人之中, 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容娇。
这里有两个缘故:其一是唐德向她提起过,容娇是那个不晓得变通的江尚宫的义女, 宝贝得很,很少向别人提起.其二也是因为唐德, 说看中的貌美宫女里面, 容娇是至今都没有答应的那个。
冯太后原先认为容娇是个有些小聪明的宫女, 想依仗自己的美貌,妄想与她谈一些条件。
可如今见到了容娇,冯太后才了解了唐德汇报时, 为什么几乎没有怒气了。
这是个单纯执拗的小宫女。
没有心眼,没有野心, 只是不想、也不敢来寿康宫伺候罢了。
不凭她的美貌, 只眼中的清澈明媚, 就足以吸引旁人的目光。
对于从小就生活在深宫的皇帝,是很具有吸引力的。
于是,冯太后眼中的笑意渐渐加深,抬起手对容娇招了招。
那小宫女显而易见地抖了抖,很是紧张畏惧的模样。
冯太后就越发满意了起来:男子对她意乱情迷,女子对她敬畏羡慕,这才叫人生赢家。
她是踩在所有人脑袋尖上的人。
从前是,以后是,一直都会是。
容娇听到沈陆离的话,当下心头就抖了三抖。
耳尖上传来凉凉的触感,是水晶扇形簪子垂下的那一点流苏,也跟着晃了三晃。
奇迹般地让容娇恢复了一些冷静。
她放缓了呼吸,垂着眼,小小地上前一步,又重新行了一礼:“奴婢容娇,见过太后娘娘。”
冯太后微微一笑,叫人起来了:“不必这样拘礼,不愧是唐德多次和哀家提起过的,果然资质很是不错。”
分明是和善的话语,容娇却感觉先前看到的那条艳毒的蛇,已经来到了自己前头。
只要一瞬,就能将她的肩头给咬穿。
“奴、奴婢多谢太后娘娘夸奖。”耳尖的凉意阵阵,容娇缓缓挤出了这句话。
冯太后却听得很舒心:要是个嘴皮子伶俐的,恐怕早就说出一番花来巴结她了。
她听都听腻了。
容娇这样的果然很好,长得美,心思纯,既容易掌控,乖乖听话,也不会忽地反咬她一口。
“真是个好孩子。”冯太后又笑了笑,竟是亲手褪下了手上的一对玉镯,然后看了孟嬷嬷一眼:“哀家记得,从前吃过一碗笋丁馄饨,是经过你手的。哀家当时就说是要赏赐,不想事情一多,竟是忘到了现在。”
唐德说了,容娇软硬不吃。
可也要看看这给的人是谁。
孟嬷嬷接了过去,再送到容娇面前:“容姑娘,这是太后娘娘赏赐你的。”
这是一对羊脂白玉做的玉镯,没有什么宝石镶嵌,胜在简单自然,算是冯太后首饰里面的异类。
就这样放在孟嬷嬷的手中,散发着温润的光辉。
让李媚儿和武纯都红了眼睛。
冯太后随意看了一眼,心中又有了自己的考量。
这蒋双莲,竟是比面上还要沉得住气。
容娇也看得愣了愣,随即就想摆手拒绝。
不想孟嬷嬷的动作更快,双手一套,就给容娇套上了。
动作之快,完全不像是对待宝贝的模样。
容娇只好谢恩。
想起方才冯太后的话,容娇不由自主地咬了咬下唇。
冯太后夸奖的,恐怕是刚入春日里,御膳房送上去的那一碗笋丁馄饨。
一道美食被主子记了那么久,容娇应当是很开心的。
可她此时却在心中想道:那一碗馄饨是味道鲜美,但怎么也比不过冯太后每日的御膳,为何会被记到现在呢?
冯太后笑着不语,只端起身后一位宫女递上来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孟嬷嬷挺起身板,站在冯太后的面前,用低哑的嗓音对她们说道:“既然来了寿康宫,为太后娘娘办事,就要好好遵守寿康宫的规矩,一切都要以太后娘娘为主。”
“只要听话,往后的好处必然少不了你们的。”
面前的四人都低着头道了好。
容娇还在心惊肉跳地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那一双玉镯。
不是玉镯,是被孟嬷嬷塞过来的镣铐,将她捆在寿康宫的镣铐。
孟嬷嬷的话便是这一事实的一锤定音。
孟嬷嬷回首用眼神请示了一下冯太后,便对容娇四人道:“好了,太后娘娘也累了,我带着你们下去到住处吧,正好也学一学规矩。”
随后,孟嬷嬷就拍了拍手,由留下的那几个宦官看护着,带着容娇四人离开小亭子,往给她们收拾好的地方走去。
容娇在转身时,眼角余光,尽是金线的灿灿闪光。
她犹豫了一下,想着若是在此时向冯太后请求回到御膳房,有几分不惹怒冯太后的可能。
有双手拽住了容娇,拽着容娇跟上孟嬷嬷的脚步。
是蒋双莲。
容娇抬眼,看到了蒋双莲的嘴型——“不要”。
不要用自己的前途与性命,去都冯太后冷酷的性情会大发慈悲。
在冯太后看来,宫女为自己去死都是一种恩赏,哪里会容忍有人与她讨价还价呢。
容娇的心蓦然往底下一沉。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朝着蒋双莲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感谢她的提醒。
等容娇再次回笼心神的时候,才发觉孟嬷嬷已经带着她们走出了寿康宫。
咦,她们来寿康宫做事情,不是住在寿康宫里面么?
难道寿康宫的宫人房间已经住满了么?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还要重新挑选宫女进去呢,挑选的还多是貌美的宫女?
容娇发觉了这些问题,心中更涌上一些不安。
冯太后所挑选的,真的是宫女么?
正在思索间,孟嬷嬷将四人给带到了一个幽静的住所,还自带了一个小院子,最上头的匾额上写了三个字:群芳院。
容娇不由得一愣:有匾额,那就不是给宫女们住的地方了。
孟嬷嬷停下脚步,对几个人十分客气道:“里面的东西收拾好了,总共四间房,里头的大小、装饰都是一样的,姑娘们自行安排就是。”
“姑娘们今天是空手先来拜见太后娘娘的,可以先回各自居住的地方收拾一下东西,明日再派教养嬷嬷来教姑娘们规矩。”
说罢,孟嬷嬷就点了点头,便转头回去了寿康宫,只留下身边的一名宫女。
“奴婢名唤凝冰,接下来的几日都会负责姑娘们的衣食住行。”凝冰朝她们行了一礼:“姑娘们若是有什么需求,只管和奴婢说就是。”
“接下来,还请姑娘们自行分派房间。”
凝冰的话音刚落,容娇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挽起,耳边响起蒋双莲的嗓音:“既然这样,那我便和容妹妹住在同一边。”
李媚儿瞧了眼武纯,眼神中带上了一点嫌弃与厌恶,正想开口,却听凝冰笑道:“自然是可以,姑娘们决定好就能进去休息了。”、
蒋双莲没给李媚儿开口的机会,向凝冰轻轻行了一礼,挽着容娇就欢欢喜喜地走了进去,还问道:“容妹妹,你瞧一瞧,咱们住在哪一边好?”
这么早就押了宝,想赌一赌讨好日后的宠妃了。
也不怕看走了眼,没有飞上枝头,反而随着枯树枝子一起坠下悬崖。
李媚儿在心里冷哼一声:走着瞧吧,看皇上最后喜欢的是谁。
她也不理武纯,自顾自就走进去了。
武纯眼儿一转,没着急走出去,捏了捏袖子中的荷包,凑到了凝冰的面前:“凝冰姐姐……”
群芳院中。
蒋双莲帮容娇选了一间房:“这个房间好,通风光照都是一顶一的好,你先进去收拾收拾。”
说罢,就进了容娇旁边的那一间房间。
容娇一进房间,就将门给轻轻合上,头脑中乱哄哄的。
房间内窗棂大开,落下一片阳光,竟是比在外头还要耀目。
等眼前的光影落定,容娇才发觉床上、桌上与梳妆台上,都堆放了满满的东西。
她犹豫了一下,选择上去查看一番。
容娇从前跟着江尚宫在尚宫局做事情,面对这些东西也能说出些名堂来。
梳妆台上放满的是各色名贵的胭脂、精致的发簪步摇;桌子上则是放了许多雅致的瓷器,俱是名窑出品;而床上,都是江南进贡的上好锦缎。
是主子们才能用的东西。
容娇的俏面忽然一白。
先帝朝的后妃里面,用宫女邀宠的可不在少数。
冯太后,不会是想将她们献给皇上吧?
这么一想,容娇就焦急起来。
且不说姑姑早就疏通关系,要在秋日里将她送出宫去。
就只看她自己,她也是万分不愿的。
她从前都没见过皇上,更不知皇上是何模样,是怎样的脾性。
若是说嫁人……
容娇的眼前浮现出一双好看的凤眼,眼中含着疏淡的光,然而朝她望着的时候,却是神采迷人,有春风拂面一样的温柔。
若是说嫁人,她也想嫁给她喜欢的人。
嫁给陆离。
容娇的心尖颤颤。
她在心里头踱着步子,想着能求一求谁帮忙。
姜公公和御膳房的朋友们恐怕不行,姑姑已经在宫外了,尚宫局能说得上话的,只有采萤姐姐……
容娇定了定心神,没管这一屋子的珠光宝气,决定先去尚宫局找一下采萤,回头再去小院收拾自己的东西。
做好了决定,容娇就出了群芳院。
凝冰仍旧站在院子里头,瞧见容娇这么早就出来,心中还是颇为惊讶的。
看来竟是一个见过世面的小宫女。
“凝冰姐姐,我、我还想在御膳房做一回事,今天能不能晚一些回来?”容娇软着声,带着恳求向凝冰问道。
凝冰仔细想了想孟嬷嬷对自己的吩咐,道:“姑娘这般念旧,自然是好的,不过姑娘可千万记得要在打更前回来,更不能耽误了明日早起来练习规矩。”
容娇赶紧应下,扬起个笑容后,就迫不及待地先向尚宫局走去。
尚宫局仍旧门庭繁忙,江尚宫的离去并未给她们带来什么工作上的空缺。
至于那个空下来的尚宫之位,是高层们要去争抢的位置,和她们没有什么关系。
容娇找到采萤的时候,采萤正在原来的屋子里算着尚宫局的各项事物。
原本是江尚宫负责的事情。
而采萤,现在的装束也朝着江尚宫的模样发展了。
见着容娇来,采萤板着的面上露出了几分笑容:“阿娇,你来了。”
“采萤姐姐……”容娇见状,咬了咬唇,叹息似的道了一声。
她是着急过了头,忘记了采萤姐姐此时的处境。
尚宫局以尚宫为首,底下有三个尚仪。
从前江尚宫还在的时候,罗尚仪势头最大,处处都显露出野心来。
江尚宫如今一“死”,罗尚仪迅速就活络了起来,想着让自己坐上尚宫之位。
可是江尚宫一早就给殿中省递了章,提请采萤接替自己的位置,剩下两位尚仪也是纷纷赞同。
于是乎,尚宫局此时就进入了两派对立的局面。
采萤一边要认真管事,证实自己的能力,一边还要防止罗尚仪给自己穿小鞋,指不定还要时时关切在宫外的江尚宫的情况。
容娇觉得,她此时来求采萤,实在是太为难采萤了。
她……忽然有些说不出口了。
“阿娇,你是为了被冯太后选中的事情来的么?”采萤却是早有预料的样子,一开口就点中了容娇来的原因:“这样一来,你恐怕没办法顺利出宫了。”
容娇只好闷闷答道:“是、是的,我感觉太后娘娘不是选我做宫女这样简单,但、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采萤弯了弯眼:“原来是这样,我说昨天大半夜的,姑姑怎么突然给我送了口信呢,还是有关于你的。”
容娇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些:“姑姑说了什么么?”
“姑姑说,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阿娇你就顺着去做,尤其不要惹恼寿康宫。”采萤将江尚宫的话一一道来:“姑姑还说,阿娇你放心。”
容娇轻轻蹙了蹙眉尖:若是她任由这件事情顺着下去,恐怕她就要在这皇宫中呆上一辈子了。姑姑知晓她喜欢陆离,是不是不清楚后宫中发生的事情,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阿娇,给你们准备的东西,都是要经过咱们尚宫局的。半个月前,唐公公通知后,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了。”采萤轻声道:“姑姑聪慧,虽然在宫外,但是对宫中的事情都是有所了解的,阿娇,你信任姑姑么?”
这句话一问出口,容娇毫不犹豫地就点了点头。
既然姑姑知晓太后娘娘的动作,这样与她说,所做的便是最好的决定。
“太后娘娘,也不一定定下了吧……”容娇还是忍不住,将自己原来的打算和盘托出:“若是我学不好规矩……”她是不是还有机会回到御膳房呢?
采萤开口打断了容娇的话:“太后娘娘从来都是无用就丢弃的性子,你若是学不好规矩,恐怕浣衣局便是阿娇你最后的归宿。”
“如今冯家频频出现问题,太后娘娘的性子恐怕更加不好。”
容娇僵在了原地。
“阿娇,我不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谁。但不论是谁,除非是皇上,否则没有人能够去和太后娘娘抗争。”采萤眼中,有和姜德生一样锻炼出来的冷静:“若我是你,我会乖乖顺从冯太后的安排,即便不争着做未来的宠妃,也要保证自己的性命。”
然后采萤看向容娇,眼中软了下来:“但若是你实在不愿意,我可以去向殿中省总管求一求……可我无法保证冯太后知晓后,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迁怒于旁人。”
容娇这才恍然发觉,自己忘记了冯太后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连坐。
只要冯太后一声令下,不光是她,连采萤姐姐、御膳房诸人、甚至连陆离,都会被她连累。
她不愿意这样。
采萤给她的建议,是目前最好的处理方法。
她却心中也是不想的。
容娇的内心在极度挣扎着。
采萤的脸忽然变得有些模糊,容娇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感觉有温热的液体落下,她才知道自己哭了。
容娇从小便是这一点不好,情绪变化极大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涌出泪水。
幸好容娇哭起来是梨花带雨的,招人疼,江尚宫只顾着去哄了,没有去纠正容娇这一点。
采萤长长地、心疼地叹了一口气:“阿娇,没办法,你生得太好了,难怪会被冯太后选中。”
“阿娇,你、你在好好想一想罢,在这后宫之中,其实最无关紧要的,就是男女之情了。”
采萤猜测道,容娇长久在宫里,所喜欢的,想来便是某个俊美的侍卫吧?
“皇宫中人命如草芥,阿娇,你现在没有任何身份地位,若是冯太后想要你消失,比在路旁边碾死一个蚂蚁还要简单。”
容娇被采萤拉着坐下,默默然地不说话。
她从小也听过类似的话,但这是第一回 ,自己直面这样的选择。
容娇低下头,看着衣袖中露出来的那一点盈盈光辉。
冯太后赏赐的羊脂白玉镯子被容娇藏在了袖子里面,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采萤便没有看见。
冯太后亲手赏赐了她这一双珍贵的镯子,以示欣赏。
容娇知道,若是她想要离开,就是打了冯太后的脸面,冯太后必定会生气。
不光她自己性命难保,还会牵连许多许多的人。
房间内寂然了良久,采萤耐心地等着容娇做下决定。
这是容娇真正适应皇宫生活的第一步,一定要她自己做决定才是。
一滴清泪落下,容娇轻声道:“姐姐,我其实知道该怎样做最好。”
只、只有乖乖呆在寿康宫,再也不回御膳房,才是最好的选择。
然后,也不要再去见陆离。
这样子的话,对大家都是好的,
“阿娇,你能想通,便是最好的了。”采萤欣慰地笑了笑,拍了拍容娇的手。
容娇的衣袖上,又出现几滴晶莹的泪滴:“我、我没想通。”
她分明几日前,才知晓了自己对陆离的心意,还和陆离一块出宫,体验了宫外的端午。
她给陆离的长命缕香囊还没有绣完。
她、她还没有表达自己的心意呢。
采萤有意想多安慰劝解容娇,可有底下的人攥着账本子上来询问。
“采萤姐姐,我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御膳房收拾东西。”容娇抹了抹眼泪,算是为自己做下了一个选择。
“好,你走这后门走,就碰不见采月了,免得被人胡搅蛮缠。到了御膳房,记得要把人情都给做好,说不准以后就会用上。”采萤一边嘱咐着,一边将容娇送出了门。
出了采萤的门,容娇便将面上的泪痕都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
一方面,容娇不愿意旁人看见自己流泪的模样;另一方面,她是去御膳房告别的,不希望将自己的伤心都传染给朋友们。
不想容娇回到御膳房的时候,白术已经将她的东西都给收拾好了,白芷站在一旁,眼圈微微有点红。
“原先小姜子和小夏子也想来的,说是来恭喜你,不过我给将他们给赶出去了。还有咱们御膳房的其他人,也是想来送一送你的,但是做事走不开。”白术笑得有些勉强:“阿娇,你往后在寿康宫可要好好留一个心眼,别被旁人的小恩小惠给骗了。”
白芷向来话很多,此时却是消了声音,等白术说完,才有些愤愤道:“寿康宫的人都和强盗似的,惯会用权势压人!”
今早时,唐公公如何拿着太后口谕,向姜德生威胁要人的,她们御膳房的人都看在眼里。
若是阿娇自己愿意,唐公公何必做的这样难看?
也就小夏子和小姜子两个人嬉皮笑脸惯了,一时间没看出来。
听了这话,容娇的鼻头又开始酸涩起来。
“没关系的,我在那儿也会好好的,你们也要好好的。”容娇咧了咧嘴角:“我和他们说了,准我过来再干一天活呢,我们今天还是御膳房的共事。”
白术道:“好。不过你还是进屋看一看,我怕没有收拾完全。”
容娇应了一声,慢吞吞蹭进了自己住了一年多的小屋子。
白术十分细心,所有东西都分门别类地放好了,收拾成一个个方便拿的小包袱,容娇先前分成的小礼物也没有动。
容娇叹了气,摸了摸自己软软的床铺。
以后估计不会再回来睡了。
然后,容娇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候,将小礼物一个个亲自送了出去,再和御膳房的人好好告别。
等到晚膳的时候,御厨们一人做了一道拿手菜,要给容娇饯别。
也祝容娇前程似锦。
这一顿饭,成了容娇难得的、食不下咽的一段饭。
等到晚膳的时辰过了,御膳房就剩下了容娇一个人。
她想最后一次再值一次夜班。
也想再见一见陆离。
寿康宫规矩严,群芳院的周边也有宦官看守,若是想像从前那样自在,应当是不行的了。
容娇静静地等待着,手上攥着流苏样式的长命缕。
香囊是来不及做了,只好将这个长命缕送出去。
现在容娇是有一点庆幸的。
幸好她没将心意说给陆离听。
这样的话,往后她不能再见陆离,陆离也不会伤心吧。
容娇低头望着手中的长命缕,一缕一缕地来回数着。
直到头低得酸了,容娇才意识到,打更的时间快到了。
她要赶紧回到群芳院。
今晚陆离,应当是有事情。
自从端午回宫后,陆离好像就没有联系自己了。
陆离太忙了。
这个长命缕,就交给白术姐姐,让她代为转交吧?
虽然是这样想着的,可容娇还是定定地站在御膳房的门口,倚着门,远远的眺望外面的重重宫门。
周围渐渐地寂静下来,连侍卫队的巡逻脚步声,都远去了。
旁边的树上倏然飞出一个黑影,呀呀叫着往雀鸟司的方向飞。
容娇的心像被鸟儿狠狠撞了一下。
就在容娇转身要锁门的时候,有道颀长的身影在院中出现。
沈陆离望着神情失落的容娇,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容,轻声笑道:“阿娇,我来晚了。”
他的本意是想安抚容娇的情绪,今日见了冯太后,娇娇心中肯定十分紧张。
可他话音未落,就见面前的人红了眼睛,像兔子一样。
清澈得像林间小渚的眼睛漾起一阵阵涟漪,然后波澜一圈圈扩大,直到一颗颗水晶似的泪珠落下。
“陆离,我们恐怕以后就不能见面了。”容娇带着哭腔道。
第45章 册封
容娇泪眼朦胧, 一滴滴泪湿漉漉地滴下,像打在沈陆离的心头。
她缓缓说了被选去寿康宫的事情,因着带了哭腔, 抽抽噎噎的, 让人听着便心疼。
沈陆离怔愣了一下,然后才哑声道:“不会, 我们怎么会不再见面呢?”
娇娇这样伤心,他的心里也不好受。
但是不能提前告诉娇娇。
再、再等两天,他就能将所有的事情, 原原本本告诉容娇了。
容娇只当沈陆离在宽慰自己。
她先转身将御膳房的门给锁好、藏好钥匙,最后再将门口的蜡烛给吹熄灭了。
眼前的光亮全部消失了,只剩下尚且不圆满的月亮散着暗暗的光。
容娇轻轻捂住怦怦跳动的胸口,抬眼向着沈陆离望去。
纵然光线昏暗, 容娇也能在心里描摹出沈陆离好看的眉眼。
手中紧紧攥着的流苏忽然变得痒兮兮的, 有些刺手。
“陆离,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对我的帮助, 我没什么好感谢你的,只好送你一条我亲手编的长命缕, ”容娇控制着哽咽, 双手有些紧张地轻轻抖起来:“陆离, 祝你往后长命无忧、一生富贵。”
说罢,她将长命缕塞到沈陆离的手中,然后提着裙摆, 飞快地跑回群芳院。
她怕过了打更的时候。
更怕沈陆离拒绝了她这一条长命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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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陆离回到紫宸殿的时候,面色不大美妙。
盛长福只好笑呵呵道:“现在容姑娘还不知道您的身份, 难免有些难过, 到时候一见到您, 立刻就能欢喜起来了。”
“没那么简单——你先吩咐下去,多准备几个硬垫子,要碰着就疼的那种。”沈陆离摸着手中的长命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得好好地做一做准备,要诚心实意地,才能将娇娇哄好。
“皇上,方才寿康宫派孟嬷嬷来了一趟,说是已经写好了册封的圣旨,请皇上看一看行不行。”盛长福先说起比较要紧的事情:“孟嬷嬷还说起,太后娘娘同意了宋小姐的事情,还说自己也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奴才替皇上查了查,算是冯家远房的亲戚了。”
“她要送进来就送进来。”沈陆离对这件事情无所谓。
恐怕是冯太后怕拒绝逼急了他,又怕宋玉墙一家独大,就从自己家的犄角旮旯里面扒拉出一个人选。
盛长福跟在沈陆离身后,又说道:“皇上,奴才还有一件事情要禀告——您先前叫奴才盯着的那个宫女,在今天早上容姑娘被带去寿康宫之后,就在尚宫局传了许多对容姑娘名誉有损的留言,不过都被采萤和两位尚仪给拦了下来。”
“但是,那宫女还想去找殿中省总管举报容姑娘,说她私会侍卫、淫.乱后宫风气……奴才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将人给抓起来了,只管等着您的吩咐。”
沈陆离仍旧爱不释手地摸着长命缕,闻言连脑袋都没有抬一下:“直接将她扔进慎刑司审问吧。她在罗尚仪的手底下做事情,罗尚仪又靠着冯太后,朕可不相信她的手底下干干净净的。”
“等到审问出东西定了罪,直接宫规处置就是,不用来回朕。”
“对了,她提到私会侍卫这一条……你去试探试探,她是不是察觉了什么。”虽说不大可能,但沈陆离仍要以防万一。
吩咐完这些话,沈陆离就头也不回地进了御书房。
他要看一看冯太后所拟的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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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娇是踏着打更的时候回到群芳院的。
凝冰听着外面打更的声音,皱了皱眉毛,到底也没有对容娇说什么:“容姑娘回来了?赶紧先进去吧,明日礼仪嬷嬷卯时三刻就来了。”
容娇向凝冰道了一声谢,又从收拾好的包裹中拿出一串好看的鱼目珠手串放到凝冰怀中。
这是以前紫宸殿送来的赏赐,虽不是什么很名贵的东西,但对宫女来说,可是十分少见了。
凝冰皱着的眉舒展起来,不觉又嘱咐了容娇一些注意事项,甚至说了一些有关孟嬷嬷的喜恶。
容娇不免又是一番道谢。
等站在自己房门的时候,容娇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心中酸酸的,眼眶涨涨的,刚刚停下的小腿肚子还在打颤。
所幸自己选的小屋里面亮着暖黄的灯光,倒也算是温馨,只是还要收拾里头的东西,
等一等……灯光?
打开房门,露出蒋双莲清丽含笑的面庞。
许是因为收拾了两间屋子的缘故,鼻尖上又几点浅浅的汗珠。
“容妹妹,你回来啦?”蒋双莲很是亲热地拉了容娇进来:“我下午时闲得没事情,就帮你也给收拾了一下,你看看怎么样?”
容娇微愣一下,下意识地转头观察了一番:“很好,多谢姐姐……”
蒋双莲一下子笑了开来,握起容娇的双手,看到了那一对玉镯。
“对了容妹妹,我要和你说件事情。”蒋双莲蹙起眉头,对容娇细细道:“你别看这玉镯子是从太后手上褪下来的,实际上,太后呀,平时并不喜欢这种素净的,又最是小气,恐怕是特意带上一个次品,用来赏人做面子的。”
说罢,蒋双莲就褪下了容娇右手上的镯子,慢慢转了一圈后就举给容娇看:“你瞧,这上面有个针眼大的小孔——我果然没有记错,寿康宫里面记档的,是有一个有瑕疵的羊脂玉镯子。”
容娇一见,果然如此。
但她还没有说话,蒋双莲便放下了镯子,关切地瞧着她:“还有呀,冯太后夸你的那句话,就是那笋丁馄饨,估计也是提前吩咐下去,找好了话来说的,就是为了先笼络人心,也好做给旁人看,你可不能相信太后啊。”
蒋双莲看着容娇的眼神,就像看一只刚刚出生的小羊羔似的。
生怕下一秒,容娇就被贪婪无耻的恶狼所蒙骗,自愿做了诱饵与棋子。
在回群芳院的路上,容娇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
离开御膳房,离开陆离,她要自己孤军奋战了。
不为着自己,只为关心自己的人不再担心、不受牵连,容娇也会好好地在群芳院过下去。
没想到她一回来,就见到关心自己的蒋双莲。
容娇细细地打量着蒋双莲的神情与眼底。
是很真诚、不带任何功利性的表情。
“多谢姐姐告诉我这些事情。”略微犹豫了一下,容娇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直接开口问道:“只是,姐姐为什么将这些事情告诉我呢?”
“我相信姐姐是好心的,但只是不大明白姐姐的意思。”容娇又补上了这一句。
说起来,除了她之外,冯太后对其他人,可算得上有知遇之恩。
若没有特殊的目的,蒋双莲是不会无故……和她说冯太后的坏话的。
唔,虽然只是事实,算不上坏话。
听了容娇这样的问题,蒋双莲的面上没有浮现出半分不悦,反而露出了发现宝藏的惊喜。
容娇疑惑地歪了歪头。
“从前就听说过你乖巧,没想到还这样可爱。”蒋双莲不由扑哧笑了起来:“你认识我姐姐,她叫双……她去扶过你好几回,有一回是你喝醉了,还有一回是你脚崴了。”
容娇一下子怔住了,再看看蒋双莲有些眼熟的眉眼,嘴中不由得发出恍然的“喔喔”声。
是那个她不知道的名字的姐姐呀。
随之而来的是,容娇莫名的心安。
那位姐姐是陆离认识的,那蒋双莲身为那位姐姐的妹妹,人品是有绝对保证的,
念及沈陆离,容娇翘起的羽睫颤了一颤。
“我姐姐可喜欢你了,我也很想认识你许久了。”蒋双莲笑道:“正好,咱们现在能做姐妹了。”
正好趁着这段时间,让她沾一沾未来主子的便宜。嘿嘿。
“好。”容娇的心情低落下去,轻轻应了一声。
蒋双莲只当容娇是累了,又叮嘱了几句,便回了自己的房间:“你放心睡觉,我明天早上来叫你,保准不会叫你迟到。”
等蒋双莲走后,容娇将自己带回来细软收拾好,洗漱好便睡了。
容娇躺在陌生的床铺上,手中攥了一条长命缕,与给沈陆离的那一条,是不一样的颜色。
在编长命缕的时候,容娇莫名就想起了宋玉墙的那两条帕子。
于是她也给编了两条长命缕。
陆离一条,她一条。
算作小小的念想。
容娇逼着自己闭上眼睛,却挡不住眼眶中的热意。
精致的梳妆台上,蜜粉色的水晶簪子悄悄发着光。
窗外蓦然想起几声嘶哑的鸟啼,想来是还有在外头贪玩,不愿意回雀鸟司的鸟儿。
落在人耳朵里面,带了几分凄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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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下来的几天,礼仪嬷嬷每日雷打不动地来到群芳院教规矩。
所教的规矩,都是妃嫔们需要遵守的礼仪,
也算是佐证了容娇的猜想。
与此同时,群芳院里面的四人也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
表面上,四人是很和气兼客气的。
蒋双莲和容娇是真心地说说笑笑,相互关照着。
武纯和李媚儿仍旧是相互看不顺眼,但看着蒋双莲与容娇,竟是没有再闹出什么矛盾。
等到她们学完规矩的那一天,孟嬷嬷和唐公公竟是双双过来验收成果。
看着四人不出一点错的行礼,孟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将眼睛看向唐公公。
唐公公咳嗽了一声,面上挂起大大的笑容,从袖子中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道明黄的圣旨。
武纯和李媚儿眼中显露出兴奋的神色。
蒋双莲面色平静,一双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唯独容娇轻轻抿起了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唐公公清了清嗓子,将里头的内容大着嗓门报了出来。
主要是四人的册封和将来住的地方。
后宫中妃嫔的品阶,不算皇后,总共有十个等级。
照理说,宫女们册封为宫嫔,一般都是从最末等的更衣做起。
容娇四人,却是均被封为从九品的选侍。
最然仍旧是比较低的位份,但至少不会是半奴半主的尴尬地位了。
容娇和蒋双莲一块儿,入住长宁宫。
另外二人,则是住在长信宫,距离长宁宫隔了三四座宫殿,算是比较远了。
念完圣旨,孟嬷嬷就亲自上来将她们扶起:“姑娘们如今便是主子了,自然要好好地伺候皇上——但是呀,人可不能忘本,小主们可要记得。”
“不然呀,任凭太后娘娘的脾气再好,也是会感到心寒的。”
武纯和李媚儿连连道不敢,说还要太后娘娘多多扶持。
蒋双莲则是含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点了点头。
容娇的眼睛呆愣愣地瞧着唐公公手中的圣旨。
“小主们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往自己的居所挪动吧,等会儿殿中省会派一个贴身的丫鬟来伺候小主们的。”孟嬷嬷嗓音低哑,和面上的微笑不符极了:“等再过两日,敬事房就会将小主们的牙牌给放上去了。”
放上了牌子,自然就能侍寝了。
满意地瞧了瞧激动的李、武二人,孟嬷嬷和唐公公便一起回了寿康宫。
唐公公临走前抛下了一句话:“太后娘娘宽和,吩咐小主们不用每日都去晨昏定省,但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是要的——三天后就是十五了,小主们可要记得。”
容娇和蒋双莲一块儿去的长宁宫。
“容妹妹,你现在的面色比之前几天好一点儿了,可是要住在长宁宫的缘故?”蒋双莲满面都是轻松的神色:“长宁宫冬暖夏凉地,住着可舒服了,而且……”距离紫宸殿还比较近。相比之下,长信宫距离紫宸殿就比较远了,不过距离寿康宫就近了许多。
容娇的确高兴了一点,此时接口道:“而且长宁宫里面还有小厨房!”
若是可以生火使用的话,那她就可以重新拾回一些生活的乐趣了。
蒋双莲顿了顿,也笑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呀!”
听说她这未来的主子喜欢下厨房,那她有口福了呀!
幸好她从前不在紫宸殿做事情,才得了这个便宜。
等到了长宁宫,殿中省派来的人已经收拾好了宫殿,顺带恭敬地告诉她们,贴身伺候她们的宫女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容娇和蒋双莲一块儿站在阴影处等着。
蒋双莲正用一双锐利的眼神扫视着打扫院子的洒扫宫人,想看看有没有不安分的。
却忽然感觉被人拽了拽手腕。
拽的人手还很软,小小的一团。
她偏过头去,正对上容娇亮晶晶的眼睛:“姐姐,你到时候能不能帮我侍寝呀?”
蒋双莲的眼神瞬间就迷茫起来,莫名地在心中问了问自己——她有几个脑袋可以被皇上砍。
“唔,就像话本子那样写的,皇上若是点了我的牌子,我就说自己身子不舒服,然后让皇上来你这儿,怎么样?”容娇的眼睛中充满了期盼。
这样的话,蒋姐姐能得到圣宠,反过来照顾她。
她就安安心心地缩在长宁宫里面,继续钻研钻研美食就好了。
说不定她运气好,还能在晚间巡逻遇见陆离呢。
她到时候,远远地看着就好啦。
“为、为什么呀?”蒋双莲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容娇锦扇一般的羽睫低垂了下来,像低低地、落下来的蝴蝶翅膀。
“因为我不想要当妃嫔、侍候皇上。”
“一点都不想。”
容娇又慢慢地强调了一遍,尾音隐隐拖着哭腔。
第46章 侍寝
蒋双莲当即就愣在了原地。
她不在紫宸殿做事情, 所知道的事情都是从双鸢口中听来的。
她此次被冯太后选中,目的便是要好好保护容娇,不要让容娇被冯太后欺骗。
蒋双莲原本以为, 容姑娘和皇上两情相悦, 借着冯太后的手悄悄在一起。
可没想到,听容姑娘的语气, 还不知道皇上究竟是谁?
啧,皇上不给力啊。
蒋双莲在心里面悄悄地腹诽。
“别胡说,怎么能这么说呢!”蒋双莲决定先扭转容娇这样的想法:“这一旦被旁人发现了, 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
“而且呀,容妹妹,你是不是还没有见过皇上呀——说不定等你见过了皇上,你就改变了主意呢?”
容娇一张俏面上浮现出极为坚定的神色:“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只是往后恐怕不能再见面。”
所以, 她可不会一见皇上,就改变喜欢陆离的心意。
顶好不见皇上才好。
蒋双莲的心中咯噔一下, 也想起了自己爱看的话本子。
——完了完了,难道容姑娘与皇上竟然不是两情相悦, 而是皇上横刀夺爱?
蒋双莲此时恨不得飞到紫宸殿, 找双鸢问个明白才好。
然而面上, 她还得悄悄地、不动声色地劝着容娇,别起那些傻念头,至少侍寝的时候可不能作假。
听完后, 容娇蔫了一会儿,很快就振作起来:“姐姐说得对, 千万不能起这些想法。”
欺君之罪, 可是要灭九族的。
她虽然孑然一人, 九族无人,难保不会牵连和自己亲近的人。
蒋双莲正感到颇为欣慰,就听容娇道:“指不定皇上压根就不会想起我呢,更别说点我侍寝了。”
“怎么会呢?”蒋双莲下意识道:“没准皇上第一个就点了你侍寝呢?”
没准皇上只想有你一个,旁人就都是掩护呢?
就在蒋双莲想要再次开口的时候,殿中省派来的贴身宫女来了。
她定睛一看,是先前说好的那两位。
圆脸的叫媛儿,方脸的叫芳儿。
都是皇上那边儿。安插在冯太后手下的人。
“妹妹先挑个顺眼的。”蒋双莲只好咽下口中的话,先将眼前的事情处理好:“姐姐我随便哪一个都可以。”
容娇抬眼望去,觉得媛儿圆圆的脸蛋很是可爱,让她想起御膳房的朋友们。
因为伙食太好的缘故,御膳房的许多人都是圆脸。
她就毫不犹豫地选了媛儿。
媛儿看见容娇选了自己,激动地眼睛都亮了,忙不迭地上前介绍自己。
介绍完自己,又要帮着容娇去群芳院收拾东西。
媛儿的热情很快便感染了容娇。
她轻轻扬起了一个笑容,笑意却有些不达眼底。
——————
一下子册封了四位小主,还是从宫女中挑选出来的。
在皇宫中很是引起了一波讨论的浪潮。
不少认为姿色尚可的宫女,都有些羡慕嫉妒恨。
而等到下午,更有两道圣旨发往了宫外。
一道册封宋太傅的庶女,封为三品婕妤,入主长乐宫主殿。
另一道册封承恩公新认下的义女,封为五品丽仪,入住长信宫。
一日后就即刻入宫。
这两道圣旨一出,宫中的酸言酸语就少了不少。
“嗐呀,有这个机遇做了妃嫔又怎么样,我看她们还争不争得过官家小姐。”
“就是,不过是白白做了旁人的垫脚石罢了,还一辈子都不能出宫。哪里像我们,攒够了钱,有了关系就能出宫了。”
这一番的话语,若是采月还在尚宫局的话,少不得有她的参加。
可惜采月如今却待在慎刑司里面接受审问。
慎刑司的审问牢房特意做在了地底下,只在门口燃起两盏豆大的蜡烛,像地狱幽火一样,照得人面如恶鬼。
采月的脸上布满了惊惧。
她是昨日早上被忽然抓过来的。
采月被绑着手脚,想破了脑袋都没有想明白自己哪儿触犯了宫规——她只是去告发容娇的呀。
想起容娇,采月的眼中就浮现出妒忌的神色。
明明她和容娇是同一时间进宫的,她只能被罗尚仪选中,当一个洗脚端水的小宫女,容娇却直接做了江尚宫的义女。
唐公公采选宫女,容娇什么都没做,就比唐公公放到了名单里头。她眼巴巴地跑去自荐讨好,还要被唐公公内涵不自量力。
凭什么呢?
随后,采月就听见了审讯嬷嬷向她问话:“说!你说那宫女和侍卫私通,究竟是不是真的!”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情来问她!
采月一下子放松起来,照着先前脑海中的猜想,将容娇讲得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哼,看你这事情被暴露了,还怎样飞上枝头做主子!
到时候空出来的这个名额,
是不是就能给她了呢?
采月正在想入非非的时候,审讯嬷嬷却停下了手中威慑的刑具,想外面的阴影处鞠了一躬:“盛公公,她说的话,您都知道了,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呢?”
盛长福听完采月的胡言乱语,当即就明白了,所谓的容姑娘和侍卫私通,不过是采月胡诌的罢了。
误打误撞地撞到了皇上身上。
他摆了摆手:“接下来按照皇上的意思审问就是,剩下的我就不管了。”
审讯嬷嬷恭敬地送走了盛长福。
盛公公?皇上?
采月的思绪呆滞了一下,回想起这几个月,御膳房周边的那点不对劲,脑海中灵光似的一闪。
在即将抓住那点灵光的一瞬间,审讯嬷嬷的鞭子就抽了下来。
“姑娘可知道,罗尚仪在宫中放高.利.贷的事情么?”
——————
证据送呈来的时候,沈陆离正站在一面檀木全身镜面前,给自己系上容娇送的长命缕。
杨嬷嬷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顺便指导沈陆离,该怎样系,才能保证好看又不容易掉下来。
“奴婢将这个送往寿康宫,给太后娘娘看一看?”杨嬷嬷接过那些证词,送给沈陆离过目。
沈陆离挑起长眉,微微颔了颔首:“她现在估计正在关注冯家的事情呢,加上后宫中的变动,对罗尚仪这种棋子,只能忍痛放弃了。”
反正明面上,尚宫局会公事公办,不作声响地将冯太后的人给洗牌一轮。
这样下来,后宫中算是比较干净了。
这一回朝臣对准的,是刚刚当选了族长之位的冯家老大。
等解决完冯家老大之后,下一个便是冯太后的生父承恩公了。
等冯太后从冯家男儿接连遭受弹劾的打击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估计已经来不及了。
杨嬷嬷微笑着应下,随即又道:“奴才听说了,今天唐公公去敬事房催了两趟,要尽快把四位选侍小主的牙牌给做好,顶好在宋婕妤入宫前。”
不过,冯太后应该也不会想到,皇上自始至终,其实只想翻一个人的牌子。
沈陆离轻轻应了一声,垂眸看向自己的腰间。
往日里挂久了的福字连锦香囊旁边,是飘飘盈盈的长命缕。
还要再过两天,才能见到娇娇呀。
沈陆离在心中长长叹息了一声:不光如此,他还要趁着几天,好好翻一翻私库,找出宝贝来,到时候用来哄一哄娇娇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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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位份,收拾好自己的侧殿之后,容娇便想着,去看一看长宁宫所有的小厨房,瞧瞧看设施怎么样。
媛儿依旧是眼睛发光:“小主,您要不还是去歇息一下吧,您现在眼睛都有些发红呢。”
容娇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下意识地看向镜子里面的自己。
眼睛里充满了淡红色的血丝,眼周还有一些轻微的红肿。
应当是……昨晚在睡梦中痛哭所导致的。
有酸酸的滞涩感爬上心头,容娇缓缓道:“没关系,我不累的——就是你这小主小主地叫着,我倒是怪不习惯的。”
媛儿一笑:“小主听多了就习惯了。”
二人正说着,侧殿的正厅之中,就出现了蒋双莲的身影:“容妹妹,这长宁宫中就咱们两个人,要不要一起用晚膳呀,不然一个人吃可怪无聊的。”
容娇颇为震惊地瞧着蒋双莲:“姐姐,你怎么像变戏法似的,一下子就出现了?”
蒋双莲就指了指放在正厅角落的那一扇单人屏风,冲着容娇眨了眨眼睛:“容妹妹只看看那一扇屏风后面,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闻言,不待容娇动作,媛儿就上去“哼哧哼哧”地将那一扇屏风给挪了开来。
露出一扇精致的小门来。
容娇的眼睛微微睁大,不想里面居然还有这样的玄机。
“我也是偶然之间发现的,还以为是通往外面的密道,没成想是到你这里来的。”蒋双莲给容娇形容了一下密道里面的模样,接着道:“我在来的路上还看见有个小门,应当是通往长宁宫正殿的。”
“说起来,你是不是还不知道,皇上方才又下发了两道圣旨。”
说罢,蒋双莲又给容娇口述了那两道圣旨的内容:“哎呀,咱们这长宁宫,可是要迎来主位了,还是一位破格的主位。”
宫中规矩,凡是二品及以上的妃嫔,才有资格入住一宫主殿,成为一宫之主。
那位宋小姐,不,宋婕妤获此殊荣,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呢。
提及宋玉墙要进宫,容娇发愣中带着震惊。
她若是记得没错,宋小姐喜欢的,是那位已去的顾蒙公子。
如今顾蒙公子一去,皇上却召宋小姐进了宫。
那这皇上的行为,不是和冯蝽没有什么两样了呢?
“听说这宋婕妤的脾气挺好的,只要咱们和气对她,应当能相安无事,指不定能彼此照拂呢。”蒋双莲不知道容娇与宋玉墙的一段小过往,只直到宋玉墙也是来保护容娇的,赶紧先在容娇面前立下宋玉墙好相处的形象。
随后,蒋双莲又感叹起来:“还好宋婕妤进了皇宫里面,不然要被那冯蝽给强娶了过去也说不定。”
这话倒是对的。
容娇顿顿地点了点头,心中对于皇上的形象莫名混杂了起来。
“咱们先别管,先想想晚膳吃些什么!”蒋双莲又抓住了容娇的手:“我肚子都咕咕叫了!容妹妹,你从前在御膳房做事,肯定知道哪些菜好吃。”
容娇反手挽住蒋双莲,抿了抿唇,娇笑道:“那姐姐先陪着我去看一看后头的小厨房罢。”
长宁宫在先帝朝,住的是某一位得宠时日算久的妃嫔,特意拨了银子,给建的小厨房。
里头居灶、调料、米面、甚至柴火都放得好好的。
容娇看得心痒痒,恨不得当场就挽起袖子,做一顿膳食才好。
可惜要动用小厨房,需要皇上或者太后的旨意。
皇上她是不指望了,那就等哪日冯太后的心情好一些,不那么像毒蛇了,她再上去求一求。
蒋双莲拉着容娇说道:“好,等到时候,我和你一块儿去求,太后答应得或许会更加爽快。”
容娇弯着笑眼道好。
接下来,传膳的传膳,换班的换班。
皇宫将落入一场平和的黄昏夜幕。
——————
敬事房的人到紫宸殿的时候,着实将盛长福惊了一大跳:“嗳呦,不是说过上两天才好么,怎么这个时候就送过来了?”
敬事房总管亲自端着放了牙牌的木盘,嘿嘿一笑:“这可是后宫中的头等大事,当然是越早越好了——我的好哥哥,快进去帮我通传一下,好让咱们知道,这有福气的小主会是哪一个。”
“行行,你跟着我进去吧。”盛长福恢复了平稳的面色,一甩拂尘进了御书房。
这么简单的问题,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这是新帝登基后,敬事房总管第一回 进到御书房。
一想到敬事房被人说吃闲饭的日子就要过去,他就忍不住热泪盈眶。
为了勾起沈陆离翻牌子的兴致,敬事房特意用难得的白木雕刻牙牌,描字的墨水用了偏褐的浓红色,蔓延在洁白的牙牌之上,像大雪之中,生长出的蜿蜒藤蔓,莫名有一种勾.缠的意味。
再配上深墨色作底的绸缎,是白与黑、红与白的映照纠缠。
很容易勾起人的欲.望。
而当这木盘被呈现在沈陆离面前的时候,沈陆离的眼连半分犹豫都没有,就落在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名字之上。
那一双总是淡淡的凤眼之中,燃起一团光。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容娇的名字,像在描摹着容娇的柳眉杏眼一样。
盛长福懂事地上前,一一为沈陆离介绍起上头的人来。
“……最后一位容选侍,原先是在御膳房做事的。”盛长福的声音四平八稳。
“这几位选侍,姿容可有保证?”沈陆离面上的神色不变,落在敬事房总管耳中的声音,却带着玩味。
竟是有点像先帝的意味。
“皇上您放心,都是太后娘娘亲自挑选的人,一个个都是国色天香的!”敬事房总管嗓音中带着喜庆:“保准选哪一个,皇上都能满意!”
沈陆离作出沉吟的模样。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状似随意地翻过一张牙牌:“就这个吧,名字听着倒是挺好的。”
敬事房总管瞥了一眼,心中立刻就有了数,满脸喜气地退了下去。
在去长宁宫之前,他先拐了一个弯,去了一趟寿康宫。
“嘿,奴才赌对了,那个姓容的小宫女,果然是潜力无穷。”听闻敬事房总管的报告,唐公公一副有荣与焉的模样。
“哀家知道了,你且将这件喜事,通知给容选侍吧。”冯太后慢慢悠悠地往香炉里面添上香粉,等敬事房总管走之后,才对唐公公道:“这件事情你做得不错,回头哀家将那紫檀木的茶壶赏给你。”
唐公公有些激动地谢了恩。
孟嬷嬷为冯太后呈上一盏茶,低声道:“这样瞧着,皇上像是已经有些忌惮您了。”
若非如此,何必等到问完所有选侍的背景,才进行选择呢?
御膳房……算起来,是宫里面难得干净的地方了。
皇上头一回,选了御膳房出身的宫女,也有几分谨慎在里面。
“若非那群蠢货,连遮掩事情都不会,哀家也不必行此计策,皇帝更不会警惕起来。”冯太后嗓音未动,手却狠狠地往香炉里面放了一大把的香粉。
外戚擅养私兵、肆意践踏法规,甚至不将皇权放在眼睛里面。
只要不是脑子坏了的皇帝,都会对外戚有所防范。
更何况,现在的冯家,在朝廷上可谓是腹背受敌。
“那姑娘的确是个做宠妃的好苗子。”孟嬷嬷轻轻拍着冯太后的背,为其顺着气:“可惜不完全是咱们的人。”
冯太后却扬起了细眉:“便是要这样才好呢。就是这样,皇上才可能放下心来,好好宠爱一个并非是哀家一边的妃嫔。”
她浅浅地吹了一口气,就将护甲上沾染的香粉给全部吹落,露出红艳艳的宝石。
至于容娇——一个没心眼的小姑娘家,还不好骗么。
这花言巧语地骗人,可是她的拿手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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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宫中,容娇细嚼慢咽地咽下了最后一勺水蒸蛋。
方才用晚膳的时候,媛儿非要服侍她用膳。
她觉得不自在,就叫媛儿下去用晚膳,她自己吃自己的。
幸好蒋双莲也是这个想法。
两个人和和美美地吃了一顿晚膳。
柔嫩的蒸鸡蛋过着饱满的米粒,在容娇的舌尖上滚过。
这样嫩嫩的蒸蛋,还加了细嫩的肉末和虾仁末,一吃就知道是张御厨的手艺。
张御厨现今有许多的招牌菜,除非主子的特别吩咐,否则已经懒得去做一个小小的水蒸蛋了。
恐怕是为着自己,张御厨才破例做了一次。
好想回御膳房呀……
容娇觉着方才水嫩嫩的蒸蛋,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外头却忽然喧闹起来。
容娇看见有个宦官带着一堆人走了进来,对她行礼道:“奴才是敬事房的总管,特此来告诉小主,今晚皇上点了您侍寝呢!”
“恭喜容选侍,这可是大喜呀!”
第47章 掉马
整个长宁宫的宫人都挤到了容娇的小院里头, 口中生了花似的说恭喜,想要讨一个好彩头。
这第一个侍寝,该是多大的荣宠呀!
还正好是他们的新服侍的主子!
长宁宫的宫人们像被天上砸下来的馅饼给砸中了, 晕晕乎乎的, 只晓得拍手恭贺。
容娇则像是被天雷给砸中了一样,呆呆傻傻地站在原地。
“你、你说什么?”她的嗓音微微颤抖着。
敬事房总管很能体谅容娇此时的心情, 又体贴地大声汇报了一遍。
末了,总管还补充道:“等一下,就会有司寝嬷嬷来教小主的, 小主不必紧张。”
容娇已经想哭了。
这几天的时间,是她得罪了哪一路的神仙么?
怎么她不想做什么事情,就偏偏将这个事情落在她的头上呢?
“你、你说真的么?”容娇眨了眨眼睛,觉得有几分热盈盈的液体落了下来。
敬事房总管一见, 只觉得是容娇过于兴奋了, 都激动哭了,当下就是理解地一笑:“小主别不相信呀, 这等大事,奴才怎么会愚弄小主呢——奴才可还想保住自己的脑袋, 好好地回家养老呢。”
说完这话, 敬事房总管又说了几句话, 有意无意地为自己揽了几分功劳。
长宁宫中欢喜气氛仍旧持续的,却恍惚进入一个僵直的地方。
等待着下一次的引燃。
蒋双莲一双眼中也含着笑。
她轻轻推了推容娇,瞥见容娇眼中的泪意时, 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幸苦公公来一趟了。”蒋双莲将一个荷包放入敬事房总管的手中:“容选侍必然记着您,只是今日……”
敬事房总管自然知道, 目前的这几个选侍, 都是从宫女们升上来的, 手中可没有多少的银钱可以用来打点。
但是得宠之后,可就有了呀。
于是乎,敬事房总管笑眯了眼:“嗳呦,奴才知道蒋选侍的意思。奴才就不在这儿打扰两位选侍小主了——蒋选侍放心,您这样的好资质,只管奴才提一提,皇上不日就会点您侍寝呢。”
“借您吉言。”蒋双莲面上笑容依旧,心中却是悄悄道:可别可别,指不定那一日就是她的死期呢?
送走了敬事房的人,蒋双莲又对长宁宫的宫人们说了相同意思的话。
同时让容娇的宫女媛儿,先发了一些赏钱下去。
宫人们得了想要的,又得了明日的许诺,心满意足地下去做事了。
长宁宫中喜悦的氛围又一次流动起来。
容娇在屋子里面难受地抹了抹眼泪。
瞧见蒋双莲进屋子里,她抹去了面上的泪痕,红着鼻子说道:“多谢姐姐替我打点,回头我就将钱还给姐姐。”
“没事没事,咱们既然互称了姐妹,那么我的就是妹妹的了。”蒋双莲坐到了容娇的身边:“容妹妹、你可不能哭呀,不然要被人抓住了把柄的。”
“我不想侍寝……”容娇心头快速地浮现出沈陆离笑着的俊面,像喝了一整杯的苦瓜汁子一样苦涩。
一双柳眉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蒋双莲已经趁着空闲的档口,从双鸢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容姑娘是喜欢皇上的,只是不知道皇上的真实身份。
“你还没见过皇上呢。”蒋双莲语气轻柔,先平稳住容娇的情绪:“等晚上见了皇上,你若是实在不想,可以和皇上说一说,说不定皇上能理解你的苦衷呢。”
话音刚落,容娇水光潋滟的眸子中就闪过了几分怀疑。
“我在殿中省做事,以前可是见过皇上的。”蒋双莲对容娇道:“皇上的脾气可好了,而且通情达理,与太后可是不一样的。”
而且呀,等你见到了皇上,肯定会回心转意的。
蒋双莲用帕子捂住了翘起的嘴角。
容娇双手攥紧了帕子,心中犹豫不已。
皇命不可违背,她若是说忽然得了急病,肯定会惹人怀疑的。
这样算来,竟是蒋双莲的主意最有可行性。
犹豫间,容娇就听外头的媛儿通传:“小主,司寝嬷嬷来啦。”
“好,那我就向皇上试一试。”容娇最后向蒋双莲点了头。
蒋双莲拍了拍容娇的手背:“行,那我就回去了,你记得也要好好打点司寝嬷嬷。”
“我估摸着,司寝嬷嬷也是冯太后派过来的,你可千万不能露出些什么情绪来。”
耳边隐隐响起毒蛇的“嘶嘶”吐舌声,容娇赶紧道了声好。
等司寝嬷嬷到了之后,容娇可就没时间想这些了。
直到被人按进撒了花瓣的浴桶里面,容娇还是面色通红地想着方才司寝嬷嬷给她看的图画。
这、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画这样的图!
还有人专门去讲解这样的画!
容娇的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起那些画面,整个人都转不过来了。
就任由给她洗澡的小宫女们,往她的青丝、臂膀上抹一些香香的泡沫。
“小主抹上这些东西,洗完之后,整个皮肤都会变得香香滑滑的。”给容娇抹肩膀的小宫女说道:“保证皇上对小主爱不释手!”
容娇听了这话,面上越发滚烫,不由看了一眼那小宫女。
里头为首的宫女正在梳理容娇的满头青丝,见状就笑骂了那小宫女一句:“小主这样漂亮,不抹这些,皇上也定然会喜欢的。”
容娇垂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由着小宫女们摆弄。
等香喷喷地洗干净之后,容娇又被拉到了梳妆镜前。
司寝嬷嬷重新站到了容娇的身边,笑吟吟地问她:“小主,方才的内容可还记得?那些东西可不能忘掉,不然小主明日一早可该难受的。”
不等容娇反应,司寝嬷嬷就对一旁的宫女们吩咐道:“小主生得好颜色,就不必过度妆饰了,只要这样清水出芙蓉的状态就很好。”
“路嬷嬷好呀。”忽然有个温和女声传了进来,打断了司寝嬷嬷的话。
司寝嬷嬷闻声不恼,反而欢喜地笑了起来:“哎呀呀,杨嬷嬷,你怎么亲自来了?可是皇上已经在紫宸殿等不及了?”说这话时,司寝嬷嬷的眼珠转了转,显出一些别样的心思。
杨嬷嬷恍然未觉,只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对司寝嬷嬷道:“容选侍是第一次侍寝,皇上就吩咐我来看一看,这剩下的事情,就都交给我吧——路嬷嬷,今日真是幸苦你了呀。”
路嬷嬷张了张嘴,明显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顿住,一只手明显掂了掂重量,又将什么东西揣进了袖子里面:“好好好,杨嬷嬷既然这样说,那我就告退了,横竖我该教的,都教给容选侍了。”
说罢,就带着满屋子的宫女走了。
“奴婢是在紫宸殿做事的,见过容选侍。”杨嬷嬷看向了容娇,眼中不由得闪过了几分惊艳,随即就笑得越发慈祥。
容娇刚刚沐浴完,青丝湿漉漉地搭在肩膀上,茉莉花的香气伴着蒸起的薄薄热雾飘散开来。
不时有水珠从青丝上落下,流过女子精致的锁骨,在浅粉色的侍寝纱衣上晕染出点点深红,愈加清晰地勾勒出女子窈窕的身形。
女子的手紧紧攥着衣袖边,有几分向下拉的趋势,很明显抗拒着这套半透明的侍寝纱衣。
说起来,这样的侍寝衣裳,还是当年冯太后带起的风潮呢。
先帝也喜欢,就这样保留下来了。
“容选侍可是不喜欢这套衣裳?”杨嬷嬷拿着一块干净的厚绒帕子走到容娇身后,为容娇擦拭起湿漉漉的头发:“皇上也不喜欢这一套衣裳,所以特意吩咐奴婢,来为容选侍换一套。”
杨嬷嬷擦拭头发的动作十分轻柔,让容娇想起幼时,江尚宫为自己擦拭头发的场景来。
“谢谢嬷嬷……也谢谢皇上。”容娇心头放松了一些,连带着也放下了“皇上居然喜欢这样的衣服,不大是个好人”的念头:“嬷嬷……我想问一问,皇上的脾气好不好呀?”
若是她去求皇上,皇上会不会大发雷霆?
杨嬷嬷眼中闪过几分笑意:“小主放心,皇上的脾气可好了,从不轻易发脾气的。小主若是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和皇上说就好了。”
“好,多谢嬷嬷。”容娇抿了抿唇,又道了一声谢。
杨嬷嬷的心头就是一软:这样乖巧,谁不喜欢呢。
只盼着皇上今晚不要笨嘴拙舌的,将事情解释清楚、好好哄了容小主才好。
帮着容娇擦干了头发,杨嬷嬷就让跟着来的宫女们为容娇换衣裳。
这是一身水红色的绸纱襦裙,上面绣了一对鸳鸯在戏水的场面。
看着不再透明的襦裙,容娇长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皇上竟是喜欢红色。
所有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容娇进了一顶小鸾轿,被平平稳稳地抬到了紫宸殿。
容娇坐在小鸾轿里面,触目皆是暗沉。
她紧紧地攥紧手中的长命缕,又想起了那张神采动人的俊面。
酸涩的感觉又蔓在心头。
直到进了紫宸殿的寝殿,容娇心头还是闷闷的。
盛长福带着小盛子进来了,往那黄花梨木方桌上放了许多好克化的糕点汤羹。
“容小主,方才前朝忽然来了几个紧急的折子,皇上恐怕要晚一些才能来呢。”盛长福看着坐在床边、拘谨无措的容娇,笑得眯起了眼睛:“这些糕点呀,都是皇上特意吩咐奴才送过来的,若是小主等饿了,只管用点心就是了。若是困了,先小睡一会儿也无妨。”
“哦,对了,皇上还给小主准备了一些话本子。”盛长福话音刚落,小盛子又往容娇手边送上了一沓子话本。
容娇不由弯了弯眼:这样就能晚一点见皇上了。
“多谢盛公公和小盛公公。”容娇细声细语地道了谢。
盛长福还好,仍旧是笑眯眯的样子。小盛子却是一脸的受宠若惊,忙不迭给容娇倒了一盏清香四溢的茶。
盛长福笑着将小盛子给拉了下去。
刚出门,盛长福就拿着拂尘轻轻呼了一下小盛子的帽子:“你们听皇上吩咐么,容小主不喜欢喝茶,爱喝甜甜的果汁,你怎么还给容小主倒茶呢!”
“徒、徒弟不是太激动了么!”小盛子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没事,到时候这一盏茶正好可以给皇上喝——皇上今天这么忙,都没怎么喝水。”
“对了师父,容小主这装扮,再给带个凤冠,就能和皇上当场拜堂了。”小盛子叹道:“杨嬷嬷不愧是服侍皇上多年的人,一个眼神就知道皇上的心思了。”
盛长福笑骂了小盛子一声。
屋子中,容娇犹豫了一下,瞧着外面没有别的动静,才慢吞吞地挪到黄花梨木的方桌那里。
她先前去过寿康宫,见过孟嬷嬷、唐公公和一众宫人。
孟嬷嬷具有十足的威严压迫感,唐公公一看就不像好人,而其余宫人……也莫名给人一种沉闷感。
总之都不想让人去相处。
容娇原以为紫宸殿的宫人也是这样的,不想竟是比想象中要和善。
她随手翻了翻话本子,发觉全都是自己喜欢看的那一款。
再瞧一瞧桌上那些糕点,并非是御膳房常做的精致点心,而是她上回端午出宫,在宫外所看见的小点心们。
山楂酥球、千层油饼、艾窝窝……还有,一小碗夏日限定的石榴雪花酪。
容娇愣住了。
方才盛公公说,这些都是皇上给吩咐准备的。
她怎么忽然感觉,皇上这么……了解她呢?
香香甜甜的雪花酪散发出诱人的气息。
容娇咬着唇忍了忍,还是决定拿起那一碗雪花酪。
毕竟……再不吃掉,它就化了呀。
吃着吃着,容娇就想道:等会儿见到了皇上,她要好好地和皇上到一句谢,谢谢他的话本与糕点。
然后再问一问皇上,若是她愿意给做任何好吃的,能不能不侍寝呀?
递上来的折子的确十分紧急,上头直写了攀附冯家的那些家族们,这些年和这些时日所犯下的过错。
证据确凿,罄竹难书。
沈陆离皱着眉头,一一批阅完毕。
若是这次顺利,别说冯家的羽翼,就连冯家本来就不牢固的根基,都能被动摇大半。
朝堂上剩余的顽固世家,也会被狠狠敲打。
看着盛长福将批阅完的奏章分类送出去,沈陆离的俊眉也一点一点舒展开来。
“皇上,咱们是不是该回去歇息了?”盛长福笑道:“算着时辰,容小主等的时间应当挺久的了。”
想起容娇,那双俊眉就微微弯了起来。
“走吧。”沈陆离理了理腰带上的长命缕,又系好福字连锦香囊,背着手往寝殿走去。
这一条路,沈陆离已经走了不下几百回了。
唯独这一次,他觉得这些路有些陌生,像少了些东西。
比如,他曾经在梦里面看见的红色灯笼、大红喜字,还有满宫里夹道恭贺的宫人们。
唔,希望娇娇会喜欢那一条水红的的鸳鸯襦裙。
见到沈陆离来,守在门口的小盛子赶紧上前行礼,然后急忙想拉开门。
盛长福当下又是一个拂尘过去。
沈陆离在门前站定时,才发觉自己一路上过来,都是攥着手的。
屋内的灯烛散发出暖光,隐隐绰绰照出女子纤瘦的身影。
肩膀一颤一颤的,莫约是在小声抽泣。
他又一次拧起了眉毛,没有再犹豫,轻轻推开了寝殿的门。
满室的烛光铺在沈陆离的脚下。
容娇是被江尚宫宠着长大的。
除了情绪起伏大爱哭这个毛病之外,还有个改不掉的小毛病——一旦看书什么的,都非要半躺在那里,手边果汁糕点都齐了,边吃边看,这才舒坦。
坐在桌边看了半晌的话本子,觉得提不起劲,直到半躺在美人塌上,容娇才完全沉浸在话本子的世界当中。
话本子正讲到才子佳人被迫分开的高.潮部分。
不知怎的,容娇今日格外容易哭泣,鼻子一酸,眼中就有熟悉的热意上涌。
当第一滴泪落下的时候,容娇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这个点进来的,惟有皇上。
她慌慌乱乱地转头,抹去泪水,再一气呵成地从美人塌上跳下来。
眼角的余光瞥到明黄色的龙袍,一个十分眼熟的香囊,还有一个更眼熟的……长命缕。
没来得及细想,容娇眼睛一眨,就发现自己已经落入了那一片明黄色之中。
竹叶的香气充盈鼻腔之中。
“再怎样着急,也得把鞋子穿好才是。”古埙般的温音鸣在容娇的耳畔,那样的熟悉且令人心安:“若是我将这件事情告诉姑姑,她肯定又要教训阿娇你了。”
容娇的脚又触到软软凉凉的感觉。
是美人榻上面铺着的毯子。
她被……陆离抱起来,轻轻地放在了美人榻上。
分明才几日没见过陆离,可容娇却莫名感觉像是过了好久。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那明晃晃的龙袍。
眼中又涌现出晶莹的泪水。
陆离……怎么会在这里呢?是走错了么?
还是她,看话本子看得迷糊了,出现幻觉了?
容娇歪了歪头,朦胧了视线的泪珠滚落下去些许。
她才恍然发觉一个十分明显的问题:“陆离,你怎么穿着龙袍呢?”
第48章 亲亲
灯烛耀目, 却抵不过容娇眼中的灼灼光亮。
是在天光下、漾着光亮的小渚。
清澈干净。
沈陆离弯下腰,温温柔柔地拂去容娇面上的泪水。
“阿娇,对不起, 我先前那个身份, 是骗了你的。”他低低道:“我的全名唤作沈陆离。”
他姓沈,这个代表着天家富贵的姓氏。
他名为陆离, 是新帝的名讳,不过鲜少有人知道。
然后沈陆离不安地看了一眼容娇,生怕从里面看到伤心、愤怒与恼厌。
生怕容娇开了口, 说不愿意原谅他,再也不要理他。
可容娇眼中却没有这些情绪。
她只是眼中忽然绽放出不一样的神采,双手攥得更紧了,好像生怕下一刻, 沈陆离便会消失不见。
“所以, 陆离,你就是皇上么?”容娇缓缓道, 语气飘忽惊疑:“这、这是真的?”
沈陆离看出容娇的不安,他将容娇发凉的指尖握入掌心。
“是真的。”沈陆离一字一句温声道来:“阿娇, 真是对不起。”
容娇仍是沉浸在震惊之中。
和几个时辰前, 听到要侍寝的惊吓不同, 此时是天降惊喜的感觉。
陆离……是皇上。
她先前百般抗拒的做妃嫔、侍寝,现在想起来,那些不愿竟也是烟消云散了。
而她先前忍着、没有说出口的心意, 也有了机会诉说。
容娇的心中澎拜起来。
她咬着唇看向沈陆离,心中悄悄说道:她好像比想象中, 还要喜欢陆离。
幸好, 陆离是皇上呀。
“我、我知道了。”容娇仰头望着沈陆离:“那、那陆离是不是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呀?”
有许多的事情, 她现在想起来还是一头雾水呢。
她现在急切地想知道这些。
只望着沈陆离,容娇的心就安稳了下来。
旁的什么都不大重要了。
她想先明晰过往,然后交代自己的心意,最后顺利的话……一起想一想未来。
出乎容娇的意料,向来对她有问必答的沈陆离,这一回却轻轻蹙起了眉。
那双黑曜石般的凤眼中,起伏着许多的情绪——春风化雨的温柔、自责、歉疚和浓浓的爱意。
“阿娇,你应该生气才是。”沈陆离眼中有苦恼闪过:“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呢?”
他准备了好多好多的话来哄娇娇,挑选了好多好多的宝贝来送娇娇。
还想了许多的方法,让阿娇惩罚他来消气。
可没想到,娇娇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娇娇呀……
沈陆离低低叹了一口气。
不是遗憾悔恨的叹气,而是充盈着欢喜心疼的叹气。
沈陆离低下头,自然而然看到了容娇袖中的长命缕。
是和他腰带上一模一样的长命缕。
两条长命缕随着主人们的动作纠缠在一起,很有几分缠缠绵绵的动作。
沈陆离的心中狠狠一动。
他明白了容娇那一晚未曾说出口的话语。
娇娇对他的心思,已经告诉他了呀。
“其实想一想,当时是我先入为主了,认为你是侍卫的。”容娇歪了歪脑袋,细细地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你是皇上,自然不能轻易让别人知晓这个身份,所以才瞒住我的吧?”
回忆渐渐明晰,容娇想起许多不平凡的细节——自从她遇到陆离起,御膳房晚上周边就鲜少有人;春风宴上,宋玉墙的呼求;还有端午那一日,轻轻易易地她这个宫女给带出宫去。
这些细节,都可以佐证,陆离的身份是非同一般的。
可容娇现在才分析出来。
“是我太笨了,不怪陆离的。”容娇垂下眼,有些蔫蔫的。
那双嫣红的樱唇赌气似的嘟起。
上头还残留着杏仁酪的甜润气息,还有几分的水光潋滟。
沈陆离的眼神从缠绵的长命缕上抬起,一下就看见了容娇的唇。
还有容娇自责的眼神与话语。
沈陆离的的心口狠狠一跳。
他控制不住地低下了头。
竹叶的清香和杏仁酪的甜美忽地交缠在一起。
比那两条长命缕的缠.绵还要热烈。
却又一触即分。
容娇的杏眼猛然睁大,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沈陆离。
唇上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
是……陆离的唇。
分明是两片薄薄的唇,连唇形和唇角的弧度都透露出一股冷淡与锐利。
可是却是很柔软的触感。
比刚刚蒸出来的红面糕还要软和。
还、还挺想再尝一口的……
容娇呆愣愣地想着,整个人身子都不由变得僵硬。
“是我不好,一直瞒着阿娇——因为我怕阿娇知晓了我的身份之后,就再也不能那样自在地朝我笑了。”沈陆离握紧了容娇的手,迫切地想要将这一双微凉的柔荑变暖和:“阿娇明明很聪明,哪里笨了。”
瞧见容娇仍是反应不过来的模样,他轻轻一笑,伸手刮了刮容娇的鼻子:“不过在感情方面,阿娇确实是笨笨的。”
“阿娇,我心悦你很久了。”沈陆离眸中含着几分慎重的笑意,将这一句藏在心中很久的话语缓缓道来:“阿娇,你喜欢我么?”
沈陆离话音刚落,就感觉容娇的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无意识似的按了按他的掌心,然后蜷缩起来。
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真是怕……娇娇拒绝他。
容娇闻言,羽睫微微一颤,抬头望向沈陆离。
只见那双凤眼头一回被一种名为紧张的情绪遮掩了神采,轻轻颤着,却仍旧用一种珍而重之的目光,带着期盼的望着她。
是一种认真、带着坚定的目光。
“我喜欢的。”容娇迎着这样的目光,觉得自己的心头也坚定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说出自己的心意。
她歪了歪头,清亮的眼神一眨不眨地对上沈陆离的眼。
“我也喜欢陆离的。”容娇又这样重复了一遍,亮亮的眼儿溢出几分欢喜。
原来她和陆离是两情相悦的呀。
他们也没有被迫分开,而是再次坐在一块儿,握着手互相倾诉着心意。
容娇这样一想,就觉得自己高兴得不得了。
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原以为要被北风吹往一片白茫茫的雪地,最后却落在了梦寐以求的桃花源地,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
若不是被沈陆离握着手坐在美人榻上,她几乎想下去蹦跶一圈才尽兴。
容娇的话语甜甜地落入沈陆离耳中。
沈陆离反倒有些不可置信。
他牢牢地握住容娇的手,生怕容娇忽然消失似的。
却又没有完全用劲,怕容娇感到疼。
“娇娇,你方才说什么?”沈陆离急急地开了口,嗓音因为过于激动而有些沙哑:“娇娇,你、你能再说一遍么?”
这几声“娇娇”一说出口,瞬间就给容娇面上染上了一层动人的绯色。
从前与容娇关系最亲密的江尚宫,唤容娇的时候,也只是道一声“阿娇”罢了。
这是头一回,有人唤容娇为“娇娇”。
沈陆离只这样读来,就有种温柔缱绻的意味在里面。
叫人心尖都颤颤的。
“你都叫我娇娇了,还要我再说一遍么?”容娇脸上滚滚热,比过年时,坐在蒸包子的笼子前看火时还要热气蒸腾。
虽是嘴中这样说着,容娇还是撇过眼去,软声又说了一句喜欢。
说得沈陆离弯起了俊眉,笑得有些像得了宝贝的傻子。
“我也喜欢娇娇。”他也低声重复了一遍。
“你快和我说一说我不知道的事情。”容娇耳尖红红的,不好意思地推了推沈陆离,口中转了个话题:“我自个儿又想不明白。”
沈陆离自然不会拒绝。
他在容娇的身旁坐下,从江尚宫突然得了病的时候讲起,再讲到有关宋玉墙的事情,最后提到了朝堂间冯家的困境。
“原来姑姑竟是遇见了这样的事情,宋小姐也是为了报仇入宫。”容娇听完后,心头就浮上许多的情绪,有几分帮不上江尚宫的难过、对宋玉墙遭遇的同情、对冯太后一众人的愤愤,更多的,是对沈陆离一路来走到今天的心疼:“陆离,若是我早些知道就好了——哪怕帮不了你,帮你排解排解心情也是好的。”
“娇娇如今坐在这里,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沈陆离微微一笑,朝着容娇温声说道。
有娇娇在他身边,任凭前面万般困难,他也有了无可撼动的勇气与决心。
“对,我可以帮你一起和冯太后周旋。”容娇的眼睛亮了起来,旋即微微暗了下去,却又很快坚定起来:虽说冯太后瞧着就很厉害难缠的样子,但她会努力的。
沈陆离不免又弯起了唇角:“好,我和娇娇一块儿。”
说完这话,沈陆离又挽起容娇的手,问道:“我给你挑选的这一身衣裳,你可还喜欢?若不是怕冯太后察觉出一些什么,我就选了那一件正红色的龙凤呈祥喜服。”
容娇听了这话,再瞧一瞧身上的这一袭水红色鸳鸯襦裙,一下子便明白了沈陆离的意思。
“我方才都没有发现。”容娇摸了摸顺滑的裙子,很是爱不释手的模样。
正红色的龙凤呈祥礼服……那是夫妻结亲时,新娘子穿的装束呀。
想到这一点,容娇就止不住地脸热起来。
可心中思绪一转,容娇忽地抬了头,皱着眉毛问沈陆离:“那、那将来旁的人侍寝,你也会为她们准备这些么?”
她的眼中有些伤心划过:方才开心过了头,却忘了如今陆离的后宫里面,可不止她一个人。
“傻娇娇。”沈陆离深深地望着容娇,含着笑意将自己在后宫中的打算全都说来:“将她们纳入后宫,不过是权宜之计,我以性命发誓,绝对不会去碰她们分毫。等全部事情结束之后,我会允她们出宫,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自然,前提是她们对娇娇没有起过什么坏心思。
若是她们多行不义,也不能怪他手下无情了。
“娇娇,我想娶的、想要的、想与之白首偕老的,唯有你一个人。”说到最后,沈陆离的眼都舍不得离开容娇。
他很迫切地,想要多次向容娇表明自己的心意,想借此给容娇更多的安全感。
容娇眼中的伤心瞬间就烟消云散,她仰起脸儿回道:“陆离,你这样说,我就信你!”
“可、可你也不能只翻我一个牌子呀,这样的话,冯太后不是也会起疑心么?”容娇伤心散后,很快便替沈陆离担忧起来:“这样的话,咱们也会被发现的呀……”
沈陆离轻笑出声,问容娇道:“难道娇娇在长宁宫,没发现什么小密道?”
第49章 吻
听到这话, 容娇一下子睁大了杏眼,想起屏风后的那一扇小门。
“蒋双莲和宋玉墙都知道我们俩的事情,自然会帮着遮掩。”沈陆离瞧着容娇的反应, 轻笑道:“不然的话, 我也不会将长宁宫给你住——长宁宫每个侧殿,都是宫里面最大的, 且有小厨房,最适合你了。”
“等明儿时间一到,我就叫御膳房派人去, 将小厨房给你热火起来,好方便你随之随地钻研美食,可好?”
容娇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好呀!谢谢陆离!”
沈陆离没忍住,捏了捏容娇的鼻子, 亲昵道:“这有什么好谢的——若是要谢我, 往后就要天天做好吃的来。”
二人头一回这样亲昵,彼此间都是面红心跳的。
容娇捂着心口, 忽然想起司寝嬷嬷给她看的那些册子。
她和陆离……
容娇抬起头,偷偷瞧着沈陆离的眼角眉梢, 只觉得越看越好看, 越看……就越羞怯得面红。
“想什么呢, 面儿那么红?”沈陆离挑了挑眉,向容娇温声问道。
不想他这一句话刚出口,容娇连面儿都不愿意抬起来了。
好半晌之后, 容娇才讷讷道:“想司、司寝嬷嬷教我的东西……”
除了那些册子,司寝嬷嬷还和容娇说了许多让人臊红的话语。
此刻都慢慢在容娇的耳畔响起。
叫容娇不由得打量着沈陆离, 眼中闪出求知的光。
目光虽是好奇纯真的, 却看得沈陆离微微发热。
那些东西, 方才敬事房总管来请翻牌子的时候,也带了过来。
沈陆离略略看了两眼,就厌烦地丢了下来。
那样低.俗淫.靡的册子,只能是冯太后的手笔。
据盛公公所说,宫中从前的教学册子,虽然内容不能轻易示人,但是瞧着就是正经的教学。
哪像如今的册子。
娇娇这样纯情,当时看到时必然是害羞得不行。
沈陆离不禁轻轻笑起来:现在娇娇的模样,也很是可爱。
让他心尖痒痒的。
“时候不早了,早些睡。”沈陆离叹了口气,阻断了容娇往下探寻的目光。
容娇却是懵了懵:“可是,我是来侍寝的呀……”
明个儿早上,司寝嬷嬷还要来检查元帕。
而且、而且她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沈陆离的心尖越发痒了,连眼神都深了深。
但他硬生生地压住了自己,对容娇柔声道:“不是今夜,咱们等洞房花烛的时候好不好?”
皇帝的洞房花烛……那就只有封后之日的时候。
若说方才容娇是懵了一小会儿,现在却是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是想嫁给陆离,如今和陆离相互倾诉了心意,也是满心欢喜的。
但容娇却从没想过,她能做皇后。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可以做皇后么?
本朝至今,还没有宫女当皇后的先例呢。
容娇不由得咬住了唇。
“你是我心爱的人,也是我的妻子,皇后之位,有什么当不得的呢?”沈陆离一眼看透了容娇心中的怀疑与不安,轻声道:“你不用担心,若是有旁的阻碍,冯太后会帮你安排好一切的。”
这话说得容娇起初有些不解,随即就想明白了。
对呀,在冯太后是将她看在自己这边的。
在没有察觉前,自然是尽心尽力帮助她的。
“陆离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容娇笑道:“感觉咱们这样商量,有点坏坏的。”
不等沈陆离开口,容娇便又眨了眨眼:“不过冯太后这样的恶人,倒也值得。”
姑姑、宋小姐就是在她身边被冯太后迫害的例子。
在宫外,在朝堂,指不定有多少人家被冯家害得家破人亡呢。
她虽心地良善,可也不是不辨是非的人
外头传过打更的声音。
容娇才猛然惊觉,原来不知不觉间,她与陆离,已经说了这样长时间的话了。
方才将肚子填得饱饱的,先前又好几天没睡好觉,如今听到了打更的声音,难免上下眼皮子要打起架来。
沈陆离轻轻拍了拍容娇,浅笑道:“时辰不早了,娇娇睡吧。”
这句话像施了魔力一样,容娇过了几个瞬息,就靠在沈陆离的肩上沉沉睡去。
温香软玉在怀,沈陆离攥了攥自己的掌心。
然后珍宝似的抱起容娇,将人放在软软的龙床上,再盖上薄被。
自己转而在美人塌上铺了个小床铺。
难得的一夜安眠。
容娇是睡饱了睡醒的,眼儿还没睁,就听见外面隐约有细细碎碎的声音。
她眯着眼睛,撩起眼前金灿灿的龙账一瞧,正是沈陆离在换上朝服。
沈陆离笑望向容娇。
头发因着一晚的睡眠略有散乱,在白嫩的颊肉上印出卷卷的痕迹。眼神还有尚未完全清醒的迷茫,里头的清澈欢喜仍然是一眼可见。
这样刚刚睡醒的娇娇,真是让人心尖都发软的可爱。
“早安,娇娇。”沈陆离带着笑道。
身边服侍沈陆离的宫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纷纷向容娇请安,满脸都是喜色:“奴才/奴婢见过容美人,请容美人安。”
容娇怔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她已经被升为七品美人了。
“请起请起。”容娇第一回 被这么多人同时请安,略有些无措地让他们起来。
“可惜我昨夜让盛长福翻了后宫的记录,里头最多也只有一口气升两品的记录。”沈陆离朝容娇道:“若非如此,今天一早该封你为五品贵仪才好。”
“对了娇娇,你是喜欢容贵仪这个称呼,还是喜欢容婉仪这个称呼?到时候要不要给你选一个好听的封号?”
沈陆离邀功似的走到容娇面前,捻了捻容娇的小指:“我还给你选了好多好多赏玩的宝贝,你回去看一看,可有喜欢的。”
容娇被这一串问题问得面红,一个个小声应下,旋即就将被按得很舒服的小指收了回来:“旁边还有人看着呢。”
结果她刚说完,四下一看,刚刚还在旁边行礼的宫人已经不见了。
“咱们说悄悄话,他们听不见的。”沈陆离又将那一截软白的小指给捻了回来,语气中头一回有撒娇的意味:“娇娇如今醒了,帮我系一下腰带怎么样?”
容娇就瞧了瞧沈陆离的腰。
虽是穿着衣服,却仍能从看出那腰是劲瘦有力的。
若是摸一摸,绝对能感觉出硬硬的腹肌来。
容娇莫名有些眼馋,面上却是发着烫。
“娇娇。”瞧出容娇的羞怯,沈陆离便弯腰,在容娇耳畔低低唤了一句。
滚热的气息拂过泛着粉色的耳尖,容娇整个人都软了一下。
抵不过沈陆离的这一声“娇娇”,容娇还是低下头,为沈陆离系腰带。
手碰上腰带的时候,容娇才发觉,那腰带其实已经系得差不多了,只差最后一步就好了。
容娇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编的长命缕,轻哼道:“陆离,你不会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吧?”
说完这话,容娇就下意识地弯了弯唇角:可别说,她这亲手编得长命缕,放在金灿灿的龙袍身上,当真是搭配极了。
“不是的。”沈陆离弯了弯眉,捉起容娇的手,将那一枚福字连锦香囊放到了容娇手上:“娇娇打开看一看。”
容娇依言打开,发觉里头是一双玉镯子。
不是冯太后那样宝贵的羊脂白玉镯子,是一双普通的青玉镯子。
不过胜在水头好,颜色清亮,更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意味在里头。
对上容娇好奇的杏眼,沈陆离先是神秘一笑,亲手为容娇套上那一对青玉镯子,随后才温声解释道:“这是我的生母给我留下的,她是个宫女,毕生所存下的,不过就是这一对青玉镯子。她给了我,说是让我给将来的媳妇,也算是个传家宝了。”
容娇瞧了瞧手上的那一对镯子,心头满满溢出的都是欢喜。
旋即她一愣,想起她还没有去见一见陆离的的母亲呢。
于是,容娇爱不释手地转着青玉镯子,对沈陆离道:“若是哪一天有空,我和你一块儿,去看一看母亲可好?”
沈陆离微怔,转而露出几分笑意:“好。我母亲见了你,肯定是十分喜欢的。”
说罢这话,沈陆离又有些不放心道:“等会儿你回宫,除了蒋双莲,什么人都不要见。最迟到下午的时候,冯太后就会召见你,你不要紧张,她问你什么,你照着答就是了。”
“若是她要给你喝什么东西,娇娇,你也不用担心,我都安排好了。”
说起冯太后,容娇就略微拧了拧柳眉:“冯太后,会给我喝什么呀?”
难不成是什么能控制她的毒药么?
沈陆离轻轻咳了一声:“是……坐胎药。”
不光是用美色迷惑他,用吹枕边风的方法影响朝政,早日生下皇子,扶持幼帝登基,也是冯太后的打算。
听到“坐胎药”三个字,容娇面红了一瞬,倒是想起一事:“对了,元帕……”
“放心,盛长福都已经交给敬事房记档了。”沈陆离温和一笑,拍了拍容娇的手。
外头传来盛长福颤巍巍的声音:“皇上……早朝的时候到了。”
沈陆离有些不舍地望着容娇:“娇娇,你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容娇歪头想了想,一张俏面迅速地覆上了一层薄粉色。
她低了头,双手交缠在一块儿,下定了决心似的,快速说了一句:“陆离,你、你能不能在走之前,亲我一下呀?
略略等了片刻,容娇却没等来沈陆离的回答。
生怕沈陆离觉得自己轻浮,容娇急急抬了面,想再找补一下。
却有股清爽的竹叶香气落下。
热烈而缓慢,伴着湿润柔软的触感,从容娇的樱唇开始,慢慢地充盈着整个唇齿与鼻腔。
温温柔柔地裹住容娇。
鼻尖抵上鼻尖,让容娇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闭上眼睛。
腰间环上炽热的温度。
而容娇,在一片竹海里面沉溺下去。
第50章 坐胎药
似乎时间过了很久。
容娇一直闭着眼睛, 面色涨得通红也不肯睁开。
若是一睁开,她一下子就能望见那一双夺人心魄的凤眼。
深情动人地盯着她,里头还能清楚地看见她如今的模样。
……这样含羞带怯的样子。
容娇闭着的眼睫颤了颤, 更加不愿意睁开了。
最后还是沈陆离低低笑出声来, 温热的鼻息拂在容娇面上。
“娇娇,睁眼, 呼吸。”沈陆离捏了捏容娇白软的颊肉,贴心地提醒容娇要呼吸。
与此同时,沈陆离的笑意愈加浓厚。
娇娇比他想的, 还要甜,还要软,还要可爱。
是想让人放在掌上疼爱的娇娇。
轻薄的浅金色纱帐,随着一点子微风飘扬起来。
外头站着满地的宫人, 都低着头, 不敢去看纱帐上映出的亲昵身影。
小盛子头一回遇见这样的情况:毕竟从前,皇上上朝可是很勤快的。
眼看着上朝的时间要到了, 他战战兢兢地伸出了手,拉了拉他无所不能的师父, 用眼神求助。
盛长福身为紫宸殿的总管, 站在最前头, 自然也要负起提醒沈陆离的责任。
此时被小盛子一拉,方才酝酿好的话又卡住了。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拂尘:小兔崽子,他也是第一回 遇上这样的情况。
“皇上……”盛长福无可奈何, 颤巍巍先唤了一声沈陆离。
容娇在沈陆离的怀里缓了好一阵子,才恢复平稳的呼吸, 只是心儿还怦怦地跳个不停。
如今听了盛长福的话, 容娇好容易恢复成一层薄粉色的皮肤, 又泛起了嫣红。
她如今这样,倒像是个妖妃一样……
为了不背上妖妃的名声,也听出了盛长福语气中的为难。更是不想沈陆离被人议论贪恋美色。
容娇轻轻推了推沈陆离,口中道:“你快些上朝去吧,若是耽误了朝政可就不好了。”
“娇娇真是贤惠。”沈陆离是知道分寸的人,哪怕再贪恋此时旖旎,也打算离开了。
他便含着笑意赞了容娇一句,随后在容娇耳边道:“娇娇,我晚上再来看你、”
话音未落,沈陆离就大步走了出去,坐上前往勤政殿的龙辇。
他怕自己再多看容娇一眼,就不舍得走了。
盛长福随着沈陆离上朝去了,过来服侍容娇的人就变成了杨嬷嬷。
杨嬷嬷身边还跟着两名宫女,其中有一个人十分眼熟。
“姐姐,是你!”容娇惊讶地望着双鸢:“原来姐姐在紫宸殿做事情,我说怎么托了人去殿中省问,却找不见姐姐呢。”
“奴婢担不起小主的这句姐姐,小主叫我双鸢就好。”双鸢面上有几分不好意思:“多谢小主送的那几瓶花露,奴婢还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呢。”
“多谢夸奖。”容娇听到自己做的花露得了夸奖,面上就是笑意吟吟的:“花露也不算是很难做,若是往后有时间,我做了再送给你们。”
说这话时,容娇特意看着杨嬷嬷,眼中露出几分感激的意味。
双鸢和另一名宫女双鹤闻言,面上都露出几分欢喜,对着容娇先提前道了谢。
“小主折煞了。”杨嬷嬷将容娇带到香木嵌北梳妆台前,对容娇道:“奴婢在梳妆方面还是有几分手艺的,就让奴婢来为小主梳妆打扮一番。”
容娇点了点头,很是客气礼貌地回复道:“辛苦嬷嬷了。”
杨嬷嬷笑了笑,吩咐双鸢和双鹤将准备好的衣裳首饰拿了过来。
容娇一瞧,眼中就显现出惊叹的光芒。
这些衣裳首饰,看着就是清爽明媚的风格,很符合容娇的审美。
“这些都是皇上吩咐给奴婢的。”杨嬷嬷觑着容娇的神色,温和笑道:“估计是皇上从和小主相处的细节中,猜到小主可能会喜欢这种类型的衣裳——若是小主不喜欢,只管告诉奴婢就是。”
杨嬷嬷话音刚落,容娇就含着笑摇了摇头:“多谢嬷嬷好意,我很喜欢的。”
陆离给她挑选的,她怎么会不喜欢呢?
等穿戴完毕,容娇不由地在旁边一人高的大镜子前臭美了一圈。
杏眼含情,双颊泛红,好一个人见人爱的美人。
容娇在心中悄悄地夸奖自己。
一旁的双莲却是将对容娇的赞美大大方方说出了口。
杨嬷嬷和双鹤都在旁微笑看着,面上皆是赞许之色。
直说得容娇又不好意思起来,提着裙摆踏上了沈陆离特别吩咐下去的小轿子。
双鹤在旁别推了推双莲,口中埋怨道:“你这性子还是没改,都把小主给夸走了,我还没看够小主的模样呢。”
“哼,分明是你性子闷闷的,小主觉得没有趣才走了的。”双鸢哼哼道:“你也别看了,小心皇上回来后吃你的醋,罚你去做你最讨厌的绣花。”
杨嬷嬷一人赏了一个爆栗:“还在这儿说闲话!还不赶紧将皇上送给容小主的东西全都送过去?”
正如沈陆离所猜想的那样,冯太后派了人来请容娇前往寿康宫。
不过沈陆离还是高估了冯太后的人性,连休息的时间都没给容娇,直接让唐公公在必经之路上拦住了容娇。
“容美人,恭喜晋位了。”唐公公对容娇的笑容头一回带上了谄媚:“太后娘娘急着要见您呢。”
容娇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点点头:“多谢公公,既然如此,那咱们便走吧。”
等容娇到达寿康宫的时候,冯太后正在慢悠悠地用着早膳,没有半点焦急的模样。
唐公公半点都没有心虚的模样,请了容娇进去。
“嫔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容娇睁着一双水灵的杏眼,努力不做出多余的表情,规规矩矩地先向冯太后请安。
“嗳呦,快起来。”冯太后搁下了手中的筷子,让孟嬷嬷亲自上来扶起容娇:“你这侍寝过一次,就晋升了两级,可见皇上很是喜欢你呀,这也就不枉费哀家的一番心意了。”
想起方才底下的人来汇报,说是沈陆离比往常要晚出紫宸殿的门,冯太后的眼角眉梢都溢满了得意的笑容。
看吧,她果然想得不错,这世界上可是没有一个男人能抵得过美人的诱惑。
再看看容娇面上还没有褪去的嫣粉,加上方才敬事房总管递上来的、染了血迹的元帕,冯太后就更加放心起来,连带着看容娇的目光都满意了许多。
顶好早点怀上孩子、生下皇子,那样的话,她就能更加肆无忌惮了。
冯太后一个眼神过去,就有许多的宫女捧上了各色的珠宝器具:“来,这些都是哀家赏赐给你的,你可得好好收着。”
容娇浅浅看了一眼,险些被闪花了眼睛:“嫔妾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眼前的花还没散去,容娇就被拉到了座位上。
面前被孟嬷嬷隔上了一碗黑乎乎的汤汁,散发出与早膳香气格格不入的苦味。
容娇心中清楚,这就是陆离提到的坐胎药了。
然而面上,容娇只是眨巴着眼睛,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
“你还年轻,趁着身子骨好,可要好好调养调养,争取早日怀上孩子才好。”冯太后作出一副过来人苦口婆心的模样:“男人呀,都是喜新厌旧的。皇上的宠爱是这世界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孩子才是后宫妃嫔的依靠。如今趁着皇上对你还有新鲜劲儿,要早做打算才行。”
“不过你放心,有哀家在,肯定是能给你都打点妥当的。”冯太后笑得极为虚伪,对容娇道:“来,这是哀家吩咐太医院特意给你配的坐胎药,给你养身子用的。”
容娇闻言,缓缓点了点头,面上适时地露出感激的神色:“嫔妾多谢太后娘娘。”
说罢,容娇就端起了那一碗黑黑的汤汁,连半点犹豫都没有,一口就闷了大半碗。
随即就放下了碗,拧起了眉,不再有动作。
冯太后的眼中隐约有厉色出现:这是……反悔了?
下一瞬,她便听见了容娇小声道:“好苦好难喝呀。”
“良药苦口嘛。”冯太后重新笑了起来,用眼神示意孟嬷嬷将几碟子早膳糕点端到容娇面前:“来,哀家早就为你准备了过口的点心,只喝完药后就能享用了。”
她一早就吩咐人打听过了,容娇在御膳房里头,可是很爱吃美食的。
这种小姑娘给一点甜头,估计就会忠心耿耿地为你做事情了。
想到这里,冯太后就以手支颐,浅笑着盯着容娇,直到对方喝完了满满一碗的坐胎药。
这坐胎药当真是苦极了。
容娇喝完后,手就自动捻向了白糖绵糕。
在将甜甜的绵糕放入嘴中后,容娇敏锐地察觉到冯太后的眼神变化。
她抬眼望去,正对上冯太后深不见底的眼眸。
“容美人,你怎么没有带哀家赏赐给你的那一对镯子呀?”冯太后咯咯笑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问了这一句,那眼睛却好似毒蛇似地望向容娇。
容娇心中一跳,下意识地望向自己手上的这一对青玉镯子。
自然光下,青玉镯子正温温柔柔散发着玉华。
这是陆离送给她的镯子,代表了陆离对她的心意。
这也是陆离母亲留下的遗物。
她有责任好好地保护这宝贵的镯子。
容娇这样想着,就觉得那镯子轻轻地贴上了自己的手腕。
青玉并不冰冷,但那点子凉意,足以让容娇冷静下来。
她在心中分析道:根据昨晚陆离和她说的,冯太后最是以自己为中心。在冯太后心里,若是不捧着她赏赐下来的东西,那等于是藐视她本人,起了异心。
与冯太后相处时,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捧着冯太后。
不是那种刻意的谄媚逢迎,而是看着就发自内心的赞美。
旁人做起来恐怕要颇高的演技才行,容娇做起来却可以容易一些。
陆离说她可以的。
这样想着,容娇缓缓平复了呼吸,面上眨了眨眼睛,自然流露出一些羞涩与纯真。
“回太后娘娘,那镯子太好看了,嫔妾就收起来放在供桌上了。”容娇不好意思道:“嫔妾没见过世面,加之又是太后娘娘您赏赐下来的,嫔妾怕戴在出来会弄脏了它,就没有带过来。”
这一番话听下来,冯太后眼中的笑意都真切了不少。
“那镯子在哀家这里可算不上什么。”想起那镯子上的的小瑕疵,冯太后就在心里轻嗤一声:“你只要好好跟着哀家走,那样的镯子想有多少就有多少。”
容娇点了点头,瞧着就很乖巧。
冯太后似乎讲话讲累了,端起旁边的一盏牛乳燕窝,慢条斯理地用了起来。
孟嬷嬷就接替了冯太后,挂着和善的笑问容娇问题。
只是孟嬷嬷的嗓音总是沙哑低沉的,听着有点像披着人皮的老妖怪。
“容美人,你头一回侍寝,恐怕是累坏了。”孟嬷嬷哑声道:“那殿中省的人方才往您住的地方去了,您可要派人好好看着,别扰了您的安稳。”
容娇拿起了喷香的蟹粉酥,啃了一口后,细声细语地回复了孟嬷嬷:“没关系的,他们是去为长宁宫小厨房热火的。”
“你求了皇上给你用长宁宫的小厨房?”冯太后闻言倒是有了一点诧异,不知想到了什么,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哀家听闻你是从御膳房出来的,不忘本来倒是好的。”
“多谢太后娘娘夸赞。”说起做膳食的事情,容娇就活泼了些:“嫔妾打算趁着花开蒸一些花露,若是太后娘娘不嫌弃,嫔妾就送给太后娘娘尝一尝。”
冯太后面上露出些新奇的神色,想了想便允了下来。
容娇抿了抿唇,低头专心地又用了几口点心。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容娇便起身告退。
冯太后随意地点了点头,孟嬷嬷就上前将容娇送到了正殿的门口。
孟嬷嬷含着一缕客气到近乎冷漠的笑,看着容娇消失在寿康宫的大门口,才重新回去伺候冯太后。
“孟嬷嬷,哀家发现,哄骗单纯的小宫女,还是很有趣的。”冯太后张开手,欣赏着自己纯金嵌红宝石的护甲:“若是她将来听话一些,肚子争气一点,哀家不介意赏她个太后的位置。”
“太后娘娘仁心。”孟嬷嬷笑着奉承了一句冯太后。
直到坐在小轿里面,容娇才把一直紧紧攥着的左手给展开。
里头湿漉漉的,全是方才浸出的冷汗。
抚了抚不安的心,容娇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方才送花露那句话,是容娇临时加的。
她既然要帮陆离,就免不了要和冯太后多接触。
与其每一回都被动地被冯太后召过来,倒不如主动一回,也好争取争取冯太后的信任。
虽然可能争取不了多少,但有一点都是好的。
还好冯太后允了下来。
许是觉得她笨笨的,花露又是一个新鲜事物,收了这讨好也无所谓。
但只这几句话,就叫容娇说出口的时候,冷汗直流下来。
容娇拿出帕子,擦了擦掌心的汗珠,面上不由露出一个笑容来。
还好冯太后在心里没有用正眼瞧她,她今天才应对得这样顺利。
成则骄纵,骄纵则败。
这样一个循坏,冯家人似乎至今都没有走出来。
这样的道理,连她都在刚进宫的时候明白了。
容娇打了个哈欠,懒懒想道。
容娇是头一个侍寝的,还一口气晋升了两级,后宫中旁的妃嫔们,都迫不及待地来到长宁宫,想要见一见、“恭贺”一下容娇。
连今天早晨刚刚进宫的冯丽仪都来了。
自然,她们都想着,能向容娇套一套话,再看看一进宫就破格做了一宫主位的宋婕妤,究竟是何方神圣。
媛儿眼尖,还没过拐弯,就看到了站在长宁宫门口的几拨人。
“从后头的小门里面绕进去。”媛儿小声吩咐抬轿的大力宦官,让容娇安安稳稳地进了长宁宫。
容娇的帘子是被蒋双莲掀起来的。
“昨晚过得怎么样?”蒋双莲拉着容娇进了容娇的小院,面带狭促地询问容娇。
“姐姐一早就知道了吧。”容娇嘟了嘟嘴,向蒋双莲道:“姐姐都不告诉我。”
蒋双莲笑了笑:“我若是一早就告诉你,你怎么会像如今这样开心?且不说别的,我也只是比你早了一日知道的,你若是要算账,只管找我的姐姐去就好了。”
“对了,你被冯太后留了好一会儿。你还没回来的时候,殿中省的人就将小厨房给搞好了。”
“我去帮你看了看,你即刻就可以用了。”
容娇则是一一点头应下,然后向蒋双莲温声道谢。
正说着,原本还算安静的外头,隐隐传出了几分嚷闹。
听那漏进来的几句话,是外面的人发现容娇回来了。
甚至还有颇响的敲门声,很有几分要破门而入的意味。
容娇有些担心地往门外看了看:”要不然我还是出去一下吧,她们这样闹着,实在是不像话了。”
“哎,不用你出去,有人帮咱们解决的,”蒋双莲倒是老神在在,一点都不着急的模样。
容娇不放心地从窗棂那儿再看了一眼,就见一个打扮不俗的宫女,带着身后几个大力宦官,直接走向了门口,打开了大门。
隐约的几声吵闹之后,外头的人便走了。
莫约是走得心不甘情不愿的缘故,走时的声响格外大。
“是宋小姐……宋婕妤住进来了么?”容娇看向了长宁宫占地面积最广的主殿:“她可是长宁宫的主位,咱们是不是要去拜见一下?”
从容娇的心里话来说,她也想见一见宋玉墙,想看看对方如今的状态怎样。
当初春风宴散后,见的宋玉墙的那一眼,让容娇想起,心中就泛起心疼。
美人嘛,是人人都想关怀的。
“我方才也是这样打算的,谁想宋婕妤更快一步,直接派了贴身的宫女来找我,说是从今往后都不用来拜见了。若是她想见我们,会让宫女来通知的。”蒋双莲道。
“还有,方才若不是宋婕妤硬气地阻拦,冯丽仪就要带着武选侍和李选侍闯进来等你了。”说起这件事情,蒋双莲明显对宋玉墙有了几分好感:“那冯丽仪我也见了,就是个纸老虎,和冯太嫔明显一个样,就仗着也姓冯,就要胡作非为的。”
说完这些话,蒋双莲在心里悄悄道:从冯丽仪可以想见,冯家可真是没人了,着急忙慌地就推了这么个人进来。
还有呀,宋玉墙这样一个长相美艳的大美人,居然是个清冷、生人勿近的性子。
“我知道了。”容娇仍是望着主殿的方向,眼神真挚道:“既然宋婕妤帮我们挡住了两个大麻烦,就更要谢谢她了。”
不知道宋婕妤,喜不喜欢吃宵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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