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魔教妖女20

    阳春三月, 和风煦暖,海棠遍开。

    旭阳派在这里经营了几十年,路边栽种有不少名贵的花儿, 以往行走在道路上, 都能闻到花香阵阵,但这会儿,空气中除了花香外,还夹杂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昭示着下午那场血战的激烈残酷。

    如今旭阳派的人, 死的死,投降的投降,偌大门派十分静谧,来回走动的全都是绝仙阁的人。

    姚容在医馆周围转悠了一圈,重新回到医馆大堂,见谢大夫和谢师姐动来动去、跪得很不安分, 眉心一蹙。

    有机灵的下属一脚踹在谢大夫的腰侧, 骂道:“老实点。”

    他这一脚可没有半分收力,谢大夫被踹得身体往前一扑, 半张老脸先着地。

    “爹!”

    谢师姐连忙过去扶起谢大夫,眼泪从眼眶里滑落, 刚想回头骂人, 就被谢大夫摁住了。

    谢大夫忍着腰间的剧痛,抽着气道:“爹没事, 一会儿阿溪来了, 你一定得收收你的脾气, 跟她服服软,再说些好话, 知道了吗?”

    他女儿是什么脾气,谢大夫一清二楚,就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

    但风水轮流转,现在的阿溪已经不是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小医女了。他们能不能保住小命,可就全在阿溪一念之间了。

    谢师姐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爹,我知道了。”

    她的心里满是后悔。

    早知道她就不回来拿那些首饰了。

    那些首饰是贵重,但和小命比起来,肯定是小命更重要。

    还有,要是早知道阿溪是魔教教主的女儿,打死她,她也不敢苛待阿溪啊……

    谢大夫看了看谢师姐的神情,就知道谢师姐在想些什么了,他叹了口气,心情也十分郁闷。

    这年头的师徒关系,可是半点儿不比父女关系差。

    他是阿溪的师父,教了阿溪六年医术,要是当时他对阿溪的态度能更好一些,说不定他还能在绝仙阁混个长老当当。

    不过转念一想,谢大夫又安慰自己,怎么说他都是阿溪的师父,就算当时他对阿溪的态度是差了点,但他也教过阿溪很多东西啊!

    当不成绝仙阁长老,至少也要想办法哄住阿溪,让阿溪送他们平安下山。

    谢师姐和谢大夫已经提前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工作,所以阿溪一踏入医馆,就看到谢师姐和谢大夫望着她的眼神里满是热切,脸上更是堆满了刻意的热情与讨好。

    阿溪绕过他们,走到姚容面前:“娘亲,那些受伤弟子的伤口都处理好了。”

    姚容让阿溪坐下,给阿溪递了杯茶:“辛苦你了。”

    阿溪坐到姚容身边:“能帮上忙就好。”

    陈南道:“你可是我们门派唯一的大夫,要是连你都帮不上忙,那我岂不是更没有用武之地了。”

    阿溪被逗笑了:“陈南师兄,你太谦虚了。”

    陈南做无奈状:“唉,你先谦虚了,我不好不跟着。”

    谢师姐在底下跪了半天,都没等来阿溪的正眼相看。她的膝盖一阵阵泛着疼,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阿溪,你这两年,还好吗?”

    阿溪的视线从陈南身上,顺势移到了谢师姐和谢大夫身上。

    陈南唇角笑意一凝,冷冷瞥了谢师姐一眼。

    阿溪道:“谢师姐这话,就有些明知故问了。我这两年一直待在我娘身边,自然是事事顺心。”

    谢师姐被噎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谢大夫在心里埋怨女儿沉不住气,但这时候,他也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你过得好,为师就放心了。”

    放心吗?

    以阿溪对谢大夫和谢师姐的了解,知道她过得好,谢大夫和谢师姐肯定很不痛快吧。

    没有人给谢大夫递台阶,谢大夫只能自顾自说下去:“为师知道,你这心里啊,是有气,在怨着我和你师姐呢。但这做师徒的,哪里有什么隔夜仇,你说是不是?”

    姚容换了个坐姿,指尖轻敲扶手:“谢大夫这话,就让我有些听不懂了。当日论剑大会上,你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阿溪逐出门下了吗。”

    谢大夫的脸皮还是很厚的:“姚阁主,当日我说那番话,也是形势所迫。以你对慕掌门的了解,你觉得,要是我不把阿溪逐出师门,慕掌门他事后会放过我吗?”

    他这番话,乍听之下确实有些道理,要是遇到一个逻辑不太好的,说不定就要被他避重就轻了。

    但姚容丝毫没有被他带偏:“我这人呢,素来论迹不论心。无论你心里怎么想的,你与阿溪,如今已经没有师徒名义了。”

    谢大夫苦笑,顺着姚容的话道:“也是,无论我心里怎么想的,我都这么做了。但是,没有了师徒名义,师徒情分呢?”

    知道姚容不好糊弄,谢大夫给了谢师姐一个暗示,转头看向阿溪:“阿溪,你与我六年师徒,就真的没有留下半点儿情分吗?”

    谢师姐接收到了谢大夫的暗示,也跟着打起了感情牌:“阿溪,你刚到旭阳派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是我和我爹陪着你熬过了那段日子,你才慢慢在旭阳派适应下来的。”

    看着阿溪无动于衷的脸庞,谢师姐咬牙道:“是,我承认,我一直都很嫉妒你,嫉妒你长得比我好,嫉妒你天赋比我高,嫉妒你得到慕师兄的偏爱,但我从来没有因为我的嫉妒害过你,不是吗?”

    陈南被他们父女的言论恶心得不轻,很想开口拆穿他们的虚假面目。

    但这个场合,阁主可以开口。

    因为阁主是阿溪的娘亲。

    以他的身份,却是怎么都不适合开口的。

    不过,陈南了解阿溪,他可不觉得谢大夫和谢师姐能糊弄得住阿溪。

    阿溪轻声道:“谢大夫你与我的师徒情分,谢师姐你与我的同门情分,我自然都记在心上。所以你们放心吧,我不会要了你们的性命的。”

    谢大夫和谢师姐刚要松一口气,就听到了阿溪后面的话语:“留下你们的性命,那我与你们的情分就两清了。”

    “接下来,就来算算你们欠我的账吧。”

    谢大夫皱眉:“我们欠你的账?”

    这两年里,阿溪经常义诊。

    有时遇到那些家境贫苦的病人,她于心不忍,不仅无偿帮看病,还会自己出钱给病人抓药。

    虽说胭脂铺每个月的分红足够抵掉这笔开销,但阿溪才不会嫌自己手里的钱少呢。

    早在来旭阳派之前,阿溪就花了一晚上时间,罗列了一份账单。

    这会儿,她施施然掏出来,从头开始念:

    “元平十三年三月,我进山采药,采到了一根两百年份的人参。你说这根人参是属于宗门的,就把人参从我手里收走了。”

    “但这根人参没有进到医馆,而是落在了你的手里。”

    “按照那根人参的年份和品相,至少能买个四百五十两。”

    “林林总总,六年下来,我总共采到了三根人参。后面两根人参的年份和品性都没有第一根好,但年份也够了百年,就算它三百两一根吧。”

    “折算下来的银两是一千零五十两。”

    “然后是鹿茸,这几年里,我总共采到过……”

    “还有灵芝……”

    “对了,除了这些比较昂贵的药物之外,医馆里有一小半常备的药物都是我从山上采来的。”

    “旭阳派每年都会拨三百两银子到医馆,让医馆去采买药物,这笔钱要是用不完,就全部落入了谢大夫你的口袋里。”

    “那就相当于我每年给医馆省下了一百两的银子。六年下来就是六百两。”

    ……

    谢大夫和谢师姐都被阿溪算晕了。

    谢师姐下意识反驳道:“那根人参根本没有两百年,顶多就是一百八十年,最后才卖了四百三十两,你算多了。”

    阿溪垂眸看了谢师姐一眼:“看来你是承认这张账单了。”

    谢师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你想要干嘛?”

    阿溪将最后的总数报了出来:“上面所有的银两加在一起,总共是两千七百两,你们把这笔钱还给我吧。”

    谢师姐和谢大夫的行囊就在陈南那里,他朝着一个下属示意。

    下属打开行囊,先是取走了里面的所有银票:“只有一千六百两。”

    陈南道:“去搜身。”

    谢师姐和谢大夫贴身藏着的几张银票也被搜了出来。

    加上这几张银票,倒是刚好凑齐这笔数目。

    谢师姐的脸色十分难看。

    没有了这些银票,就算她能平安离开旭阳派,她以后的日子也别想像以前一样舒坦。

    谢大夫拽了拽她。

    没有了银票是有些可惜,但他们身上还有不少金银首饰。到时只要把金银首饰拿去当掉,再找个地方开家医馆,也不愁日子过不下去。

    不过姚容接下来的话,彻底打破了谢大夫的美好幻想:“算完了药材的钱,再来算算阿溪的精神损失费吧。”

    “精神损失费?”谢大夫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词,“姚阁主这是何意?”

    姚容问:“阿溪在旭阳派过得并不好,精神受到了很大的伤害。这方面的伤害,你们想过要怎么弥补了吗?”

    “开什么玩笑!”谢师姐急了,这分明是想把她的首饰也给扣走啊。

    谢大夫道:“将阿溪抓来旭阳派的,是慕建业慕掌门。”

    姚容用指腹摩挲着剑柄,语气里带着威胁之意:“所以我要用整个旭阳派和慕建业父子的命,来抵他们对阿溪造成的伤害。稍后一些,我会亲自去取慕建业的命。”

    谢大夫心底一寒:“我们赔!”

    姚容瞥了眼那些金银首饰:“虽说这些东西加在一起的价值还是低了些,但我看你们也没什么钱了,就勉强算你们抵清了吧。”

    陈南将行囊里面所有贵重东西都收走,还让人将谢大夫手上的扳指、腰间的玉佩、谢师姐腕间的玉镯、发间的金簪都收走,只给他们留了几身衣物。

    谢师姐心疼得都快要晕过去了。

    谢大夫心里也在滴血:“我们可以走了吗?”

    姚容故作沉吟。

    谢大夫的心再次七上八下。

    “阿溪,你觉得这笔账算清了吗?”姚容看向阿溪。

    从姚容提出“精神损失费”开始,阿溪的眼里都是笑意,在看到陈南那雁过拔毛的架势后,阿溪更是拼了命才没有发出笑声。

    这会儿听到姚容的问题,阿溪笑道:“我觉得算得差不多了。”

    “那我们……”

    谢大夫刚要站起来,就再次被绝仙阁弟子踹中腰侧。

    谢大夫疼得额头都是冷汗:“姚阁主,不是说账目已经算得差不多了吗……”

    姚容也不搭理他,就让他和谢师姐继续跪着,然后问阿溪饿不饿。

    阿溪下午忙着救治伤员,后来又被陈南叫了过来,还真没吃东西,姚容就让人去做些吃食。

    谢师姐和谢大夫下午顾着逃命,同样没吃东西,这会儿闻到饭菜的香味,愈发饥肠辘辘。

    陪着阿溪用了点东西,姚容对阿溪说:“赶了那么久的路,又忙了一天,你先回去休息吧。”

    看这架势,分明是要让他们在这里跪一晚上。也许是因为心中太急切,谢大夫终于想明白了姚容的意思。

    他大喊道:“我错了。阿溪,那几年里我不应该那么漠视你,不应该将你采的药占为己有。我这个做师父的给你道歉。”

    说完,谢大夫还用力推了推谢师姐:“快,快跟阿溪道歉。”

    谢师姐咬着牙道:“阿溪,对不起,是我不好,请你原谅我和我爹吧。”

    阿溪离开的脚步一顿,微微侧身,沉静如水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无悲无喜。

    “从今往后,我和你们再也没有半分瓜葛。”阿溪转身,接过一旁的灯笼,与姚容一起走入溶溶月色。

    陈南没有跟着她们离开,他站在门口,笑着对下属道:“虽说阿溪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们计较,但那也只是阿溪和他们之间的账算完了。”

    “旭阳派和绝仙阁的账才刚刚开始算,如今旭阳派其他活着的人都还在柴房里关着,总不好让他们成为例外吧。”

    在下属押着谢大夫和谢师姐离开时,陈南又想起一事:“对了,他们今天逃得太快了,可能没有看到门口尸横遍野的惨状。你们多走一趟路,先带他们去大门看看。”

    就算阿溪和谢大夫已经断绝了师徒关系,但毕竟有这个关系在,阿溪不能对谢大夫报复太多,不然传到外面,舆论肯定会对阿溪不利。

    陈南就没有这个顾忌了。

    “等把人送去柴房的时候,你们也别忘了把他们父女两逃跑的事情告诉旭阳派其他人。”

    下属按照陈南的吩咐,将谢大夫父女送到柴房时,还把他们逃跑的事情大肆宣扬了一番。

    柴房里关着的旭阳派弟子,虽说在对上绝仙阁时都投降了,但最起码他们没有临阵脱逃啊!

    结果在他们拼死拼活的时候,居然有人苟且偷生,收拾了一堆金银细软打算跑路!?要是真的让谢大夫和谢师姐跑路成功了,那真的是越想越气!

    他们过得不好,其他人也别想过得好!

    不知是谁先开始动的手,等守卫过来拉开众人时,谢大夫和谢师姐的身上都带着不少的伤。

    尤其是谢大夫。

    大家不好对谢师姐一个女子动手,就把更多的怒气都发泄在了谢大夫身上。

    谢大夫从嘴里吐出两颗被打断的牙,捂着脸哎呦直叫唤。

    他怨恨姚容,怨恨阿溪,最后更是把自己的女儿也给怨恨上了。

    要不是她要跑回来取什么首饰,他怎么可能会被绝仙阁的人当场逮住!

    又怎么可能会遭受到这样的痛苦!

    谢师姐害怕地缩在墙角,双手环抱着自己。

    刚刚在黑暗中,不知道是谁扇了她一巴掌,疼痛加委屈交织在一起,让谢师姐的鼻尖都开始酸涩。

    她想跟谢大夫抱怨一二,却在抬头的瞬间,看清了谢大夫的眼神。

    那样冰冷中夹杂着怨恨与迁怒的眼神,让谢师姐的心沉入谷底。

    比方才更甚的后悔绝望如潮水般淹没了她。

    ***

    姚容和阿溪各自提着灯笼,向着今晚住的院子走去。

    阿溪突然道:“娘,我想喝酒。”

    “想喝什么酒?”

    “桃花酿。”

    “那我们去一趟旭阳派的地窖,看看里面有没有桃花酿。”

    姚容脚步一拐,领着阿溪去地窖。

    阿溪快走两步,跟在姚容身侧:“娘,你怎么知道地窖的具体位置。”

    “我之前去过。”姚容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晚风拂面,阿溪用指尖拨开鬓角的碎发:“我还想吃栗子糕,不过现在肯定买不到。那就吃烤花生吧。”

    “不用退而求其次。”姚容笑道,“我那儿就有一盒栗子糕。”

    这些糕点能保存的时间还是比较长的,赶路中途停下来补给的时候,姚容看到路边有店铺在卖栗子糕,就顺便买了两盒。

    有了栗子糕,地窖里也找到了桃花酿,姚容将灯笼挂在廊下,和阿溪一块儿坐在院中石桌上。

    阿溪拔开酒塞,给两人的杯子满上。

    酒香清冽,阿溪一口气喝完了一杯:“上回和娘一起饮酒,还是在清风镇的时候。”

    姚容慢慢抿了一口酒:“上回饮酒是为了壮胆,这回饮酒是为了什么呢?”

    阿溪轻笑:“果然什么都瞒不了娘。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故地重游,物是人非,不免有些感慨。”

    那段痛苦的时光,终于得到了释怀。

    明媚光辉的未来就在前方,她的心不会再被那段过往困住。

    从此以后,她的心才是真正自由的。

    姚容抬头,望着天上那轮圆月。

    阿溪学着她的动作,一起欣赏月亮。

    等姚容重新将视线移回来,大半壶酒已经被阿溪偷喝光了。

    她一只手臂搭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拎起酒壶,想要再给自己倒酒,却只倒出了几滴酒。

    “喝完了。”阿溪看着姚容,耳朵和脸颊都泛着醉后的红晕。

    姚容取走她手里的酒壶,调侃道:“哪里就物是人非了?你的酒量,还是和以前一样差。”

    “我才没有醉呢。”

    “醉鬼都喜欢说自己没醉。”

    阿溪嘟囔:“这话你以前就说过了。”

    “嫌我唠叨?”

    “没有啊。”阿溪支起身子,拉近了她和姚容的距离。

    姚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静静坐着不动。

    阿溪抱住姚容的胳膊,凑到姚容耳边,用非常小的音量撒娇:“娘,我喝醉了,今晚也要像上次一样跟你睡。”

    姚容失笑:“你是不是故意喝醉的?就为了跟我一起睡。”

    阿溪的笑容透着几分狐狸般的狡黠:“娘你说是就是吧。”

    第192章 魔教妖女21

    翌日上午, 左护法、陈南他们过来找姚容,想要跟姚容商量后续的事情。

    虽说绝仙阁没有付出太大的伤亡就攻下了旭阳派,但这是因为慕建业和沈青槐他们都不在。

    一旦慕建业和沈青槐知道了昨天的事情, 很有可能会暂时握手言和, 反过来对付绝仙阁。

    他们再怎么内斗,也要想办法先保全旭阳派。

    不然旭阳派都覆灭了,那还内斗个什么劲啊。

    陈南道:“这件事情瞒不住,最多五天,慕建业和沈青槐就能收到风声。”

    姚容道:“既然瞒不住, 那就不用瞒。”

    “你们直接把消息放出去,告诉全江湖,半个月后,我将于旭阳派举办论剑大会,邀请所有与旭阳派或者与绝仙阁有仇的武林人士前来赴会。”

    陈南差点儿把手里的茶杯摔了。

    常月被嘴里的茶水呛到了,捂着胸口连连咳嗽。

    温乌和左护法最为直接, 拍着桌子大笑起来。

    阿溪直接道:“娘, 你也太促狭了。”

    可不是促狭吗。

    绝仙阁在旭阳派的地盘上举办论剑大会,这个消息要是放出去, 和把旭阳派的脸面放在脚底下踩有什么区别。

    姚容笑道:“难道就只准旭阳派举办论剑大会,不准我们绝仙阁举办论剑大会?”

    “那一日的场面一定会非常热闹。”陈南已经迫不及待去散布消息了, 不过他还有一件事情没弄懂, “阁主为何要邀请那些与绝仙阁有仇的人前来?”

    姚容正色:“诸位甘心绝仙阁一直被称作魔教吗?”

    左护法第一个回答:“当然不甘心。”

    陈南也道:“绝仙阁既没有屠杀过无辜百姓,也没有为祸一方, 我从不认为绝仙阁是魔教。”

    常月提到了阿溪教村民种草药、帮村民增加收入的事情:“如果这样的门派也能被称作魔教的话, 那我倒宁可, 江湖再无正道。”

    温乌将矛头直指旭阳派:“旭阳派不分青红皂白屠杀温家,照样可以成为正道第一门派。这所谓的正道魔道, 就是个笑话。”

    阿溪明白了姚容的意思:“娘亲是想借着这一场论剑大会,洗掉绝仙阁魔教的名头吗?”

    姚容点头:“身为绝仙阁阁主,我很清楚,绝仙阁没有世人说的那么坏,但也存在一些问题。”

    “不破不立,如今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一来洗掉绝仙阁的骂名,二来整顿绝仙阁之风。”

    温乌道:“这个计划确实很好。”

    但很快,温乌话锋一转:“可是这个计划有个非常大的漏洞。”

    所有人都看向温乌,温乌继续道:“如果慕建业和沈青槐提前杀上旭阳派怎么办?我们没有办法控制他们的行动吧。”

    他们安排得很好,但是慕建业和沈青槐为什么要顺着他们的安排来。

    这个问题,姚容早就已经想过了:“第一,比起私底下动手,慕建业和沈青槐肯定更倾向于光明正大杀掉我。”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勉强挽回旭阳派的名声。”

    “第二,我会亲自给慕建业和沈青槐下战书,邀请他们在论剑大会当天与我比试。”

    “如果我输了比试,绝仙阁从此退出中原武林,再不过问中原武林之事。”

    很显然,一对一比试,是对慕建业和沈青槐更有利的。

    因为姚容这边的整体实力更强。

    姚容提出这个主意,就相当于是放弃了她这边最大的优势。

    就算慕建业和沈青槐知道她在故意下套,他们也一定会顺着她下的套走。

    因为他们没有理由拒绝。

    ***

    绝仙阁发动了所有的人手,短短三天,“第二届论剑大会”即将举办的消息就传遍了江湖,就连京城那边都听说了这件事情。

    所有人在听说这件事情后,脑海里的第一反应都是难以置信。他们的思维还停留在旭阳派称王称霸的时候。

    但惊讶过后,不少人都捶桌狂笑起来。

    无论是那些和旭阳派有仇的,还是那些和绝仙阁有仇的,又或是跟他们完全没有恩怨的,都即刻动身赶往旭阳派,生怕自己慢了一步就赶不上。

    这么热闹的事情,要是错过了,他们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好吧。

    就连皇宫里的那位,要不是大臣们哭着喊着说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搬出了祖宗礼法,他都要微服私访跑去凑热闹了。

    不过那位皇帝还是派出了一队人马。

    里面有好几个宫廷御用画师,甚至还有专门给他说书的人。

    与这些乐子人不同,另外两位当事人的心情是崩溃,非常崩溃。

    慕建业还好一些,毕竟他的掌门之位已经被废掉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旭阳派已经不属于他了。

    真正气得险些厥过去的是沈青槐。

    他老人家纵横江湖几十年,从他创办旭阳派以来,旭阳派都是高高在上的江湖第一门派。

    绝仙阁打旭阳派的脸,和打他的脸有什么区别!

    旁边的人看到沈青槐倒下,吓得连忙去扶他,用力摁他的人中。

    祖师他他他……

    他年纪可不轻了啊。

    要是被气出个什么好歹,他们旭阳派就真的是完了。

    在弟子们的安抚下,沈青槐的情绪平复了一些,咬牙切齿道:“快!马上收拾东西给我赶回旭阳派!”

    “二长老和三长老到底是怎么守的门派!我才出来多久,他们就把旭阳派丢了,等到时候我一定要狠狠治他们的罪!”

    旁边的人没敢接这话。

    其实他们都能猜到,旭阳派被攻破了,二长老和三长老还能好?

    其他人也许还有活命的机会,但二长老和三长老是肯定不会有的。

    不过看了看沈青槐那青中透紫、仿佛命不久矣的脸色,旁边的人实在没敢在这时候提醒沈青槐。

    ***

    骏马一路疾驰,官道烟尘滚滚。

    无数人闻风而动,汇聚旭阳山下。

    但这会儿,姚容的心思并不在论剑大会上。

    她现在已经把旭阳派当成她的地盘了。

    地盘到手了,总不能荒废着吧,所以得想办法去治理。

    那些旭阳派弟子天天关在柴房里吃白饭也不是事儿,正好把他们提溜出来干活。

    姚容琢磨着该给他们安排什么事情。

    阿溪听说了姚容的困扰后,眼前一亮。

    姚容问:“怎么,你有想法?”

    “娘,你觉得,让他们去开垦田地种草药怎么样?”

    “种草药?”

    “旭阳派的地理位置可比绝仙阁好多了。”

    阿溪在旭阳山采了那么多年药,她对这里的草药生长情况一清二楚。

    这会儿,她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一个完整的药田分布规划。

    姚容看她心里有数,就将这件事情全权交给她来安排。

    阿溪没有推辞,不过靠她自己一个人,可能会忙不过来:“娘,我能跟你借用一下陈南师兄吗?”

    姚容唇角微弯,温声道:“不能。陈南是我最得力的助手,我这边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他来做。”

    姚容还给阿溪推荐了其他人选:“你可以找常月长老和常月长老的大弟子帮忙。她们比陈南了解旭阳派的情况。”

    阿溪一想也是:“那我去找常月长老。”

    等阿溪找完常月长老,回到住处的时候,看到陈南正站在院门外等她。

    阿溪问陈南怎么过来了。

    陈南咳了一声:“就是,我听说你要在旭阳派里规划药田,还要让旭阳派弟子去种地?”

    阿溪请陈南进去坐坐,还给他倒了杯薄荷水:“你这么快就听说了这件事情啊。”

    陈南认真道:“其实我手头的事情也没那么忙。阁主跟你说那话,只是太体恤我了,不想我太操劳。”

    阿溪诧异,抬起头来。

    她很少这么认真地凝视一个人,也是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陈南。

    平心而论,陈南的容貌并不比慕文轩差多少。

    只是相比起风流倜傥、惯会装出一副翩翩有礼模样的慕文轩,陈南的气质更为内敛深沉。

    许是常年练箭,他的眼眸十分清明,仿佛能够将人一眼看穿,绝仙阁里很少有人敢与他对视。

    但这会儿,在对上阿溪的视线时,陈南率先别开了眼睛。

    阿溪确认道:“真的忙得过来吗?”

    “真的。”

    阿溪笑出了声,清悦如铃:“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当天吃晚上时,阿溪随口跟姚容说了这件事情,姚容:“……”

    要不是姚容自己知道自己到底给陈南布置了多少工作,她都忍不住多给陈南安排一些事情了。

    系统怂恿:【没事,再给他加加负担,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说大话。】

    【原本按照你给的任务量,他一天还能睡四个时辰;但他要帮阿溪的忙,一天最多只能睡三个时辰;你现在再给他安排一点,让他最多只能睡两个时辰吧!】

    “啧,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系统。”

    【哼,我还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右护法呢。】

    “这话我赞同。我也没想到。”

    系统兴奋:【那你觉得我刚刚的提议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又不是那种无良的老板。”

    姚容果断否决了这个提议。

    系统震惊:【不是吗?】

    姚容微笑:“当然不是了。”

    陈南可是她手底下最能干的人。

    要是现在就把人累倒了,往后可怎么办?

    忙了好几天,药田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论剑大会的日子也近了。

    姚容给陈南放了一天假,等他休息好了,就马不停蹄地给他安排了新的工作:调查前来参加论剑大会的人多不多。

    旭阳派山脚下分布有几个村落,再过去十几里有一座小镇。

    提前赶到的江湖人士基本都在镇上酒楼落脚。

    所以只要打听一下酒楼的入住情况,就知道大概来了多少江湖人士了。

    陈南很快就过来回禀:“早在两天前,镇上酒楼就住满了。”

    阿溪诧异道:“这么多人?”

    “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陈南无奈道,“好多人一得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眼下到的这些,都是距离旭阳派比较近的,等到论剑大会开始前,这个人数估计还得再翻上一倍。”

    姚容问:“旭阳派能容纳下那么多人吗?”

    陈南:“能是能,就是人太多了,我担心到时候会出什么乱子。”

    姚容:“不用担心。你提前跟昭天门、剑宗这些与我们交好的门派打好招呼,到时让他们帮我们维持秩序。”

    盟友就是在这个时候用上的。

    不然之前干嘛要费尽心机结盟。

    陈南应了声是,刚要退下,就被姚容叫住了:“我刚刚想了想,虽说我很想摘掉绝仙阁那顶魔教的帽子,但现在不是还没摘掉吗?”

    陈南没明白姚容的意思。

    姚容说:“我举办论剑大会,是不是给江湖人士制造了热闹?”

    “这种盛会,是不是几十年来唯一一次?要是错过了,是不是会觉得非常遗憾,非常可惜?”

    陈南还是没听懂,但不妨碍他顺着姚容的话点头。

    姚容:“所以,想要进来参加论剑大会,一人二两银子。给得越多,座位越靠前,视野越好。”

    阿溪吃惊,还能这样?

    陈南眼眸一亮,还能这样!

    阿溪问:“我们之前没有说要收钱,现在突然要收了,是不是不太好啊?”

    都不用姚容开口解释,陈南就先一步找到了借口:“这不是来参加论剑大会的人,远远超过我们的预期吗。”

    “提高门槛,是为了更方便大家围观。不然要是谁都能来围观,场面岂不是要乱成菜市场?”

    “而且各大门派互不服气,以往有这些聚会的时候,把哪个门派的位置安排在前面、哪个门派的位置安排在后面,都让人很头疼。”

    “现在这种办法,就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

    虽说绝仙阁不缺钱,但谁会嫌钱少呢。

    宰起这些武林人士,陈南那是一点儿也不手软。

    ***

    阿溪原以为绝仙阁突然收钱的行为会惹来骂声一片,但事实上,江湖人士在听说了绝仙阁要收钱后,他们纷纷松了口气,原本还有些提心吊胆的心也都落回了肚子里。

    收钱好,收钱好啊。

    要是不收钱,他们总担心绝仙阁会趁着这个机会搞事。

    收了钱虽然也不能保证不搞事,但是至少比免费的让人安心啊!

    反正能够千里迢迢骑马赶来凑热闹的,不会连二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那些个比较富裕的门派或家族,还花了重金买了前排的坐席。

    不到半天时间,前排的坐席就全部卖光了。

    江湖中的有钱人多得出乎阿溪意料。

    阿溪稍微算了笔账,单单是坐席,他们就收了超过三千两银子。

    而绝仙阁付出了什么呢。

    也许就是付出了一点人力,帮那些买了坐席的门派安排好位置吧。

    再加上二两银子一人的入场费,一场论剑大会下来,绝仙阁至少净赚四千两银子。

    阿溪没有什么生意头脑,她的天赋都点在了医术上,所以她对于姚容和陈南这种会做生意的人十分佩服。

    但是也有些人把姚容和陈南骂了又骂。

    这自然是慕建业和沈青槐了。

    论剑大会是慕建业最先提出来的,现在姚容不仅沿用了,还把论剑大会搞得乌烟瘴气。

    沈青槐则是觉得这种做法太市侩了,旭阳派是习武的地方,不是做生意的地方。

    但不管他们怎么想的,他们都只能忍着,静静等待论剑大会到来。

    ***

    晴空万里,碧波如洗。

    城镇的门刚刚打开,就有上百匹马驶出城镇,向着旭阳山出发。

    旭阳派门口已经没有了当日横尸遍野的惨状。

    穿着绝仙阁门派服饰的年轻人守在门口,一一登记访客的名字和门派。

    登记好之后,还会人将他们引到练武场。

    临近巳时,练武场周围站满了人,左护法、陈南、常月他们也都出现了。

    只有姚容、阿溪、沈青槐、慕建业这四个正主未到。

    “你们说,到底是旭阳派祖师会胜,还是那位绝仙阁阁主会胜?”

    现如今,在称呼姚容时,大家已经默契地从“魔教教主”改口为“绝仙阁阁主”了。

    毕竟,要是姚容赢了今天这场比试,那整个江湖的局势都要重新变动。

    “镇上不是开了赌局吗,我押了旭阳派祖师。他老人家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是江湖第一人了。”

    “这个赌约是绝仙阁阁主提出来的,要是没有点儿把握,她能够这么做?”

    除了讨论胜负外,还有人好奇道:“你们说,到底是慕掌门先代表旭阳派出战,还是沈祖师先代表旭阳派出战呢?”

    “不知道。我比较好奇的是,慕掌门和沈祖师会给那二两银子的入场费吗……”

    “额,你这么一问,我也很好奇。”

    ***

    慕建业和沈青槐,当然是选择——

    不给了!

    虽说旭阳派现在已经落入了姚容的手里,但是在慕建业和沈青槐的心中,旭阳派还是他们的旭阳派。

    他们回自己的门派,为什么要给钱?

    要是门口的弟子再拦他们,他们不介意先杀了这些弟子泄泄气。

    不过守在门口的绝仙阁弟子非常机灵,而且早就得到了姚容的交代,见他们不打算给银子,二话不说就往后连退数步。

    绝仙阁弟子一退,慕建业和沈青槐就不好再动手了。

    他们对望一眼,脸色都十分难看。

    要不是有绝仙阁这个敌人拦在前面,这会儿他们已经拔剑相向了。

    “哎哎哎,慕掌门到了!”

    “让让,快让让,沈祖师也到了!”

    原本就喧闹嘈杂的人群,在慕建业和沈青槐一前一后出现时,愈发沸腾了。

    “慕掌门的风采依旧啊。”

    “这就是沈祖师吗,可真气派,而且他的面容,看上去最多只有五十岁吧。”

    沈青槐看到主位的坐席还是空着的,不满道:“绝仙阁阁主呢,怎么还没出现?”

    话音刚落,姚容就带着阿溪越过人群,在主位落座。

    沈青槐道:“既然到了,那就开始吧。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姚容道:“客随主便的道理,沈祖师不会不明白吧。”

    沈青槐被她这话气得不轻,用手指着姚容,内力化作无形气刃,袭向姚容——

    身侧的阿溪!

    姚容拂袖,为阿溪挡下这道攻击,脸上的笑意尽数消退:“沈祖师,这般行事,未免有失身份吧。”

    对她出手也就罢了,对阿溪一个毫无内力的人出手,沈青槐也太不要脸了。

    围观众人暗暗点头,也都有些不耻沈青槐这个做法。

    他们在江湖里行走,有仇家是很正常的。

    但是报仇的时候,一般都不会祸及对方没有内力的亲眷。

    沈青槐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坏了江湖规矩啊。

    沈青槐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过他不在乎。

    活到他这个岁数和地位,江湖里有一小半的规矩都是他定下来的。

    他定的那些规矩,是为了约束其他人的,可不是为了约束他自己的。

    “我在江湖闯出名声的时候,你这晚辈都还没出生呢。客随主便?真是可笑!”

    姚容道:“所以沈祖师是要仗着自己一大把年纪,就不付那二两银子的入场费用吗?”

    不等沈青槐说话,姚容又看向慕建业:“那慕掌门你呢,你的倚仗又是什么?难不成逃出旭阳派之后,你已经落魄到了连二两银子都拿不出来的程度了?”

    慕建业轻轻一笑:“别说二两银子,就是两百两,甚至两千两,我也能拿得出来。”

    “那看来不是没钱,只是两位单纯不想守我的规矩而已。”

    姚容缓缓起身,腰间长剑也随之出鞘。

    “门票呢,我是一定要收的。”

    “只不过从现在开始,门票不再是银子,而是两位的项上人头。”

    话音一落,场间气氛陡然凝滞。

    第193章 魔教妖女22

    在场众人都没想到姚容会这么直接, 论剑大会一开始就把重头戏端了上来。

    惊讶过后,众人直接炸开了,场间气氛也被这神来一笔推至高潮。

    “不玩藏着掖着那一套, 姚阁主颇有大家风范。”

    “这二两银子花得太值了。”

    “哈哈哈哈说到二两银子,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姚阁主说要拿慕掌门和沈祖师的项上人头来抵门票,那岂不是说,慕掌门和沈祖师的性命,就只值这二两银子?”

    前排的坐席都被坐满了,慕建业和沈青槐别说是坐席了, 他们连一张座椅都没有,就跟那些花了二两银子进来的武林人士是同种待遇。

    说话的人一点儿也没压着自己的音量,前排的慕建业和沈青槐自然都听到了这番话。

    慕建业和沈青槐的脸色越发难看,视线在人群中梭巡,想要揪出那个诋毁他们的人。

    但那人敢说这话,就有把握自己不会被发现。

    慕建业和沈青槐找了半天都一无所获, 最后将所有的怨恨都加在了姚容身上。

    “两位在找什么呢?你们的对手是我, 不是我的客人。”

    姚容平举长剑,剑尖对着慕建业和沈青槐来回移动。

    “你们想好了吗, 谁要先上前受死?还是说,你们已经握手言和, 打算一起上?”

    虽知道姚容是在用激将法, 向来自负的沈青槐还是暴跳如雷:“我亲自杀你,已经够抬举你这个小辈了。”

    姚容淡淡道:“沈祖师一口一个小辈, 你是不是只有年纪大这个优点能拿出来说了?”

    阿溪坐在高台上, 垂眸打量沈青槐, 从一个医者的角度建议道:“沈祖师,你面部潮红, 近日是否觉得口干舌燥,情绪暴躁,手脚心发热,还偶尔会有夜间盗汗、气血运行枯燥的情况?像你这个年纪的老人家,还是应该保证休息,不宜来回奔波和反复动怒。”

    众人顺着阿溪的话看向沈青槐,但怎么看,都没看出来沈青槐有不对劲的地方。

    沈祖师他老人家的面色不是挺红润的吗?

    但一些比较通医理的人,都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对沈青槐这个年纪的人来说,面色太红润,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常月道:“在江湖里,门派兴衰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沈祖师活了这么久,怎么还看不破其中的道理呢。”

    陈南的话最戳痛点:“要我说,沈祖师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赶紧归隐山林吧,也免得今日落得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温乌摇头:“沈祖师已经晚节不保了。”

    陈南叹气,似乎真在为沈青槐遗憾:“如果沈祖师死在几十年前,死在旭阳派最光辉的时候,那才叫死得其所。现在死,真是死错了时间。”

    沈青槐被他们气得不轻,喉间泛起一阵腥甜。

    他强行咽下那口血,只是愈发红光满面。

    阿溪第一个发现沈青槐的异样,再次发出真诚的建议:“沈祖师,下回想吐血了,还是直接吐出来为好。”

    可她越是真诚,沈青槐越是觉得心底呕血。

    这一回,就连不通医理的人都能看出来沈青槐的状态不太对了。

    不少人心底都泛起了嘀咕,沈祖师这情况怎么看着这么像……回光返照?

    一定是他们的错觉吧!

    跟在沈青槐身边的弟子小声道:“祖师,你在江湖中的地位何其高,不如先在一旁静待片刻再出手?”

    沈青槐瞪了弟子一眼,这话说得好听,意思不就是要他暂时避到一旁休息片刻吗。

    绝仙阁如此咄咄逼人,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理由退了,都等同于怯了。

    他可丢不起这张老脸。

    姚容微微一笑,出声点破:“看来沈祖师的弟子很担心沈祖师的身体啊。这一路他一直在陪你沈祖师,应该是最清楚沈祖师身体情况的人了吧。”

    沈青槐脸色愈发铁青,弟子自觉失言,低头不敢再吭声。

    沈青槐宽袖一甩,手持重剑,喝道:“武林中人还是要以武功来说话,废话少说,直接上吧。”

    慕建业乐得如此,主动后退一步。

    姚容从高台落入擂台。

    沈青槐脚下一动,率先持剑逼近。

    他会如此自负狂妄,不是没有道理的,积累近百年的内力磅礴如海,厚重而绵长,悉数加持在重剑之上。两剑交锋之际,姚容只觉得她面对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个湖,一座山。

    再加上几十年如一日沉浸剑道,沈青槐对剑道的了解,绝对能代表这个世界的巅峰水平。

    “好强,姚阁主危险了。”

    才一交锋,就有不少人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其中不乏江湖数得上号的高手,可见沈青槐攻势之猛烈。

    阿溪相信她娘,但在听到这些窃窃私语时,也是忍不住在心里捏了一把冷汗,紧张地盯着擂台。

    陈南宽慰道:“别担心,阁主没有乱。”

    知道自己的话很难让阿溪宽心,陈南将话题抛给了温乌:“温大侠,你怎么看?”

    温乌一错不错盯着擂台,听到自己的名字,才勉强挪出三分心神:“阁主看似落于下风,但她的防守非常严密,一举一动都富有章法,沈青槐暂时还没有攻破她的防御。”

    沈青槐别说攻破姚容的防御了,几十招后,沈青槐愕然地发现,他完全落入了姚容的节奏了。

    看似是他在步步紧逼,但实际上,姚容要快,他就必须跟着快,姚容要慢,他也必须跟着慢,否则他的攻势就会出现致命的破绽。

    沈青槐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手中的剑也不如方才那般一往无前、锐意逼人。

    作为对手,姚容最先察觉到这种变化。

    趁着沈青槐向右挪动之时,姚容向左挪了一步。

    两人是面对面的姿态,沈青槐向右挪、姚容向左挪,就意味着姚容没有避开沈青槐的剑,而是与沈青槐站在了同一边。

    偏偏这一步,是沈青槐没有预料到的。

    他的剑向着斜左方向横刺而去,在预感到不对时,他急忙变向,将剑送往姚容。

    可是已经迟了。

    临时变向的剑,威力肯定大不如前。姚容拼着受了这道剑伤,也要往前迈一步,拉近沈青槐的距离,凌空一划,冰寒剑气卷起漫天狂风,向着沈青槐斩去。

    这一剑太近,近到沈青槐根本不可能避开,只能如姚容一般,生生用身体吃下这一道攻击。

    但姚容是在有准备的情况下受伤的,受伤时也是特意避开了致命处,沈青槐受的这一剑,却正中胸口!

    沈青槐脸色大变,疼得五官都扭曲起来,却不敢耽误,手掌一震,用快到极致的劲气轰向姚容,在姚容闪避之时,拉开两人的距离,与姚容站在擂台两侧对峙。

    台下众人骇然。

    以台下大多数人的眼力,是看不出来节奏变化这种太精妙的东西。

    在他们看来,这场对决分明是沈祖师占据了上风,怎么沈祖师突然之间就吃了如此大的亏呢?

    就连温乌,都需要花一些时间,才能品出那场交锋里蕴藏的玄机。

    但这场对决根本没有太多时间留给他们细品,下一秒,姚容身形一闪,向前逼近。

    这一回,疯狂抢攻的人变成了她,防守的人变成了沈青槐。

    剑身相抵,姚容问:“你还能像最开始那样爆发吗?”

    沈青槐脸色一白,也不知道是被姚容戳中了心事,还是因为胸口的剑伤。

    沈青槐一直在拿年龄说事,但是,拥有年龄优势的,并非只有沈青槐。

    单纯比拼内力,姚容肯定比不过沈青槐,但论对剑道的理解,沈青槐代表这个世界的巅峰水平,姚容却是超出这个世界的水平。

    而且,年龄真的是沈青槐的优势吗?

    姚容仿佛陈述事实般问道:“你拥有近一百年的内力积累,你还拥有四五十岁那样源源不断的气血吗。”

    沈青槐所修炼的功法可以延年益寿,让他的容貌保持在五十余岁,但在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一种功法能够逆转时间的力量。

    这是不能违背的世界法则。

    所以,沈青槐确确实实已经一百零七岁了。

    姚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有人都能听到她的话语。

    众人有些惊讶,又觉得理所当然。

    他们都被沈青槐曾经闯下的赫赫盛名欺骗了,以至于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属于沈青槐的时代,早就过去了。

    无论他曾经有多厉害,现在他都只是一个迟暮的老人。

    就连他的全盛时期,都未必是姚容的对手,更何况如今?

    趁着沈青槐心神失守之际,姚容一剑斩向沈青槐。

    沈青槐匆匆侧身避开,却是迟了。

    长剑擦过耳畔,削落他半个左耳。

    鲜血凌空飞起,裹挟着未尽的威力,溅在不远处沈青槐亲笔所写的“天下第一”的牌匾上。

    牌匾悬挂几十年,外表再光鲜,也掩饰不住内里的腐朽。它承受不住鲜血里蕴含的气劲,裂成两半,从空中坠落。

    沈青槐捂着心口,双眼盯着蔚蓝的天空,涣散无神,没有半分焦距:“我不甘……我不甘啊……”

    姚容提剑走向沈青槐:“天下第一的牌匾坠落了,天下第一也该陨落了。”

    “如果再早四十年……再早四十年……”

    姚容讥讽道:“你刚才还在拿年龄说事,这会儿倒是恨天不假年了。不如让你死得明白一点,再早四十年,你的气血确实会足很多,但你的内力没有如今深厚,剑道也没有如今高深。”

    什么都拿年龄当借口,未免也太输不起了吧。

    沈青槐强压下去的内伤终于反噬,他低下头,连吐出好几口血来,而后直愣愣保持着低头捂心的姿势。

    姚容眉梢微挑,上前几步,轻轻一推。

    沈青槐没有任何反抗,尸体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

    过了好一会儿,台下众人才如梦初醒。

    他们惊讶地看着沈青槐的尸体。

    沈青槐就这么死了!?

    如果说这些看客只是心中惊讶,慕建业就是惊骇了。

    他想过沈青槐会落败,但没想过沈青槐会落败得如此轻易。

    在他的设想里,沈青槐和姚容应该大战几百回合,然后在精疲力尽之下,沈青槐被姚容所杀,或者沈青槐反杀了姚容。

    不管谁杀了谁,肯定都要经历一场血战。

    要是情况再好一点,活下来的那个人很可能就只剩下一口气。

    到时他再上场,轻轻松松捡了个大便宜,不仅能一举铲除掉自己的两个心腹大患,还能重新接掌旭阳派。

    可是!沈青槐怎么就这么死了!姚容真的有被沈青槐消耗到吗!

    慕建业十分怀疑。

    但不管他有多怀疑人生,姚容的剑都已经举向了他。

    “慕建业,轮到你了。”

    死亡的恐惧涌上心头,慕建业双手颤抖,下意识往后退开一步。

    姚容剑尖微微压低,平视慕建业:“你不敢上来?”

    慕建业色厉内荏:“姚容,你不要太猖狂了!”

    他转头看向四周,试图煽动那些江湖人士:“诸位,姚容的实力如此高强,要是放任她继续屠杀正道人士,江湖早晚会纷乱不休!届时,我们所有人都是罪人!”

    众人看着慕建业,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慕建业咽了咽口水,再接再厉:“你们真以为姚容召集你们来这里,是存有什么好心吗?说不定这会儿绝仙阁的人已经埋伏在周围伺机而动。”

    还真别说,在听到慕建业这番话后,有几个愣头青左右张望,似乎是想找找看角落里有没有藏着人。

    但大多数人都很冷静。

    “慕掌门自己贪生怕死,又何必扯这些借口呢?”

    “亏我之前还觉得慕掌门是一代豪杰,没想到竟是个贪生怕死、毫无风骨之辈。”

    “就是,慕掌门你安心上去比试吧。等你比试完以后,要是绝仙阁真的埋伏我们,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杀了绝仙阁的人给慕掌门和沈祖师陪葬的。”

    慕建业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跟在慕建业身后的四长老、七长老也觉得丢人,心里甚至对慕建业生出了几分失望。

    他们可以为慕建业叛出旭阳派,但他们还是视自己为旭阳派的人,就算死也不愿意向绝仙阁低头。

    他们的掌门却先他们一步低头了。

    第194章 魔教妖女23

    慕建业根本顾不上别人怎么看他, 他在意的只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但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已经不是他想喊停就能喊停的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连转身逃跑都不能。

    唯一的选择就是走上擂台, 直面姚容剑锋之利。

    慕建业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一步又一步,缓慢跨过台阶,明摆着就是在拖延时间。

    四周传来低低的嘘声。

    慕建业只作没听见,磨磨蹭蹭来到了擂台中央。

    他刚拔出武器,主持擂台赛的人就立即敲响铜锣。

    单论内力, 姚容没有高出慕建业太多,但一来,慕建业的心思太斑杂,二来,慕建业未战就先怯了三分,所以从一开始慕建业就落于下风,

    十招后, 慕建业束发的玉冠被击碎,花白头发散落, 贴在耳侧,形状疯魔。

    二十招后, 慕建业为躲开姚容的攻击, 在地上连滚了好几圈,衣襟散落, 沾满血尘。

    三十招后, 慕建业的刀被姚容击出豁口, 反震力将他的虎口震裂。

    ……

    六十招后,慕建业胸口中了一掌。

    ……

    其中有好几次, 姚容都能直接取了慕建业的生命。

    但每一次,她都会让自己的剑尖偏开。

    慕建业心底发狠,脚下猛地一蹬,向姚容扑了过去。就在姚容下意识往旁边闪避的时候,慕建业袖口一动,几支乌黑的银针呈“品”字形状向姚容飞了过去,封住了姚容的几个退路。

    有人惊叫道:“卑鄙。”

    “姚阁主小心。”

    “姚阁主以一敌二,让慕掌门以逸待劳,已经是慕掌门占便宜了,没想到慕掌门还能更不要脸!”

    “擂台赛用暗器,这未免也太没有武品了些!”

    听到底下的呵斥声,慕建业不屑地冷笑了一下,武品?

    是,在擂台赛上用暗器确实没品了些,但是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只要最后活下来的是他就够了。难不成这些武林人士会为了一个死人来跟他算账?

    慕建业有些期待地盯着银针,希望它们能够刺中姚容。

    不需要刺中要害,银针上的毒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只要稍微擦破姚容的皮就可以了。

    但下一刻,姚容手中的剑顺势挽了个剑花。

    剑花旋转,恰好击飞几枚银针,剩下一枚银针被姚容轻松避开。

    “你就只有这么些手段?”姚容问,同时用力一震,轰向慕建业。

    慕建业的心从天堂跌落谷底,甚至忘记了闪避,生生吃下了姚容这道攻击。

    他的心态仿佛都随着银针的落空而崩溃了,之后的攻势愈发不成章法。

    在死亡边缘徘徊数次,再加上失血过多,慕建业的精神终于崩溃:“姚容,你要如何才肯留我一条性命?”

    姚容一脚踩在慕建业心口上,剑尖抵着慕建业的脖颈,顺着剑尖滑落的血与脖颈渗出的血融为一体又一并在青石地板上晕开。

    “那就要看你的诚意了。”

    慕建业深深喘了几口气,运气大喊:“旭阳派有很多秘密,只有我和沈青槐知道,如今沈青槐死了,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的人。只要你放过我,我会将这些秘密全部告诉你。我可以保证,它们价值连城,只要拥有它们,你称霸武林指日可待。”

    四长老、七长老目眦欲裂。

    底下不少人都被慕建业说得心动起来。

    姚容问:“就这样?”

    “这样还不够吗?姚容,你不要太过分了。”

    姚容道:“我不需要这些秘密,就已经称霸武林了。而且,如果真有这样的秘密,以你的贪婪,你肯定会用在自己的身上。”

    失血过多导致慕建业的身体越来越冰冷,他惊恐道:“那行,我以旭阳派掌门的名义宣誓,从此以后,旭阳派臣服于绝仙阁。”

    底下的嘘声越来越大。

    “你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吗?旭阳派已是我的囊中之物,无论你给不给,它都是我的。我需要的,是你的道歉,是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你当年的错误。”

    慕建业微愣,看了看姚容,又偏过头去,看了看人群中满脸愤恨的四长老、七长老,最后看向了高台上端坐着的阿溪,昏昏沉沉的脑子终于恢复些许清明。

    当年,他是高高在上的旭阳派掌门,可以轻易篡改一个人的人生轨迹,驯化一个人的思想认知。

    如今,他像条狗一样趴在血泊里,那个被他操控命运的柔弱少女成为了决定他生死的存在。

    “……”

    慕建业缓缓张开嘴。

    台下发出嘘声的人都默默闭上了嘴,将视线紧紧落在慕建业身上,等待他开口。

    时间在分秒之间流逝,场面陡然焦灼。

    慕建业忽而轻笑了声:“我道了歉,你也肯定不会留我一命。那我为何要道歉。”

    “我至今仍觉得,将你的女儿抓到旭阳派驯化,是我下过的最好的一步棋。可惜啊……可惜还是被你提前发现了……”

    姚容脚下用力。

    慕建业吐出几口血来。

    鲜血沿着五官滑落,模糊了他的视线。

    坐在高台上的阿溪突然走入擂台。

    陈南、温乌等人不明所以,跟着起身。

    “娘,总有一些人冥顽不灵,就算再贪生怕死,也不愿意向他们眼中的弱者道歉。”

    阿溪走到姚容身边,拔出了她腰间的匕首。

    她不会武功,但身为江湖儿女,总会习惯性带一把匕首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她手里的这把匕首,是姚容专门为她打造,华丽且实用。

    “我不需要慕建业的道歉。他铸成的错误,造成的伤害,不是临死之前几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弥补的。我需要的,是报仇雪恨。”

    “您已经做得够多了,最后这一步,就让我来做吧。”

    姚容注视着阿溪平静的眉眼,轻轻点了下头。

    慕建业瞳孔猛地睁大,刚想开口再说什么,削铁如泥的匕首已完全没入他腹中。

    他没有死在姚容手里,而是在他看不起的弱者手底下咽了气。

    阿溪将刀刺入又拔出,鲜血从伤口喷溅而出,染红了她握刀的手指。

    她是医者,救过很多很多人。

    这是第一次杀人。

    但她的手,她的呼吸,她的心跳,都非常平稳,近乎没有起伏。

    姚容收起长剑,用自己那同样染满鲜血却温热的手掌,将阿溪从地上拉了起来:“怕不怕?”

    阿溪摇头,声音带着些许沙哑:“不怕,慕建业死有余辜。”

    姚容翻出最内侧的袖口,帮阿溪擦拭手指:“那痛不痛快。”

    阿溪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她用力点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脆悦耳:“痛快!”

    鲜血凝固之后根本不是简单擦拭就能擦掉的,姚容擦了好一会儿,偏头看向守在不远处的陈南:“你先带阿溪下去梳洗。”

    陈南立刻道:“是。”

    阿溪跟着陈南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将自己那把匕首捡走。

    刚走到擂台边上,没什么存在感的四长老和七长老就仿佛约定好了般同时暴起,一左一右攻向阿溪,想要挟持她。

    只是,他们还没碰到阿溪的衣角,陈南就已将阿溪护在身后,早有准备的左护法和温乌与他们战成一团。

    “哼,就知道你们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左护法冷笑道。

    温乌说:“冥顽不灵。”

    姚容没有理会这场打斗,她弯腰从慕建业怀里拿出旭阳派掌门令,又走到沈青槐的尸体旁掏出那块旭阳派祖师令。

    她同时举起两块令牌,沉声道:“令牌易主,至今日起,旭阳派不复存在。”

    话音刚落,四长老和七长老都先后赴了黄泉。

    旭阳派高层尽数伏诛,剩下那些弟子也纷纷投降。

    就在众人都以为论剑大会要结束时,姚容道:“收门票花的时间有点久,诸位久等了,一刻钟后我们正式开始论剑大会。”

    嗯?

    众人不知道姚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丹药,刚刚那两场打斗居然不是论剑大会,只是开胃前菜?

    等绝仙阁的人搬走尸体、清洗完血迹,一刻钟也到了。

    姚容再次出现在擂台上,开门见山道:“六七十年前,旭阳派沈青槐创办了旭阳派,并将绝仙阁定为魔教。自此以后,魔教这个说法就牢牢套在了绝仙阁头上。”

    “如今,旭阳派覆灭在了绝仙阁手里,江湖里的规矩也是时候重新变一变了。”

    有沉不住气的人问:“姚阁主,你打算怎么变这江湖规矩?”

    姚容直接划出道来:“绝仙阁肯定要摘掉魔教的名头。”

    绝仙阁势大,再将绝仙阁称为魔教,搞正道魔道对立这一套,绝对行不通了。

    众人并不意外姚容的要求,只是:“这几十年来,绝仙阁与不少门派都结下了血仇,你要我们就这么放下这笔血仇?”

    “不错,我师妹就是死在了围剿绝仙阁的行动中。我这些年苦练武功,就是为了给师妹报仇。”

    “苏嘉誉杀我妻儿,却被绝仙阁收入门下,难道你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想我放下妻儿惨死的仇恨吗!”

    仇恨一旦拉开序幕,就注定不会轻易了结。

    更何况,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以姚容如今的势头,她说绝仙阁不是魔教,没有多少人敢忤逆她的意思称呼绝仙阁为魔教。但这么做只能堵住大家的口,不能改变大家的想法。

    这不是姚容想要的效果。

    “我之前说,让所有与旭阳派或者绝仙阁有仇的人都赶来参加论剑大会,现在来的人应该差不多了吧。”

    姚容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她指着人群中那个说“自己师妹死于围剿”的中年男人,平静道:“你可还记得是谁杀了你师妹?”

    中年男人吓了一跳:“是绝仙阁霹雳堂的薛平飞。你们绝仙阁用折扇当武器的人只有他,我绝对不会记错。”

    姚容看向绝仙阁霹雳堂的方向。

    一个身材清瘦、五官儒雅的男人手持折扇,越众而出:“阁主,属下薛平飞。”

    中年男人双目喷火:“薛平飞!”

    姚容问中年男人如何称呼,中年男人道:“离火门,谢安志。”

    姚容点头,问薛平飞:“你可记得谢安志说的这些?”

    薛平飞点头又摇头:“当年那场围剿,我一共杀过四人。谢安志的师妹应该就是其中一人吧。”

    姚容又问:“你认可谢安志的说法吗?”

    薛平飞淡淡道:“谢安志为师妹报仇,情有可原。但当年那场围剿,绝仙阁死去的人远多于离火门,我有师兄师姐两人、师弟师妹三人都为了保护宗门而死。”

    说到这里,薛平飞转头,直视谢安志:“我说这些,并非为自己开脱,只是想告诉你,当年你的同门不死,死的就有可能是我的同门,甚至可能是我。”

    谢安志神色一僵。

    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清楚,只是他与师妹感情颇深,如果没有那场围剿,他与师妹早就成亲了。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没有办法让自己放下,只能一直背负着这段仇恨。

    姚容没有去争论对错,这样的恩怨本就没有对错可言:“谢志安,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与薛平飞公平对决,生死由命。”

    “如果你死在薛平飞手里,那就是你技不如人,你的同门不能为你报仇。”

    “如果你杀了薛平飞,绝仙阁也不会为薛平飞报仇,你从此以后就放下对绝仙阁的仇恨。”

    “你觉得如何?”

    谢志安皱了皱眉,迟疑道:“你说真的?”

    姚容环视众人道:“这么多年来,各大门派有很多人死在绝仙阁手里,绝仙阁也有很多人死在各大门派手里,这个办法不是最好的,但是我能做到的极限。”

    “这场论剑大会,不为争锋,只为清算仇恨。”

    “我给诸位两炷香的时间考虑,如果诸位同意,那就照这个规矩来。”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这个方案的好坏。

    正如姚容所说,这个方案还存在很多问题,但江湖的恩恩怨怨哪里是那么容易算得清的,谁手里没背负有几条血债。

    以绝仙阁如今的势头,愿意这么做,已经是很给江湖人士面子了。

    所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谢志安跳上了擂台,向薛平飞约战。

    几十招后,薛平飞险胜。

    令人意外的是,他没有取谢志安的性命,在将谢志安击败之后,默默跳下了擂台。

    谢志安神情诧异:“你不杀我?”

    薛平飞停下脚步,侧过半边身子道:“阁主举办这场论剑大会,是为了了结恩怨。你我之间的仇怨,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杀了你,只不过是又重新开始一场恩怨纠葛。人的一生这么短,没必要浪费在怨恨一个人上。”

    谢志安一愣,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

    第二个上台的,就是那位妻儿被杀的男人:“苏嘉誉,上来受死!你以为你一直躲在门派里面,就能平安无事了吗,真是老天有眼!”

    苏嘉誉根本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即使被点了名也不敢上台,甚至跪下求姚容庇护。

    姚容看都没看他一眼。

    左护法拎起苏嘉誉,将他丢到擂台上,让苏嘉誉不得不应战。

    几十招后,苏嘉誉战败身亡。

    男人站在苏嘉誉的尸体边,仰天长笑,泪流满面:“六年了,整整六年了,我终于给我的妻儿报了仇,我终于能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长舒口气,朝姚容抱拳:“我以前恨苏嘉誉,也恨绝仙阁,但今天姚阁主的做法让我改观了,您是个敞亮人。”

    姚容回以一礼。

    在两人之后,陆续上台的人越来越多。

    就连绝仙阁的弟子都主动跳上擂台,点名要与名门正派的人对决。

    有人报仇成功,有人报仇失败,也有人如薛平飞那般,击败对手却不伤对手性命。

    一个小小的擂台,成为整个江湖的缩影。

    重情重义,快意恩仇,刀光剑影,尽在其中。

    第195章 魔教妖女24

    暮色四合。

    余晖洒满旭阳派, 落在光洁的青石板上,将乌黑色的血染成艳红色。

    擂台上恩怨不休。

    擂台下尸体陈列。

    阿溪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正拎着药箱给受伤的人处理伤口。

    昭天门掌门和满半雪也加入到了帮忙的队列中。

    等到擂台再次分出胜负, 胜者走下台后足足有一刻钟, 都没有新的人跳上擂台。

    姚容连着问了三遍,确定所有想要发起挑战的人都上过台了,她才缓缓站起。

    绝仙阁众人立在她的身后,微微躬身。

    姚容朗声道:“从今日起,江湖再无正道魔教之分。”

    “若非要分个正魔, 那就用是非对错来分。行侠仗义、不持强凌弱者为正,欺凌百姓、为祸一方者为魔。”

    宣布完这件事情,姚容脸上才露出几分笑意。

    她温声道:“明天上午,我想请剑宗宗主、陆家家主……”

    姚容一连点了几个人的名字。

    他们每个人都是江湖里有名的宿老。

    “前来旭阳派正殿一叙,我有要事相商。”

    剑宗宗主和陆家家主他们自然不会拒绝,当众应下姚容的邀请。

    姚容又道:“诸位远道而来, 如果在论剑大会结束后就匆匆离去未免可惜。”

    “接下来七日, 旭阳派会开放擂台和集市,有需要的人可以上擂台切磋比试, 也可以在集市以物易物。”

    来参加论剑大会的江湖人士太多,而且他们未必信任绝仙阁, 所以绝仙阁没有多此一举给他们准备食物和水, 都是让他们自带。

    等这些江湖人士饥肠辘辘回到镇上客栈时,外面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但这些江湖人士依旧神采奕奕, 坐在大堂边吃东西, 边聊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姚阁主好气魄,用这样一场擂台赛解决掉了绝仙阁与各大门派绵延几十年的恩怨。”

    “那是自然, 姚阁主杀了前任天下第一,她现在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有人在夸奖姚容,也有人旧事重提。

    “你们说,旭阳派到底有没有秘密?”

    “这样一个大门派,肯定会有秘密的,只是这个秘密与什么有关,就不一定了。”

    “也对,慕建业和沈青槐都死了,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

    “那你们说,姚阁主邀请剑宗宗主他们明日一叙,是要商谈什么事情?”

    “姚阁主的用意,哪里是我们这些无名小卒能看透的。”

    “无论是商谈什么,都一定会关于整个江湖的大事。”

    这个事情确实关系重大。

    主要是关于旭阳派覆灭后的利益分配问题。

    旭阳派不仅有钱。

    它还拥有非常丰富的修炼秘籍。

    尤其旭阳派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绝仙阁一锅端,旭阳派的绝世功法都没有被毁掉,悉数保留了下来。

    各大门派的人可以不贪图那些金银财宝,但是很难不对那些功法秘籍心动。

    当然,旭阳派是绝仙阁打下来的,旭阳派的一切都是绝仙阁的战利品,姚容不把这些利润分出去,也没有人能说她半句不是。

    但这样一来,绝仙阁就太惹眼了。

    树大招风,庄家通吃不是姚容的本意。

    她希望营造一个更好的武林,希望让绝仙阁拥有一个更平稳的处境。

    因为她有一个不会武功、只醉心医术的女儿。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阿溪生活的世界,是一个太平安定的世界。

    当着一众江湖高手的面,姚容直接表示,自己要成立一个联盟。

    这个联盟会选举出一位盟主、两位副盟主,十位长老。

    旭阳派的所有功法秘籍,姚容都会送给联盟。

    旭阳派的四成金银财宝、田地商铺也会划分到联盟名下。

    其中所得利润,都用来维持联盟的日常运作。

    有人问:“这个联盟的职责是什么?”

    姚容:“稳定江湖秩序,维持江湖太平。”

    对方摇头:“姚阁主这个说法太宽泛了。”

    姚容微笑反问:“如果我替这个联盟定下了所有的职责,那这个联盟是属于整个江湖,还是属于绝仙阁?”

    她的脑海里当然有各种清晰完善的构想。

    但是她插手太多,就会脱离她最初的用意。

    只要联盟大的方向没出错,细节方面都是可以再行商议讨论的。

    对方赞叹:“姚阁主说得不错。”

    姚容道:“联盟高层共有十三个人,这十三个人不能出自同一门派,其中一个长老的席位必须留给无门无派的散修。”

    众人都没有意见。

    因为这个条件,明显是绝仙阁最吃亏嘛。

    姚容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不过这是她想做的事情,所以无所谓吃不吃亏:“联盟第一任盟主,我建议由温乌来担任。”

    众人:“这……”

    姚容坚持:“诸位应该很了解温乌的情况,他当初会成为绝仙阁客卿,也是走投无路下的无奈之举。”

    “他与绝仙阁,更像是合作关系。现在合作结束,他也恢复了自由身。”

    “以他在江湖中的声望和地位,绝对能胜任盟主之位。”

    看着众人还有些不乐意,姚容轻声道:“诸位觉得温乌这个人选不妥当,不如,就由我来担任联盟第一任盟主吧。”

    众人打了个激灵,纷纷改换口风,说温乌这个人选就很不错,就是温乌了。

    事后,姚容去找温乌,跟他说了这件事情。

    温乌冷笑,很看不上他们的嘴脸。

    姚容说:“盟主一职责任重大,除了你之外,我暂时想不到别的合适的人选。”

    温乌抱拳,请姚容放心:“阁主的大恩大德,我永远铭记于心。”

    姚容确实帮了温乌很多,温乌要报恩,她也不会把这笔恩情往外推:“等你成了盟主后,多帮我照拂阿溪些。”

    温乌笑着应了声好。

    姚容又与温乌聊了聊联盟的事情,起身去找阿溪。

    她到阿溪住处的时候,阿溪和陈南正坐在院子里吃东西聊天,隐约能听出来是陈南在说自己第一次杀人时的心情。

    “娘,你忙完了?”阿溪朝姚容招了招手。

    姚容走近,打量阿溪:“忙完了,昨晚睡得好吗?”

    “睡得很好。”阿溪笑容无奈,“娘,陈南师兄,你们别担心我。我可是绝仙阁阁主的女儿,虽然以前没杀过人,但是也不会因为杀了一个人而睡不着。”

    姚容摸了摸阿溪的头发:“那就好。”

    ***

    除了头一天,姚容就没有再管过联盟的事情,都是让温乌过去和其它门派扯皮。

    连着扯了五天,联盟的大致章程总算是定了下来。

    联盟的名字定为“聚贤联盟”。

    盟主是温乌,副盟主是姚容和剑宗宗主。

    像是以前,论剑大会可以由旭阳派和绝仙阁发起,但日后这种大会都会由联盟发起。

    联盟还会发布各种任务,江湖人士可以完成任务换取武功秘籍和各种宝物。

    昭天门在江湖里名声不显,但昭天门掌门也获得了一个长老的席位。

    昭天门掌门知道这是姚容的报答:“这个长老席位对我来说没什么用。”

    姚容笑问:“有了这个席位,你可以随意抄录联盟里的医书,也可以调配联盟里许多珍惜草药。你现在还觉得没什么用吗?”

    昭天门掌门脸色一喜:“多谢了。”

    姚容道:“我们之间的交情,没必要说谢。”

    七天过后,江湖人士陆陆续续离开旭阳派。

    满半雪也和阿溪道别:“山高水长,他日再会。”

    阿溪笑着挥手:“满姑娘,他日再会。”

    等到所有门派的人都走完后,旭阳山上除了那些还在种地的旭阳派弟子外,就只剩下绝仙阁的人。

    姚容在这里多待了半个月,将所有的事情都梳理清楚,让常月带着一部分弟子留守在这里,她带着剩下的人赶回了绝仙阁。

    ***

    一行人启程离开绝仙阁时,枝头薄雪,春寒料峭。

    回到山脚下时,已是海棠花谢,层林染绿。

    姚容让大部队在后面慢慢走,她和阿溪一人一马,先行赶路。

    药田里的柴胡和桔梗生机勃勃,后种下的黄芪也即将成熟。村民们行走在田埂间,忙着除草抓虫,额头都是汗水,脸上却堆满笑容。

    因为这样的生活很忙碌,却充满了盼头。

    “阿溪大夫,你回来啦!”

    这会儿正好是中午休息的时候,村民们坐在树荫地下,吃着自家婆娘或者孩子送来的饭食。

    远远瞧见打马而来的阿溪,顿时激动起来。

    “阿溪大夫,我家里有一些鸡蛋,你带回去吃吧!”

    “这个季节是吃香椿炒蛋的季节,我给你拿一袋回去尝尝鲜。”

    “前些天下雨,我摘了不少蘑菇晒干,阿溪大夫你带些回去熬汤吧,可以给汤提鲜。你放心吧,我家里人已经吃过了,这些蘑菇肯定没有毒。”

    阿溪跟姚容打了声招呼,翻身下马,牵着马缰走向村民,笑着与他们聊天。

    她想要婉拒村民们的好意,但终究是推辞不过,等到走出村子、进入山道时,她和姚容的手上都提满了东西。

    刚回到门派,陈南竟然直接迎了出来。

    阿溪惊讶:“陈南师兄,你不是跟着大部队一起在后面走吗?”

    陈南蹭了蹭鼻子,身上带着风霜之色:“你和阁主脱离了大部队后,我也脱离了大部队,快马加鞭赶了回来。这不是想着早点儿回来给大家煮碗面吗?”

    很显然,他一回到宗门后就直奔厨房煮面,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一身。

    “给大家煮碗面?”阿溪往厨房看,“我瞧着锅里的面不太多。”

    陈南面不改色:“没事,先煮我们三个的。他们的就等他们到了再煮,不然煮出来放久了就该坨了。”

    阿溪强忍笑意,将手里的鸡蛋递过去:“这是村民给的。”

    “行,我去窝几个鸡蛋放到面里。”

    杵在旁边被陈南无视的姚容:“……”

    还好陈南没把姚容无视了个彻底,端面出来的时候端了三碗。

    吃完碗里的鸡蛋和面条,姚容先行回到她的院子。

    刚推开门,姚容的视线就被那盆放在窗台上的萱草吸引了。

    萱草是簇生植物,一株萱草长开之后,几乎长满整个盆栽。

    正值初夏,精心呵护两年的萱草终于进入花期,圆锥花序上打满花苞。

    细细数来,即将盛开的花苞有八个,还有几个小花苞也冒了尖尖的头,正在不断长出。

    姚容走到萱草近前,仔细查看圆锥花序轴,没有在上面看到任何凋零的痕迹,唇角扬起一丝惬意的笑。

    她回来得刚刚好,没有错过第一朵萱草花的盛开。

    简单梳洗一番,姚容就睡下了,第二天她早早醒来,还让人去将阿溪请来她的院子。

    阿溪问:“娘,怎么突然让我过来你这里用早饭了?”

    阿溪住的地方距离姚容有段距离,再加上姚容早上练完剑才吃东西,母女两只有午饭会一起用。

    这还是姚容第一次让阿溪过来用早饭。

    姚容举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阿溪顺着姚容的目光看去,惊得眼眸微微睁开。

    橘黄色的花苞一点点绽开,眨眼间就开成了一朵漏斗型的花朵。

    浓绿的叶,衬得萱花娇艳无比,热情似火。

    阿溪以前不知道萱草为何又会被称作忘忧草,但此刻,看着那朵盛放枝头、色重浓艳、仿佛要将整个夏天也染成同色的花朵,她好像明白了答案。

    忧思不能自遣,故欲树此草,玩味以忘忧。

    将一株生于悬崖、随时枯萎的花,养成这般万中无一、坚韧美好的模样,就算有再多的忧思,也足以被成就感填补心房。

    第196章 魔教妖女25

    萱草又被称作“只开一天的百合花”。

    这是因为一朵萱草花的寿命只有一天, 通常会在上午盛开,及至日暮逐渐闭合乃至枯萎。

    但因为一株萱草上打满了花苞,不同的花苞拥有不开的开花时间, 此花落彼花开, 次第相绽,所以这场花开,伴随着姚容度过了最炎热的盛夏。

    几场小雨之后,彻底进入了秋天。

    地里的柴胡和桔梗再次丰收,黄芪也有很高的产粮。

    村民们决定扩大种植面积, 阿溪也想帮村民们丰富草药品种。

    待到彻底清闲下来,已是来年三月。

    温乌来信,告诉姚容,聚贤联盟的总部已经建成,各项章程也已经制定妥当,她这个副盟主要不要过来看看?

    姚容好歹占了个副盟主的位置, 别的时候当甩手掌柜就算了, 这会儿总要露个面。

    时间很充裕,姚容带着阿溪一边游玩, 一边前往联盟总部。

    满半雪也跟着昭天门掌门一块儿来了。

    等姚容忙完联盟的事情,阿溪过来找她, 跟她提了想和满半雪结伴游历的事情。

    “这几年里, 我一直生活在娘你的羽翼之下。”

    “但是娘有自己的人生,我也有自己的人生。如今旭阳派已经成为过往云烟, 我行走在江湖里, 只要稍微小心些, 就不用担心会遇到危险。”

    “我想自己到处走走,想自己到处闯闯, 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姚容一笑:“在我身边,难道就看不到风景吗?”

    阿溪仔细打量姚容的神色,确定她没有动怒,摇着姚容的胳膊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娘是当世第一,武功独步天下,跟在你身边,我不会遇到任何麻烦。因为我知道,你会为我清扫所有的困难。”

    “拥有着这样的心态,我会忽略另一面的风光。”

    姚容点头,又问:“为什么会突然会这个想法?”

    阿溪说:“其实一直都有这个想法,只是之前江湖局势混乱,我独自一人在外,肯定会让娘担心。这就不是我的本意了。”

    姚容笑了笑,说:“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那就去吧。”

    阿溪看似柔弱,也没有武功保护自己,但从她这个“弱者”拔出匕首,挥刀杀向慕建业这个“至强者”时,姚容就知道,阿溪骨子里是个非常坚韧的女子。

    她的年纪不大,江湖阅历也不够,但她所拥有的两段人生,让她远比一般人要勇敢从容,生命底色也远比一般人要厚重。

    经历过那样不堪的往事,很难有什么事情能够真正击垮她。

    她可以去做翱翔在蓝天之上,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鹰。

    她的心从逃出旭阳派那一刻起,就越来越自由。

    姚容这个做娘亲的,要成全她追求自由的心。

    不过,姚容还是和阿溪做了几个约定——

    无论阿溪去了什么地方,每个月都要往绝仙阁送一封信报平安。

    每到一处绝仙阁的据点,都要跟据点的人打声招呼。

    第一次在外游历,时间不能超过一年。

    身上要随时带着绝仙阁和聚贤联盟的令牌,如果遇到危险就出示这些令牌。江湖里应该没有多少个不长眼的人,会不给绝仙阁和聚贤联盟面子。

    ……

    阿溪全都认真应了,抱着姚容,轻声道:“娘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我这两天还配了些昏睡药,如果遇到危险,也能凭着这些昏睡药脱身。”

    姚容拍了拍她的额头,往她的怀里塞了一千两的银票,没有再多说什么。

    挑了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阿溪和满半雪骑马离开城池,南下游历。

    姚容上马,向北而行,回到绝仙阁。

    陈南收到消息,匆匆跑到门口一看,并没有看到另一道熟悉的身影:“阁主,阿溪没回来吗?”

    姚容说:“阿溪去游历了。”

    陈南微愣:“游历?”

    陈南下意识有些担心阿溪的安全,但转念一想,阁主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担心阿溪安危的人,既然阁主都答应了,那说明阁主已经做好了安排。

    “阿溪有说她什么时候回来吗?”陈南改口问道。

    姚容眉梢微挑:“快的话应该能赶上今年过年,慢的话就要到明年开春了。不过每个月都会有书信送回来,你到时让人多盯着些。”

    绝仙阁各地据点的联络都由陈南来负责,陈南一下子就精神了:“是,阁主,那属下就先去忙了。”

    姚容:?

    合着只有她一个人回来,就不配吃陈南煮的面条了是吧。

    虽说她也不缺那碗面条,但是陈南这也太区别待遇了。

    系统又冒出来煽风点火:【你看看,我早就跟你说过,一定要想办法惩治惩治这小子】

    姚容觉得系统煽风点火的能力需要进修:“其实陈南煮的面不好吃。”

    【?】

    【你的意思是?】

    “不用吃他做的面真是太好了。”

    姚容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去厨房,回头望向南方:“这会儿,阿溪应该已经到扬州了吧。”

    ***

    不同的地方,具有不同的风土人情。

    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扬州,那就是“柔美”。

    阿溪和满半雪这一路走来,算不上顺遂,但也没有遇到什么大的麻烦。

    如今联盟新立,没有多少江湖人士敢在这个时候削联盟的面子,闹出太大的动静。那些没什么武功的地皮流氓,阿溪和满半雪都可以轻松解决。

    到了扬州之后,阿溪和满半雪租了一处院子,隔几天就给当地老百姓义诊。

    不义诊的时候,她们会带着医书去医馆,与坐馆大夫做一场交易。

    三个月后,满半雪要回昭天门了,阿溪独自一人继续她的旅程。

    她没有逞强,独自赶路时要么跟着镖局,要么跟着商队,去的地方也都是比较繁华热闹的城镇。

    十二月底,赶在大雪落下前,阿溪回到了绝仙阁。

    迎接她的,依旧是陈南的面。

    阿溪笑得眉眼弯弯:“谢谢陈南师兄,我这一年在外面吃过不少面,但还是你做的面最让我怀念。”

    面的味道一如既往地一般。

    但出门的饺子回家的面,每次吃陈南下的面,她都知道有人在念着她。

    这种回家的感觉,是任何食物都无法替代的。

    等她吃完面,左护法他们也过来了,一个个对她嘘寒问暖,问她这大半年过得怎么样。

    阿溪将她看到的风景娓娓道来。

    姚容站在人群最外侧,含笑听着阿溪的讲述。

    等到人群散了,姚容才走到阿溪身边。

    阿溪伸手抱住姚容:“娘,我好想你。”

    姚容问:“明年还要继续游历吗?”

    “要。”

    阿溪从怀里抬起头,原本白皙的皮肤因为常年风吹日晒黑了一些,唯独那双眼眸,愈发熠熠生辉:“这大半年,我经历了很多以前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也认识了很多不一样的人,更学到了很多医书上没有记载过的技巧。我觉得,我走的这一条路是正确的。”

    姚容鼓励她:“既然路是正确的,那就一直走下去吧。”

    阿溪笑了笑:“陈南师兄、薛平飞师兄他们喊我去吃烤全羊,娘你要不要一起?”

    姚容摇头:“我去了,他们放不开,你好好玩吧。”

    阿溪在绝仙阁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新年,又去山下看了看村民的药田,待到冬雪消融,她再次踏上了自己的行程。

    这一回,她打算往更南一些的地方走。

    只是这样一来,她可能就没办法在过年的时候赶回来了。

    姚容说:“只要知道你平安,你走得远一些也无妨。”

    陈南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静静目送阿溪离开。

    他不希望他的心意成为阿溪的负担。

    他也没想过让阿溪为他停留。

    反正他一直都守在这里,她不管去了多远,也都会回到这里。

    阿溪回了趟清风镇。

    几年过去,清风镇上的百姓都还记得她。

    见到她回来,不少人都激动地摔了手里的东西。

    “小大夫,你回来了!”

    “我就知道小大夫会回来看我们!”

    “小大夫,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住在村口的张寡妇,你之前治好了我儿子的病……”

    阿溪被热情的百姓团团围住,好不容易才脱身,来到她买下的那栋院子前。

    她用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锁。

    院子里丢满了落叶和尘土,花圃里的花草肆无忌惮生长,廊下挂着的风铃铃舌不再清脆。

    好几个住在附近的百姓过来帮阿溪打扫院子。

    有人问:“小大夫,你娘没有跟着你一起回来吗?”

    阿溪握着扫帚清理落叶,道:“我娘她有别的事情,我就自己过来看看大家。”

    还有位大婶说:“小大夫出落得越发好看了。”

    阿溪谢过他们的夸奖。

    大婶知道阿溪不信,特意强调道:“小大夫,我可一点儿也没有夸张。你以前笑的时候,眉心都是皱着的,好像有什么心事放不开一样。现在笑起来眉眼都是舒展的,就像……就像……”

    旁边的人搭话:“就像画上的仙子一样。”

    大婶拍腿:“对对对。”

    阿溪下意识用指腹擦过自己的眉心。

    这几年,她的变化确实越来越大了。

    等院子终于打扫干净,阿溪给每个来帮忙的人都送了一份栗子糕,让他们带回去尝尝味道。

    第二天,阿溪又将桌椅搬出来,在院子对面的树底下开义诊。

    她在清风镇待了两个月,又再次锁上院门离开。

    这一回,阿溪的行程没有那么顺利了,她跟着商队乘船南下时,竟然遇到了一伙水匪。

    这伙水匪的武力值不低,再加上他们的水性很好,跳下水里凿穿了船。

    船舱进水之后,船上的人只能无奈弃船,尽数被水匪绑回了寨子里。

    距离寨子几十里的樊城,有绝仙阁和聚贤联盟的据点。

    早在阿溪上船之前,她就给樊城的人去过信,说了她会在几日后抵达的消息。

    结果樊城的人在码头等了又等,最后才从其它路过商队的口中知道了阿溪被劫持的噩耗。

    守在码头的人不敢耽搁,以最快速度将消息禀报给了主事。

    主事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要是阿溪在这里出了事,他就完了。

    主事不敢耽搁,直接去了聚贤联盟樊城据点,又去了趟官府,领着一百个江湖好手前去剿匪。

    等他们赶到寨子时,才发现寨子里的水匪都被药倒了,阿溪正在帮商队的人解开绳子。

    主事连忙请罪:“属下该死,竟然让少阁主在这里出事。”

    阿溪摇头:“我没什么大碍。”

    看向主事身后那群人:“此地匪患成灾,百姓和过往商队都深受其害。你凑齐这一伙人不容易,既然都凑齐了,就顺便多做一些,将周围的水匪都清缴一遍吧。”

    吩咐完主事,阿溪又向一众江湖好手承诺:“麻烦诸位了,事成之后,绝仙阁定有重谢。”

    这可是绝仙阁少阁主的承诺,一众江湖好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水匪是很可怕,但再可怕,又如何比得上绝仙阁、聚贤联盟和官府三方同时联手?

    只花了三天时间,三年都解决不了的匪患问题就基本被平息掉了。

    剩下那些善后问题,就是官府要操心的事情了。

    事后,这一百个江湖好手不仅收到了官府的表彰,还收到了绝仙阁和聚贤联盟送来的谢礼。

    消息传出去后,整个江湖议论纷纷。

    “能够同时让这三方势力联手的,也就只有宿盈溪宿少阁主了吧。”

    “绝仙阁阁主的亲生女儿,聚贤联盟盟主的干女儿。凭这两个身份,宿少阁主在江湖足以横着走了。”

    “我不明白,绝仙阁和聚贤联盟出手就算了,官府为什么也会出手?”

    “都是因为官府不作为,樊城匪祸才会越来越严重。要是宿少阁主在樊城出了事,绝仙阁和聚贤联盟迁怒朝堂怎么办?如今江湖和朝堂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谁也不敢轻易打破这种平衡。”

    江湖人士喜欢讨论阿溪背后站着的势力,樊城百姓和商队却很直接。

    不管是出于什么考量,他们樊城的匪祸都是因为阿溪才被平息的,所以他们真心实意感激着阿溪。

    正好最近樊城打算雕刻一座渔娘神像,用渔娘神像来保佑渔民捕捞时风调雨顺。

    在设计神像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渔娘的身形竟与阿溪有七八分相似。

    不过阿溪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这会儿,她已经在樊城主事的亲自护送下,继续南下。

    以阿溪的本意,她是不想樊城主事多跑这一趟的,但樊城主事被之前的事情吓破了胆,哭着喊着说一定要平平安安送走阿溪。

    阿溪哭笑不得,只能同意。

    九月时,阿溪来到了海边,见到了波澜壮阔的蔚蓝色大海。

    只是,美丽的大海底下也藏着无数的危险。生活在海边的渔民,不仅有风湿疾病,还会耳鸣、牙龈出血。

    他们手里没钱,村子里只有一个略通医理的赤脚大夫,顶多治一治风热感冒,再多的就不能了。

    阿溪有过治疗风湿病的经验,知道该如何治疗风湿,但是当地所生长的草药,与清风镇所生长的草药有很大不同,如果用以前的药方来制作药膏,绝对会提高药膏的成本,难以进行普及。

    阿溪留在了这里,偶尔跟着渔民外出。

    大多数时候,她都戴着一顶斗笠,背着渔民送她的竹筐,拎着渔民送她的小药锄,顶着炎炎烈日踏遍周遭土地,寻找可替代的草药,顺便思考该如何帮渔民解决其它基础病。

    这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解决的,眼看着距离过年的时间越来越近,阿溪犹豫许久,还是决定不回去过年了。

    这一回一来,至少要花三个月的时间。

    实在是太折腾了。

    阿溪将自己遇到的情况统统写在信里,想办法送回绝仙阁,然后就安心留在村子里,继续想办法改进药方。

    腊月二十六号,这个贫瘠又冷清、仅有几十户人的村子,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

    一辆又一辆漂亮的马车碾过沙地,停在了村口。

    阿溪正在屋里整理药方,听到动静,也不免生出几分看热闹的心态,结果一走出去,她顿时愣住了。

    “娘!”

    阿溪拨开面前的村民,在凹凸不平的沙地上跑动,险些被地上的一个小坑扳倒。

    姚容连忙扶住了她,摘下头上的兜帽:“看到我是不是很意外?”

    “娘,你是来陪我过年的吗?”说着说着,阿溪的眼眶突然红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没见到她娘之前,她觉得一个人在异乡过年并不是一件很大不了的事情。可当她娘活生生站在她面前时,她的心底就莫名涌现出了一股委屈。

    姚容摸了摸阿溪温热的眼尾:“还不止我来了。”

    阿溪压下泪意,望向姚容身后:“还有谁?”

    陈南从马车里探出半边身子:“是我。”

    阿溪高兴道:“陈南师兄,你怎么也来了?”

    陈南跳下马车,拍拍双手,望向大海:“我们收到了你的来信。你在信上不是说,这里的海鲜非常好吃,只可惜很难保存,没办法送回去让我们吃到吗。阁主说她知道怎么保存海鲜,我觉得这里面有商机可图,就跟着阁主过来了。”

    阿溪盯着陈南看了好一会儿,把陈南都看心虚了:“今晚就让你和我娘尝尝这里的海鲜。”

    陈南低咳一声,让下人将马车里的东西都搬去阿溪住的木屋。

    这些东西都是他提前置办好的年货。

    有一些不适合存放太久的糕点,陈南都拿去分给了其他村民,还顺便提出了借宿的请求。

    姚容就直接和阿溪住在一起。

    这一个年,对阿溪来说,是一个平淡却高兴的年。

    对村民来说,却是一个再热闹不过的年。

    他们看到了漂亮的烟火,吃到了好吃的糖果糕点,村里的小孩还第一次收到了用红纸包的压岁钱。

    也许好事都是一起来的,还没出年,阿溪就找到了可以作为替代的草药。

    她成功做出了新的风湿膏药。

    在姚容的提醒下,阿溪也知道该怎么解决渔民牙龈出血的问题。

    陈南的保鲜生意也进展顺利,有了更好的保鲜办法后,陈南特意开辟了一条路线,让海鲜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运往内陆。

    这样一来,内陆对海鲜的需求就增大了,村民每次出海捕捞到的东西都能够卖出一个不错的价格。

    等这条路线稳定下来,也到了阿溪、姚容和陈南离开的时候。

    “在这里住了半年,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这里的气候,现在要离开了,竟然还有些舍不得。”阿溪掀开马车帘,望着已经看不见的小渔村。

    姚容道:“你来这里住了半年,给这里带来了很多改变。”

    阿溪:“我只是解决了他们的疾病,真正给他们带来改变的,是娘和陈南师兄。”

    “但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和陈南不会想着去帮他们改变。”外面风尘太大,姚容将阿溪拉回车里,放下了马车帘子,“而且,这条商路只是一时的,你所书写下的药方,却会在近海地区一直流传。”

    第197章 魔教妖女26

    绝仙阁里的萱草, 生得越来越好。

    花盆早已满足不了它的生长需求,姚容将它移植到了自己的院中。

    在它第一次开花时,姚容还收集了它的种子, 并将那些种子播撒到了它周围的土壤里。

    一晃两年过去, 院中萱草连绵成片,花团锦簇。但生得最好的,始终是最初那一株。

    阿溪在院子里赏了一会儿花,左护法就过来了,围着阿溪转悠, 心疼道:“瘦了一些,也黑了一些。”

    阿溪哭笑不得。

    要说黑了,那肯定是比以前黑。

    但这瘦嘛,应该是没有的。

    不过长辈都是这样,许久不见,就算她长胖了, 也能睁着眼睛说她瘦了。

    左护法不知道阿溪心里的想法, 来回念叨:“这回一定要在家里多住一段时间,等养胖一些再出去。”

    阿溪保证道:“好, 左爷爷你放心。”

    这次回来,她本来也不急着再出去。

    海边一行让她收获颇丰, 她正好整理一下行医问药的心得。

    在阿溪埋头整理时, 陈南带着三千两银票和一箱医书过来找她。

    银票是胭脂铺的分成,医书是陈南命人新收集回来的。

    阿溪谢过陈南, 给他倒了杯薄荷水。

    陈南喝完水, 跟阿溪说:“那我走了, 要是你有什么事情,就只管让我去找我。”

    看着他行色匆匆的模样, 阿溪出声道:“陈南师兄,等等。你明天有空吗?”

    陈南回头:“怎么了吗?”

    “我屋里需要重新添置一些小玩意,我想问你有没有空跟我一起去镇上。”

    陈南眸光微亮,决定一会儿去找薛平飞,把明天要忙的事情都交付给薛平飞:“有空的,我才刚回到宗门,能有什么事情要忙啊。”

    阿溪抿唇笑了笑,也不知信没信他这话:“那就这么说好了。”

    薛平飞奋笔疾书,好不容易将一人高的书信变成半人高,只要再努努力,今天就只用多加一个时辰的班。

    结果他刚在心里给自己打完气,就听说了陈南的来意。

    他幽幽看着陈南,恨不得当场与陈南同归于尽。

    陈南:“明天你帮我,后天你的任务都归我。”

    薛平飞立马道:“不行,我未来五天的任务都归你。”

    陈南非常痛快:“行。”

    薛平飞大惊失色,他故意说五天,是给陈南留足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陈南居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太阳是打从西边出来了吗。

    太阳依旧照常升起,只是陈南的心情很好。

    这种心情,就如同终于守得云开一般。

    即使只是简单买了点东西、在酒楼吃了一顿饭,陈南也足够满足。

    因为回来的时候马车坏了,两人回到宗门有些晚了,错过了厨房开火的时间。

    阿溪道:“吃了你煮的面这么多次,我还没给你下厨煮过面。今晚要不要试试我的手艺?”

    陈南笑:“当然没问题,我给你打下手吧?”

    等陈南烧热灶台,阿溪也将各种配菜都洗好切好。

    两人端着面坐在星空底下,陈南如同变戏法般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盒子:“这条手链送给你。”

    阿溪将碗放到一边,好奇道:“是什么手链?”

    “你可以亲自打开看看。”

    阿溪没有看到手链,但单看那花纹繁丽的盒子,就知道这份礼物一定是陈南精心准备的。

    她从陈南手里接过盒子,慢慢打开,一条贝壳打磨成的手链映入眼帘。

    不知怎么的,阿溪突然想起了慕文轩。

    很多很多年前,慕文轩也给她送过一条贝壳手链。他说,那是补给她的十六岁生辰礼。他还说,这条手链很难得,希望她喜欢。

    可是阿溪知道,一直都知道,那条贝壳手链,不过是慕文轩随手买下的玩意——款式粗糙,戴在手腕上,都担心打磨不平整的边缘会划破她的皮肤。

    而眼前这条手链,其实也很粗糙,但就是能看出来区别。

    每个贝壳的花纹,都很特别。

    每个贝壳打磨成的大小几乎完全一模一样,边缘平整光滑,即使刻意去触碰,也不用担心会被划伤。

    “这是什么?”阿溪下意识问,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答案。

    然后,她听到了陈南有些局促的声音。

    在他成为绝仙阁右护法后,他少有如此局促的姿态。

    “我不是在海边住了几个月吗。海边潮涨潮落的时候,都会将很多贝壳卷到沙岸上,我就捡了回来,挑出里面比较完整好看的,打磨成了这条手链。”

    “阿溪,你别嫌它简陋。”

    如果阿溪喜欢的话,再贵重的首饰陈南也能买得起。

    姚容一向大方,尤其是对陈南这种能干到无可替代的下属,她都是直接给店铺分红的。

    所以几年下来,陈南手头的积蓄相当丰厚。

    比起金钱,他花在贝壳手链上的时间和心思,才是真正难得的。

    阿溪明白这条手链的份量。

    她慢慢收紧了自己的指尖,又轻轻松开,那种曾经被敷衍对待的失望,终于被这样的郑重所弥补。

    “陈南。”

    阿溪第一次直接喊他的名字:“你帮我戴上它。”

    陈南眼眸微垂,从她手里接过贝壳手链,在托住她手腕、与她肌肤相触时忍不住颤抖了下指尖。

    他深吸了口气,屏住呼吸,尝试了三次才成功为阿溪戴上。

    阿溪晃了晃手链,单手支着下颚:“回礼先欠着。”

    陈南有些不确定她的答案:“会有回礼吗?”

    阿溪点头,很认真地将答案告诉他:“我今晚就开始准备回礼,过两天给你。”

    这样郑重的心意,是不应该被辜负的,所以她也会精心准备回礼。

    阿溪很少做女红,努力了一晚上,才勉强做出一个能看的香囊。

    她将晒干的忘忧花塞进香囊里面,直到香囊被填充得鼓起来才停手。

    陈南高兴地接过香囊,随手接下腰间价值百两的玉佩,转而将香囊挂了上去:“这里面装了什么花瓣,我好像没闻到香味。”

    “是萱草花。它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但可以忘忧助眠。”

    陈南说:“你和阁主都很喜欢这种花。”

    阿溪说:“一开始是我娘很喜欢,后来我也渐渐喜欢上了。忘记所有的忧愁,重新开始美好的生活,它的花语与我的人生如此契合,我想,这种花就是我娘给予我的祝福。”

    从见到那株花起,阿溪就觉得,那株生长在悬崖边上的忘忧花就是她的化身。

    当花开的时候,她也得到了真正的救赎。

    ***

    阿溪和陈南都没想过隐瞒彼此的关系,所以没过多久,姚容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姚容坐在湖边,钓起一条两斤重的草鱼。她从草鱼嘴里取下鱼钩,将草鱼丢进鱼篓,好笑道:“没什么感觉。”

    【我以为你会有比较大的反应】

    “事实上,我一直希望她能遇到一个真心喜欢、也是真心爱着她的人。”

    慕文轩曾经对阿溪造成过很深的伤害,也许阿溪从来没有说起过,但姚容能感觉到,阿溪一度对男女感情很失望。

    陈南的存在治愈了这份伤害,那姚容又为什么要反对。

    不过姚容钓完鱼之后,还是拎着满满一桶鱼去找了阿溪,和阿溪坐在院子里边烤鱼边聊天:“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阿溪往鱼身上涂抹调味料:“我这回想往塞北走一圈。”

    “还是自己去吗?”

    阿溪点头:“是啊。”

    她与陈南师兄互通了心意,但她依旧是她。

    也许未来某一天,她会停下自己的脚步,可停止的理由,绝对不会是因为陈南。

    过完年后,阿溪再次出发。

    塞北不比南边,那里更为混乱,而且多族混居,中原武林在那里的势力并不算大。

    但好在姚容每个月都能准时收到阿溪报平安的信。

    直到八月,姚容迟迟没收到信。

    与此同时,塞北漠城爆发瘟疫的事情传开了。

    漠城是一座三不管城。

    它既不属于中原朝廷,也不属于游牧民族,各种肤色语言的人在这座城里做着交易,非常自由。

    但这种自由,也意味着它缺少官方机构的统一管束和调度。

    一旦遇到重大灾祸,漠城几乎没有自救能力。

    姚容联想到了最坏的后果,她面色沉重,将系统拎出来:“阿溪现在在不在漠城?”

    【……在。】

    姚容当即看向陈南:“调动绝仙阁库存的所有草药,你带着一批人亲自将草药运往塞北,我带着另一批人,轻车简从,先行赶赴漠城。”

    这座城没有自救能力,但如果阿溪想救下这座城,那姚容会不惜一切代价成全阿溪的想法。

    第198章 魔教妖女27

    当姚容听说漠城爆发瘟疫的消息时, 距离瘟疫爆发已经过去了很多天。

    阿溪不是第一个发现瘟疫的人,却是第一批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今年三月底,她跟着商队抵达塞北。

    风吹草地, 黄沙漫天, 塞北不同于秀丽江南,这里粗犷而原始,百姓平日里喝生水,病痛时喝符水,他们遇事不靠己、不求人, 只一味跪地祈求神佛垂怜。

    阿溪见过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因为夜里贪凉开了窗,醒来时发了高热。

    其实只需要扎上几针,再花几十文钱配一剂药,就能药到病除,但小男孩的母亲拒绝了阿溪的提议, 拿出家里大半积蓄买了一碗“能治百病”的符水。

    符水没能救下小男孩, 反而让他错过了最佳的施治时间。

    看着抱着小男孩、哭得撕心裂肺的母亲,阿溪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更让阿溪感到难过的是, 这种情况不是个例。

    这个地方好像病了。

    这种病,不只是病在躯体, 还病在了思想认知上。

    阿溪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但在商队首领问她要不要离开时,她还是选择了留下。

    七月, 塞北的风沙比往年都要剧烈, 昼夜温度的变化也越来越大, 白天热得人恨不得躺在冰上,晚上就冻得人想要往身上套一两件袄子。

    比人更难熬的, 是草原上的牲畜。

    阿溪所处的位置是塞北中心,畜牧的草原则位于塞北最深处,当阿溪意识到牲畜大面积死亡会爆发瘟疫时,漠城已经出现了瘟疫的苗头,甚至随着人员流动,有往周边扩散的趋势。

    商队首领匆匆找过来时,阿溪正在院子里枯坐,面前摆着一碟栗子糕。

    “少阁主,您赶紧去收拾行李,我安排一队人马护送您撤出塞北。”

    阿溪抬头:“现在就撤?”

    “是啊,要是再不撤,塞北就全乱套了。”商队首领十分焦急。

    “你让我再想想。”

    商队首领不敢催促得太急,但他眼里的焦灼,明确表示出他的不赞同。

    阿溪知道商队首领肯定还有很多事要忙,体贴道:“你先去安排其它事情。留一个熟悉塞北情况的人跟着我,我想询问他一些事情。问完之后,我会让他带我去找你。”

    商队首领想了想,将一个瞎了左眼的老者留了下来。

    老者骨瘦如柴,看起来平平无奇,却对塞北情况了若指掌。

    阿溪问:“塞北以前有没有爆发过瘟疫?”

    “回少阁主,有。”

    “当时是如何应对的?”

    “有门路的人要么跑光了,要么就囤积草药自保。没门路的人只能自己想办法,要么逃出塞北,要么留在原地等死。”

    阿溪眉心蹙起:“最后这场瘟疫是怎么平息的?”

    老者语气里带着看淡生死的平静:“死的人够多了,再加上天气越来越冷,就慢慢平息了。”

    阿溪亲自给老者端了杯薄荷水,老者受宠若惊,小心翼翼捧着茶杯饮了一口。

    冰冰凉凉的水没入口中,老者叹息一声:“其实这还不是最惨的。少阁主知道什么叫祸不单行吗?”

    塞北百姓的生活习性,结合了一部分中原人和一部分游牧民族的习性。

    他们既在草原放牧也会种植粮食。

    但那一年,他们养的牲畜大面积死亡,还错过了秋收。

    相当于在那一整年里,他们既没有收获食物,也没有任何经济收入。

    撑过了瘟疫,在瘟疫中活下来又如何呢?

    缺衣少食的寒冬腊月,也在对塞北百姓步步紧逼。

    如今的一切,与三十年前又有什么区别呢?

    老者已经能看见未来。

    ……

    屋内沉默良久,只有半片薄荷叶在水面起起伏伏。老者用手抹了把脸,提醒阿溪该去找商队首领了。

    阿溪跟着老者穿行于大街小巷,目光一直在打量周围百姓。

    热闹而喧嚣的声音钻入她耳朵。

    “包子,热乎又好吃的肉包子。”

    “娘,等卖掉这些络子,你给我买一朵头花吧。”

    “宝儿,跑慢些,小心别摔了……”

    与此同时,阿溪还看到了一辆又一辆向着城门驶去的马车。

    有孩子惊奇道:“爹,娘,今天怎么有这么多大人坐马车出城啊?”

    孩子爹看了眼那些马车,又麻木地移开眼睛:“那些大人出不出城,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孩子语气天真:“可是真的好奇怪啊。他们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要忙?”

    孩子爹将孩子高高抱起,让孩子跨坐在他肩头:“来,爹给你骑马咯。”

    阿溪目送着这对父子远去,直到这对父子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她才扭头去看那一辆又一辆的马车,心头仿佛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这块石头非常沉,沉得她喘不过气。

    她想要挪开石头呼吸,就必须去做些什么。

    商队首领正在组织人手往马车上装货,见到阿溪来了,他高兴地迎上去:“少阁主,我们半个时辰后就可以出发了。”

    阿溪摇头:“我不打算离开塞北。”

    商队首领目瞪口呆:“少……少阁主……你可别说傻话啊。”

    阿溪问了商队首领一个问题:“如果有权有势的人都逃了,那些无权无势的百姓该怎么办?”

    “这……”

    “他们该多绝望啊,没有人能救他们。不对,甚至没有人试图去救他们。在遇到危险的第一时间,他们就已经被放弃了。”

    阿溪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为什么塞北百姓不靠己也不求人?

    因为他们没办法拯救自己,也知道不会有人来拯救他们,所以他们只能寄托虚无缥缈的神佛,祈求神佛眷顾。

    她想要治疗塞北百姓身体上的疾病,也想要治疗塞北百姓思想认知上的疾病。

    午后斜阳从空中坠落。

    阿溪回过头,望着身后那条狭长甬道里行走的芸芸众生,忽然想起年少时一字一句读过的《备急千金要方》第一卷 《大医精诚》: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

    ……

    胆怯惜命是人之本性。

    阿溪害怕自己会出事,她还很年轻,有亲人、爱人和朋友,有明媚光辉的未来,她在人世间有太多眷恋。

    所以阿溪没有在第一时间拒绝商队首领的提议。

    可济世救民,是医者本心。

    “如果连我这样的医者,都对瘟疫无动于衷,那塞北的百姓该多么绝望。”

    “备马吧,我明日一早就赶往漠城。”

    ***

    阿溪并不是一个很冲动的人,在决定去漠城之后,她利用自己的身份,调集了一大批草药,还说服了两位老大夫跟她一起去漠城。

    前往漠城的路并不好走。

    因为所有人都在马不停蹄逃离漠城,黄沙大漠里,只有他们在逆行。

    一位姓赵的老大夫坐在马车上,忧心忡忡道:“这样下去不行啊。任由他们继续乱跑,到时受灾的就不只是漠城,而是整个塞北了。”

    这和商队首领逃出塞北的情况还不一样。

    商队首领他们只是未雨绸缪,提前避险。

    而现在这些逃亡的人,是从漠城和漠城附近逃出来的。

    说不定其中一些人已经感染了瘟疫。

    另一位姓钱的中年大夫也叹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谁能阻止他们呢?”

    赵大夫点头:“你说得对。他们已经出了城镇,跑入沙漠,想把他们赶回去是不可能的事情。”

    阿溪安静听了好一会儿,突然说:“我们再加快些速度,争取在天黑之前赶到漠城。这些已经跑出来的人,我们没办法管。但是我们不能让更多的人跑出来了。”

    赵大夫和钱大夫都只当她在说玩笑话,没太在意。

    这种事情,是他们想管就能管得住的吗。

    ***

    三不管城,并不意味着这座城池没有势力去管束。

    恰恰相反,三不管城里的势力盘根错节,没有哪一方独大,也没有哪一方是弱者。

    漠城作为一座三不管城,由五个势力共同执掌着。

    这五个势力瓜分了东南西北中五个区域。

    两两区域的交界处,往往是漠城最危险混乱的地方。

    其中,势力最强的是东边的铁血门,其次是西边的西门家。

    阿溪一行人进入漠城后,先去了趟铁血门和西门家,但都扑了个空。

    赵大夫抱怨道:“他们跑得也太快了吧。”

    钱大夫道:“我看其它三家不是已经跑了,就是正准备跑。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阿溪沉吟片刻,说:“我们往北走吧。”

    赵大夫问:“北边能找到人吗?”

    阿溪点头:“应该能,进城的时候,我看到北边势力的人还在维持城中秩序。如果北城之主放弃了漠城,就没必要多此一举派人巡逻了。”

    北城之主名叫卓玛,是个脸上带有刀疤、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女人。

    她耳侧戴着很沉的银饰,五官秾丽,那道刀疤亦无损她的风情。

    她听说了阿溪一行人的来意后,十分欢迎他们的到来,但当赵大夫请她出手阻止别人出城时,卓玛脸色一变。

    “我是土生土长的漠城人,我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漠城。但我没办法阻止别人。”

    赵大夫急道:“怎么会没有办法呢?”

    卓玛冷笑道:“我所掌控的势力,只是漠城五大势力之一。”

    “其它四个势力的人都在往外逃,如果我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阻拦他们,他们一定不介意先联合起来杀了我的人、瓜分完我的势力后再逃。”

    赵大夫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话。

    钱大夫忍不住道:“难道就什么都不做吗?”

    卓玛反问:“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钱大夫同样语塞。

    赵大夫和钱大夫都是带着草药过来漠城帮忙的,卓玛也不好让他们太下不来台,她的语气很快放缓:“我会拿出手头一大半的草药,也会让我手底下的人配合你们的行动。这段时间,你们要是没有落脚的地方,可以住在我的府邸。”

    “但是更多的,请恕我无能为力。”

    丢下这句话,卓玛揉了揉太阳穴,从椅子上站起来。

    漠城乱成一团,她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的,能抽出空见赵大夫他们已经很不容易了。

    “等等——”

    就在这时,站在角落的阿溪开了口。

    “如果你愿意协助我的人封城,等漠城瘟疫结束以后,我可以助你一统各方势力,成为漠城之主。”

    阿溪的站位略次于赵大夫钱大夫,卓玛一直以为她是两位大夫的随从,直到这会儿,卓玛才知道自己看走了眼。

    卓玛饶有兴致道:“你凭什么做出这番承诺?”

    阿溪抬眸,平静道:“就凭我是绝仙阁阁主姚容的女儿。”

    第199章 魔教妖女28

    在这个世界上, 敢轻易许诺城主之位的人并不多。

    就连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公主都不能。

    但阿溪可以。

    理由?

    正如她所说,她是绝仙阁阁主姚容的女儿。

    ——她的身份,就是她的底气。

    卓玛打量了阿溪好几眼, 面露惊讶之色:“你是宿盈溪宿少阁主?”

    阿溪点头:“是我。”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吗?”

    “我身边所有人都能证明。”

    卓玛看向赵大夫和钱大夫。

    两位大夫用力点头。

    卓玛说:“他们是你的同伙, 说不定你们是串通起来骗我。”

    阿溪从怀里掏出绝仙阁和聚贤盟的令牌:“令牌为证。”

    卓玛接过令牌研究起来,她没见过绝仙阁和聚贤盟的令牌,但单看令牌的材质,就知这绝非寻常人能够拿出来。

    不过,卓玛还是没办法完全相信:“以你的身份, 前来漠城这么危险的地方肯定会有侍卫跟随吧。我想见见你的侍卫。”

    赵大夫道:“护送我们前来漠城的侍卫一共二十人,都在外面。”

    卓玛往外看:“实力还行。”

    但这种实力的侍卫,她府里多的是。

    阿溪道:“这些侍卫是得知我要前往漠城后,急匆匆调过来的。你想见的,应该是我的暗卫吧。”

    阿溪直接走出大厅,对着夜色比了个手势。

    两个黑衣人悄无声息落到阿溪身后。

    卓玛面色凝重, 她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察觉到这两名黑衣人的存在。

    “还需要我再做证明吗?”阿溪问。

    卓玛抱拳, 改口道:“还请宿少阁主多多包涵。我并非有意刁难,只是没想到以你的身份会亲自涉险。”

    赵大夫和钱大夫连连点头, 显然很能理解卓玛的心情。

    他们愿意来漠城,有一半是因为医者仁心;剩下一半, 则是因为他们被阿溪的赤忱打动了。

    阿溪笑容有些无奈, 言归正传:“那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卓玛重新坐回太师椅,指尖轻敲扶手。

    不得不说, 她对阿溪的提议很心动。

    “你知道做出封城的决定意味着什么吗?”

    阿溪点头:“我知道。”

    卓玛眯起眼睛:“你真的知道吗?”

    她的语气陡然低沉:“其实封城最困难的地方, 并不是拦下那些想要出逃的势力。而是, 你一旦做出了这个决定,就要对全城人的生死负责。”

    阿溪依旧点头, 语气未变:“我知道。”

    卓玛被阿溪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噎了一下。

    阿溪在卓玛身侧坐下:“我曾经听朋友说起过相城瘟疫之祸。”

    相城原本是一座十分繁华的城池,但先是发生了水灾,后来又爆发了瘟疫。相城知府为了防止瘟疫扩散,直接封城,不允许城中任何一个人逃跑。

    那个时候,阿溪完全无法理解相城知府的选择。

    直到她做出和相城知府相似的选择,她突然就有些明白了相城知府的心境。

    赵大夫问:“既然你说到相城瘟疫,那你还记得相城以及相城知府最后的结局吗!?”

    阿溪:“我记得。”

    钱大夫叹息:“因为相城知府的当机立断,瘟疫并没有扩散出去。相城周边的百姓得救了。但是瘟疫之后,暴怒的相城百姓冲进府邸,将相城知府活活打死。”

    阿溪摇头:“我的情况,和相城知府有很多不同。”

    “相城爆发瘟疫后,朝廷并没有做出任何应对,致使相城缺少药材和大夫。相城知府封城,城中百姓只能活活等死。”

    “我身后的绝仙阁不缺药材,我娘也绝不会放弃我。只要再多等一段时间,漠城就能等来大夫和药材。”

    “而且漠城和相城的情况也不一样。”

    “相城除了那些大户人家想往外逃,普通人也想往外逃。但漠城只有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想出城,普通人都放弃了逃亡。”

    “这样一来,我面对的阻力自然就小了很多。”

    卓玛点头:“你说得没错,但是——”

    “我必须提醒你,如果你成功救治了瘟疫,一切都好说。可你有没有想过失败的后果?”

    “你以为,你失败之后,下场会比相城知府好很多吗?”

    阿溪轻轻吸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失败会有什么后果,但行事之前还是莫问前程为好,否则容易瞻前顾后。”

    赵大夫、钱大夫和卓玛都沉默了。

    如果说在瘟疫面前,逆行进入漠城,需要很大的勇气。

    那第一个站出来,代替所有人做出封城的决定,就更需要大无畏的勇敢。

    在这样的勇敢面前,他们的犹豫不决显得如此苍白。

    “好。”

    卓玛突然笑了笑。

    “宿少阁主一个陌生人,都能为漠城做到这种程度,我这个土生土长的漠城人又怎么能够袖手旁观。”

    “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

    张老汉是漠城里再普通不过的百姓。

    他年轻那会儿在商队里打杂干活,跟着商队走南闯北,也算有些见识。

    三十年前,塞北爆发瘟疫,他全家人都死了,只有他活了下来。

    后来,他娶了一个妻子,妻子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各自娶了儿媳妇后,又给他生了三个孙子一个孙女。

    一家十口人的生活不宽裕,磕磕巴巴,吵吵闹闹。

    如果日子就这么下去,也许等哪天张老汉和妻子一蹬腿,两个儿子就会分家各过各的。但几天前,漠城爆发了瘟疫。

    大户人家都在想办法往外逃,两个儿子也在家里商量着要不要跑,张老汉耷拉着眼皮,冷冷道:“跑什么跑,绝对不能跑!”

    大儿子不解,张老汉抽了一口旱烟:“三十年前,我们逃过一次,最后是什么结局?全家只有我活了下来!”

    妻子边剥着蒜,边叹道:“你们那时候还没出生,不知道塞北有多可怕。不管跑到哪里都有瘟疫,逃跑就是白白折腾。要是有这个力气,不如省下来,说不定就熬过去了。”

    二儿子红着眼眶道:“难道就这么等死吗?”

    张老汉让妻子这几天做饭时多做一些,让大家都能吃个六七分饱,然后他又从兜里掏出一角碎银,递给大孙子:“大郎,你去请两张驱邪的符回来,一张挂在门口,一张烧成符水,到时全家人都喝一喝。”

    大孙子问:“爷爷,符水真的能够驱邪吗?”

    “真的能。”张老汉目光悠远,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觉得符水能治百病,还是在单纯求一个心里寄托。

    大孙子接过碎银跑了出去,直到吃午饭的时间都没回来。

    张老汉刚要骂人,就见大孙子急匆匆跑进来,面上带着几分奇异的惊色。

    “爷爷,城门被一个姑娘带人堵住了!那个姑娘说,从今天开始,不允许任何人出城!”

    “什么!?”张老汉一惊,“姑娘?是卓玛大人吗?”

    大孙子激动道:“不是,她说她姓宿,是个大夫。”

    张老汉狐疑道:“一个大夫能堵住城门?”

    ***

    这个时候,阿溪庆幸自己不只是一个大夫,她的身后还站着绝仙阁和聚贤盟,她娘给她安排了两个武功超凡脱俗的暗卫。

    单纯靠暗卫,封不住城门。

    但高超的武功,再配上一个不能轻易得罪的身份,往往能够事半功倍。

    漠城的大户人家,与阿溪、卓玛的人在城门下对峙了半日,才默默退去。

    阿溪知道,他们暂时退去,并不意味着他们已经放弃了出城。

    如果她没办法控制住漠城的局势,如果漠城的瘟疫继续恶化下去,那到时候,这些人不会再顾及她的身份。

    所以稍作休息后,阿溪找来赵大夫和钱大夫,与他们商量建立隔离区的事情。

    漠城出现的这场瘟疫,是一种全新的瘟疫,起初表现出来的症状和感染风寒差不多,但没过几日就会慢慢加重,最后病人会在高热不退中昏厥死去。

    这种瘟疫的传染性不算特别强,可几天下来,漠城还是有了上百名病例。

    隔离区并不难建,真正难的,是如何说服那些感染了瘟疫的人住进隔离区。

    卓玛说:“他们宁愿掏光积蓄去买符水治病,也不愿意将性命交付给大夫。”

    赵大夫说:“这样下去不行,必须赶紧把病人集中起来。”

    钱大夫也是气狠了:“既然讲不通道理,那我们就来硬的,直接去到他们家里,把人抓到隔离区。”

    三人都有些拿不定主意,下意识看向阿溪。

    不知不觉间,阿溪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主心骨。

    阿溪沉吟片刻,说:“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

    三人追问:“什么办法?”

    阿溪不忍对那些生病的百姓付诸武力,但对那些神棍,她可就没有半点儿手软了。

    她命人连夜抓来城中所有神棍,让这些神棍去说服感染了瘟疫的百姓住进隔离区。

    百姓不听他们的话,却很听神棍的话,配合着乖乖住进隔离区里。

    赵大夫哭笑不得:“这都叫什么事啊。”

    阿溪脸上戴着简易版口罩,手上戴着手套,静静凝望这一幕:“这种情况一定会得到改变的。”

    防疫工作千头万绪,卓玛主要负责调度人手、配合工作;

    钱大夫带着一帮人,运用古籍记载的办法,控制瘟疫在人群中的扩散速度;

    阿溪和赵大夫负责照顾病人,想办法在最短时间内找出能治疗瘟疫的药方。

    只是,这一次的瘟疫来势汹汹,阿溪他们翻遍了手头所有古籍,都没能找到治疗瘟疫的有效办法。

    这天,又有一个感染了瘟疫的病人,在饱受折磨后痛苦死去。

    阿溪来不及悲伤,就迅速投入到对另一个重症病人的救治中。

    等她忙完手头的工作,才听人说卓玛找她。

    阿溪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用艾草熏遍全身,这才去见卓玛:“怎么了?”

    卓玛叹气:“今天有好几波人来找我,说他们家中陆续有亲眷染上了瘟疫。我勉强将他们打发走了,但看情况,最多三日,要是还找不到药方,他们就肯定会不管不顾冲出漠城。”

    阿溪抿了抿唇。

    卓玛问:“你们有头绪了吗?”

    阿溪苦笑:“暂时还没有。”

    距离封城才过去了五天,要是这么快就有头绪,每一次瘟疫爆发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卓玛也不想再给阿溪泼冷水,但有些事情不得不提前告知阿溪,让阿溪做好心理准备:“城里的草药所剩不多了。”

    阿溪问:“不是刚从附近城镇调了一批过来吗。”

    卓玛摇头:“塞北的草药储备并不丰富,那批草药只是杯水车薪。”

    阿溪默然,片刻后道:“还有什么事吗,要是没有我就先回去了。我手头还有很多事要忙。”

    阿溪辞别卓玛,刚回到隔离区门口,就见两个男人拉着一辆板车走了过来。

    板车上躺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

    老人还稍微有点意识,小孩已经烧得不省人事。

    正是张老汉和他的大孙子。

    “大夫,大夫,求你救救我爹和我儿子吧。”男人见到阿溪,松开板车,哭喊着朝阿溪扑了过来,还作势要跪下去,“我爹和我儿子这两天一直在喝驱邪的符水,但是符水没有用,我儿子今天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下午那会儿还开始呕吐腹泻,怎么叫都叫不醒……”

    一听这话,阿溪快步走到小孩身边,掀开小孩的眼皮,暗道不好,连忙掏出怀里的银针,对准穴位给小孩扎了两针,缓缓运针。

    小孩青白的脸恢复了些许血色。

    看着痛哭流泪、悔恨交加的男人,阿溪没有再说任何指责的话语:“你们先回去吧。”

    两个男人不愿意离开,阿溪说:“夜间风大,他们不能吹风。隔离区里都是病人,你们进去只会添乱。”

    等两个男人走了,阿溪让人将张老汉和他的大孙子送进帐篷里。

    她用热水洗手,取过旁边的布擦干皮肤表面的水,又用烛火烫了烫银针,继续给小孩施针。

    不多时,小孩身上扎满了针。

    等阿溪给孩子拔完针时,她额头已满是汗水。

    张老汉躺在旁边,突然问:“大夫,我家大郎还有救吗?”

    阿溪没有瞒着张老汉:“我一会儿让人给他喂些药,先看看他明天能不能醒过来。”

    张老汉眼里滚出混浊的老泪:“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都怪我,大郎刚发热的时候,我大儿子和大儿媳都说要把他送来隔离区,但我不同意,我不相信你们会这么好心,免费给我们看病……我就让他一直喝符水……”

    “要是大郎死了,大夫你们也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我没有脸再出去见我大儿子和大儿媳妇……”

    阿溪叹息一声,不知道该如何劝张老汉,只希望这个叫大郎的孩子能够撑过去吧。

    不然这个贫穷的家庭,怕是要彻底以悲剧收场了。

    幸运的是,张老汉的大孙子熬了过去。

    阿溪再来给爷孙两扎针时,张老汉挣扎着爬起来,就要给阿溪跪下,阿溪连忙扶住他:“你们的病还没好,切忌大喜大悲。等病好全了再谢我也不迟。”

    刚安抚好张老汉,阿溪就听到一阵急促而尖锐的尖叫声。

    她让张老汉重新躺下休息,她自己朝着隔离区大门所在的方向走去。

    当看清隔离区大门的情况后,阿溪的脸色沉了下来——

    一队侍卫手里握着武器,将隔离区大门团团围住。

    赵大夫上前与他们辩论,推搡之间险些摔倒在地。

    阿溪越过人群,连忙扶住赵大夫,喝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为首的侍卫恭声道:“宿少阁主,我家主子说了,他无意伤害你,只是希望你能留在隔离区里,不要再前往城门阻拦他们出城。”

    阿溪咬牙:“你家主子是谁?”

    侍卫脊背微弯,却没有回答阿溪的问题,于是他的恭敬便只浮于表面。

    阿溪冷冷一笑:“不敢说?难道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

    这队人马身上没有佩戴任何能象征身份的物品,阿溪快速扫过他们,高声道:“虎口磨损程度远高于一般习武之人,你们惯用武器一定很沉。来之前你们都换过武器了吧。”

    “重心习惯性落在左脚,这应该和你们所习的功法有关系。”

    “呼吸沉浊,体内火气旺盛。”

    “你们是城东乌霸堂的人?”

    侍卫微微变色:“既然宿少阁主猜中了我们的身份,还请宿少阁主卖我们堂主一个面子。我们堂主说了,他愿意无偿捐赠两车草药,换取宿少阁主的原谅。”

    阿溪缓步上前。

    侍卫拔出一半长剑:“还请宿少阁主不要为难我们。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阿溪说:“今日谁也不能出漠城。要是你们觉得能拦下我和我的人,就尽管试试。”

    侍卫一咬牙,威胁道:“如果宿少阁主一定要前往城门,我们不会阻止。但是宿少阁主离开之后,你身后的隔离区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们就没有办法保证了。”

    阿溪面色大变,围观的人也发出喧哗声来。

    不过乌霸堂堂主行事素来霸道。尤其是他所修的功法对心智影响很大,只有他会不管不顾下这样的命令。

    但也正是这样不管不顾的疯子,恰好拿捏住了阿溪的软肋。

    她不怕这些人伤害她,但她担心这些人会耽误疫病防治工作。

    “你们……”

    阿溪刚要说些什么,一道熟悉的声音经过内力的加持,在众人耳畔响起。

    “如果她离开这里,她身后的隔离区会发生什么?”

    阿溪猛地抬头。

    人群朝着两边散开,留出一条通道。

    姚容一身黑衣,风尘仆仆。

    常月提着一颗染血头颅,立在姚容斜后方。

    常月身后,十几名黑衣人持剑静立。

    “我没看错吧,那个人头好像是……是乌霸堂堂主!?”

    “乌霸堂堂主纵横漠城几十年,就这么……死了?”

    无需多言,看到此情此景,众人心里只浮现出一个想法:给宿少阁主撑腰的人,到了。

    ***

    “娘!”

    阿溪先是一惊,而后大喜。

    她下意识跑向姚容,但想到自己刚从隔离区走出来,连忙在中途停住脚步。

    “我身上还没熏艾草,你别靠近我。”

    姚容从上到下打量阿溪一圈,提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下来。

    要说阿溪的状态,自然算不上好。

    这段时间里,阿溪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也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眼底下印着青黛。

    但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姚容安抚道:“别担心,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处理吧。”

    阿溪点点头,心头重担卸去了大半,整个人也变得轻松了不少。

    这几日里,她成为了很多人的主心骨,她不能在他们面前露怯,不能在他们面前犹豫退缩。

    因为她必须要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

    但现在,她的主心骨到了。

    只要有她娘主持大局,漠城就乱不了。

    姚容的视线从阿溪那儿挪开,落到那一队阻拦阿溪的侍卫身上时,寸寸如刀:“你们是乌霸堂培养的死侍吗?”

    为首侍卫双手颤抖:“回姚阁主话,不是。”

    “既不是死侍,他人已死,你们还不束手就擒?”

    为首侍卫的双手终于脱力,长剑滑落,重重坠地:“请姚阁主恕罪。”

    姚容没有再看他。

    她的目光再转,落到那些藏身在人群中、属于各方势力的探子身上,最后落到闻讯匆匆赶来的卓玛身上。

    “从现在起,漠城暂时由我接管了。”

    “瘟疫结束前,仗着武力擅闯城门、传播谣言扰乱民心、囤积货物影响物价者,格杀勿论!”

    第200章 魔教妖女 (完)

    在卓玛的全力配合下, 姚容以最快速度平息了这场事端。

    除了带来一众高手外,姚容还带来了五名医者。

    这几名医者的出现,大大缓解了阿溪他们的压力。

    更令阿溪他们惊喜的是, 姚容一行人还带来了二十车草药。

    这二十车草药不算多, 可是最多再过十日,陈南就能带着更多的大夫和草药抵达漠城。

    “我要替漠城百姓多谢绝仙阁的仗义相助。”卓玛惊喜道。

    姚容摆手:“如果你们要感谢的话,就感谢阿溪吧。”

    卓玛郑重道:“我相信漠城百姓永远不会忘记阿溪大夫。”

    知道姚容和阿溪母女两肯定有话要说,卓玛他们聊完正事就离开了。

    阿溪走到姚容身边,拉着姚容的手放在自己颊侧, 柔声道:“娘,让你担心了。”

    姚容拉着她坐下:“你这些天,一定很辛苦吧。”

    阿溪鼻尖一酸:“是很辛苦。”

    姚容笑:“我还以为你会嘴硬,说自己不辛苦呢。”

    阿溪说:“娘也辛苦了。”

    姚容给阿溪递了杯水,等阿溪平复好心情后,才问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阿溪都一五一十说了。

    姚容望着她沉静的眉眼, 发自内心道:“阿溪, 我很为你的选择骄傲。”

    也许阿溪的医术还未至臻境,但她已具有一颗苍生大医之心。

    阿溪微愣。

    下一刻, 她眼眸弯起,笑意盈盈。

    “娘, 你相信我吗, 我还可以做得更好。”

    烛火落入她明亮的眼眸,仿佛有一股烈焰自她眼底熊熊燃起, 势要将世间疾厄都一一焚烧殆尽。

    姚容道:“我相信你。”

    ***

    有姚容在背后支持, 阿溪不需要操心别的事情, 可以完全投入到对疫病的救治中。

    在不断调整药方后,阿溪他们找到了可以防止病情恶化的草药。

    虽说暂时还无法根治疫病, 但可以为重症病人争取到更多时间。

    张老汉的大孙子连着用了三顿药,终于彻底摆脱了生命危险,也有力气开口说话了。

    张老汉老泪纵横,直呼神医。

    就在姚容带来的草药告罄前,陈南终于带着一车又一车的草药抵达漠城。

    “阁主,属下幸不辱命。”

    姚容点头,知道陈南也在担心阿溪:“我派个人给你带路,你先将这些草药送去阿溪那里。”

    陈南刚到隔离区,就听说阿溪晕倒,疑似感染了瘟疫的事情。

    陈南想要冲进帐篷里面去探望阿溪,却被钱大夫拦了下来。

    染了瘟疫的病人,除了大夫和大夫的助手外,其他人都不能够随意靠近。

    钱大夫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和阿溪是什么关系,但隔离区已经够乱了,希望你不要给我们添乱。”

    陈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大夫说得是。”

    “我先去交付草药,再去通知阁主,若是阿溪醒来,希望大夫能够在第一时间派人告知。”

    阿溪醒过来时,屋外已经天光大亮。

    她盯着帐篷顶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挣扎着要从床褥上爬起来。

    赵大夫掀开帘子,恰好瞧见这一幕,急道:“你这是做什么?”

    “赵大夫,我昏迷了多长时间?”

    “半天。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有我们这些人在,我们会尽全力改进药方的。”

    阿溪试着捏起拳头,她苦笑道:“我浑身都没力气。”

    赵大夫将手里的药递给她:“你这段时间太操劳了,明明才刚染上瘟疫,但一应症状与那些重症患者差不多。你还年轻,一定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阿溪乖乖喝药:“我娘是不是很担心我?”

    “是啊,还有你那个叫陈南的师兄也很担心你。”

    “陈南师兄也来了啊……”阿溪咽下碗里最后一口药,突然道,“赵大夫,我记得你前两天还在说试药效果不理想。”

    “是有这么一回事,你要干嘛?”

    阿溪指着自己:“我可以给大家试药。我是大夫,又全程参与到了疫病的研究中,我很清楚什么药对疫病有效果,什么药对疫病没有效果。”

    赵大夫目瞪口呆:“你……你……”

    阿溪说:“这是最好的选择。反正情况再糟糕,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这场瘟疫再耽误下去,漠城百姓就要错过秋收了。

    赵大夫犹豫道:“你真的想好了吗?”

    阿溪扯出一抹虚弱的微笑:“想好了。只是,我希望你能为我保密,暂时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我娘。我已经够让我娘担惊受怕的了。”

    ***

    但姚容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情。

    ——从系统口中。

    系统急切道:【是药三分毒,她现在已经很虚弱了,不能再让她折腾自己了。】

    姚容偏过头,去看窗外将落未落的桂花:“她不希望我知道,那我就假装自己不知道。”

    【可是……】

    “我说过,我相信她。”

    【你相信她什么?相信她能熬过去,还是相信她能解决瘟疫吗?】

    “都不是。”

    姚容抬起手,接住了随风飘落的桂花。

    “我相信她会对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

    “正如漠城封城这一次,她就做得非常好,不是吗?”

    ***

    阿溪确实做得非常好。

    无论身体有多难受,她都会配合赵大夫他们试药,并在第一时间给予反馈,甚至尝试着提出自己的设想。

    也许是因为自己感染了瘟疫,阿溪对这场瘟疫的理解更深刻了几分,她提出的不少设想都得到了采纳与证实。

    在众人合力之下,赶在九月十五之前,他们终于找到了治疗疫病的最佳方案。

    阿溪在喝完药后睡了整整一天,再醒来时烧已经退了。

    随后,赵大夫他们又给其他病人用了药,确定这种药真的有效后,开始迅速推广。

    及至九月二十日,漠城最后一位感染瘟疫的病人也痊愈了。

    张老汉牵着大孙子离开隔离区时,放声大哭。

    大孙子安慰道:“爷爷,别哭了,我已经没事了。”

    张老汉摇头:“爷爷哭是因为高兴啊。”

    大孙子问:“高兴的时候怎么会哭呢?”

    张老汉抹掉眼泪,温声道:“你还小,你不懂。”

    大孙子挠挠脸:“那我就不问了。爷爷,以后我还要喝符水吗?”

    张老汉摇头:“不喝符水了,再也不喝符水了。以后你要是生病了,就要来看大夫,知道了吗。”

    “好!我知道了!”

    张老汉和大孙子高高兴兴走出隔离区。

    大儿子一家、二儿子一家还有张老汉的妻子都站在隔离区外,笑吟吟地等着他们。

    如张老汉这般想的人不在少数。

    那些曾经被放弃的痛苦,也终将因为没有被放弃而得到救赎。

    姚容站在人群之中,听到张老汉这番对话,不由向张老汉和他的大孙子看去。

    大孙子注意到姚容的视线,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姚容。

    姚容微微一笑,朝他招手。

    “这位贵人,您有什么事情吗?”大孙子问。

    姚容将一盒栗子糕递给他:“这盒糕点送给你。”

    大孙子咽了咽口水,却没有马上伸手接,而是看向张老汉。

    张老汉受宠若惊:“贵人,这太贵重了。”

    姚容说:“我很喜欢你们刚刚说的那番话,也很喜欢这个孩子。他病了那么久,正好给他甜甜嘴。”

    张老汉这才犹豫着收了下来。

    姚容越过他们,走进隔离区。

    隔离区的帐篷已经被拆了大半,不少人穿行其间,姚容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阿溪。

    阿溪穿着一身鹅黄色长裙,正在和钱大夫聊天。

    以往合身的长裙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但她的脊背始终挺得笔直,脸上笑意温和。

    阳光蹁跹落于她发梢,在她周身镀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吃栗子糕吗?”

    姚容拎着糕点,走到他们面前。

    “吃啊。”阿溪笑容娇憨,“天天喝药,我的舌头都要苦死了。”

    姚容说:“自作自受。”

    也许是心虚,阿溪总觉得她娘这句话意有所指。

    不过,她应该瞒得还挺好的吧?

    “娘,我们去找陈南师兄吧。他到了漠城那么久,我都没有能见上他一面。”阿溪连忙转移话题。

    陈南也在找阿溪,见到阿溪,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饿了吗?”

    阿溪笑道:“刚吃了块栗子糕,不过确实有些饿了。”

    陈南:“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到饭点了,不如我给你下碗面,你随便吃几口垫垫肚子?”

    阿溪脆声应好。

    姚容根本不想吃陈南煮的面,摆摆手让他们离开,她去找了卓玛。

    卓玛正在和下属商量秋收的事情,听说姚容来了,连忙亲自去迎:“姚阁主怎么亲自过来了?”

    姚容直接道:“我是来兑现阿溪的承诺。”

    漠城如今完全在姚容的把控之中。

    那所谓的东西南北中五大势力,早已成为了过去式。

    助卓玛成为漠城之主,再顺手卓玛铲除掉一些障碍,不过是举手之劳。

    十月初,赶在漠城转冷之前,漠城百姓完成了秋收。

    同时,漠城易主。

    赵大夫、钱大夫他们这些受邀前来的人在参加完城主仪式后,启程离开漠城。

    漠城百姓十里相送。

    经过大半个月的调理,阿溪的身体恢复不少,和姚容商量过后,阿溪也要启程离开漠城。

    卓玛依依不舍:“我还以为你们会在漠城过完年再离开。”

    阿溪道:“漠城的冬天还是太冷了,不适合修养。”

    卓玛一想也是,就没有再劝阿溪留下来过年。

    阿溪、姚容一行人离开漠城那天,造成的轰动比赵大夫钱大夫他们大多了。

    要不是阿溪特意下了马车劝他们回去,他们怕是要一路相送二十里。

    不过等阿溪他们离开漠城后,在下属的提议下,卓玛在城门口立了一块医书模样的石雕。

    石雕上刻“大医精诚”四个大字,下面则用密密麻麻的小字,讲述了这一段对抗瘟疫的历史。

    阿溪、姚容、陈南、赵大夫、钱大夫等人的名字,也随之载入了漠城的史册之中。

    历史也许会模糊他们的名姓与容貌,但漠城百姓会永远铭记他们。

    ***

    第一场雪落下时,姚容一行人回到了绝仙阁。

    左护法十分高兴:“还以为你们不回来了。”

    姚容道:“我们要是不回来,今年绝仙阁就太冷清了。”

    阿溪从马车里钻出来:“是啊,我要赶回来陪左爷爷过年。”

    左护法笑得合不拢嘴,偏偏还要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阿溪,你是不是怕我训斥你,才提前说好话哄我?”

    阿溪连忙否认:“没有没有,左爷爷训斥我是为我好,我怎么会不知好歹呢。”

    “你啊……”左护法看着阿溪,是既心疼又自豪,“明年好好在门派里待着,等什么时候把身体养得跟以前一样了,才能下山游历。”

    阿溪点头应好。

    就算左护法不说,她短时间内也不会再下山的。

    过了个热热闹闹的新年,阿溪的身体总算是彻底恢复了。

    阳春三月,又到了绝仙阁三年一次招收新弟子的时候。

    看着那些基本不超过十岁的孩童,阿溪突发奇想,对姚容说:“娘,我也想收一两个弟子传授医术。”

    姚容道:“当然没问题。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苗子。”

    阿溪走下高台,绕着那些孩子转了一圈,突然站在一个小男孩面前:“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小男孩圆溜溜的眼睛十分明亮:“阿溪大夫,我是漠城人,我叫张大郎,您曾经救过我的命,您还记得吗?”

    阿溪心念一动,问他来绝仙阁拜师,是想要学什么。

    张大郎是个聪明的孩子,他顺着阿溪的话问:“我可以跟您学习医术吗?”

    阿溪问:“你喜欢医术吗?”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成为像您一样的人。”

    阿溪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收你为徒。”

    张大郎二话不说,直接跪下:“请师父收下我吧。”

    除了张大郎外,阿溪又收了个瘦瘦小小的女生。这两个孩子就算是她的大弟子和二弟子。

    有了两个徒弟后,阿溪的生活越发充实,每天除了伺弄草药、整理医书,就是教导张大郎他们。

    聚贤盟最近出了些乱子,姚容这个副盟主懒得动弹,就将陈南派了过去。

    陈南在聚贤盟待了整整半年。

    半年后,他才得以脱身回绝仙阁。

    阿溪站在门口,说的第一句话是:“饿了吗?”

    陈南笑了笑,觉得这句话异常耳熟。

    好像以前每一次她从外面回到绝仙阁,他都是这么问她的。

    于是他学着她的回答道:“有些饿了。”

    “出门的饺子进门的面,跟我来厨房,我给你煮一碗面。”

    陈南心头陡然泛起一阵奇异的酸涩,他乖乖跟着阿溪到厨房,接过筷子和面条。

    吃完碗里的面条后,陈南抬头。

    “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有话想跟你说。”

    两人的声音同时重叠在一起。

    “你先说。”

    “你先说。”

    阿溪唇角微弯,抢着道:“那你说吧。”

    陈南放下碗筷。

    因为长时间赶路,他现在的模样可以说是十分狼狈,但他的语气很认真。

    “阿溪,你愿意成为我的夫人,与我携手共度一生吗?”

    阿溪用帕子帮他擦了擦脸上的灰,郑重回应:“我愿意。”

    两人说定之后,一起去找了姚容。

    姚容正在和左护法商议事情,听说他们的来意,左护法高兴道:“好啊,绝仙阁好久没有这种喜事了,你们的婚事一定要大办特办。”

    姚容也笑:“是该大办特办。”

    她的女儿成亲,肯定要风风光光、十里红妆。

    这场喜宴确实盛大非凡,整个江湖的人都以收到请柬为荣。

    直到多年后,这场喜宴的诸多细节依旧被人津津乐道。

    婚后不久,阿溪就带着她的两个弟子下山游历。

    偶尔陈南有空了,也会陪着阿溪出行。

    随着两个弟子的年纪渐渐大了,阿溪又收了几个新弟子。

    她在教导弟子上的才华,并不比她在医术上的才华少。

    在收下六弟子后,阿溪突然找到姚容,说出自己谋划了很久的一个决定:“娘,我日后不打算继承绝仙阁。”

    她虽是绝仙阁少阁主,但她根本不能胜任绝仙阁阁主的位置。

    姚容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放心吧,我也没想过让你继承绝仙阁。”

    阿溪笑了笑:“还有另一件事情。我想要自己创办一个门派。”

    姚容有些诧异:“什么门派?”

    阿溪一字一顿道:“神医谷。”

    江湖不少门派都会传授弟子医术,但从来没有一个门派,是完全以医术作为立身之本。

    “神医谷是一个门派,也是一座书院。”

    “我想把手里收集到的医书都散出去,我想为这个世界多培养一些医者。”

    姚容的身子下意识坐直:“你怎么会突然生出这种想法?”

    阿溪道:“最早是在漠城,我每次和那些大夫进行讨论,都能收获到很多新的感悟。后来我带着几个徒弟下山,我意识到学习医术的门槛太高了。”

    “医者的数量,远远少于百姓对医者的需求。”

    “凭我一个人,诊治不了天下百姓的疾病。但我多教出一个学生,就能多救很多人。”

    姚容抬起双手,轻轻拊掌:“既然想好了,那就去做吧,神医谷谷主。”

    有了姚容的鼓励与支持,阿溪开始投入到神医谷的建设中。

    在考虑了地理、环境等种种因素后,阿溪决定在旭阳派的原址上建立神医谷。

    毕竟旭阳派有现成的房屋,还有现成的药田。

    她还特意去了趟赵大夫和钱大夫的老家,想说服他们担任神医谷的长老。

    赵大夫已年过半百,原本是想留在老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但最终,他被阿溪所描绘的前景打动,同意出山。

    钱大夫正当壮年,自然也愿意加入神医谷。

    花了足足一年时间,阿溪终于完成了前期的筹备工作,开始正式招收弟子。

    神医谷招收弟子的原则是“有教无类”。

    弟子之间不分高低贵贱,只看求学之心是否坚定、在学医上是否有天赋。

    经过几天的筛选,神医谷一共收下三十名弟子。

    这三十名弟子不会拜入任何人门下,而是进行统一授课。直到五年后,他们完成考核顺利出师。

    这些弟子就如同星星之火,从神医谷洒向天下。

    而阿溪依旧待在神医谷里,为这个世界培养下一批星星之火。

    那个在原剧情里,临死前说出“这个世界真可怕啊”的少女,正以自己的力量改变着这个世界,重新谱写这个世界的某种规则。

    (魔教妖女完/大白牙牙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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