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亡国之君1
姚容正在阅读一本史书。
史书很厚重。
姚容看的那页内容却很简薄。
简薄到寥寥几段话, 就铭刻了一个朝代的终结,凝聚了一个人的生平。
这个朝代叫大烨。
这个人是大烨亡国之君,南黎。
“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姚容合上书页, 用指尖抚弄着书脊, 轻声问系统。
她在上个任务结束后,给自己放了一个月假。假期结束回到时空管理局,刚坐下喝了杯茶,给自己养在休息室的几盆植株浇了水,系统就给她传送来了这本史书。
【你应该能猜到吧?】
“我只是有些奇怪。你以往都是直接发布任务, 这回居然提前给我透露了任务内容。”
【这个任务有点复杂,必须提前和宿主进行沟通。】
姚容感兴趣道:“你仔细说说。”
【这个任务的对象是南黎。南黎的生母在他出生前就断气了。】
“所以我会变成一只鬼?”就像上上个灵异世界一样。
【任务世界没有鬼怪这种存在。按照时空管理局相关条例,你不能以鬼怪的形式进入这个任务世界。】
姚容眉梢微挑:“那我该怎么完成任务?”
系统低低咳了一声,将问题重新抛回给姚容:【这就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姚容:“……”
系统显然也很心虚,弱弱道:【因为这个任务的特殊性,宿主有权拒绝这个任务。不过……我们部门是什么情况, 宿主你也是知道的……】
他们部门是个新成立的部门, 虽是近来也发掘了不少任务者,但这些任务者的表现只能说一般。
唯有姚容, 所有任务都是“完美”评级。
如果连姚容都觉得这个任务很困难,不打算接下它, 那这个任务就只能暂时搁置。
直到未来某一天, 有新的任务者能够胜任,它才有可能得到重启。
不过最大的可能, 就是被永远搁置。
这种情况在时空管理局里屡见不鲜, 优秀的任务者总是难求的。
“你心虚什么?”姚容逗够了系统, 轻笑出声,“我又没说不接这个任务。”
系统惊喜:【真的!?】
“真的。”
姚容垂眸, 又看了眼史书。
既然已经瞧见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系统不给她任何犹豫反悔的时间,立马将剧情和记忆都传送了过去——
这是一个古代世界。
原身出生在将门世家,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子,从小就深受父兄宠爱。
后来,一道圣旨,让她成为了皇帝的妃嫔。
原身不算受宠,但看在她父兄的面子上,她一路顺顺利利晋升,在怀孕之后更是被册立为了昭妃。
原身怀孕七个月时,异族入侵边境,她爹、大哥和二哥悉数战死,弟弟下落不明。
就在原身为父兄的牺牲难过不已时,居然有消息传回来,说这场战役的失败都是因为她弟弟贪功冒进,她爹和两位兄长为了救她弟弟,急急忙忙出兵支援,这才中了敌人的计策,连带着麾下三万精锐都被敌人全歼。
皇帝大怒,收回对原身父兄的追封,还迁怒到原身身上,罚原身禁足宫中。
原身不相信父兄会做出这种事情,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父兄死后还要背负满身骂名,不顾禁足令,硬闯出宫殿,跪在御书房外,请求皇帝彻查此案,还她父兄一个清白。
皇帝却认为她仗着怀孕无法无天,一怒之下夺去她的妃位,将她打入冷宫。
进入冷宫当晚,原身的肚子就发动了。
没有产婆,没有太医,原身生了一天一夜都没把孩子生出来。
她撑着最后一口气,将匕首递给贴身伺候的宫女,让宫女在自己咽气后,剖开自己的肚子取出孩子。
如果这个孩子能活下来,就让这个孩子好好活着。
如果这个孩子熬不过去,就让这个孩子随她一起离开人世。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这个不足月的孩子,在鬼门关里徘徊许久,居然活了下来。
可他的出生是如此不详。
皇帝在听说这件事情后,厌恶地皱了皱眉,就把这个孩子彻底忘在了脑后,甚至都不愿意给这个孩子取一个名字。
这个排行第三、没有名字的孩子,仿佛被所有人遗忘了般,在皇宫最贫瘠的角落里磕磕巴巴长大。
他没有得到过大儒启蒙,不懂得任何大道理,只是在老太监的教导下认了字。
他没有学过任何武功,甚至在长年累月的挨饿受冻中伤了身体根基。
偏偏是这样平平无奇的他,在一场宫变之后,被太傅季玉山扶上了皇位。
从此,他终于不必挨饿受冻,也有了自己的名字:南黎。
但,什么是皇帝?
从来没有人教导过他,怎么做皇帝。
更没有人告诉过他,何谓为君者的责任。
他只是一个任人摆弄的傀儡。
十六岁时,太傅季玉山迫于舆论,给了他一些权力。
他握着这些来之不易的权力,只做了三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追封他的母妃,将他母妃的坟墓迁入皇陵。
第二件事情,举国征召最出色的画师,为他绘制母妃的画像。
第三件事情,推平冷宫,在冷宫那块区域大兴土木,建造一座高三层的宫殿,取名为摘星宫。
就在摘星宫一点点建成之时,征讨太傅季玉山的起义军也一步步杀向京都。
宫成之日,大军兵临城下。
季玉山闯入宫中,欲挟天子一同逃往北边,却被天子当众拿下。
而后,天子拔剑。
一向给人懦弱无能印象的少年天子,第一次出手,就如此雷霆果决。那柄从来都只做装饰用的天子剑,第一次拔出,就挥剑斩向了把持朝政多年的权臣。
剑落血起。
这位不可一世、野心勃勃的权臣倒在所有人面前。
所有人都惊呆了。
南黎面颊染血,问那几个被制服的亲卫:“季玉山已死,你们是降,还是不降?”
亲卫不语。
南黎再挥剑。
连着斩杀三个亲卫,最后一个亲卫低头,表示自己愿效忠南黎。
南黎亲手割下季玉山的头颅,丢给那个亲卫,又对身边人下令道:“听闻起义军首领有大才,军队所过之处,对百姓秋毫无犯,颇有明主之相。”
“他一路打出的旗号是诛国贼,清君侧。你们带着季玉山的头颅去投降,然后打开城门,迎起义军入城,不要让将士们做无畏的牺牲了。”
“还有那些效忠大烨的臣子,在大烨灭亡后,也许会自尽以全气节,也许不愿一人侍奉二朝。将朕的话转述于他们:他们不必为大烨做到这等地步,这天下万民,还需要他们留着有用之身。”
身边人愕然询问:起义军入城,百姓、将士、大臣都有了安排,天子该如何自处?
南黎不答,只从怀里拿出一道早已拟好的圣旨,递了过去:“起义军进城后,若真能对城中百姓秋毫无犯,三日之后,你就将这道圣旨献给起义军首领,告诉天下人,朕乃自愿禅位。朕死以后,决不允许任何人打着朕和大烨皇室的旗号兴兵作乱。”
天子该如何自处?
天子无需自处,因为南黎的安排里,就没有给自己留任何活路。
身边人大惊失色,跪下求南黎收回成命,请他速速换上衣服逃走。
“朕这一逃,要有多少人为之失去性命?”南黎放下圣旨,丢下天子剑,脱去天子冠,除去玄黑冕服,“我若一死,该有多少纷乱都得以平息?”
他卸去所有能象征天子身份的东西,缓缓走出宫殿,独自一人穿过血与火的宫闱,登临摘星宫最高处。
这是他一手督造的高楼,也是他为自己挑选的葬身之地。
长风四起,孤月高悬,南黎用一场熊熊烈火,结束了自己短短二十年的人生,也结束了大烨长达一百五十年的统治。
……
怀中的史书突然凭空自燃。
火焰的温度烫得姚容下意识松开手。
史书滚落在地。
书上的文字一点点被烧掉。仿佛有一只手在抹去那些历史。
远处有风刮来,吹散已经烧成灰烬的史书。隔着散落漫天的灰烬,姚容看见了那座挂着“摘星宫”牌匾的宫殿,以及火光中的玄衣少年。
他站在摘星宫最高处,凭栏伸手,似乎是想要去触碰天上的月亮。只是月亮太遥远了,摘星宫摘不到星星,更摸不到月亮,只有孤独的月辉笼罩着他。
“登基六年,我还是没有学会怎么当一名好皇帝。”
“我能为这天下百姓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用我的死,提前结束朝代更迭。”
“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活下来……”
命运齿轮再次转动,时间长河飞速逆流。
当最后一抹灰烬,连同火光一并消失在姚容的视线里,那段早已定格在岁月里的历史,终于获得了一次重新改写的机会。
【叮,剧情已传送完毕,任务:拯救三皇子,改写乱世格局。】
【系统检测到大烨当前气运值为10,请宿主尽快行动。】
***
荒草萋萋,红墙衰败。
这座名为“长信宫”的宫殿位于皇宫西北角,是整个皇宫最冷清落败的地方。
比起长信宫这个名字,它还有另一个名字更为人所知。
那就是冷宫。
入了十月,天气渐渐转凉,墙角的野柿子树结了不少红彤彤的果子。
一个十岁出头、介于孩子与少年模样的人趴在树上。
他穿着不太合身、露出一截脚踝的灰色棉袍,一边伸长手去摘柿子,一边小声念叨:“这个给桂生,这个给鹊儿,还有这个是我的……”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够到柿子时,长信宫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宫女走了进来,面上带着三分喜色。
“鹊儿,咳咳,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面带病容的老太监听到动静,扶着墙从屋里走出来,每一步都颤颤巍巍的。
看着鹊儿空空如也的手,老太监一愣,急声道:“我不是让你去内务府领东西吗?难道是内务府的人又克扣了殿下的物资?”
鹊儿脸上喜色淡去:“桂公公,我忘记了。”
桂生脸皮一拉,刚要发怒,就听到鹊儿理直气壮道:“桂公公,我现在已经不是长信宫的人了。掌事嬷嬷发了话,同意把我调去丽妃那儿当个洒扫宫女。”
“您也别怪我,这长信宫是什么情况,您和我都再清楚不过。”
“内务府发的那点儿东西,连三皇子一个人都养不活。我还年轻,总得为自己多谋划谋划,您愿意待在这里守着三皇子一辈子,我可不愿意。”
丢下这句话,宫女越过桂生走进殿里,很快就背着一个早就收拾好的包袱走了出来,扬长而去。
桂生气得眼前发黑,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栽倒在地上,可这些年的冷宫生活,到底还是磨灭了他的气性。
他深吸几口气,强行咽下胸中的悲愤,拖着久病未愈的身体去内务府。
天气越来越冷,长信宫什么东西都缺,要是这回再领不来过冬的物资,殿下就要遭罪了。
静静趴在树上的孩子终于动了动。
他掏出那个原本要留给鹊儿的柿子,用袖子随意擦了擦表皮上的灰尘,就连皮带肉啃了起来。
“还说什么要一辈子守着我,好好照顾我长大……果然都是在骗人的……这样也好,少了一个人跟我分柿子,不用担心今年的柿子不够吃了。”
柿子皮又苦又涩,从舌头一路苦到了心底,他苦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气恼道:“今年的柿子是怎么回事,怎么一点儿都不甜!连柿子也要欺负我吗!”
冷宫幽深清寂,原本就算他喊得再大声,也不会引起任何注意,更不会得到任何回应,可这一次,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奇异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响。
【叮,检测到宿主条件吻合】
他微微一愣,左右张望,寻找声音来源。
【系统开始绑定】
他揉了揉耳朵,奇怪道:“明明没有人……谁在说话?”
【倒计时3,2,1……】
【系统完成绑定,开始扫描宿主数据】
【姓名:暂无
性别:男
年龄:十二岁(虚岁十三)
身份:大烨三皇子
智商:130(你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才)
习武资质:85(满分100,当世少有,不过似乎身体根基有损)
明君值:0(目前你还不具备任何成为明君的条件)
技能:无(看来你是真正意义的零基础)
积分:0】
当最后一个数据落下,原本冰冷机械的系统音被一道温和含笑的女声取而代之:
[宿主你好,我是你的明君养成系统。]
第202章 亡国之君2
“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三皇子惊得瞪大了双眼, 但不管他怎么寻找,都没有瞧见其他人的身影。
[宿主不用大惊小怪,你看不到我, 只能听到我的声音。]
这个所谓的明君养成系统, 自然是姚容。
在接收完记忆和剧情之后,她一直在想自己该用何种方式来完成任务。
系统给出的建议是借尸还魂,或者附在某只小动物身上,又或者利用入梦术进入三皇子的梦里。
但姚容觉得这三个方式都不适合她。
经过慎重思考,她决定将自己伪装成明君养成系统, 陪伴在三皇子身边,以发布任务的形式一点点引导三皇子。
震惊过后,三皇子反倒冷静下来了。
他觉得这个自称“系统”的……人?姑且是人吧……她说的每句话都很奇怪,让人难以理解。
也许是他今天没睡好,这才出现了幻觉。三皇子自我安慰,手脚并用爬下树。
[现在发布主线任务一:拯救即将被推入水的桂生。限时一刻钟。
任务完成获得新手礼包和100积分, 任务失败没有惩罚。]
三皇子脑子嗡地一声作响, 险些没有站稳。
“你说什么,桂生落水了!?”
三皇子急声询问, 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一个巨大的红色箭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像是要指引他去寻找桂生。
三皇子不知道系统是不是在骗他, 可是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一年前, 接生他、照顾他长大的宫女春玉, 就是在去内务府领东西的时候, 为救下受罚的小宫女鹊儿,惹了贵妃不高兴, 被活活打死。
后来鹊儿无处可去,桂生就把鹊儿带了回来。
现在留在他身边的人,只有桂生了……
三皇子拉开长信宫的大门,沿着箭头所指的方向,跌跌撞撞往外跑去。
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落下时,他终于借着湖对面长廊初初挂上的灯笼,看清了散落在湖边的棉布和木炭,以及那一片在湖里沉沉浮浮的衣角。
“桂生!”
三皇子冲到湖边,淌过冰冷的湖水,伸手去拽桂生的胳膊。
如果桂生还清醒着,这个举动也许有些冒险,但这会儿桂生已经不省人事,三皇子连拖带拽,用尽全力将桂生拖到岸上。
他累得喘不上气,却顾不上休息,扑到桂生面前,用双手摁住桂生的胸口:“桂生,桂生你快醒醒!”
桂生吐出几口水,却没有清醒的迹象,对他的叫唤毫无反应。
[宿主完成主线任务一,获得新手礼包和100积分。]
奇怪的声音再次响起。
仿佛抓住什么救命稻草般,三皇子急声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办法救桂生的对不对!”
[已为宿主打开新手礼包,宿主获得落水丸。
落水丸:只要落水后还剩下一口气的人,服用此丸都能活过来。]
一颗黑色丸子凭空出现在三皇子的掌心里。
[宿主,赶紧喂桂生服下落水丸吧。]
三皇子依旧没有选择,只能相信姚容。
他颤抖着手,掰开桂生的下颚,将药丸丢进桂生的嘴里。
药丸入口即溶。
下一刻,桂生的呼吸恢复沉稳,体温慢慢上升,脉搏也变得有力起来。他睁开眼睛,呆愣愣看着三皇子,难以置信道:“殿……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三皇子抬手,抹掉脸上的水渍与眼泪:“我……”
[宿主不能将系统的存在透露给任何人。]
三皇子下意识看向桂生。
桂生竟像是完全没听到这道声音。
三皇子改口:“我悄悄跟在你后面跑了出来。桂生,这些事情迟些再说,我先扶你回去休息。”
落水丸可以保住桂生的性命,但没办法药到病除,桂生强撑着走回宫里,勉强换了身干净衣服,就再次晕了过去,躺在床上冻得瑟瑟发抖。
三皇子关上所有窗户,又跑去隔壁房间,抱来自己的被子盖到桂生身上,桂生还是一个劲喊冷。
宫里没有木炭,只剩一些柴禾,就在三皇子思考要不要用柴禾烧火取暖时,他突然想起一事,转头跑出长信宫,摸黑再次来到湖边。
桂生领到的棉布和木炭依旧散落在周围,三皇子松了口气,还好东西都在。他蹲下身,一一拾捡回去,用那些没受潮的木炭烧了一盆炭火。
内务府分发给他的木炭,是最下等的木炭,稍微有些地位的宫人都不会用。炭火驱散寒冷的时候,也升起了浓烈到呛鼻的烟尘。
可即使是如此劣质的木炭,长信宫里也只得了那么一小袋。
三皇子将炭盆放到桂生床边,挪了挪位置,确保烟尘不会熏到桂生的眼睛,小声道:“这样应该就能暖和一些了吧。”
[一位仁慈的君王,应具备一颗怜爱之心。
为鼓励宿主再接再厉,系统奖励一次抽奖机会和10积分。
请问宿主现在是否就要抽奖?]
三皇子一怔:“……是。”
[抽奖进行中……]
[恭喜宿主获得恒温棉被2条,品质最好的银丝炭10斤。请问宿主现在是否要使用?]
三皇子再次说了声“是”。
原本烟熏火燎的炭盆突然没有了烟尘。
三皇子捡起丢在旁边的小木棍,试着戳了戳。
木炭碎开,质地光滑,很像是传说中的无烟银丝炭。
他又伸手去摸棉被。
棉被外表还是破破烂烂的,但原本冷硬、已经没有太多保暖功效的棉芯,再次恢复了柔软温暖。
三皇子看了看桂生,确定桂生睡着了,这才轻手轻脚离开房间。
[现在你可以相信我了吗。]
月色如水流淌而下,三皇子坐在冰凉的台阶上,小声问:“桂生听不到你的声音,对吗。”
[当然,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知道我的存在,听见我的声音。]
“请问……您是神仙吗?”
[我不是神仙。]
三皇子心说,能预测到桂生落水,能凭空出现落水丸,还能悄无声息替换木炭和棉被……
这还不算是神仙手段吗?
他抿了抿唇,斟酌着该如何询问才不会惹怒这位:“那您是人吗?”
[是。]
知道对方是人,三皇子莫名松了口气:“那您为何要自称系统。”
[这就涉及到我的来历和身份了。]
姚容开启忽悠大法:[你听说过大烨开国皇帝的事迹吗?]
三皇子诚实道:“没有。”
[前朝末年,群雄割据,战乱四起,太|祖皇帝被酷吏押去挖河渠,竟挖出了早已失踪千年的和氏璧。从那之后,太|祖皇帝有如神助般,在短短十年时间里一统南北,建立大烨。]
三皇子微微皱眉:“您是说……”
姚容截住他的话头,以万分肯定的语气道:[没错。世上有句流传千年的俗语:和氏璧,传国玉玺也,得之可得天下。]
[世人都以为和氏璧的珍贵,在于它是御玺,却不知道是因为和氏璧里面有一个明君养成系统。]
三皇子眨了眨眼,也不知道信还是没信这番话:“我从来没见过什么传国玉玺。”
[当年太|祖皇帝临驾崩前,命钦天监算了一卦,算出大烨传国一百五十年后会有一场大劫。一旦度不过这场大劫,大烨就会灭亡,天下也将再次陷入战乱流离。]
[我欠太|祖皇帝一个人情。他请求我在一百五十年后重新苏醒过来,帮大烨皇室度过这场灾劫。]
[而你,就是我择定的人选。]
[我会像当年培养太|祖皇帝一样,将你培养成为一代明君。]
三皇子:“……”
“不管怎么样,谢谢您救了桂生。”
[不用谢。]
姚容提醒:[落水丸只能保住他的命,不能药到病除。他的身体原本就不太舒坦,落水可能会加重他的病情。]
[不过只要你完成我发布的任务,就能获得对症的草药,还能获得各种物资,改善你们的生活条件。]
“……您为什么要帮助我?”
“我的意思是,救下桂生、获得草药和物资,好像和培养明君这件事情没什么关系。”
[帮助你解决困扰,照拂你身边的人,都是前期必要的情感投资,也是为了取信于你。]
[再说了,有一个好的生活环境,才能让你将所有精力都放到学习上。]
三皇子有些恍惚。
姚容笑了笑,故意问道:[你知道什么是明君吗?]
三皇子:“……为什么会是我?”
他没读过什么书,但还是知道“明君”意味着什么的。
[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要是普通孩子,也许就要因姚容这句话而兴奋了。
但三皇子完全不信这话。
他很清醒,也很理智。
他在冷宫出生,在冷宫长大,既没有实力强大的外家作为倚仗,也没有得到过皇帝的看重和宠爱,君子六艺更是样样不通。除了身体里流着一半皇室血脉外,他没有任何成为皇帝的资本。
他甚至没有成为皇帝的野心。
毕竟像他这样,连好好活着都很艰难的人,有什么资格肖想帝位呢?那也太不自量力,太异想天开了吧。
不过,三皇子不会将他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要是系统听了他的话,对他失望,像鹊儿一样抛弃了他,选择帮助其他皇子怎么办?
桂生还没度过危险,不管这个误会是怎么造成的,不管这个系统是不是在骗他,现在他都需要系统的帮助。
[看在宿主今天受惊的份上,系统免费赠送宿主一锅姜汤,请宿主自行去厨房领取。]
三皇子起身走去厨房。
厨房里的容器并不多,三皇子的目光很快锁定在瓦罐上。
他掀开瓦罐盖子,浓郁的姜汤味道扑鼻而来。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证系统的手段,但三皇子还是倍感震惊。
他取出一个碗,将姜汤倒到碗里,试着喝了一口,差点被呛到。
姚容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办:[姜味重,驱寒效果才好。]
三皇子:“……”
三皇子能怎么办。
他只能捏着鼻子,一口气全灌下去。
[提醒一下宿主,如今已是戌时。
一位英勇的君王怎么能不具备强健的体魄,还请宿主自行解决晚餐。
任务完成奖励三副治疗风寒咳疾的草药和10积分,任务失败没有惩罚。]
***
半夜,桂生果然发起高热。
三皇子已经通过任务拿到了对症的药,他用冷水打湿毛巾,拧干之后搭在桂生额头上,匆匆跑去厨房煎药。
好不容易煎好药,天也渐渐亮了。
[恭喜宿主完成煎药,奖励两人份的早餐和10积分。]
一个漆黑食盒出现在三皇子面前。
食盒款式普通,共分三层。
下层放着两碗浓稠的小米粥,米粒饱满膨胀,粥面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米油,米香伴随着升腾的热气扑面而来。
中间那层放着送粥吃的小菜,品相极好,一看就很开胃。
最上面那层则摆满枣泥糕。
三皇子打开看了一眼,脸上露出笑容。原本他还在发愁该怎么解决早饭,没想到系统直接帮他解决了。这些食物清淡又不失营养,份量也足,正适合桂生现在吃。
三皇子拎着食盒,端着药碗去叫醒桂生。
桂生晕晕乎乎爬了起来。
看到早膳如此丰盛,他心底有些奇怪。
三皇子随口糊弄了过去,转而问起桂生落水的事情。
桂生捂着头回忆起来。
他出了冷宫就直奔内务府,好不容易领到了物资,他抱着东西往回走。
在靠近那片湖的时候,他看到有两个太监正站在角落里聊天,隔得有些远,他听不清那两人在聊些什么,不想惹祸上身,他加快步子飞快离开了那里。
结果刚走出一段距离,两个太监从后面冲了上来,捂着他的嘴将他往湖边拽……
回忆到这里,桂生的头又开始疼了:“要不是殿下及时赶到,老奴可能就要淹死在湖里了。”
三皇子将放凉的药递给桂生,让他赶紧喝药,喝完药再好好睡一觉:“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体,其它都是次要的。”
治疗风寒的药有安神作用,桂生很快就再次睡着了。
三皇子端着空掉的药碗走出房间,脸色一点点冰冷下来。
很显然,那两个太监是在杀人灭口。
桂生路过湖边的时候,那两个太监很可能正在密谋什么事情。他们不确定桂生有没有听到他们说的话,又害怕事情败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对桂生痛下杀手,以绝后患。
从桂生经过湖边到桂生被推下湖,中间只隔了很短的时间。
他们行事越是果断狠辣,越说明他们密谋的事情非同小可。
如果他们知道桂生没有死,他们会善罢甘休吗?
如果那些人再狠毒一点,也许连他都不会放过。因为那些人没有办法保证,桂生会不会把事情透露给他,他会不会也同样是知情人。
他不知道那些人背后站着什么人,但看他们行事如此猖狂,他们的主子在宫中地位一定不低。想悄无声息弄死一个冷宫里长大的皇子,很难吗?
想到这儿,三皇子心中升腾起一股怒火。
他和桂生从来没有害过人,所求不过是一个“平安”,但现在,就连“平安”都没有办法保证了。
他救不下春玉姑姑。
在他知道消息的时候,春玉姑姑已经被活生生打死了。
难道如今,他要坐视那些人害死桂生吗?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能让他和桂生平安,他一定会不闻不问。但现在这种情况,要是还装鹌鹑,估计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连那两个太监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般,三皇子试探道:“您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我知道。]
“您能告诉我吗?”
姚容向他确认:[你确定要知道吗?]
三皇子点头,语气坚定:“确定。”
[好,你可以用100积分向我购买事情真相,请问是否购买。]
三皇子迫不及待道:“购买。”
第203章 亡国之君3
当今圣上年号为永庆。
永庆帝的子嗣还算丰盈, 共有六位皇子,五位公主。
几位皇子里,大皇子和二皇子早夭, 四皇子生母身份低微。
五皇子乃丽妃所出, 六皇子乃贵妃所出。
后两位皇子的生辰只差了半个月,但宫里人都知道,永庆帝疼爱五皇子更胜六皇子,所以两位皇子自幼就不对付。
他们的母妃同样不对付。
丽妃以“丽”作为封号,可知其貌美程度。她是一位六品官嫡女, 仗着永庆帝十几年如一日的宠爱,在后宫屹立不倒。
贵妃是权臣季玉山的亲侄女,家世显赫,在皇后去世后就一直执掌凤印、打理后宫,除了没有皇后之名,她在宫中有了皇后之实。
前段时间, 依附季家的大臣重提立后之事, 想要将贵妃推上皇后之位,永庆帝当场驳了回去。
次日恰好是五皇子的生辰, 永庆帝随手取下自己腰间玉佩送给五皇子当作生辰礼物。
……
说到这里,姚容的声音顿了顿。
三皇子问:“然后呢?”
姚容静静打量三皇子, 他的脸上没有嫉妒, 也没有忿忿不平,仿佛永庆帝只是一个陌生人。
[考考你。]姚容说, [你觉得后面会发生什么?]
“那枚玉佩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永庆帝还是皇子时, 先帝将那枚玉佩送给了他。这些年里, 永庆帝一直随身佩戴着。]
三皇子微微皱眉,这枚玉佩的象征意义可不一般, 陪着永庆帝从皇子到太子再到天子:“五皇子收下了吗?”
[丽妃短视,让五皇子收下了。]
“我记得,六皇子的生辰与五皇子相近。那……”三皇子的声音顿了顿,学着姚容喊,“永庆帝有送六皇子什么生辰礼吗?”
[没有。]
三皇子肯定道:“贵妃一定气疯了。”
子以母贵,六皇子的身份肯定要略贵重于五皇子。
但前朝刚有人提出立后之事,永庆帝就开始抬举五皇子,显然是故意落贵妃的面子。
不过,为了打贵妃和季家的脸,就将五皇子推到台前,让五皇子成为贵妃和季家的眼中钉……这种做法,是不是太极端了些?
在三皇子看来,永庆帝就算疼爱五皇子,这份疼爱也有限度。
[以贵妃的家世,你觉得她看得上丽妃吗?]
“看不上。”
[没错,她看不上丽妃,更看不上永庆帝。]
三皇子:“……”
[六皇子是贵妃的心头肉,自幼就是被贵妃捧着长大的,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六皇子唯一没有赢过五皇子的地方,就是永庆帝的疼爱。]
[也许永庆帝是真的疼爱五皇子,但还有一种可能,是永庆帝故意让所有人觉得他疼爱五皇子。]
这个说法,和三皇子刚刚的猜想不谋而合。三皇子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故意这么做?”
[一来,有他的支持,丽妃能和贵妃打擂台,后宫不至于成为贵妃的一言堂。]
[二来,这样做可以伤害六皇子,进而伤害贵妃。]
[当自己看不起的人,打了自己的脸,还伤害了自己的孩子,你觉得贵妃会无动于衷吗?]
三皇子垂下眸,认真思索。
毫无疑问,贵妃一定会报复回去。
难不成,那两个太监是贵妃宫里的人?
三皇子脑海里先是浮现出这样一个猜想,又被他否定了。
如果那两个太监都是贵妃宫里的人,没必要跑来长信宫附近接头。
特意跑来偏僻的地方接头,又对路过的桂生痛下杀手,很可能是因为那两个太监不想暴露身份,不想被桂生看清他们的脸。
综合以上种种信息……
“一个太监是贵妃那边的人。”
“另一个……应该是丽妃……”三皇子脑中灵光一闪,连忙改口,“是五皇子宫里的人!”
姚容笑了笑:[为什么是五皇子而不是丽妃?]
三皇子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丽妃再如何受宠,都不可能越过贵妃。没有了丽妃,也会有其他妃子,贵妃没必要花大力气对付丽妃。”
“但五皇子不一样。五皇子的存在,确确实实会拦了贵妃和六皇子的路。贵妃执掌六宫,无论是往五皇子宫里安插一个人,还是收买五皇子宫里的人,都再容易不过。”
[你分析得很对。]姚容肯定道,[那两个太监,一个在贵妃宫中负责伺弄花草,一个在五皇子宫中负责饮食。]
饮食……
三皇子只觉心惊肉跳:贵妃收买五皇子宫中负责膳食的太监,是想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当然是想对五皇子下手!
六皇子这个年纪,正是对父亲充满濡慕的时候。永庆帝利用了六皇子对他的濡慕,肆无忌惮伤害着六皇子,贵妃早已忍无可忍。
永庆帝敢伤害她的孩子,她就敢去报复他的孩子。
原剧情里,桂生溺死在湖边不久,五皇子暴毙,负责五皇子膳食的太监当场自尽,来了个死无对证。
从那之后,宫中局势越发不可收拾。
最终宫变爆发,无数人身死,三皇子在仓惶中被季玉山推上皇位……
可以说,五皇子的死,是宫变的导火索。
三皇子的年纪还太小了,在宫里宫外都毫无根基,他需要足够的时间去成长。所以眼下,五皇子不能出事。
[现在发布主线任务二:请宿主利用这些已知信息,破坏贵妃的计划,保护好自己和桂生。限时三日。
任务完成开启“经史子集”版块和获得100积分,任务失败没有惩罚。]
***
十月还不是梅花盛开的季节,所以很少有宫人会来梅园。
但这会儿,梅园一角,两个太监正在悄悄碰头。
贵妃宫中负责伺弄花草的太监不耐烦道:“不是说了吗,我们最近能不见面,最好不要见面。”
五皇子宫中负责膳食的太监也不废话,直接道:“老太监没死,被冷宫里那位救了回去。”
花草太监一惊,压低声音骂道:“怎么回事?你不是亲眼看到他沉进湖里才离开的吗?”
膳食太监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说接下来要怎么办?”
花草太监眼中划过一抹狠色:“以贵妃娘娘的性子,要是知道我们办事出了这么大纰漏,你和我都讨不了好果子吃。那个老太监一定要死。”
“冷宫里那位呢?”
“这个节骨眼上,要是连死两位皇子,就太打眼了。先留他一命,等风声过了再说。”
“行,丽妃宫里昨儿新来了个洒扫宫女,叫鹊儿。我打听过了,她之前是在冷宫那边伺候的,我们可以借她的手除掉老太监。”
***
三皇子坐在院子里想了半天,依旧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完成任务。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人轻轻敲了下门。
三皇子猛地抬头看向大门方向。
长信宫素来冷清,这个节骨眼上,是谁在敲门?
“殿下,桂公公,是我回来了。”
是鹊儿的声音。
“我用手里仅剩的银钱,换了一些吃食和棉布,都是殿下能用上的……”
“我知道你们在生我的气,不愿见我,我把东西放在门口,等我走之后你们再出来拿就好。”
[她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去开门,看看她想做什么。]
三皇子一惊:“您是说……”
[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也没办法确定。]
鹊儿放下挎篮,转身离开,才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开门的动静。
她回头,惊喜道:“殿下,您还愿意见我,这真是太好了。”
三皇帝低头,看着脚边满满一篮子的物资,心情有些复杂。
鹊儿照顾过他一点时间,就算鹊儿抛下他,想办法去了其它宫,他也只是有些难过,心里并不责怪鹊儿。
但如果鹊儿这回过来,不是单纯送物资,而是要借着送物资的名义做些什么……
对面,鹊儿还在自顾自说话,不断诉说自己的苦衷。末了,她探头往里面瞧:“殿下,桂公公呢,怎么一直没见他出来。”
三皇子心乱如麻,只说:“桂生病了,染了风寒。”
“什么?”鹊儿惊呼一声,紧张道,“肯定是我昨天说的话太过分,让桂公公气到了,他才会生病的。都怪我,都怪我。殿下,桂公公的情况怎么样?”
看着鹊儿那浮夸的表演,三皇子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情况不太好,我们在冷宫里没有药材,只能用毛巾敷额头来降温。你要进去看看桂生吗?”
“我不进去了。”三皇子的声音很冰冷,但鹊儿没有多想,“风寒这种病严重起来是能要命的,不吃药怎么行呢。我去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给桂公公弄来对症的药。”
丢下这句话,鹊儿就急匆匆离开了。
三皇子站在原地,静静目送着鹊儿离开的背景,神情哀伤。
如果他没有事先得知真相,看到鹊儿提着篮子过来,听到鹊儿说要帮忙弄来草药,不管能不能用得上,他都会很高兴……
他猜到那些人会出手,但他没猜到的是,那些人会派鹊儿过来。
鹊儿也许不知道那些人具体要做什么,但是……
她真的一点儿猜不到那些人的打算吗?
“您现在能确定了吧。”三皇子赌气道。
姚容没有马上回话。
理智稍稍回笼,三皇子意识到自己冲动了。他心底再有气,也不该发泄在系统那里。
系统突然不说话,难道是觉得他的言行冒犯了她?一想到这儿,三皇子顿时提心吊胆,道歉的话几乎脱口而出。
然后他就率先听到了道歉声——
[抱歉。]
姚容知道他很委屈,很难过。
那句带着赌气意味的气话,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伤心。
被曾经相依为命的人抛弃、背叛,对一个成年人来说都太残忍。
更何况是对一个少年。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让你直面这些。]
[但是不行。]
[你的处境太危险了,多拖一刻,就有可能多一分危险。你必须尽快成长起来。]
三皇子莫名心慌,姚容的反应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您不怪我就好。”
[我怎么会怪你,这又不是你的错。]
是啊,他没做错什么,桂生也没做错什么,他们只想在冷宫里好好待着,偏偏有人不愿意放过他们。
他们凭什么受人摆布,身为小人物,难道就注定要成为大人物计划里的牺牲品吗,难道就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吗。
如果这件事情,一定要以死亡作为收场,那死的,一定不会是他和桂生。
三皇子垂下眼睛,他知道该怎么完成主线任务二了。
只要让丽妃知道贵妃收买了五皇子身边的太监,丽妃一定会出手。也许暂时对付不了贵妃,但丽妃想要解决那两个太监还是很容易的。
这样一来,贵妃的计划就被破坏了,他和桂生身上的危机也解除了。
真正难的地方在于,他该怎么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让丽妃知道这件事情。
第204章 亡国之君4
鹊儿走出冷宫一段距离, 左右张望,确定周围没有人,她脚步一拐, 走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凉亭。
负责五皇子膳食的太监就站在凉亭里, 手持拂尘,背对着鹊儿。
鹊儿走上前,小声道:“公公,我打听过了,桂生公公染了风寒, 现在正缺草药。”
膳食太监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叹息道:“可怜见的。我和桂生认识了那么多年,他的难处我也知道,这副草药是我之前感染风寒时太医开的,后来病提前好了,这药就剩了下来。你给桂生送去吧。”
鹊儿眼里闪过一丝挣扎, 但想到膳食太监的许诺, 她暗暗一咬牙,笑着接过草药:“桂公公能认识您这么个朋友可真有福气, 要不是有您记挂着,他怕是熬不过这一遭了。”
膳食太监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 还能听不出来鹊儿在故意装傻, 就为了让自己的良心稍微过得去些?不过也正是因为宫里多的是鹊儿这种人,他行事才能如此顺利。
鹊儿拿到草药后, 没有马上折返长信宫, 她在外面待了很久, 才装作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快步向着长信宫走去。
长信宫的大门没有关上, 只是虚虚掩着。
这应该是三皇子特意给她留的门,鹊儿跨过台阶,推门而入。
杂草丛生的院子里,三皇子盘腿坐在柿子树下,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向鹊儿望来。
他的眼神很透亮,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清澈剔透,仿佛能映照旁人心底最肮脏的念头。
鹊儿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下意识低下头。
但很快,鹊儿又抬起了头,扯出一抹笑容:“殿下,您一定等着急了吧?”
她扒拉了下散乱的发丝,喘着气道:“我求了很多人,想了很多办法,好不容易才求来了一副药。”
三皇子上前要接草药,鹊儿下意识避开了:“殿下,还是我去厨房煎药吧。”
“你已经不是长信宫的人了,怎么能劳烦你干活。”
鹊儿勉强笑道:“殿下这就折煞我了。我做奴婢的,在哪儿不是干活呢。”
“鹊儿,你还记得春玉姑姑吗?”三皇子话锋一转,突然道。
鹊儿心中一慌,怕被三皇子看出异常,越过他走进厨房忙活起来:“殿下怎么突然说起了春玉姑姑。”
三皇子堵在厨房门口,慢慢帮她回忆。
“一年前,你在司针房干活,不小心打湿了六皇子的新衣服,惹得贵妃很不高兴。”
“司针房女官挨了贵妃的批评,就将心底的不忿都发泄在你身上。”
“春玉姑姑不知道贵妃在司针房里面,出手救下了你,却惹怒了贵妃。最终,她代替你被活生生打死,你也被踢出司针房,奄奄一息,无处可去。”
“桂生去帮春玉姑姑收敛尸体的时候,你求桂生带你回长信宫。桂生看你可怜,就把你带了回来。”
三皇子回头,望着身后那棵长满果实的柿子树:“你到长信宫的时候,树上最后一个柿子刚好被我吃了。我说来年树上柿子熟了,就要请你吃头一批尝尝味道,你哭着说好。”
“鹊儿,现在柿子熟了,你还想吃柿子吗?”
鹊儿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起柿子,她正心乱如麻着,随口搪塞过去:“殿下,您留着自己吃吧,我在丽妃那边不缺吃食。”
三皇子目光幽深:“好,我知道了。”
他在心里问姚容:“这副草药有什么问题?”
姚容早就扫描好了相关数据,听到他的话,她才回道:[里面大多数草药都是对症的,但它们组合在一起,反而会加重病情,伤及肺腑。]
[如果桂生在没有服用落水丸的情况下喝了这碗药,很可能熬不过今晚。]
三皇子闭了闭眼,转身走出长信宫。
他左拐右拐,走了好一会儿,竟来到了一片荒无人烟的灌木丛前。
那儿长着一株野生夹竹桃。
花期将尽,夹竹桃依旧开得热烈。
三皇子伸手,折下一朵夹竹桃。
“您能帮我一个忙吗?”
***
屋外天色渐暗,鹊儿终于煎好了药。
她将煎好的药倒进碗里,刚想给桂生送去,三皇子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伸手拉住她:“你才刚到丽妃宫中,出来这么久,不会被责罚吗?”
鹊儿看了看天色,也有些焦急:“等给桂公公喂完药我就回去。”
三皇子说:“桂生现在还没睡醒,醒来也得用些东西才能喝药。你把药放下来,赶紧回去吧,入了夜就不好在宫中走动了。”
鹊儿也不愿亲手喂桂生服下这碗药,顺着三皇子的话放下药碗。
但她又有些不放心,叮嘱三皇子:“殿下,您可千万要记得喂桂公公服下这碗药啊。”
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急切了,鹊儿扶了扶鬓发,找补道:“我也是担心桂公公的身体,早一点喝了药,也能早一点康复。”
三皇子捏着花瓣的手终于松开。
借着袖子的遮掩,那瓣夹竹桃落入鹊儿腰间,轻轻一闪,竟是隐身了。
目送着鹊儿远去,三皇子关上长信宫大门,端着药碗和煎药的瓦罐来到柿子树下。
他蹲下身,捡起一旁的木棍,费力挖出一个木坑,将药碗和瓦罐都放了进去,又小心埋上。
做好这一切,三皇子也不在意地上脏,直接席地而坐,双手环抱着膝盖,神情落寞:“厨房里就这么一只瓦罐,以后该用什么来做饭和煎药啊……”
[系统赠送一只瓦罐。]
三皇子一怔。
[系统赠送一颗糖。]
三皇子:“……”
三皇子看着躺在自己手心里的那颗孤零零的奶糖,眼睛瞪大:“就一颗?”
[天都要黑了,小心吃多了糖坏了牙齿。]
三皇子动作有些不熟练地扯开包装袋,将软乎乎的奶糖塞进嘴里。
甜滋滋的奶香味从舌尖蔓延开,是他从来没有尝过的味道。
“我能再要一颗吗?”三皇子突然问。
[用柿子和我换吧。]
三皇子疑心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想尝尝头批柿子的味道。]
三皇子鼻尖一酸,埋头冲进了屋里。
一张缺了半条腿的八仙桌摆在角落,桌上放着两个红彤彤的柿子。
这是三皇子昨天摘的。
左边那个是摘给桂生的,右边那个是摘给他自己的。
三皇子捧起右边的柿子,小心翼翼问:“这个可以吗?”
[这个就很好。]
白光闪过,他手里的柿子变成了一袋奶糖。
***
任务者从时空管理局进入任务世界之前,他们的意识会停留在一个名叫“无尽空间”的地方。
这个地方相当于是任务世界和时空管理的中转间。
这段时间,姚容一直待在这里。
她正坐在沙发上,手心突然浮现出一个柿子。
系统化成巴掌大的鸽子,翅膀扇得极厉害,在她耳边喊:【任务世界的东西不允许带回无尽空间,你把它偷渡回来,知道要花多少积分吗。】
柿子已经很软了,姚容撕开一层果皮,咬了口果肉:“没事,那点积分我还是付得起的。”
系统:哼,平等地讨厌每一个积分富豪。
时空管理局里,任务者每完成一项任务,任务者及其系统都能获得一定积分。完成度越高,获得的积分就越多。
抱了个好大腿,001系统是它们部门里最富裕的统。
但什么都怕对比。
比如它的好大腿,常年稳居时空管理局积分榜前十,进入它们部门后,更是一跃成了积分榜第一,系统每次悄悄看富婆的积分,都会因为数数字而头晕目眩——它没有头,也没有眼睛,它只是被羡慕嫉妒冲昏了CPU。
【知道你不缺积分,但这不单单是积分的事情,这是在违反规定,要是让主神发现了,一定会扣你的任务完成度。】
说到任务完成度,系统立马提心吊胆起来。
不行。
不能让它家宿主因为这点儿小事就扣任务完成度!
它家宿主至今可是百分百完成度的神。
系统化出一把大小合适的键盘,用它的鸽子翅膀噼里啪啦狂敲键盘,忧愁道:【帮你遮掩一下,应该能不被主系统发现。】
姚容默默偏头看了一眼系统。
偷渡柿子是违反规定,但其实算不上什么大事。
相比之下,她家系统意图蒙骗主系统,问题明显要大得多吧?
要是被主系统知道,就不单单只是任务完成度的问题了。
算了,看见系统已经忙活得差不多了,姚容默默将心底的吐槽收了回去。
她找来一把刀,垂眸削皮,开始品尝柿子。
***
三皇子拿出系统奖励的草药,用新的瓦罐煎好之后端进屋里。
桂生已经醒了。
睡了一天,他的精神状态比早上那会儿好了很多。
“殿下,都是老奴不好,让您替老奴做这些事情。”
三皇子摇摇头。
桂生总是喊他“殿下”,自称“老奴”,不让他动手做太多粗活,但这些年来,他和桂生相依为命,两人之间的情分早已超越了主仆,更似亲情。
他为桂生做的这点事情,怎么比得上桂生为他做的。
如果没有桂生和春玉姑姑护着他,他根本没办法在冷宫里平安长大。
桂生接过药碗,突然想起一事:“刚刚老奴在屋里,好像听到了鹊儿的声音?”
“对,鹊儿来过。”
“殿下,鹊儿她……”桂生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组织语言,跟三皇子说鹊儿的事情。
“我都知道了。”三皇子不想让桂生担忧伤心,隐去了所有事情,只说,“她送了些东西过来。”
桂生还以为这两天吃的东西、喝的草药都是鹊儿送来的,稍微感到安慰了一些,埋头喝药。
等桂生喝完药,三皇子将奶糖递了过去:“给你甜嘴。”
桂生脸上露出笑:“殿下留着自己吃吧。”
三皇子道:“我那儿还有很多,刚刚已经吃过一块了,你也来试试味道。”
桂生这才接过。
奶糖一入口,就冲淡了嘴里的苦味,甜到了人心底。
桂生笑道:“这是从哪儿来的糖?老奴这辈子还没吃过比这更甜的东西。”
三皇子跟着道:“是啊,我也没吃过比这更甜的东西了。”
聊了几句,确定三皇子这两天过得不错,桂生才安心躺下休息。
姚容这才开口:[我吃完柿子了。]
三皇子期待道:“好吃吗?”
姚容学着他们的句式:[我没吃过比这更甜的柿子了。]
三皇子被逗笑了。
夕阳垂落,晚霞将抿,介于红黄之色的柿子被落日晕上一层柔和的光。
三皇子指着树上的柿子:“您还要吃吗?我请您吃。”
他强调:“这回不用给我糖,也不用给我任何东西。”
姚容无视了气鼓鼓的系统,笑着答应下来:[好啊,那就再来一个吧。谢谢你的柿子。]
三皇子悄悄松了口气,脸上笑容更盛。
柿子对神通广大的系统来说,肯定算不上什么稀罕物。但这已经是他能拿出来分享交换的唯一一样东西了。
还好系统没有嫌弃。
***
鹊儿脚步匆匆,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成功回到了丽妃所在的玉妆宫。
刚踏进宫门,她就瞧见膳食太监在不远处朝她招手。
鹊儿小心翼翼走了过去。
“事情都办好了?”
“办好了。”
“亲眼看着他喝下去了?”
鹊儿犹豫了下,点头应是。
膳食太监没注意到她的迟疑,满意地点点头,给她递了一个荷包。
鹊儿接过,动作隐蔽地捏了捏。
很轻,没有厚度,里面放的是银票。
“这里是五十两,还有五十两,我已经托人送出宫,保证会送到你娘手里。”
“多谢公公。”
“五皇子那里离不开人,你回去吧。”
鹊儿是玉妆宫品级最低的宫女,和另外三人住在一起,她回到屋里的时候,另外三人也都在。
鹊儿与她们打了声招呼,端着盆出去洗漱。等熄灯躺在床上,她才悄悄打开荷包。
里面装着一张五十两面额的银票。
鹊儿用指尖轻轻触碰银票,眼里蕴满泪水:为了一百两……就为了这一百两……
身侧的宫女突然翻了个身,鹊儿吓得不敢再做任何动作,直到周围再次安静下去,她的身体才慢慢放松。
翌日,天还没亮,她们一屋子人都起来打扫宫殿了。
五皇子今年六岁,暂时还住在玉妆宫偏殿,没有迁到皇子宫。
鹊儿打扫到五皇子寝宫附近时,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她腰际滑落。她摸了摸空无一物的腰际,又低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地面,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她快速打扫完这片区域,匆匆跑向另一处地方。
就在她转身离开不久,一点微弱的光在草丛亮起,一片粉色花瓣静静躺在地上。
半个时辰后,五皇子起床了。
梳洗完毕,五皇子要去丽妃那里和丽妃一起用早膳。
他刚走出偏殿,踏上前往主殿的必经之路,一阵风迎面吹来。
粉色花瓣被风卷起,吹到他的眼前,轻轻打在他的眼睑上,让他忍不住闭上眼睛伸手去捞。
花瓣被他捞入掌中,五皇子低下头,还没看清花瓣的具体纹路——
“殿下,快丢掉它!”
大宫女紧紧盯着那粉色花瓣,神情凝重。
“咱们宫里,怎么会有夹竹桃花瓣?”
夹竹桃这种花毒性很强,人误食之后能致死,所以很少有人把夹竹桃作为观赏性植物来种植。
但贵妃娘娘非常喜欢夹竹桃,她住的宫殿及附近都种有不少夹竹桃。
丽妃和贵妃不对付,贵妃喜欢的东西,丽妃当然不可能喜欢,玉妆宫是没有夹竹桃的。
这片夹竹桃花瓣,肯定是宫人从外面带进来的。
看这花瓣的新鲜程度,应该刚从枝头摘下没两天,也就是说,他们宫里有宫人刚去过贵妃宫殿附近,不小心沾上了花瓣,然后掉在了此地。
一片花瓣原本不值得大动干戈,但事涉五皇子和贵妃,就由不得大宫女不上心了。
她将这件事情悄悄按下,牵着五皇子去见丽妃。
趁着其他宫人伺候五皇子净手时,大宫女走到丽妃身边,悄悄汇报了整件事情。
丽妃非常重视这件事情,五皇子可是她的命根子,帝王的宠爱能持续多久,等她年老色衰的时候,她能够依靠的还是自己的儿子。
“去查,看看昨天有谁长时间离开了玉妆宫。尤其是皇子身边伺候的人,必须彻查清楚,决不能让贵妃那边钻了空子。”
两个时辰后,一份名单呈到丽妃面前。
丽妃看着上面的四个人名,眯起眼睛:“都打听清楚了吗,这四人昨天去了哪儿?”
大宫女先说了另外两人,才说到鹊儿:“这个叫鹊儿的宫女,是前天才来的,她原是在冷宫那位皇子身边伺候,昨天说是去给那位皇子送东西了。”
要不是大宫女提起,丽妃都要忘了这宫里还有这么一位皇子。
丽妃皱了皱眉,仿佛想起什么晦气东西般:“是那位生来不详、克死自己生母的三皇子?”
大宫女点头应是。
丽妃不悦:“怎么把伺候过那种玩意的宫女召进咱们玉妆宫?”
用帕子压了压唇角,丽妃暂时放下心中不满,示意大宫女继续。
大宫女道:“她昨天出门的时候,确实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了不少东西。唯一比较可疑的地方就是,她在外面待的时间比较久,午时出门,直到申时末才回来。中间隔了两三个时辰。”
“不过她前日刚到玉妆宫,品级又太低,不像是贵妃安插进来的人。”
丽妃点头,指着最后一个负责五皇子膳食的太监问:“他呢,昨天又去了哪里?”
大宫女道:“他身子不适,去了趟太医院,托学徒帮他开了些治疗风寒的药。不过奴婢查到,除了昨日,他大前日也曾消失过一段时间。”
丽妃眯起眼睛,冷冷一笑:“看来还真有问题。”
大宫女问:“娘娘,我们该怎么做。”
丽妃寒声道:“直接抓起来严刑拷打,一定要想办法撬开他的嘴……至于另外三人……虽说没什么嫌疑,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将他们赶出玉妆宫吧。”
犯了错,被主子赶走的宫人还能去哪儿?
当然只能去环境最恶劣的浣衣局,不分昼夜冬夏地给太监洗衣服,永远都没有出头之日。
也许在丽妃看来,她没有直接要了鹊儿的命,就算是仁慈了。但当鹊儿听到这个决定的时候,却觉得天都塌了。
她抓着那个来通知她的大宫女,连声问:“姐姐,会不会是你弄错了?我才刚来宫中,怎么会惹恼了娘娘呢。”
大宫女道:“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昨日去了哪里。娘娘不喜欢念着旧主的下人。”
鹊儿手一松,跌在地上。
她不是念着旧主……
但她怎么敢说自己昨日是去做了什么……
对,都是膳食太监害的,要不是他招惹她,让她去做这些事情,她怎么会擅离职守,怎么会回去长信宫!
她要去找膳食太监,要让他出手帮帮她,就算不能继续留在玉妆宫,也要让他把她调去其它宫殿。
想到这儿,鹊儿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往外疾走几步,就在她快要走出下人居住的区域时,她看到昨天还高高在上的膳食太监,今日面如死灰,被几个人如死狗一般拖走。
鹊儿吓得捂住了嘴,哆嗦着一句话也不敢说,更不敢再动任何歪心思,老老实实回屋收拾东西,当天就搬离了玉妆宫,住进了浣衣局。
单从环境来说,浣衣局的环境还是比长信宫略好一些的。
除此之外,浣衣局没有哪一点比得上长信宫。
鹊儿在长信宫里,虽然也吃不饱穿不暖,但她不会有繁重到怎么做都做不完的工作,不会有人打罚她、排挤她。
她在浣衣局待了一天,手就因为长时间浸着冰水揉搓衣服起了茧子。
在浣衣局待了两天,鹊儿就受不了了。
她拿着五十两银子,想找关系把自己调走。
但她是被丽妃罚来浣衣局的,哪个宫人敢冒着得罪丽妃的风险把她从浣衣局调走。
有个胆大的太监,直接收了她的银子,却不帮她做事。
鹊儿想把钱要回来,反而被浣衣局的管事狠狠责罚了一通。
躺在冷硬的床上,鹊儿发现自己最后的出路,竟然是回到长信宫伺候三皇子。
桂公公病得那么厉害,就算没有她那一碗药,估计也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虽然她做过对不起桂公公的事情……但是经历过这一切,她一定会好好照顾三皇子长大,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弥补错误。
鹊儿不断在心里说服自己,找了个机会,悄悄溜出浣衣局,再次前往长信宫。
她到长信宫的时候,三皇子正倚在窗边昏昏欲睡。
“殿下。”
鹊儿没进屋,隔着窗户在走廊跪下。
“求您救救鹊儿吧!”
三皇子睁开眼睛,眸光渐渐凝定,冷若春水:“你发生了何事?”
鹊儿隐去了膳食公公的事情,只说自己为了给三皇子送东西、给桂生找药,惹恼了丽妃,被丢到了最辛苦的浣衣局。
她举起自己的双手,语带哭腔:“殿下,您看,我的手在冷水里泡了两三日,如今又红又肿。而且浣衣局的管事动则打骂,我手臂上有好几处淤青。要是再在那里待下去,也许我根本熬不过这个冬天……”
三皇子慢慢坐直身子,打断她的诉苦:“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鹊儿咬了咬唇:“奴婢想从浣衣局调回长信宫,继续照顾殿下。”
三皇子淡淡道:“前几日,你想方设法离开长信宫,没有提前知会过我与桂生一声。如今倒是为了回来跪下求我。”
“奴婢知道,殿下定然还恼着奴婢。”
鹊儿开始大打感情牌,说着她曾为三皇子做过的事情。
估摸着气氛酝酿得差不多了,鹊儿开始认错。
“前些日子,奴婢的弟弟托人给奴婢带了口信,说今年家里收成不好,奴婢娘又病了。还说他们给奴婢定了门亲事,等过几年奴婢从宫里出去,也不至于没有依靠。”
“奴婢去玉妆宫,确实有自己的私心,若能多得些奖赏,一来补贴家里,二来给日后的自己傍身。”
说完自己的私心与苦衷,她话锋一转,泣声道:“但殿下您想想,咱们长信宫是什么情况?缺衣少粮,冬天最是难熬。奴婢留在长信宫,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殿下挨饿受冻。去了玉妆宫,奴婢还能给殿下送些吃食布匹,私下接济您和桂公公。”
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般,三皇子轻轻扯开了唇角:“我在宫中没有权势,就算我开了口,浣衣局的管事也不会听我的话。”
他的声音轻而温和,但只要鹊儿抬头看上一眼,就会发现他的眼里一片冰冷。
可这会儿,鹊儿正低着头,将自己早已打好的腹稿娓娓道来:“不会的。再怎么说,您体内都流着陛下的血,你要是真开了口,再闹上一闹,浣衣局的管事不会不同意这个请求。”
“这样一来,我就要彻底得罪丽妃了吧。”
“殿下。”
鹊儿膝行两步,来到窗下,伸直身子去抓三皇子的手:“说句难听的,要是这也算得罪,那殿下早就已经将丽妃得罪光了。您别忘了,要不是为了给殿下送吃食,给桂公公寻药煎药,奴婢也不会被逐出玉妆宫……”
“鹊儿。”
三皇子反手拽住鹊儿的手腕,力度极重。鹊儿疼得抬头,恰好撞进三皇子那双凌厉含怒的眼眸,吓了个激灵。
“从进来到现在,你可曾问过一句桂生的情况。”
鹊儿脸色惨白:“……奴婢忘了。”
“是忘了,还是心虚,所以不敢问?”
鹊儿浑身哆嗦,一股寒意从她的尾椎一路蹿升,令她头皮发麻。
尖叫声压在她的喉间,鹊儿不死心地扯开唇角,怀着侥幸:“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奴婢怎么没听懂?”
“没听懂吗?”三皇子抬头,看向院中西北角那棵柿子树。
鹊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树根旁,有一块不大不小、明显刚翻新过的土壤。
“你送来的东西,都埋在里面。”三皇子甩开鹊儿的手,“我给过你机会了。”
鹊儿跌跪在地,震惊地看着三皇子。
三皇子沉沉吐了一口气,又说:“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
可最后,鹊儿还是将那碗热气升腾的药递了过来。
所以他将那瓣夹竹桃放到了鹊儿身上,利用夹竹桃来引导丽妃的视线,让丽妃彻查玉妆宫的人事,揪出那个膳食太监。
那个膳食太监要是熬不住严刑拷打,就会交代他的同谋。
也许他会交代出鹊儿,也许不会。
但无论他交代不交代,鹊儿都没有性命之忧——丽妃不是在主持公道,她不会因鹊儿意图谋害一个无关紧要的太监,而对鹊儿痛下杀手。但丽妃也不会让鹊儿继续待在玉妆宫里伺候。
“桂生没死,所以我也没有取你的性命。”
“但这已经是我对你最后的仁慈。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谈什么情分,那会让我觉得很可笑。”
鹊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长信宫的。
她心里五味杂陈,有后悔,有害怕,有遗憾……
等她回过神时,她已经站在宫门外。
破旧却高大的宫墙将她拦在外面,只有那棵高大的柿子树,从墙内横伸出几支枝杈,上面挂了几个半生半熟的柿子。
不知怎么的,鹊儿突然就想起了三皇子的问话。
去年没有吃上的柿子,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吃上了。
第205章 亡国之君5
[叮, 膳食太监交代了他的同伙。系统判定贵妃计划失败,宿主和桂生的危机已解除。]
[恭喜宿主完成主线任务二,获得100积分。]
[系统开始升级……]
[三日后将向宿主开放“经史子集”版块, 敬请期待。]
接二连三的提示音在三皇子脑海里响起。
三皇子站在四四方方的狭小庭院里, 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倦。
他干脆坐下来,身体后仰,躺在杂草堆上,一手枕着后脑勺,一手搭在额前, 遮去太阳的同时也挡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的真正情绪。
[吃一颗糖吧。]
三皇子闷闷应了声“嗯”,从腰间解下荷包,取出一颗奶糖塞进嘴里。他嚼着糖,含糊不清道:“鹊儿到最后一刻,还是没有问起桂生的情况……”
[桂生今日恢复得如何了?你和鹊儿在院中聊了那么久, 也不见他屋里传来动静。]
三皇子被问得一懵。
系统还能不清楚桂生的情况?
[你看, 她没有吃上的柿子,会有其他人吃上。她没有问出的问题, 也会有其他人问出来。]
所有的意难平,好像都在此刻烟消云散了。
三皇子想, 原来那份被人弃之如敝履的心意, 也会被其他人所珍视。
[背叛从来都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情,但庆幸的是, 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人值得我们交托信任。不是吗?]
三皇子忍不住笑出声:“您说的其他人, 是指您自己吗?”
[当然。]
姚容果断承认, 并快速反问道:[你觉得,我是值得被信任的吗?]
三皇子一愣, 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下眼去细细思量。
姚容耐心等待他的回答。
她很清楚,对于她的存在,这孩子心底肯定有很多困惑和彷徨。
只是他之前有更重要更紧急的事情要去处理,而且两人之间还没有建立起初步的信任,就算他心里有再多想法,也不会跟她开诚布公。
所以前几日,姚容并不急着跟这孩子沟通。
一直到现在,她才开口挑明。
“您真的是太|祖皇帝派来的吗?”
不等姚容回答,三皇子继续道:“是不是,其实不重要。”
姚容挑眉。
“我想,我是信任您的。”
“无关您的来历和身份。”
三皇子从小在冷宫里长大,没有锦衣玉食,但有春玉姑姑和桂生为他遮风挡雨,也没遭遇过太大的坎坷。
直到这几天,他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坎坷。
在他无助又不知所措的时候,是系统一直在陪伴他,帮助他和桂生熬过这一劫……
来历和身份都可以造假,情谊却造不了假。
再说了,系统如此神通广大,他有什么值得被系统欺骗的地方吗。
花费这么大的力气来欺骗他,还不如直接去欺骗永庆帝。
冬日午后的阳光并不灼热,带着些许慵懒意味,晒得人也昏昏欲睡。三皇子侧过脸,长而卷翘的睫毛垂落,覆在眼睑上,神情恬静,呼吸渐轻。
就在姚容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三皇子突然轻声道:“其实我这几天,一直睡不踏实。”
“一部分原因,是我担心桂生半夜会发高热。另一部分原因,则是——”
“我觉得,您的出现,就像是一场美梦。”
“我害怕有一天睁开眼睛,您就像来时一样,毫无征兆地离去了。”
也许当梦醒来,他依旧是冷宫里无依无靠的三皇子 ,从未遇到过什么明君养成系统,也不能救下与他相依为命的桂生。
所以他每天睡醒,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问系统一句“在吗”。
得到系统回应,他才起床洗漱。
姚容静静听着他剖析自己的想法,等他止住了话音,才问:[为什么会有这个担心呢?]
“可能是因为,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会选中我吧。”
“鹊儿为了地位和财富,抛弃了我。我知道您与鹊儿不同。正因如此,才更让我惶恐不安。”
“您要的,是我成为天下共主。”
“地位和财富,在努力之后,还有可能获得。但那个位置,不是有心努力就能得到的。也许倾尽我的一生,都无法实现这个目标。”
“您能等多久呢?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十年……”
“我没有成为皇帝的资本,也没有成为皇帝的野心。我这几日反复审视,都找不到自己身上的长处。”
姚容的神情不自觉认真严肃起来:[不必妄自菲薄。]
三皇子苦笑,这是妄自菲薄吗?
这是有自知之明。
他信任系统。
他怀疑的,是他自己。
他不担心系统欺骗他。
他害怕的,是系统抛弃他。
姚容当然知道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语,没办法驱逐三皇子心中的彷徨。她组织了下语言,突然问他:[你觉得成为皇帝,需要有什么资本?]
三皇子张了张嘴。
——成为皇帝,需要有什么资本?
他其实也不太清楚。
但他觉得,比起他来,五皇子或六皇子无疑更具优势。
就连母妃身份低微的四皇子,也要合适许多。
[是像五皇子一样,拥有帝王的宠爱?
永庆帝是一个怎样的人,你应该已经看透了。
那样自私凉薄、不堪为帝、不堪为父之人,他的疼爱,轻贱如纸,也配成为资本?]
[还是像六皇子一样,拥有一个实力强大的母族?
今日你倚仗强大的母族成为皇帝,他日你的母族就必然会成为你的掣肘。
他们会仗着昔日的恩情,对你横加干涉,对你指手画脚。]
[你所欠缺的,是能力,是对治国之道的学习。
如果你现在就熟练应用帝王心术,拥有治理国家、平定天下的才能,那还要我这个明君养成系统做什么?]
说到这儿,姚容眼眸轻轻一弯:[至于野心……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过去十二年里,这孩子从未想过自己能成为皇帝,当然也不会升起相应的野心。
但是,如若未来学有所成,帝王宝座触手可及,而他目之所及尽是人间不平之事,他会愿意将这个天下拱手奉予他人吗?
届时,往前一步就是山河在握,后退一步就是生灵涂炭,他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你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当时我并没有告诉你这个‘最合适’体现在哪里,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你不曾舍弃桂生。]
你不曾弃城北逃,尽力谋划,为满城百姓与天下苍生换一条活路。
[你果决冷静,在生死危机前行事不会优柔寡断,却又留有底线,能够克制自己。]
世人都说你怯懦无能,那权倾天下十余年的季玉山,却是死在你的手里。
你可以扩大杀戮,可以疯狂,可以歇斯底里,可以让更多人为你、为大烨王朝陪葬,可以不管死后洪水滔天。
可你都没有。
你克制住了自己的底线,安排好了一切,最终孤独地、有尊严地死在摘星宫里。
[你有勇有谋,独自解决了危机,化解贵妃的阴谋。]
从来没有人教过你该如何做一名皇帝。
你却体现了一位帝王应有的担当与决断。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何谓为君者的责任。
你却做到了将天下万民放在心上。
宝石弃于荒野,依旧是宝石。明珠蒙上灰尘,依旧是明珠。
[最重要的是——]
[系统与宿主绑定之后,就再也没有办法解绑了。]
[你是我的第一选择,也是我的唯一选择,无需担心某一日我会突然离开。我会一直陪伴你,直至你的生命来到最后一刻。]
血脉亲情是没有办法解绑的。
你是我的孩子。
是我来不及看一眼,在摘星宫里笑着说自己不应该活下来,亲口否定掉自己存在意义的孩子。
[如果我上面说的那些话,还是不足以说服你,那你就认真记住我下面的那些话——]
三皇子眼眸微微睁大,呼吸也下意识屏住,等待着姚容接下来的话语。
[我是明君养成系统,如何将你培养成为明君,这是我需要考虑的问题,你不需要考虑得那么远。在我看来,只要你好好完成我发布的任务,熟练掌握我所教授的知识,就一定能达成“明君”这个终极目标。]
[这不只是出于对你能力的信任,更是出于我对我自己能力的信任。]
[所以,那些遥远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吧,你只需要顾好眼下——]
[比如现在,先好好睡上一觉?]
像是蜻蜓掠过水面时泛起的涟漪不断往外扩散,三皇子唇角的笑意也在一点点扩大,最终化作一道灿烂的笑颜。
“我明白了。”
“只要您不离开,我会好好按照你说的去做,认真完成您安排的所有任务。”
第206章 亡国之君6
自信不是一下子就能提高的, 三皇子依旧不觉得自己未来能君临天下,但他从姚容那里得到了保证,知道姚容不会抛弃他。
这就足够了。
卸去心头顾虑后, 三皇子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 三皇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还是习惯性地先喊了声“系统”。
[早安。]
三皇子这个年纪的孩子精力都很旺盛,恢复也很快,这会儿已经看不出昨天的疲惫倦懒:“系统,我任何时候跟你对话, 你都能听到吗?”
[是。]
姚容现在使用的是精神体。
按理来说,只要精神力足够强大,精神体不会感到疲惫,也不需要进行睡眠。
[我还可以感知到你周围发生的事情。不过系统设置有屏蔽机制,除非你呼唤我或检测到你处于危险境地,其它情况我都不会开启感知。]
三皇子又问了些问题, 比如积分能用来做什么, “经史子集”板块是做什么的。
[积分的用处很简单,可以用来兑换各种物品。至于后者, 我先卖个关子,等它开放了你就知道了。]
三皇子心中十分期待, 听名字应该是个读书的地方, 就是不知道系统打算怎么给他上课,长信宫里什么都没有, 别说笔墨纸砚了, 连张完好无损的书桌都找不到。
吃过早饭, 三皇子去看他的柿子,要是瞧见有鸟雀偷吃柿子, 他就用长竹竿驱赶。
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坐在树底下发呆。
姚容原本是打算过两天,等桂生完全康复再给三皇子上课的。但看着三皇子无所事事的模样,姚容顿时改变了主意。
冷宫里能打发时间的事情太少了,这些年里,这孩子过的应该都是这样一种重复又枯燥的生活。
[要是没别的事情要忙,我们来上课吧。]
“上课?”三皇子眼睛微亮,“现在上吗。”
[对。这第一堂课,我们不上诗词歌赋,也不学习经史子集。]
“那要学习什么内容。”
[先确定一下彼此的称呼吧。以前你都是喊我为系统,但按照你们这个世界的规矩,以后你都要尊称我一声老师。]
三皇子爽快改口:“老师。”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三皇子下意识道:“老师平时不是就叫我……”
说到这儿,三皇子反应过来了。
老师的意思是,既然她已经不叫“系统”了,那他也应该从“宿主”换成其它。
可三皇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桂生喊他“殿下”,可这宫里的“殿下”太多了。
其他宫人喊他“冷宫里那位”。
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喊他“孽种”。
高高在上的丽妃轻蔑地说他是个“生来不祥之人”。
永庆帝亲口斥责他是个“克母之人”,不配记入宗室族谱……
三皇子那张尚且稚嫩的小脸,突然出现了不符合年龄的惆怅。他叹了口气,道:“老师想喊什么都可以。”
[据我所知,宿主还没有名字吧?]
他闷闷应了一声“嗯”。
姚容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
一抹流光自眼尾划过,三皇子惊讶:“取名字!?”
[老师给学生赐名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怎么,难道你不愿意?]
“不是……只是从来没有人想过要给我取名字……”
年幼之时,也是冬日,他坐在草地上,问桂生他们,所有人都有名字,就连那只被弃养在冷宫附近的狸猫阿花都有名字,为什么只有他没有?
桂生他们告诉他,他的名字,只有皇帝能取。
他天真地问,那皇帝为什么还不给他取名字啊。
后来他终于明白,不给他取名字,是因为皇帝不愿意。
名字,是人生来被赋予的第一个寄望,里面多是蕴含着长者对新生命的期许和祝福。可他的亲生父亲,深深厌恶着他的降生,对他没有寄望,没有期许,没有祝福。
三皇子抿了抿唇,带着几分欣喜与忐忑:“老师要给我取什么名字?”
[取名是一件很慎重的事情,我需要好好想想。]
[你坐着吃会儿糖,我很快回来。]
***
姚容面前摊放着一堆古籍,手边是洁白笔记本和黑色签字笔。
她转了转笔,拔掉笔盖,笔尖在纸张上落下一点。
“南黎”这个名字,很快出现在了笔记本上。
但几秒后,姚容就用力地划掉了这个名字,撕掉这页纸张,揉成团后扔到垃圾桶里。
并不是“黎”不好。
事实上,这个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黎明。
但“黎”这个字,是权臣季玉山为他取的。
含义也不是什么“黎明”,而是“黎民”。
季玉山在通过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警告他:没有自己的扶持,他就永远都是冷宫里长大的皇子。就算拥有皇室血脉,也与平民百姓没有区别。
而且,“南黎”在史书里,总是和“亡国之君”这个称号绑定在一起。
给人一种不太吉利的感觉。
姚容从来不是一个迷信的人,在这件事情上,她愿意谨慎一些。
历史已经得到改写的机会,那他也应该拥有一个全新的名字。
一个寄托着她的寄望、她的期许和她的祝福的名字。
所以,如果不叫南黎的话——
三皇子又吃了一颗糖的功夫,就听到姚容在问他:[你觉得南流景这个名字怎么样?]
“南流景?”
三皇子狐疑:“您不是说要好好想想吗,怎么这么快就想好了?”
姚容轻轻一笑,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安抚意味:[别急,你先听听这个名字的寓意。]
[我想给你取一个与太阳有关的名字,所以一直在往这个方向思考。]
[正巧大烨国姓是南,我就联想到了南流景这个名字。]
“南流景……”
他惊讶道:“是太阳吗?”
[南流景是太阳的别称。]
[也有文人认为它指代的是月亮。]
[但无论是光辉不朽的太阳,还是皎皎千古的明月,都是再好不过的寓意。]
姚容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他吭声,只好主动询问:[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他摇头。
似乎是害怕姚容不信,他摇得十分用力。
就算是再愚笨的人,也能从这简短的叙述里,知晓这个名字到底有多特别。
所以不说话不是不喜欢。
而是太喜欢了。
[那以后你就叫这个名字,好不好?]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猛地从地上站起来。
***
阳光照在窗上,破旧的窗纸隔绝不了太多光线,屋内一片敞亮。
这是桂生落水的第六天。
前三天,桂生反复高烧不退,后面额头温度终于退下去了,身体却还是虚弱,总是昏昏沉沉的,偶尔清醒也是为了吃饭喝药。
直到今天,他的身体才恢复了些许力气。
他迷迷糊糊睁着眼睛,只觉得盖在身上的被子轻薄又保暖。
这种并不过分的温热,总会让人有些眷恋,也会让他回想起昭妃娘娘还在的日子。
他家里很穷,上面有两个穷到娶不上媳妇的哥哥,下面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弟弟。
后来老家遭了灾,爹娘就把他卖进了宫里。
他不恨爹娘,就算不卖他,他也不一定能在灾年里活下去,反倒是进了宫还能吃顿饱饭。
但当他把卖身钱全部留给爹娘后,他和爹娘之间的亲情也彻底断了。
他进了宫,成了个小太监。
小太监学不好规矩,人也不够机灵,没有哪个贵人看得上。
就在他被人欺负的时候,他被昭妃娘娘救下了。
当然,那时的昭妃娘娘,还只是昭嫔。
但不管是什么品级,她的性格始终不曾变过,带着塞北的灼热明媚,带着武将家族的肆意骄傲,也有着不输于任何人的善良温柔-
“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的话,奴才叫桂生。”-
“桂生?这个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奴才是八月生人。接生妇人将奴才从屋里抱出来时,正好有一颗桂子砸在奴才的头上,就有了这么个名字。”-
“桂子落在身上,这真是一个好兆头。桂生,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伺候吧。”
他的好兆头啊,都应在了娘娘身上。
在娘娘身边伺候的日子,是他记忆里最幸福的时光。他吃到了以前从来没吃到的糕点菜品,穿上了以前连碰都不敢碰的衣服,还可以读书识字明事理。
再后来,娘娘怀孕了……
他想,他一定要好好守着娘娘,守着小皇子或小公主从娘娘肚子里平安落地。
如果老天有眼的话,就让他们母子或母女平安。
可这贼老天,总是在应该开眼的时候瞎了眼睛。
冷宫的日子十分难捱,娘娘被打入冷宫时,除了他之外,身边还跟着五个宫人。但这些宫人要么和鹊儿一样,挨不住冷宫的苦,想办法调去了其它地方伺候;要么就是和春玉姑姑一样,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悄无声息死在了皇宫中。
到最后,空寂偌大的冷宫,只剩下他和这个孩子。
当天光一点点被吞并,冰凉腥臭的湖水没过他的口鼻时,他想得最多的,不是有关自己的事情,而是他离开之后,三殿下该怎么办……
想到三殿下,桂生立刻中断回忆,掀开被子刚要坐起,大门就被人“砰”地一下从外面推开了。
少年迈过门槛:“桂生,你能下床走动了?怎么样,还有哪里觉得不太舒服的地方吗?”
“奴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些天让殿下担心了。”桂生露出笑容,“殿下兴冲冲跑过来,是遇到什么高兴事了吗?”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要跟桂生说什么。
嘴巴一张,就忍不住咧开了。
他抬手捂住嘴,不想表现得太失态。
可手掌遮住了嘴巴,笑意却全部都从他的眼睛里泄了出来。
“我悄悄告诉你。”
他脚步轻快地来到桂生面前,微微侧身,贴近桂生耳边,像是在分享什么国家大事般:“我,有,名,字,啦!”
桂生错愕。
姚容莞尔。
南流景像是在对桂生说,又更像是借告诉桂生,在别扭地答复姚容:“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从此以后,我就叫南流景了。”
第207章 亡国之君7
天之将明, 其黑尤烈。
如今的大烨早已走了下坡路,即将迎来王朝最黑暗动荡的时刻。
但太阳出现了,黑暗就会无所遁形。
——太阳的责任, 就是驱逐黑暗, 还天地一个朗朗乾坤。
只是,这样沉甸甸的深层寄望,姚容暂时没有告诉南流景。南流景单纯是因为名字的浅层含意而欢喜。
“不是殿下,也不是冷宫那位,就是独一无二的名字。”南流景强调, 眼睛明亮,饱含期待,“桂生,你喊一下我。”
桂生迟疑。
身份有别,直接称呼殿下的名字,未免显得有些尊卑不分。
但看着南流景亮晶晶的眼眸, 桂生没办法拒绝:“流景。”
南流景点头:“嗯!”
“南流景?”
南流景用力点头:“嗯嗯!”
桂生笑了:“这名字可真好听。”
不。
不只是好听。
桂生更正自己的评价:“很美好。”
南流景也特别特别喜欢。
昨天老师说了很多话鼓励他, 但激励程度都不如这个名字。要是不好好努力,总觉得自己会配不上这个名字。
“对了。”
南流景让桂生等一下, 他走去隔壁屋子,拿走放在桌上的柿子, 塞进桂生手里。
“还好没坏。”
“这是今年第一批成熟的柿子, 我特意留给你的,你一会儿记得吃。”
桂生睡了好几天, 在吃柿子之前需要先去好好梳洗一番。
南流景重新退回院子, 绕着柿子树转悠了好几圈, 才勉强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他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一笔一划练习自己的名字。
这些基础文字, 春玉姑姑和桂生都教过他,不过看得出来他不常写,笔画歪歪斜斜,没有一个字是好看的。
南流景丢开树枝,主动要求道:“老师,你能送我一些字帖吗,我想早点把自己的字练好看。”
***
[叮,“经史子集”板块加载完成。]
[从今天开始,你可以进行相关课程的学习了。]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南流景刚起床,就听到了姚容的提示音。
桂生端来一盆热水。
平时为了节省炭火,南流景都是用冷水洗漱。这会儿天越发寒冷,桂生说什么也不肯他再用冷水,特意挤出一些木炭来烧热水。
在南流景打湿帕子擦脸时,桂生还道:“这炭卖相不怎么好,烧起来却没烟。”
南流景偷笑了下:“没烟不熏眼睛。”
等桂生端着水盆退出房间,早已迫不及待的南流景按照姚容指示操作起来。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眼前渐渐暗下去。
当他的眼前再次亮起时——
他已从破败的冷宫,来到了一座巨大的、古色古香的藏书阁里。
藏书阁分为经、史、子、集四大区域,每个区域都摆满了书,粗粗扫过去,至少上千本。
四大区域中间,有一个专门用屏风隔出来的书房。
书房并不十分宽敞,却简约雅静,除了桌椅软榻等必备的家具外,墙上还挂满字画。
书桌上,笔墨纸砚一字排开,瓶插芙蓉暗香浮动。
南流景绕过那十六扇绘有万里江山的屏风,走到书桌前,用指腹慢慢感受着黄花梨木书桌的纹路,震撼道:“老师,这个书房是属于我的吗?”
姚容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是属于你的。]
南流景左右张望,没有看到姚容的身影,有些失落。
他还以为能在这里见到老师。
不过很快,南流景又振作起来:“老师,我现在还在皇宫里面吗?”
[当然在。]
“那这是哪儿,我怎么会突然到了这里?”
[这是系统内部的空间,你的身体还留在长信宫里,但你的意识被抽到了这里。]
[如果外人看到你的身体,只会以为你在睡觉。当他们在外面叫你的时候,你在这里也能听到,只要说一声“回去”,意识就会立刻返回现实世界。]
南流景听得似懂非懂。
不过姚容想要表达的意思,他大概明白了。
姚容继续介绍道:[你年纪小,精神力弱,意识不能离体太久,每天只能在这里待一个时辰。]
“啊,只能待一个时辰吗……”
南流景觉得他可以在这里学七个时辰,然后用一个时辰吃饭,四个时辰睡觉。
姚容从他的表情看出了他心里那点小算盘,好笑道:[等你年纪再大些,身体再强壮些,能待的时间自然就长了。]
南流景只能接受现实。
有了时间限制,他心中顿时有了紧迫感:“那我们快点开始上课吧。”
[不急,我先陪你逛逛藏书阁。]
[这里是我一手设计布置的,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提出意见,随时都可以进行调整。]
南流景不急了,脚步一拐走出书房,来到门口。
看着紧闭的雕花大门,南流景试探性推了推,却怎么也推不开。
看来大门只是起了个装饰作用,他离不开藏书阁。
南流景从距离大门最近的第一个区域开始逛起,他尝试了下,只要他盯着书架上的某本书超过三个呼吸,书籍就会自动飞到他的手里,供他翻阅。
绕了一圈,南流景再次回到书房门口。
[你要给自己的书房起个名字吗?]
南流景抬头。
一块无字牌匾挂在门上,姚容特意将取名权留给了他。
南流景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名字。他高兴道:“我姓南,这就叫北方书屋吧。一南一北刚刚好。”
姚容:?
“老师,你觉得怎么样?”
做长辈的,怎么能够否定孩子的创造力呢,。姚容思索了下,终于也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夸奖角度。
她微笑道:[这个名字,还挺有意思的。]
话音一落,无字牌匾上缓缓浮现出“北方书屋”四个大字。
铁画银钩,风骨绝佳。
即使南流景没有任何鉴赏能力,也能从中品出一种孤家绝笔的风范。
这就是老师的字吗?
若字如其人,那老师该是何等风姿。
南流景心中升起向往,打定主意要多多临摹老师的字。
等南流景坐到书桌前,姚容道:[书桌右上角放着一张课表,日后我会按照课表来给你授课。]
这张课表详细规划了南流景一天的课程。
每天睡醒,先扎两刻钟马步。
辰时,进入藏书阁上文化课。
内容包括四书五经和历代史书。
巳时,他回到现实世界继续上课。
未时到酉时前开始上武术课。
内容包括剑法、拳法和兵法。
每五日一休,课业不算繁重,种类却极多,几乎囊括了方方面面。
南流景问这些课程要采用何种授课方式。
姚容道:[文化方面的课程,只能在这里上的就在这里上,能放到外面的都会放在外面。武术方面的课程,我会提前给你讲解要点,然后你在外面进行练习。]
毕竟练武是为了强身健体,南流景在意识空间练再多,身体也得不到强化。
南流景暗暗咋舌:“这么多课程都由老师一个人来教授?”
[没错,短时间内,都由我来给你打基础。]
姚容笑着调侃:[怎么了,是担心我教不好你?]
南流景连忙卖乖:“我只是在想,这样一来我能一口气省了好多束脩。老师不愧是老师,什么都懂。”
姚容笑了笑:[不然怎么能当你的老师。]
她经历过很多古代世界。
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君子六艺,她不敢说胜过这个时代的名士,但给一个孩童启蒙绝对绰绰有余。
更何况,比起单纯的学问,南流景更需要培养的,是纵观史册、横览天下的格局与气魄,是王天下者必备的眼界与手腕。
所以比起四书五经,姚容在讲史这门课上,花了更多心思。
她讲一个王朝的兴衰,讲每个人在兴衰中的命运起伏,最后让南流景总结王朝兴衰的原因。
“盛朝的兴盛,在于天子开明,选贤举能……”
“盛朝的没落,是因为天子势弱,阶级固化,再加上盛朝末年天灾频发,土地兼并的情况越来越严重,百姓一年到头早出晚归,却连饭都吃不起。国家不给他们活路,他们就只能自己给自己找活路……”
盛朝是这个世界第一个中央集权制国家。
南流景没办法说出非常深刻的东西,却从姚容的叙述,概括出了比较重要的几个原因。
[你说得没错。]
姚容的认同让南流景更加高兴,话也更多了。不过连着说了几个朝代,南流景突然咦了一声。
姚容问他发现了什么,南流景犹豫道:“我总觉得,无论是盛朝、周朝还是燕朝……这几个王朝兴盛和没落的原因,都有很多相似之处……”
见姚容没回应,南流景问:“老师,是我说得不对吗?”
[不。我只是意外于你这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历史的走向,总是有些雷同的。]
“为什么呢?”
“盛朝的教训,周朝人肯定能总结出来。周朝的教训,燕朝人肯定能总结出来。他们的君王难道不读史吗?”
姚容给的回答,有些超出南流景的理解能力:[历史是由人创造的,历史反复重演,是因为人性总是不变的。他们内心的欲望,会驱使他们做出有利于自己、符合历史规律的事情。]
“如果什么都改变不了的话,那为什么要学习历史呢?”
[怎么会改变不了呢。]姚容反驳,却没有展开去解释,只是道,[你的积累太少了,不如你先将这个问题,还有我们今天的对话牢牢记在心里,平时多多思考,也许等以后你就能自己得出答案了。]
有很多东西,不是靠教出来的,而是需要悟出来的。
尤其是当皇帝这件事情,没有一个固定模版。
姚容扮演的,其实是一个引导者的角色,有意识引导南流景多做思考。
***
今天的课程,对南流景来说非常充实。
虽然有很多地方听得云里雾里,但他都记在了心里,也都记在了纸上,打算每隔一段时间就回来重新温习一下。
随着他学习的深入,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能自己想通这些问题了。
只不过到傍晚的时候,桂生忧心忡忡地问他,怎么今天一整天都待在屋子里没出来,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南流景随意找了个借口,这才让桂生放下心来。
只是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他身上的异常根本瞒不住。
更何况,南流景也不太想瞒桂生。
这天,南流景扎完马步,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老师,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你之前说过,不允许将你的存在透露给任何人……但我每次完成任务获得奖励,都会用这些奖励来改善我和桂生的生活……”
姚容耐心道:[所以呢?]
已经开了口,后面的话就更顺理成章了。南流景飞快道:“我想着编个理由告诉桂生,让我的奇遇在桂生面前过一个明路。”
姚容一点儿也不意外他这个选择。
她心里很欣慰。
警惕并非坏事,对一位君王来说甚至是一个必备的素质。但如果对所有人都不能全身心信任,是不是太可悲了。
在她这个“系统”救下他之后,这孩子都能对她交付十足信任。那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去信任桂生呢。
[当然没问题。只要不暴露我的存在就好。]
[现在发布一个限时任务:请在一个时辰内说服桂生,让桂生接受你的奇遇。
任务完成可获得柿饼制作方法和10积分,任务失败没有惩罚。]
“桂生,我有事情想跟你说。”南流景走进厨房。
桂生正坐在灶台前生火:“殿下想跟老奴说什么?”
南流景早已打好了腹稿。
他直接省略掉了和氏璧和系统的存在,将姚容当时编的故事又重编了一遍。
“你落水那一天,我梦到了太|祖皇帝。”
姚容:“……”
让她听听他还能怎么编。
“太|祖他老人家结束动乱,平定天下,福泽深厚,驾崩后就去了天上当仙人。”
然后当然是太|祖他老人家知道了南流景是他的六代直系玄孙,于是兴起指点一二,还送了南流景不少好东西啦。
桂生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原来是太|祖皇帝显灵了。”
正如南流景猜测的那样,长信宫就这么点儿大,有什么风吹草动,能瞒得住宫墙外的人,却瞒不住熟悉长信宫每一块砖瓦的桂生。
所以南流景的异常,早就落入了桂生的眼里。
他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我们殿下这么好,太|祖他老人家肯定很喜欢你吧。”
南流景抿了抿唇,小声问:“桂生,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很离奇吗?”
桂生知道南流景在担心什么,他有些僭越地,用自己枯瘦粗糙的手掌摸了摸南流景的头。
“殿下,这不离奇。”
“姚家数代人镇守边疆,不负皇恩,战死沙场,却落得一身污名。娘娘一生行善,大道直行,却惨死宫中。”
“好人应该是有好报的。您是娘娘的孩子,是姚家仅剩的血脉。”
“您能有这样的奇遇,一定是老天开了眼,是姚家和娘娘给您留下的遗泽。”
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想的。
就当今做的这些事情,太|祖皇帝要是知道后世出了这么个不肖子孙,说不定都要气得从皇陵里跳出来大义灭亲。
更何况,就算三皇子说的这些都是假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娘娘的孩子。
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他能为保护这个孩子而死,也能为守护这个孩子而克制自己的好奇心。
***
说服桂生的过程,比南流景想象的要容易很多。
南流景甚至觉得,就算他什么都不说,桂生也不会问,甚至还会好好帮他遮掩。
这是桂生对他的爱护。
也是他母妃留下的遗泽。
长舒口气,南流景将那些纷乱的念头抛之脑后,开始阅读那份刚拿到手的柿饼制作方法。
在这张制作方法开头,还介绍了如何催熟柿子。
南流景越往下看越是惊喜。
这张制作方法要是被其他皇子看见了,肯定会不以为意。但南流景不一样。
他现在刚好能够用上啊!
以前每到柿子收获的季节,他都只能等着柿子在枝头自然成熟,再将柿子采摘下来。
这样有个坏处,就是宫中鸟雀太多了。树上结的柿子,有一半都要被鸟雀霍霍掉。
但按照上面说的,他可以提前摘下生柿子,然后把它们带到温暖的环境捂熟,这样就不用担心小鸟偷吃柿子了。
而且柿子成熟之后很容易坏掉,根本不能久放。以前为了不浪费柿子,他和桂生一天要吃好多个。
要是把柿子做成柿饼,就能极大地延长保存时间。
想到就做,南流景背着竹筐爬到树上,两只脚稳稳踩着树干,左手扶着枝叶借力,右手探出摘柿子。
每摘到一个,他就将柿子丢进背后的竹筐里,小心翼翼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桂生做好早饭出来,见到他在摘柿子,奇道:“殿下,这柿子还是生的,您怎么就把它摘下来了?”
南流景道:“我知晓了一种催熟生柿子的办法。”
桂生从来没听说过,生柿子还能催熟。不过柿子已经摘得差不多了,桂生没有扫兴,上前帮忙。
等南流景摘完,他们找了个暂时用不上的柜子,往里面填满碎木屑和枯树叶,再将柿子埋进里面。
南流景亲手合上柜门:“等上几天就知道这个办法到底好不好用了。”
[恭喜南流景触发随机任务。]
[恭喜南流景完成随机任务,奖励10积分。]
南流景正在洗手,闻言好奇道:“老师,我完成了什么任务。”
[你在得到柿饼制作方法后,第一时间去尝试了。]
“就这么简单?”
[你是不是觉得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确实很微不足道。”
[但是你不尝试,你怎么知道上面说的是对的还是错的。]
南流景下意识道:“这是老师告诉我的方法,您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骗我。”
姚容哑然失笑:[我确实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骗你,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是不是很讨厌这些小鸟偷吃你的柿子?]
“是啊。它们每偷吃掉一个柿子,就意味着我会少吃到一个柿子。”
[那些家里种有柿子树,要靠卖柿子来补贴家用的人,一定比你更苦恼这件事情吧?]
南流景想了想,点头表示认可:“自己吃的柿子不需要挑品相,只要不坏就能入口。”
“柿子表皮要是被鸟雀啄出痕迹,就卖不出好价格了。”
[所以这种苦恼,是你一个人的苦恼,也是种有柿子树的……千家万户的苦恼。]
[现在你知道了催熟柿子的办法,你的苦恼解决了。他们的苦恼该怎么办?]
“我可以把这个方法分享给他们。”南流景不假思索。
姚容忍不住笑出了声。
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身为君王,考虑的不应只是自身得失,而是千家万户的苦难。
南流景也许还没想得那么深,但她要提前培养他的这种意识。
[说得很好,等以后你有了能力,你可以将这个技巧告诉天下人,解决天下人的苦恼。]
[但你要如何取信他们?]
“我……”
南流景顺着姚容的话往下思索,却一时无言。
[如果你不主动去尝试这个方法,确定这个方法真的有用,你要如何取信天下人?]
[如果老百姓按照你所说的,摘下生柿子,却导致所有的生柿子都坏了,你该如何承担起这个责任?]
南流景张了张嘴,脸上露出一丝羞愧之色。
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他现在遇到了老师,不需要再担心衣食问题。
但在遇到老师之前,每一个柿子对他来说,都非常重要。
他会一次次数树上结了多少果子。
他会一次次想,真倒霉,今年结的柿子竟然比去年少了三个。
他会每天天蒙蒙亮,顶着刺骨的寒风,握着竹竿护食,赶走那些想要抢他柿子的鸟雀……
如果他期盼了一整年,才期盼来的满树柿子,因为某个上位者的一句话全坏掉了,他一定会觉得天要塌了,也一定会恨死那个上位者的。
[当你的一句话,就足以影响到很多人的时候,你就更应该谨言慎行。]
[因为你需要为你说的每一句话,你治下的每一个子民负责。]
[拥有一千棵柿子树、损失一棵柿子树的心情,与只拥有一棵柿子树、却损失一棵柿子树的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良久,南流景沉声道:“老师,我明白了。”
有了老师的帮助,他以后,肯定会拥有十棵、一百颗、一千棵,甚至是上万棵柿子树。
但他会永远记住,他只拥有这一棵柿子树时的心情。
第208章 亡国之君8
肉质偏软的柿子, 都被放进柜子里催熟。剩下那些摸起来比较硬的柿子,南流景打算用来制成柿饼。
柿饼的制作并不麻烦,只需要以下三步:
先将挑选出来的柿子浸泡过水, 再一一削皮。
削皮时最好不要去掉柿子上的蒂。
等削好皮之后, 再将柿子放到通风处晾晒,少则七天,多则十天,柿饼就做出来了。
要是想让柿饼口感更好,卖相更佳, 还有很多需要注意的小事项。
南流景和桂生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搞定了所有事情。
“殿下快去休息吧,剩下的奴才来就好。”桂生取来扫帚,打扫地上那些果皮。
南流景点头应好,却没有去休息,而是进入藏书阁上课。
今天他要学习的是《论语》。
将近一个时辰的课程结束, 南流景准备离开藏书阁, 姚容提醒:[为了方便你每日在现实世界练字和温习功课,我给你准备了一套笔墨纸砚和一套书籍, 一会儿记得去领取。]
回到现实世界,南流景立马领取了这些物品。
因为已经在桂生那里过了明路, 在使用这些物品时, 南流景没有避开桂生,桂生也果然没有追问。
到了下午, 南流景开始上武艺课。
这个世界没有内力, 武功再好的人, 最多也只能以一当十。
即使南流景拥有85的习武资质也不例外。
姚容要求南流景学习武功,一方面是希望他有自保之力, 一方面是希望他强身健体。
为了帮南流景尽快修复身体根基,姚容还翻找出了上个世界的一些药方,配成药包之后发给南流景,让南流景每天拿来熬水沐浴。
南流景闻了闻,好吧,完全闻不出里面放了什么药材:“老师,桂生能用这些药吗?”
[能的。]
“那就好。”
南流景先将药包拿去给桂生,再回来继续上兵法课。
晚上那段时间,姚容是没有给南流景安排任何课程的,但南流景已经能熟练地自己给自己加课了。
他点了两盏油灯,开始伏案练字,练够半个时辰才停笔休息。
就算到了休沐日,南流景也没有任何懈怠,该扎的马步、该练的字都只多不少。
系统感慨:【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孩子拥有成为卷王的潜力呢。】
姚容正在准备明天上课要用的教案,闻言笑了笑。
【你不劝劝他?】
姚容写完教案最后一个字,轻声道:[不需要劝。这些课业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她没说的后半句话是:就算劝了,南流景也不会照做。
在这件事情上,南流景表现出了少有的固执。
他没办法心安理得休息。
相比起从小就接受正统教育的四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南流景落下的进度实在是太多了。
他什么都不懂,就连《三字经》和《百家姓》都没背熟。如果不抓紧一点,尽快将自己缺少的课程补上来,他怎么配得上老师的认可,怎么配成为老师口中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眼前是他人生中绝无仅有的机会,是他改变自己命运的唯一可能。
他不想再当那个籍籍无名、死在冷宫也无人在意的普通皇子了,他不想再被其他人左右自己的人生。
这种心理,明显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但短时间内确实很难纠正。
姚容也不急在一时,反正勤勉刻苦总不是坏事,有她盯着,也不会让南流景把自己逼得太狠。
这天上午,南流景刚从藏书阁出来,鼻尖突然闻到一股浓郁的果香。他像是想到什么,伸手拉开柜门,拨去那些碎木屑。
柜子里面的柿子,外表已经全部变红。
用手轻轻一戳,皮和果肉都会一起陷进去。
“老师,柿子熟了!柿子真的熟了!”南流景高兴道。
[别激动,先试试味道。]
“噢噢对。”南流景随便挑出两个柿子,一个给姚容,另一个自己尝了,“味道和口感,都和树上自然熟的一样。”
他又去看外面的柿饼。
经过几天的晾晒,柿饼已经基本成型,看样子再等两天就可以收起来了。
激动之余,南流景还开始举一反三:“老师,要是生柿子可以催熟,那桃子、枣子、梨……这些水果是不是也能催熟……”
“有柿饼,那会不会有桃饼、枣饼、梨饼?”
姚容被这种奇思妙想逗笑了。
她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鼓励道:[以后要是有条件了,你可以亲自动手尝试一下。]
“您也不知道答案吗?”
[你亲自试一试会更有意义。]
“那得等明年才能得到结果了。”
南流景拿出姚容提供的笔记本,垂下眼眸,将两人刚刚的对话写在上面。
上了几天课,他的笔记本里已经记下了十几件将来待完成的事情。
赶在冬日第一场雪落下之后,南流景和桂生顺利得到了柿饼。
清冷的长信宫染上柿饼甜腻的香味,连带着这个冬季也不再难熬。
***
时间一晃,就入了腊月。
南流景已经跟着姚容学习了整整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他一直在临摹名家字帖,提笔不会再出现缺笔少画的情况;
他如今已经能读懂四书,不再对各种典故懵懵懂懂;
他的马步越扎越稳,从刚开始扎半刻钟身体就晃动个不停,再到现在扎两刻钟小腿肌肉也不会打颤……
这些变化,姚容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
[今天的马步就扎到这里吧。]
南流景缓缓收力,从微蹲改为站起,高兴地走去厨房。
今天是腊八节,桂生特意熬了一锅腊八粥,见到南流景进来,连忙趁热给南流景盛了一碗。
南流景端着粥,坐到桂生身边:“我刚刚在外面扎马步,就闻到粥的甜香了。”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飘起了簌簌雪花。
屋外寒风凛冽,刺骨如刀,南流景坐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捧着温热又美味的粥,只觉得从手掌一路暖和到了心底。
他吃得十分高兴,每咽下一勺粥,脑袋就忍不住跟着轻轻晃一晃。
姚容笑问:[腊八粥有那么好吃吗?]
他吃得这么享受,她都有些好奇这锅腊八粥的滋味了。
“好吃。”
南流景舀起一勺粥,盯着那颗饱满的莲子,眼眸弯弯:“老师,你奖励的莲子,大小均匀,粒粒饱满……”
南流景将这勺粥送进嘴里,咀嚼咽下,黑白分明的眼眸更亮了几分:“我没吃过比这更香甜软糯的莲子。”
他又舀起一勺粥,看着上面的桂圆:“还有这个桂圆……”
“还有这红豆……”
南流景解说一句吃一口,反正在他话里,就没有什么是不好吃的。
没一会儿,一碗粥下肚,南流景抹嘴:“桂生,我要再来一碗!”
桂生高兴道:“殿下最近的胃口越来越好了。”
南流景摸了摸肚子:“我也觉得。”
扯了扯自己变短一截的袖子和袍角,南流景起身走到门边比划了下:“好像是长高了一些。”
姚容笑道:[长高了一寸。]
古代的一寸约等于现代的三厘米。
南流景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之前因为营养不良,他比同龄人发育要慢一些。
这两个月有姚容给予的奖励,他能敞开了吃饱,再加上每天都在习武,身高迅速往上窜是很正常的。
[腊八节一过,除夕就不远了。
现在发布一个随机任务:在除夕到来前练完一百张大字。
任务完成奖励两匹布料,任务失败没有惩罚。]
南流景是个初学者,他写一张大字,基本要花小半个时辰。
要是想写得更工整端正些,一张大字得花上半个时辰。
一百张大字的任务量不算轻松,但想到自己和桂生能在过年的时候穿上新衣服,南流景就斗志昂扬,对练字这件事情充满了盼头。
不到半个月,他就完成了任务。
当看到两匹布料的时候,南流景咦了一声:“这布料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新。”
姚容解释道:[布料是特意做旧过的,与你们身上穿的料子,从外表上看差不多,不过比你们身上穿的料子要舒适柔软很多。]
虽然平时很少有人会到访长信宫,但怎么说都在皇宫里,必要的掩饰手段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南流景点了点头,明白姚容的良苦用心,只是难免有些失落。
他不想被姚容看出异常,轻轻别开头,抱着两匹布往隔壁走:“我把它们拿去给桂生。”
对于南流景总是带着物资过来的行为,桂生已经见怪不怪,笑着伸手去接。
南流景特意叮嘱桂生,说两匹布,一人做一身新衣服。
桂生却偷偷给南流景做了两身新衣服。
见状,姚容又给南流景奖励了一匹布料,桂生才舍得给自己做一身新衣服。
除夕那天,姚容给南流景放了假,让他好好休息。
南流景也难得睡了个懒觉,直到太阳从天边一点点升起、穿过半开通风的木窗,照在他的肚子上,他才慢吞吞爬起来。
“老师,我醒了。”
南流景照例先跟姚容打了声招呼,然后走去厨房。
桂生已经在厨房里忙活开了,南流景想帮忙,却被桂生推了出去。
南流景站在门口,无奈又好笑。
姚容说:[流景,我陪你贴窗花吧。]
南流景的关注点落在那个最重要的字上:“陪?怎么陪?”
[我负责指挥,你负责贴。]
南流景冲进屋里,取出昨天剪好的窗花,挑出剪得最好看的一张“福”字,从自己住的地方开始贴起。
[贴歪了]
[再左边一点]
[还是有些歪……现在可以了]
南流景给自己贴了满屋子倒“福”,又跑到桂生屋里,给桂生贴了倒“福”和关公像。
这张关公像,还有那些用来剪纸的红纸,都是桂生用柿饼和熟识的宫人换的。
姚容问:[怎么会想到给桂生贴关公像?]
南流景抓起一把雪,用融化后的雪水洗掉粘在指尖的浆糊:“桂生几个月前落过水,贴张关公像,来年就能平平安安,再也不会犯小人了。”
[那你怎么不给自己贴关公像?]
南流景理所当然道:“有老师在,我不需要关公的庇护。”
关公要庇护的人太多了。
但老师只是他一个人的保护神。
他就不跟其他人去抢关公的眷顾啦。
姚容莞尔:[还剩宫门没贴,我们早点把它贴完,然后你来一趟藏书阁,我有些东西要给你。]
南流景下意识想追问,话到嘴边又很好地克制住了好奇心,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一进入藏书阁,南流景就看到了几个大木箱。
他很肯定,昨天离开藏书阁时还没有这几个木箱。
这无疑是姚容的手笔。
南流景下意识喊道:“老师?”
姚容没有应声。
南流景微微弯腰,用手抚过木箱:“这是给我的吗……那我打开了……”
他一边确认,一边缓缓打开木箱盒子。
当看清里面装着的东西时,南流景不由一呆。
第一个箱子,装着一件宝蓝色素面大氅和一件暗红色狐皮大氅。
第二个箱子和第三个箱子,装着的都是华美繁丽的锦袍。
第四个箱子,是绵软舒适的靴子。
第五个箱子,则是一众配饰。
从腰带到发饰,南流景能想到的,都能在箱子里找到。
“……这是什么?”
南流景喃喃自语。
“……这该不会都是给我准备的衣服吧。”
[没错,这些全都是给你准备的。]
姚容的声音终于响起。
[之前是我想岔了。我想着,不能让宫里人发现你的异常,所以刻意把布料做旧。这样一来,就算你穿上了新衣服,宫里人看见了,也以为这是一身旧的衣服。]
但那天,她将布匹发放到南流景手里时,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失落。
为什么会失落?
她想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到底疏忽了什么。
好像从她见到他开始,他就永远都是那几套灰扑扑的旧衣。
她光想着保密,光想着安全,却忘记了南流景从小到大穿新衣服的次数屈指可数。
在其他皇子穿着漂亮又光鲜的衣服,自由自在地在皇宫里嬉闹时,他只能穿着灰扑扑的衣服,被困在这座寂如死水的狭小宫殿里……
不能在皇宫里穿着鲜艳靓丽的衣服,在藏书阁里穿着上课总可以吧?
[这几套衣服都是我给你挑的,正好今日有空,你快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南流景有些窘迫。
他还以为自己把情绪掩饰得很好,没有想到他的失落竟然都被老师看在了眼里。
但窘迫之余,南流景心底又生出几分欢喜。
连这种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老师都能为他考虑到啊。
藏经阁里设有专门的更衣场所,南流景弯腰拿起一件暗红色纹云锦袍,绕到屏风后面,有些笨拙地换上新衣服,穿上新鞋子,再按照姚容教的,佩戴上玉饰。
南流景从屏风后走出来,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袖子,小声道:“是不是看起来很别扭?”
说着,他又忍不住抬手,理了理领口。
姚容压着笑:[只是你没有穿习惯而已。]
[一点儿也不别扭,你穿着这身衣服站在那里,就代表了四个字。]
南流景顾不上整理着装了:“哪四个字?”
姚容:[芝兰玉树。]
南流景:“……”
老师也太会夸了。
昨天陪着姚容挑了一晚上衣服的系统,冒出来反驳:【你这四个字用得太含蓄了!】
姚容话音一顿,直接复述给南流景:[我想了想,这四个字用得好像太含蓄了。]
系统满意:【你觉得云水之巅如何?】
姚容也满意:“甚好甚好。”
转述给南流景:“你觉得云水之巅如何。”
南流景:“…………”
南流景被这直白到不加掩饰的夸奖,弄得有些羞涩。
他在原地呆立几息,忽而转身:“老师,我去试另外几身衣服,你再帮我掌掌眼,看看它们适不适合我!”
这是第一次,南流景在藏书阁里“不务正业”。
姚容和系统一共给南流景准备了六套衣服。在没有人帮忙的情况下,南流景足足试了大半个时辰,才试完这六套衣服。
他必须得承认,试这么长时间的衣服比练这么长时间的字要累得多。
但他实在太享受老师的夸奖了。
无论他换什么衣服,老师都能找出一个新的角度去欣赏,迷魂汤直把他灌得晕晕乎乎。
姚容问他:[你最喜欢哪一套衣服?]
南流景肯定道:“最喜欢第一套。”
[最喜欢暗红色的衣服吗?]
南流景点头:“是。”
[我也觉得红色最适合你,以后我多给你准备些红色的衣服。]
南流景垂下眼眸,掩住眸中一闪而逝的水光:“好。”
[我还给你准备新的笔墨纸砚,就放在桌上。]
“之前的不是还没用完吗?”
[这一套会更好些。]
“我是初学者,用这么好的笔墨纸砚会不会太浪费了?”
姚容自然而然道:[给你用的东西,怎么会是浪费呢?笔墨纸砚再好,都只是物件。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能给你提供多好的东西,就会给你提供多好的东西。]
当南流景握着最好的湖笔,蘸着落纸如漆的徽墨,用着洁白光滑的纸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件有些久远的事情。
“三年前,我瞒着桂生,偷偷去过一次御花园。”
南流景突然出声。
“我到御花园的时候,五皇子刚好在里面扑蝴蝶。”
“他穿着一身红色的锦袍,胖乎乎的,就像个福娃娃一样,可爱得让人想要去抱抱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看到了我,跌跌撞撞向我走来。就在他快要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被五皇子身边的人推倒在了雪地里。”
那是一群大臣的孩子。
他们穿得也特别好看,围在五皇子身边,指着他问他是哪个宫里伺候的,怎么一点儿规矩都没有,御花园也是他能来的地方吗……
“等他们走了,我悄悄跟着他们,发现他们去了一间书斋里上课。他们用的物件,都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他们学的知识,也是我听不懂的。”
“后来他们发现了我,很生气地让小太监赶走我。”
“小太监拖我走,我不愿意,小太监就动手打了我,还一个劲问我是哪个宫的人。我知道,要是我说了我是长信宫的人,可能就能免了那顿打……”
但那一刻,他选择了沉默。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那种心情,直到前段时间读书,从书上学来了一个词,才知道原来那叫自惭形愧。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他要羞于承认自己的身份。
后来他再没去过御花园,再没见过五皇子和那群孩子,但他打从心底里知道,他和五皇子他们是不一样的。
就算都是“殿下”,都是永庆帝的亲子,他们也是不一样的。
姚容安静听着他的叙述。
听着那些她所错过的,他被薄待的年岁。
许久,她轻声道:[没关系的。以后都不会了。]
这样的事情,以后都不会发生了。
南流景愣了愣,心底压抑着的情绪,浓烈到极致的委屈,仿佛都随着这句话倾泻而出。
他被四四方方的长信宫,还有长信宫外的皇宫困住。
被饥寒交迫、疾病窘迫困住。
被血脉身世还有不公正的待遇困住。
于是他的整个世界都被蒙上了灰尘,变得灰扑扑的。
直到老师到来。
直到他也拥有了红色的衣服。
他的世界,好像重新恢复了色泽。
第209章 亡国之君9
南流景不想这么快就离开藏书阁, 但今天他待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只能依依不舍地多摸几遍衣服,安慰自己明天还能穿, 这才返回现实世界。
屋外又下起鹅毛大雪, 放眼望去,一片银装素裹。
但屋内一点都不冷,角落里摆放的炭盆,提供源源不断的温暖。
厨房里传出食物的香味,桂生手脚非常麻利, 这会儿已经将年夜饭准备得差不多了。
自南流景有记忆起,这是他吃过的最丰盛的一顿年夜饭,有鸡有鸭还有鱼,旁边还用红色食盒装着花生、奶糖、瓜子、柿饼等物。
餐桌上还摆着两碗饺子。南流景每年都能从饺子里吃出铜板,今年也不例外。
他把铜板从嘴里吐出来,桂生笑着重复那句每年都会说一遍的祝福:“殿下吃到了铜板, 来年一定平安喜乐。”
南流景眼眸一弯。
吃完年夜饭, 南流景和桂生围在炭盆边烤火。
[你还剩下两次抽奖机会,要趁着这个时候抽一抽吗?]
南流景爽快道:“当然要!”
[系统开始抽奖……]
[第一次抽奖完成, 恭喜南流景获得“我本人亲手制作的平安符”。该平安符驱邪避厄,千金难换, 莫要忘了日夜佩戴。]
南流景心口一暖。
他探手摸向心口, 果然摸到了有棱有角的三角符纸。
“老师亲手制作的平安符,当然是千金不换。”
姚容笑了笑, 继续第二次抽奖。
[第二次抽奖完成, 恭喜宿主获得“桂生最喜欢吃的板栗糕”一碟。物品已放在厨房, 请宿主自行前去领取。]
南流景心下轻咦,桂生最喜欢吃板栗糕吗?
他怎么从来没听桂生提起过。
疑惑归疑惑, 南流景动作却不慢。
看到那盒糕点,桂生脸上骤然浮现出一抹惆怅与怀念的神色。
他让南流景先拿第一块,自己才伸手去拿第二块。
轻轻咬了一口,桂生突然泪流满面:“是这个味道……”
“就是这个熟悉的味道……”
南流景吓了一跳,连忙从怀里掏出帕子:“桂生,你不是常跟我说,过年要高高兴兴的吗。”
桂生抹去眼泪,哽咽道:“是老奴失态,吓到殿下了。”
南流景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板栗糕,试着吃了一口:“这板栗糕的味道,有什么特别的吗?”
“没什么特别的。”桂生吃完手中那块糕点,叹息道,“只是老奴在娘娘身边当差第一年,过年的时候,因老奴办事得力,娘娘吩咐御膳房给老奴做了一盒。”
“阖宫上下那么多宫人,就老奴得了一盒,那叫一个荣幸啊……”
原来是想起了他母妃。
南流景举着糕点,都没舍得分一下神:“然后呢?”
桂生笑了笑,微微抬头望着虚空,露出一副怀念的神情:“老奴刚在娘娘身边当差,眼皮子也浅,想着这种好东西得留着慢慢吃,却不知道这板栗糕得趁热吃才最美味……”
“老奴藏东西的举动被娘娘发现了,她没有点破,只是问老奴,愿不愿意把糕点分她一半……娘娘就和老奴一起吃完了那盒板栗糕……”
“后来每次除夕,娘娘都会赏老奴一盒板栗糕,再陪着老奴一起吃完……”
时隔十二年,板栗糕还是记忆里的味道。
可那个送他板栗糕、陪着他一起吃板栗糕的人,早已经不在了啊。
“桂生,别难过。”
南流景将食盒往桂生面前推了推。
“我母妃不在了,还有我呢。”
“以前是我不知道。以后每年,我都会记得给你准备板栗糕,陪你一起吃掉它。”
姚容站在系统空间里,轻轻叹息一声。
系统道:【你对桂生很好。】
[我对他的好,怎么比得过他对流景的照拂。]
【宿主别难过。他们都在吃板栗糕,我也请宿主你吃。】
姚容扬眉:[还能有这种好事儿?]
【嗯嗯。】
【我觉得,你应该也想陪桂生再吃一次板栗糕。】
姚容哑然,而后一笑:[竟然被你一个系统看穿了。]
系统哼哼,觉得自己被小瞧了。
它不了解人类情感,但它了解它家宿主啊。
它用自己的小钱钱兑换了一盒一模一样的板栗糕,分了半盒给姚容。
姚容垂眸一看,惊呆了:[另一半呢?]
她家系统不会抠到只舍得给她买半盒吧?
她平时也没亏待过它啊。
系统振振有词:【另一半当然是我的。】
姚容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低头慢慢解决面前的糕点。直到南流景和桂生合力解决完那盒板栗糕,姚容也吃光了自己的半盒。
她用帕子擦掉指尖的糕点碎屑,突然道:[系统,谢谢你。]
系统没说话,只是模拟了放烟火的声音。
外界,昏暗的天际也亮如白昼。
无数烟火腾空而起,辞旧迎新,庆贺来年。
南流景听到声音,起身往外走,任由零零散散的雪花落在他肩上。
烟火声中,南流景小声道:“老师,除夕喜乐。”
[流景,除夕喜乐。]
***
翌日。
大年初一。
南流景今天没有再睡懒觉。
起床时,南流景习惯性地摸了摸枕头底下。
原本空荡荡的枕头底下,静静躺着两个荷包。
南流景先是一愣,才反应过来,从今年开始,每年会记得给他压岁钱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桂生给的荷包很容易辨认,南流景拿起另一个明显是姚容给的荷包,打开来偷偷瞧了一眼,露出欢喜的笑容。
老师给了好多压岁钱啊!
从今往后他也是有小金库的人了!
扎完马步,吃过早饭,南流景进入藏书阁,给自己换上一套崭新的衣服,坐到书桌前。
过去三个月,他学完了其他孩童一年的启蒙课程。等过完年之后,他又要开始学习新的东西,必须趁着这几天将自己学过的东西重新温习一遍。
[不是给你放了好几天假吗?]
南流景低头研墨:“是啊。”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南流景兴致勃勃地给姚容介绍他的计划:“我准备把之前做的课堂笔记都过一遍。不学习也没别的事情可以做啊。”
姚容不得不向南流景确认:[会不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单调乏味?]
“当然不会。”南流景连忙摇头否认,“老师没有出现之前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单调乏味。如今的生活已经是我甘之如饴。”
过去十二年、近乎一成不变的冷宫经历,在让南流景感到痛苦的同时,其实也在塑造他的性格。
他远比同龄人更能忍受孤寂,也远比同龄人更有毅力。
这种特质让他在遇到姚容后,就如海绵般飞速成长起来。
姚容知道自己光靠口头劝,估计劝不住南流景。她只好作罢,扭头去筹备一些东西。
三天后,南流景一进入藏书阁,就听到了熟悉的提示音:
[叮,恭喜南流景完成启蒙第一阶段的学习,解锁藏书阁新区域——休闲区。]
“藏书阁里还有没开放的地方?”
南流景左右张望一圈,才发现原本什么都没有的长廊尽头出现了一扇门。
他穿过长廊,推开房门。
当门内的景致映入眼帘,南流景脸上出现震动之色。
小桥流水,古树凉亭。
这哪里还有半分阁楼的痕迹,分明就是一处古代庭院。
如果说这些还在南流景的接受范围内,那他觉得最不可思议的,就是庭院角落摆着十几箱书籍——全都是游记、志怪话本和杂记。
他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所以他很清楚这些杂书的价值。
想要收集一两箱不难,但想要收集到如此多数量,那得花多少时间和精力。
“老师……”
南流景张了张嘴,试了两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喜欢这里吗?]
南流景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短时间内你没办法离开皇宫,只能通过阅读游记的方式来增长见闻,了解各地的风土人情。所以我给你准备这些书,你可以把它们带回现实世界去阅读。]
南流景说好。
[你的君子六艺课程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到时我教你下棋,教你抚琴,条件允许的话再教你学习骑射。这些爱好都有助于陶冶情操。]
南流景继续说好。
沉默片刻,姚容笑了笑:[如果你平时表现得很懒惰,我肯定不会开放这个休闲区,提供这么多闲书。]
南流景也忍不住笑了笑:“老师,我知道。”
他不笨。
恰恰相反,他对旁人的情绪感知十分敏锐。
所以他在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就已经猜到了老师的用意。
言语劝不动他,那就用另一种方式劝。
——用另一种,他根本无法拒绝的方式。
“学琴,很好。”
“学下棋、练习骑射、看话本游记,也都很好。”
但最好的,是老师的这份心意。
他想,他以后确实可以更加松弛一点,可以不需要表现得那么用力,可以别将自己绷得那么紧。
真正厉害的人,应该是像老师这样,情绪平和,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张弛有度。
他要努力成为像老师一样的人。
***
姚容还不知道,解锁一个休闲区,就能让南流景树立起这样的目标。
不过,事情确实在往好的方向转变。
南流景开始尝试用一种更加松弛主动的态度,去学习姚容教给他的东西。
在完成了每天的课业后,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继续给自己疯狂加码,而是选择用下棋、看游记等方式消磨自己的时间,劳逸结合。
当他慢慢习惯了这种方式后,他发现自己的学习效率不仅没有降低,反而有了适当提高。
比他的学识增长更快的,是他的见识。
那一本本游记,一段段耳熟能详的历史故事,都在开阔他的眼界。
当南流景终于将第二箱游记看完,他也顺利完成了所有启蒙课程的学习。
院中那棵柿子树,又再次挂满了柿子。
第210章 亡国之君10
“殿下?”
“殿下, 您在哪儿呢?”
桂生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
十月的阳光依旧带着几分暖意,穿过一个个半红半青的柿子,落到窗边的书桌上。
微风吹拂, 枝叶摇曳, 阳光形成的光斑也随之晃动,调皮地在一幅书法上来回跳跃。
但很快,光斑就不满足于此。
它顺着狼毫毛笔一路向上,映出骨节分明的手掌、清瘦挺拔的身形,最后在少年褪去几分稚嫩的脸庞上流连忘返。
阳光的眷恋却并未让少年有丝毫分神。
他只轻轻眯起了眼眸, 让密如鸦羽的睫毛垂落些许,凝神写尽最后一分笔意。
看着这张工工整整的书法,南流景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毛笔放回到笔架上,向外走去。
“桂生,你找我有什么事?”
听到声音, 桂生微微偏头。
南流景逆着光, 站在厨房门口。
过去一年里,他如竹子般往上蹿升了一大截, 就算在同龄人里也是比较高的。
但变化最大的,并非他的外形, 而是他的气度。
那一身布料粗糙的灰衣, 依旧难掩他身上的温和清隽,静静立在那里, 已有了几分静影沉璧的意味。
“殿下昨天不是说想吃饺子吗, 我今天起床包了一些, 您要是饿了,我现在就给您下。”
南流景眼眸微弯:“好啊, 这个天气就适合吃饺子。”
吃完桂生煮的饺子,南流景站在柿子树下消食。
看着那些长势很好的柿子,南流景高兴地跟姚容说:“老师,再过几天头一批柿子就熟了,到时我要让你第一个尝。”
这个冬天,对南流景来说,是依旧值得期待的。
但对朝中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个冬天实在太过寒冷。
朝堂上,文武相争越来越严重,主和派与主战派掐得你死我活,一场科举舞弊案杀得京都人心惶惶,不知多少公卿世家一夕落败,或横尸菜市,或流放千里。
前朝的形势也严重影响了后宫,许多宫人悄无声息死去,新承宠的周美人投湖自尽,五皇子更是因为一场风寒丢了性命。
在南流景的提醒下,五皇子比原剧情里多活了一年。
但最终,他的结局还是没有被改写。
丽妃抱着五皇子的尸体哭得昏天黑地,恨不得提着匕首去和贵妃拼命,被太医强行灌了安神镇静的药,才消停了下来。
可几日后,玉妆宫里有消息传出来,丽妃因爱子夭折悲痛过度,一病不起,就此撒手人寰。
针锋相对数年,最终还是贵妃一脉技高一筹。
砰——
御书房里,永庆帝气得将面前所有摆件都扫到地上,怒骂道:“启儿死了,她竟连丽妃都不放过。”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啊!”
内侍总管慌忙跪下:“陛下息怒。”
永庆帝双手紧握成拳,额角青筋直跳。
息怒,他要如何息怒。
他以为丽妃和贵妃私底下斗得再厉害,顶多也就是多死几个宫人……
“害死了小五和丽妃,下一步,他们是要逼朕立后,还是逼朕立储,亦或是……”
“他们要直接逼宫?”
内侍总管恨不得自己双耳失聪。
陛下连这种话都说出口了,心里只怕是恨毒了贵妃以及贵妃身后的季家。
就连六皇子,估计也被一并迁怒了。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朕乃天子,怎么能被臣子和妃嫔拿捏……”
月色如水,冬风冷冽,明灭不定的烛火中,永庆帝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他这些年没停过宠幸美人,前些年,他的后宫经常有好消息传出来;六皇子出生后,他的后宫偶尔还有喜讯,但几乎没有孩子能平安长大。
贵妃那个毒妇是不是觉得,小五一死,太子之位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要是在平时,永庆帝绝对不会想起南流景,但这会儿,他突然就想起来了:他还活着的儿子,除了四皇子和六皇子外,还有一个三皇子。
“冷宫里那个孩子,今年应该有十岁了吧?”
内侍总管也不记得那个孩子了,但他记得昭妃是哪一年去的:“回陛下的话,那孩子虚岁有十四了。”
永庆帝惊讶:“居然都这么大了。”
又有些厌恶地撇了撇嘴:“不愧是……果然命大。”
内侍总管不敢接这话。
永庆帝深吸口气,下了一连串命令:“贵妃打理六宫,却因疏忽致使五皇子病逝。传朕的命令,收回贵妃身上的凤令,罚贵妃禁足半年,以示惩戒。”
“四皇子生母张贵人,性情贤淑,生育皇子有功,升侧四品婕妤。”
“南河,朕之四子,素来仁孝,从今往后由刑部尚书、户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三人教导他。”
犹豫了下,永庆帝还是皱着眉道:“冷宫那边,让梁光誉先去看看。还有,跟内务府说一声,明年开春朕要选秀。”
内侍总管领命退下,心中却不免感慨帝王薄情。
当初陛下有多宠爱丽妃,他再清楚不过。如今丽妃尸骨未寒,陛下不想着给丽妃一个交代,却开始谋划起明年选秀的事情。
***
梁光誉刚接近长信宫,姚容就察觉到了。
有感于前朝皇帝被太监把持,自大烨建朝起,太祖就建立了一个只忠于皇帝的机构,取名为“暗阁”。
梁光誉是暗阁的人。
除了这层身份外,梁光誉还有一个明面上的身份。
他是皇家禁卫军副统领。
而禁卫军,专门负责京城安危。
上辈子,因为某些原因,梁光誉也曾经和南流景有过几次接触。
只是南流景沉湎于鹊儿的离开和桂生的死亡,小小少年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没有表现出任何出色的才能,自然也就没有入梁光誉的眼。
后来宫中爆发宫变,暗阁被季玉山连根拔起。
没有暗阁保驾护航,没有暗阁充当眼睛,南流景在皇宫里两眼一抹黑,处境自然艰难。
不过暗阁覆灭了,梁光誉却侥幸活了下来。
在南流景登基为帝后,梁光誉一直护卫在南流景身边。
起义军兵临城下那天,就是梁光誉问出了那句“起义军入城,百姓、将士、大臣都有了安排,天子该如何自处”。
所以南流景才将那道禅位圣旨交给了梁光誉,让梁光誉代为转交给起义军首领。
……
这辈子,姚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南流景错过暗阁。
要收服暗阁,梁光誉会是一个非常好的切入点。
想到这儿,姚容转眸,看向水镜里倒映出来的少年身影。
南流景站在柿子树边,稳稳扎着马步。待到时间差不多了,他捡起一旁的木剑,练了一套姚容教给他的剑法。
每一次出剑,发力都非常标准,足以看出他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
待剑势一尽,南流景顺势挽了个剑花,将木剑抛回原位。
这一整套动作,行如流水,连姚容这个做老师的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梁光誉呢?
他能挑出什么毛病吗?
随着姚容心念一动,水镜里出现了梁光誉的身影。
他趴在屋顶上,脸上满是震惊错愕之色。
姚容微微一笑。
看来不仅挑不出毛病,还被南流景先声夺人了。
***
南流景不知道有人正在暗处偷偷观察他。
他如往常一般,每天一大清早就起来扎马步,下午练拳和剑法,偶尔还会去湖边叉鱼或做陷阱抓鸟雀,改善一下口味。
这天中午,南流景抓着一把黍米,来到结冰的湖边。
他蹲下身设置陷阱,将黍米洒到陷阱附近。
没过多久,天际出现了几只鸟雀。
就在它们即将落入陷阱时——
“你在做什么?”
一道爽朗的声音从南流景身后响起。
鸟雀被来人惊动,振翅而起,远离陷阱。
南流景也不觉得可惜,从雪地里爬起来,拍拍膝上薄雪,回身望去。
来人看上去约莫三四十岁,身着明光甲,手持一把制式大刀,面容平平无奇,却又自带一股慑人威势。
南流景有些好奇地打量来人。
长信宫附近很少有人出没,禁卫军巡逻的时候也不会巡逻到这里,这还是南流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禁卫军之人。
“小孩,你在做什么?”来人又问了一句,心底琢磨着这孩子不会被他吓到了吧。
好在下一刻,南流景回答了他的问题:“这不是很明显吗,我在布置陷阱抓鸟啊。”
梁光誉:“……”
梁光誉扯了个拙劣的借口:“我刚刚没看到。”
南流景点点头,没有再理他,继续蹲守陷阱。
梁光誉瞪着眼睛,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南流景开口,只好主动问:“刚刚鸟雀就要落网,却被我给惊走了。你不生气吗。”
南流景头也没回,平静道:“没什么好生气的。”
梁光誉仔细打量了下南流景的神情。
以他的城府阅历,能肯定南流景不是装的,而是真的没有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梁光誉蹲到南流景身边,问他是哪个宫里的人,又问他这个陷阱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吗……
南流景侧头看向梁光誉,脸上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无奈,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梁光誉的问题。
但他不知道,他越是这样,梁光誉就越想逗逗他,看他什么时候会不耐烦。
只是,没有。
南流景的应对始终得体,语速从容,没有一丝一毫失礼的地方。
如果眼前的少年,是出生钟鸣鼎食之家,从小食不厌细脍不厌精,集举族资源精心培养出来的世家子弟,也许梁光誉不会那么震惊。
正是清楚少年的经历,梁光誉才会如此惊骇。
梁光誉下意识问:“要是没有我在旁边打扰,你一天能抓多少只鸟雀?”
南流景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也知道你在旁边打扰我啊。
梁光誉明明读懂了他的眼神,却十分光棍,朝他哈哈一笑。
南流景眨了眨眼,心中生出一个好主意。
“抓到多少只并不重要。”
南流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长眉微挑,带出些许独属于少年的肆意轻狂。
“正如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般,我的陷阱就设在那里,该落网的鸟雀始终会落网。”
梁光誉浑身一震:“姜太公是用直钩钓鱼,而且讲究一个自愿。我看你这陷阱可好用得很。”
方才被惊起的鸟雀在空中盘旋许久,终究还是受不住蛊惑,啾啾两声俯冲而下,尖而翘长的鸟喙刚啄起一颗黍,陷阱已朝着它倒扣而下,牢牢控制住它。
原本清悦的啾鸣声,渐渐变得凄厉哀绝。
南流景起身上前,他弯下腰,解开灵巧复杂的陷阱,将鸟雀从陷阱里解救出来。
神奇的是,这个陷阱足够灵敏,能轻松捕捉鸟雀,却又能让鸟雀毫发无损。
南流景轻抚鸟雀柔软的羽毛:“无论它是自愿还是不自愿,它都已入我彀中。”
“更何况,对人才能讲究自愿不自愿。”
南流景两只手捧住鸟雀。
双手往上用力一振。
鸟雀顺着他的力道,再次飞回蓝天。
“比如现在,我自愿放它自由。”
梁光誉愕然。
南流景抱着制作陷阱的绳索泥碗,朝梁光誉点了点头,留下那些洒落的黍米,转身离开。
寒风凛冽,梁光誉在原地站立片刻,竟看到那只被放走的鸟雀又回来了。
还带着几个同伴一起回来了。
它们落到地上,啄食南流景没有收走的黍米。
梁光誉表情渐渐变得古怪。
他原本只是觉得这孩子习武勤勉,每日练的剑法和拳法也都十分玄妙,才主动现身,和这孩子近距离接触一番。
如今听这孩子的话,他怎么觉得……
自己主动现身询问的行为,就宛若一只自投罗网的鸟雀?
***
积雪挂满枝头,化为尖锐的冰刃。南流景小心避开这些冰刺,呼唤姚容:“老师,你知道那是何人吗?”
姚容笑道:[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看来老师知道他是谁,只是不愿意告诉我。”
姚容好奇道:[你刚刚怎么会说出那些话?]
“昨天上课的时候,老师跟我说了唐太宗李世民的故事。”
当年唐太宗看到新科学子从宫门鱼贯而入,他认为通过科举制度可以将贫寒学子笼络到朝廷中来,使得那些家世不显的有才之士为唐朝效力,因而不禁发出感慨: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
南流景被这句话中的气魄震慑住了,就不由悄悄记下了这句话。尤其是记住了那个“彀”字。
“彀暗指圈套,我今天不是正好设置了一个陷阱吗,我就活学活用了起来,唬一唬那个人。”
老师教他的东西,果然是既实用又好用。
那个人果然被他唬住了!
姚容哑然失笑,继续寻根究底:[唬他是单纯为了好玩吗?]
“当然不是。”
南流景抿了抿唇:“我看那人气势不凡,甲胄和武器并非凡品,又能在冷宫附近来去自如,在禁卫军中的地位定然不低。”
“如果能得他青眼,对我总不是什么坏事。”
[你做得很好,好到远远出乎我的意料。]
姚容表达了自己的认同:[一个君王,应该有识人之明、用人之能。但仅仅只会识人和用人是不够的,他还要懂得如何驭人。]
[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是可以被高官厚禄打动的。只要你成为了君王,手中掌控了权力,他们就会很容易为你所用。]
[但有极少数的人,他们求的不是高官厚禄,甚至不是青史留名。对这样的人,你要想办法投其所好,获取他们的忠诚。因为他们的忠心,价值连城,一旦你得到他们的认可,他们就绝不会背叛你。]
[他们会倾尽所有,纵使粉身碎骨,也要助你成就大业。因为你的身上,寄托着他们的政治理想。]
也许这个道理,南流景还不能完全明白。
——但他刚刚,已经在这样做了。
这是算计吗?
不。
这是为君者的才能!
南流景努力记下这番话,他问:“老师,那我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想办法让他成为你的习武师父。]
既然这份才能已经显露出来,那就用梁光誉的存在,来打磨这份才能吧。
“我不是一直在跟着老师习武吗?”
[你学到的各种东西,总要想办法过个明路。而且我教给你的东西,和他教给你的东西不一样。]
南流景点点头,只要老师不是嫌他愚笨,不愿意继续教他武功就好。
[主线任务三:名师怎么能没有高徒,请南流景在一个月内,主动让对方开口收你为徒。
任务完成奖励一把剑和100积分,任务失败没有惩罚。]
***
接下来几天,京都飘起鹅毛大雪,南流景没有再去湖边设陷阱。
他穿着袄子,坐在火炉边,垂眸翻看剑谱。
桂生坐在一旁,帮南流景把短了一截的袄子加长。
南流景看得累了,起来活动活动,抓起一把红衣花生埋进炭灰里,很快就得到了新鲜热乎的烤花生。
他分了一半给桂生:“桂生,歇会儿。”
桂生笑呵呵接过:“殿下,您这几天怎么都不出门抓鸟雀了?”
南流景拨开焦黑的外壳,揉掉外面的红衣:“我在等鸟雀自投罗网啊。”
桂生不懂:“哪儿会有自动送上门的猎物哟?”
其实南流景也有点坐立难安,但他有种敏锐的直觉。
——如果急了,效果就没那么好了。
不管他未来习武师父为什么会出现在长信宫附近,只要他未来习武师父对他产生了兴趣,就不怕对方不会再次出现。
“再多等两天吧。”
老师已经很久没给他发布主线任务了。
虽然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一定要他拜对方为师,但根据过往的经验,南流景清楚,老师发布的每个主线任务都很重要。
南流景叹气:“要是还没送上门,只好想个新法子了。”
与此同时,梁光誉身着明光甲,握着大刀,站在长信宫的宫门外。
这几日,他都在翻来覆去想南流景说过的话,还有说话时的神情。
每到换防的时候,他总会下意识往冷宫方向走。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了湖边。
只是,那些洒落的黍米早已被啃食干净,湖面如镜,唯独没有少年的身影。
今天,梁光誉终于按捺不住,径直走过湖边,直奔宫墙尽头的长信宫而来。
平时这个时辰,三皇子都会在院子里练剑,但今天,梁光誉在门外站了足足一刻钟,都没听到院子里有任何动静声!
难道是天太冷,所以偷懒了?
也许是那天的对话拔高了他对三皇子的期待,说起来,三皇子也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偶尔偷懒也是正常的。
梁光誉微微皱眉,心中竟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就在梁光誉准备转身离开时——
年久失修的木门开合声,隔着宫墙,传入梁光誉的耳里。
有人淌过积雪,踩断枯枝,站在了离他很近的柿子树边。
而后,木枝挥动、划破空气。
原本小了许多的雪再次簌簌落下,梁光誉停下脚步,听着少年练了整整半个时辰的剑法。
当少年喘息着收起长剑、似乎要回去休息后,梁光誉终于忍不住转过身,叩响了宫门。
片刻,宫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露出南流景的脸。
看到是梁光誉,南流景没有惊讶,语气平静得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大人,下午好。”
梁光誉那张严肃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想,这个孩子果然知道他会再出现。
“你以往都是未初开始练剑,今日晚了一刻钟,这是为何?”
南流景解释道:“我今日要练几招新的剑法,方才一直在屋里熟记剑势,这才耽误了点儿时间。”
梁光誉恍然。
南流景出声邀请:“大人要进来坐坐吗?”
梁光誉欣然应邀:“好啊。”
南流景大大方方打开门,让梁光誉进来。
梁光誉目不斜视,跟着南流景走进正殿。
“大人,你平时肯定不缺好茶喝,我这里什么好茶都没有,就不请你喝茶了。”
“桂生,给大人倒一杯温水,再给大人来一碟黄金饼,让大人尝尝黄金饼的味道。”
梁光誉眉梢微挑。
黄金饼?
这名字起得如此霸气,他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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