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絮一抬头，和她住同屋的七岁小女孩敏敏正眼巴巴看着她。
敏敏的左手先天残疾，很多事情都没法自己做，时絮作为福利院最大的孩子，经常照顾她，所以敏敏也很黏时絮，像时絮的小尾巴一样。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还是一旁的一个阿姨解了围，“小絮姐姐就算走了也可以经常回来看你啊。”
敏敏扁了扁嘴，“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她这一哭带得屋里其他几个年纪小的孩子也不明所以地跟着哭了起来，屋子里一下子闹腾起来，阿姨们哄了这个劝那个的，焦头烂额。
栀子夹了一筷子青菜，然后小声说：“怎么办，我也想哭了。”
时絮顿时哭笑不得，“你哭了我也得跟着哭了。”
栀子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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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两个阿姨带着其他小孩去院子里玩，王阿姨把时絮叫到一边，问她：“领养的事儿定下来了吗？什么时候来接你？”
时絮点头，“应该过几天。”
王阿姨欣慰地叹口气，“也算了了我这么久的一桩心事，生怕你读不上高中。”
王阿姨是福利院干得最久的阿姨，从时絮进福利院开始就一直带她，两人感情格外深一些，“现在好了，听说那对夫妇家里很有些钱，你呀以后肯定是吃穿不愁。”
她拉过时絮的手，“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我倒不担心你和他们发生冲突，只是有些时候也别过分委屈了自己。”
她看着时絮，这孩子生得端正干净，虽然五官暂时还有些青雉，但有眼人都能看出是个漂亮孩子。要不是每次领养家庭来看孩子的时候她总是一声不吭，肯定早被领养走了，哪用在福利院待到这么大。
“王阿姨，你也要保重。”时絮说，“我会常回来看你的。”
王阿姨笑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她说着，从兜里摸出一个信封放在时絮手上，“这是阿姨一点心意，你拿着。虽然说那个家里不缺钱，但你身上有些钱总是好的。”
时絮赶紧缩回手，“阿姨，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钱我肯定不能要。”
“跟我还客气什么？让你拿着就拿着！”阿姨要往她怀里塞。
时絮一边躲一边道：“我自己有钱的，阿姨，我真的不能收。”
王阿姨眼睛一横，“你哪来的钱，就凭你每天走路回家那点攒下来的钱？”
时絮不知道王阿姨一直知道这件事，脸下意识一烫，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坚决推拒道：“王阿姨，我真的不能要。”
她力气不小，王阿姨拗不过她，只能道：“你这孩子，算了算了。”
时絮松了口气。
王阿姨摇摇头，“我先去厨房洗碗了。”
“好。”时絮答应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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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院只有两间宿舍，一间男孩住，一间女孩住。因为院里女孩足足有六个，所以六个女孩便只能挤在一间不足十五平方米的小屋子里。
原本屋子里只有三架床，孩子们写作业都得到吃饭的屋子里那张桌子上写。
后来有一次期末，时絮拿了全县第一的成绩，院长一高兴，就给她们的小屋子里添了一张桌子，还买了一盏小台灯。
这样，时絮终于可以在一个相对安静一些的环境里学习了。
时絮把椅子拉开坐下，摁亮了台灯。
她从书包里把期末考试的试卷拿出来，先仔仔细细地和发的答案核对了一遍，对错的题重点标注下来，然后她又开始一道道看错题。时絮这里的中考只有五个科目，分别是语数外物理和化学。
时絮除了英语之外，其他科目都很不错。
因为她到了初中才接触英语，而别的孩子在小学就已经开始学习，所以她和别人对比起来吃力很多。这次期末考试也不例外，其他科目错题都很少，英语却错了一大片。
看着满篇红笔勾画，时絮突然有些心烦。
她又坐了一会儿，还是定不下心。于是她干脆把卷子收了起来，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日记本打开，拔开笔盖，在新的一页上写了个日期。
然后她继续写道，
今天回到院子里，院长说有人想要领养大一些的孩子，便叫我去了。我表现得很一般，但这次很意外，他们居然选中了我，而不是栀子。我突然很迷茫，因为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生活，会遇到什么样的人。我不喜欢福利院，但是突然要告别它，又让我很不舍。好像人总是这样矛盾。
她停下笔，抬头想了想，又写道：
爸爸妈妈，不知道你们在另一个世界过得怎么样了。希望你们得知今天的消息，会感到高兴。
时絮手里这支笔出墨很多，都已经写完了，第一行的字还冒着水光。
于是她又坐在那里等了一会儿，一直等到水干了才把日记本合起来，重新放进书包里。
写完日记，她感觉自己的心又重新静了下来，她把英语卷子拿过来，从头开始看错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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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
时絮和栀子几个大点的孩子在厨房帮阿姨们包饺子，栀子总是捏不好饺子边，急得一直嚷：“小絮，到底怎么捏啊！”
时絮笑着帮她把饺子边一个个捏好，然后给她示范：“你看，这里要这么捏才行……”
小一些的孩子在院子里玩丢手绢。
小女孩追不上小男孩，气得哇哇哭，小男孩赶紧停下来，小女孩又咧开嘴笑了起来。
院长提着几个打包的菜走进来，身上带着外面的冷气，“快快快，我专门去城里饭馆打包来的菜，你们快拿去放着，别凉了。”
阿姨们一愣，因为院长平时过年都是要回家的，她虽然没有结婚，但家里有两个老人，所以她每年都要回去。
“愣着干嘛？我脸上有金子啊？”院长笑了，“时絮不是过了年就要走吗，我想大家再一起吃顿团圆饭，也算是给她送行。”
阿姨们这才反应过来，连声说好，忙把院长手里的菜接过来装盘放好。
时絮眼眶一热，匆匆低下头去包饺子。
院长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时絮还记得自己刚进福利院的时候不适应，也不想去上学，院长总是板着脸带她去外面田埂上散步。
乡间的夜晚总是有星星，院长就会蹲下来指着几个星星给时絮看，“那就是你的爸爸妈妈，他们并没有离开你，只是变成了星星，一直这样看着你。”她说，“如果你不好好学习，不听话，爸爸妈妈都能看见，他们会很伤心，然后就会消失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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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山福利院在乡下，允许放鞭炮。
晚饭还没端上桌，院子外面就已经开始噼里啪啦的放起来，大家说话都全靠吼，不然完全听不见彼此的声音。
时絮端着第一盘饺子上桌的时候，一朵大烟花正好在她头顶绽放，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绚丽的色彩倒映在她眼眶中。
真漂亮，她想。
饺子陆续端上了桌，阿姨们把小孩子都叫过来，大家围坐在院子的圆桌上，院长把唯一的一台旧电视机拖到院子中央，调到cctv1等着看春晚。
时絮拿着饮料，给所有人都满满倒上一杯。
院长举起杯子，“来，大家一起喝一杯。”
小孩子们都兴奋地举起杯子，想和大人们碰杯，果汁在杯子里摇摇晃晃，不知道洒了多少在菜里。
“新年快乐。”院长说。
阿姨们也跟着笑道：“新年快乐。”
栀子转头和时絮碰杯，“新年快乐，小絮！”
时絮抿着唇笑，“新年快乐，栀子。”
两人的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我干了啊。”栀子说完仰头，一下子把一杯果汁全进了肚。
时絮哭笑不得，“又不是酒，干什么干。”
栀子不依不饶，“那可不行，必须干。”
时絮也只能把一杯果汁全喝了进去。
院长招呼大家吃饺子，时絮坐下来，一旁的王阿姨给她夹了一个饺子，“来，吃这个。”
时絮说好，她夹起饺子，刚咬了一口，就咬到一块坚硬的东西，险些把她的牙崩掉，她低头一看，是枚五角钱的金黄硬币。
她抬头，满桌的阿姨和院长都看着她笑。
“小絮吃到硬币了，新的一年肯定平平安安有福气！”王阿姨笑眯眯地说。
小孩子们也跟着起哄：“小絮姐姐有福气！”
时絮笑了，她拿纸把那枚硬币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小心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阿姨们包的饺子不像外面馆子里卖的那样小个头，她们包的个个都是皮薄肉多，时絮吃了几个就觉得撑住了。
时钟的时针刚好指向八，电视机里突然红黄蓝绿一片，这台电视机太老，鲜艳的颜色在它的显示屏上看过去饱和度高得令人眼酸，不过大家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中国中央电视台。”
“中国中央电视台。”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过年好。”
“砰”的一声，一朵烟花又升上天，在空中绽放。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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