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亡国之君11

    当黄金饼被端到梁光誉面前, 梁光誉确定自己不仅没听说过,也没有吃过。

    “这口感……”

    “不是糕点?”

    南流景笑了笑,他一进屋就让桂生去拿黄金饼, 自然是想再提起梁光誉的兴趣。

    以梁光誉的家世职位, 再好的东西放到他面前,都未必能让他动容。

    但这从未出现过的黄金饼可以。

    “确实不是糕点。”

    梁光誉忍不住又咬了一口。

    他有一个常人不知道的小爱好,就是嗜甜。

    软软糯糯的黄金饼,刚好合他的口味。

    “这东西取名叫黄金饼,是什么做的?”

    南流景卖了个关子:“暂时不能告诉大人。如果大人喜欢吃, 我让桂生给大人装一袋子带回去。”

    梁光誉飞快解决掉手里的黄金饼,又拿起一个:“我与你素不相识,你舍得?”

    “大人上门做客,我这做主人的,自然要有待客之道。”

    这个回答,可以说是滴水不漏。梁光誉却好似不吃这套, 语气急转直下:“长信宫不缺粮食吗?”

    话落, 锐利的目光自桂生和南流景的脸上划过,那意味深长的模样仿佛是在说:你们这气色, 确实不像挨饿受冻的样子。

    桂生忍不住提起了一颗心。

    南流景按住桂生的手,模仿着梁光誉那意味深长的模样:“大人不是见识过我布置陷阱抓鸟雀的能力吗?不缺粮食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梁光誉抬手蹭了蹭鼻尖, 一想到自己今日自投罗网, 他原本装出来的气势就全部泄了。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按照宫规, 禁卫军值班时不能将宫里的东西带到宫外。”

    南流景遗憾道:“那真可惜。大人要是喜欢吃, 就多吃点, 不够我让桂生再去拿。”

    梁光誉摆摆手:“这东西好吃是好吃,就是吃多了有点腻。”

    南流景将碗一推:“大人喝水。”

    梁光誉也不嫌弃, 端起碗一饮而尽。

    “还未请教大人尊姓大名。”

    “我姓梁。”

    “原来是梁大人。”南流景顺着杆子往上爬,“相逢即是有缘,我想与梁大人做一笔生意。”

    “做生意?”

    “没错,我想要出售黄金饼的制作方法,不知大人可否感兴趣。大人已经尝过它的味道了,口感软糯,甜而不腻,既适合孩子食用也适合老人食用。走过路过,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

    梁光誉真没想到,三皇子铺垫了那么久,就是为了卖个方子。

    不过这黄金饼,味道确实很好,他喜欢,他娘肯定也喜欢。花小几百两银子孝敬他娘,还能再摸摸三皇子的底,确实不亏。

    梁光誉心里已经决定,只要三皇子出的价格不算离谱,他都会买下来,不过他面上只道:“你先说说,这黄金饼的制作方法,你欲出价几何?”

    南流景伸出三根手指:“我有三种出价方式。”

    梁光誉不动声色。

    “第一种出价方式,是买断价,一千两。”

    梁光誉嘶了一声。

    这黄金饼,能在冷宫里做出来,原材料和做法肯定都很简单。黄金饼这个名字叫得响亮,也就是喊着唬唬人。

    一千两这个价格,也亏三皇子喊得出来。

    “第二种方式,不要钱。但需要大人帮我一个小忙。”

    “不要钱的东西,往往更贵。”梁光誉摸了摸下巴,“你先说说第三种方式。”

    “第三种方式比较麻烦,大人第一年给我五百两,之后连着三年给我两百两。”

    梁光誉是听明白了。

    看似给出了三种方式,实则就希望他选第二种。

    就和出谋划策一样,古代谋士给君王献策时总会出现上中下三策,看似是给君王选择余地,实则只有中策是谋划者真心想法。

    “如果我非要选第一种方式呢?”

    “那一千两我就笑纳了。”

    梁光誉暗暗点头。原来如此,如果他没有按照三皇子所想选择第二种,而是选择了第一种或者第三种,三皇子也不会亏就是了。

    “如果我三种方式都不打算选,我不想买这张制作方子了呢?”

    南流景面不改色:“这是梁大人的自由,我们买卖不成交情在。大人以后要是想吃黄金饼了,依旧可以过来长信宫找我。”

    梁光誉说:“好吧,我刚刚就是在跟你开玩笑的。”

    南流景唇角微弯,语气无奈与包容:“大人开心就好。”

    老师也喜欢这么逗他,他都习惯了。

    大人可能都有一些比较顽皮的爱好吧,没关系,他愿意配合。

    梁光誉:“……”

    艹,想逗小孩但是好像被小孩笑话了怎么办。

    梁光誉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掩饰尴尬:“我们现在回到第二种方式吧。你想要我帮什么忙?”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梁光誉觉得,三皇子要他帮的忙,无非就是改善处境,提高生活水平之类的。

    然后,他从三皇子那里得到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

    “我想请大人帮我把黄金饼的做法,无偿推广给京城周边百姓。”

    ***

    禁卫军负责拱卫京都,保护京都安危。

    梁光誉身为禁卫军副统领,他的话在京都周边还是很有用的,这个忙对他来说确实不难。

    沉默片刻,梁光誉道:“我可以帮这个忙。但我想知道为什么?”

    南流景露出放松的笑容,他还真有些担心梁光誉会拒绝:“事到如今,也不需要再瞒着梁大人了。这黄金饼,其实是柿子做的。所以我也叫它柿饼。”

    “前几天,我与桂生制作柿饼时,他说起了没入宫前的事情。”

    这年头,老百姓家里只要有空地,都会选择种一些果树。

    柿子树是北方地区最常见的果树之一。

    每到柿子成熟的季节,桂生村里的百姓就赶在那几日将柿子摘下来,扛到镇上去卖。

    “但市面上的柿子一多,价格就贱了。”

    “可不卖又能怎么办。柿子保存时间那么短,不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坏掉。”

    梁光誉问:“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南流景说:“这个制作方法留在我手里,没有任何用处。将它公之于众,对我也没有任何损失。”

    “既不损己,何不利人?”

    除了上述原因外,南流景还有两个原因没说——

    他答应过老师,当他有能力了,就会将这个制作方法分享出去,解决更多人的苦恼。

    只是等到他有能力,也不知道要等多少年。

    有些事情,可以等。

    但有些事情,越早做,就能有越多人受益。

    如果梁光誉愿意帮忙,正好省了他很多事情。

    而且……

    这位梁大人不是想摸他的底,试探他的情况吗。

    既然梁大人要试探,那他就顺势而为。

    他这番表现,肯定能让这位梁大人大吃一惊吧。

    ***

    梁光誉何止是大吃一惊。

    自从接触南流景开始,梁光誉都要震惊死了。

    沉稳,理智,从容,聪慧……南流景表现出来的素质,远超出梁光誉想象。

    这真的是一个冷宫里长大的皇子,应该有的表现吗?

    如果在冷宫里,他都能成长为这般模样……那当他接受到最顶尖的教育,又该是何等风华?

    想到这儿,梁光誉顿时暗抽一口凉气。

    身处于梁光誉这个位置,他对后宫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

    明知道是贵妃害死了五皇子和丽妃,永庆帝却畏于季家的权势,不敢动贵妃,只是将贵妃手里的凤印收回。

    这有什么用呢。

    贵妃大势已成,凤印在不在贵妃手里,都不影响贵妃在后宫的地位。

    永庆帝这种处理方式,让梁光誉很失望。

    但更让梁光誉失望的,是永庆帝接下来的操作。

    为什么四皇子生下来十几年了,四皇子生母依旧是个正七品贵人,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连跳几级,晋为侧四品婕妤?

    为什么突然让朝中重臣成为四皇子的老师?

    为什么突然要派人来接触冷宫里的三皇子?

    ——当然是因为,永庆帝竖起来的靶子倒下了,他必须要尽快在后宫竖立起新的靶子,用三皇子、四皇子和张婕妤来吸引贵妃和季家的仇恨,打压贵妃在后宫的嚣张气焰。

    如果说永庆帝对五皇子还有几分真心疼爱,那他对三皇子和四皇子,就基本没什么慈父之心。

    所以这件事情,永庆帝做得毫无心理压力,甚至顺手就能为之。

    反正他正值壮年,只要不是不能生了,总会再有儿子的——这也正是永庆帝要急急忙忙开展选秀充盈后宫的原因。

    身为臣子,谁的心里没有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呢。如今,梁光誉好像在三皇子身上,看到了新的希望。

    虽然这希望还很微弱,但是……

    三皇子也还很年轻啊。

    就在这时,南流景的话打断了梁光誉的思绪。

    南流景将黄金饼,也就是柿饼的制作方法说了出来。

    简简单单,只有几句话。

    买一送一,南流景顺便说了柿子催熟的方法。

    梁光誉瞪着他:“就说完了?”

    南流景点头,肯定道:“说完了。”

    梁光誉无语:“……就这么几句话,你也敢出价一千两?”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大人最后不是一文钱都没支付吗。”

    梁光誉:“……”

    是,他是一文钱都没付。

    但他出手帮忙的价钱,可比一千两贵多了。

    不愧是能说出“它已入我彀中”这番话的少年,今天他栽得实在不冤。

    梁光誉心下吐槽,脸上却露出更满意的笑容:“换防的时间快到了,我得走了。”

    南流景跟着起身:“我送大人。”

    又问:“不知大人何时能帮我办妥这件事情?您也知道,要是再多耽搁几日,柿子就该过季了。”

    既然已经答应了,梁光誉也不是拖延的人:“我今天就交代下去,一两日的功夫应该就能办妥。”

    “多谢大人,大人慢走。”南流景停在长信宫门口,自然而然道,“今日时间有些匆忙,不知下次相见,能不能请大人指点指点我的剑法。”

    梁光誉哈哈一笑:“明日未初,你去湖边练剑。”

    等梁光誉大步离开,南流景眼眸弯起。

    他抬起手,用手掌接住漫天飘落的碎雪,第一时间向姚容确认:“老师,我今天表现得可还好?”

    姚容笑道:[表现得十分好。]

    “如果是老师,会被我这几日的表现打动,然后收我为徒吗?”

    [嗯,这个嘛……]

    姚容拖长了声音,卖足了关子,才道:[我不仅会收你为徒,还会收你为关门弟子。]

    [毕竟有了你这样优秀的弟子之后,我的收徒标准就被拔高了,其他人都入不了我的眼了。]

    南流景叹气。

    老师又在逗他了。

    不过梁大人真该来听听他老师说的话。

    南流景美滋滋想:同样都是在逗他,老师说的话,就是让人心情愉悦,无法抗拒。

    如果梁光誉知道南流景在想些什么,又恰巧听说过“双标”这个词,那他一定会大呼“双标”。

    [你怎么会突然给柿饼取了个黄金饼的名字?]姚容好奇道。

    “要是叫柿饼,岂不是一开始就露馅了?”

    而且黄金饼这个名字听起来多气派多富贵啊,绝对能镇住梁大人。”

    瞧梁大人那反应,可不就是被他镇住了吗。

    南流景也不是胡乱取名字的。

    柿饼是橘黄色的,形状和金饼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姚容笑了笑,南流景没学过营销,但他已经懂得拿捏顾客心理了:[我教你一个方法,不仅能镇住梁大人,还能镇住所有人。]

    “什么方法?”

    这个方法,当然就是给古代人一点小小的现代营销震撼。

    南流景听完姚容说的话,只能在心里感慨姜还是老的辣,老师身上还有很多地方值得他学习啊!

    ***

    第二天,梁光誉准时出现在湖边。

    南流景已经提前到了,正在活动手脚。

    梁光誉先跟南流景说了柿饼的事情:“你托我办的事情,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这两日就能通知到村里。”

    “这个法子新奇,百姓可能不会马上信。正好我家中开了几处点心铺子,若百姓做出了那柿饼,我家掌柜可以负责收购,或是在京城卖,或是来年开春,走水路运去南边卖。”

    今年主要是为了推广,将柿子催熟方法和柿饼制作方法传扬出去。

    等百姓知道做黄金饼能让他们更高的利润,明年不需要梁光誉催促提醒,百姓都会积极去做的。

    对于自己的安排,梁光誉还是很满意的,自觉已经没有太多改进空间。

    但他话音刚落,南流景先是开口道了谢,然后话锋一转:“梁大人,我有一个小小的提议。”

    “不妨一说。”

    南流景的提议,简单来说就是炒作概念。

    柿饼这个名字太朴实无华了,以后统统都改口叫黄金饼。

    这年头,买得起金饼的得是什么家庭啊。反正老百姓肯定买不起。

    但绝大多数老百姓还是买得起黄金饼的。

    平时不年不节,老百姓肯定舍不得买,可到了过年祭祖的时候,将黄金饼往祖宗灵牌前一摆,多气派,多吉祥!

    过年走亲戚时,买不起什么贵重的东西,带上两个黄金饼,多喜庆,多热闹!

    听说贵人们现在都不流行吃什么糕点了,流行的是黄金饼配茶。

    什么?

    黄金饼便宜是便宜,却舍不得买?

    这会儿正是柿子成熟的季节,山上野柿子树也有不少,反正黄金饼的制作方法不麻烦,只要能找到柿子,完全可以自己做啊!

    南流景最后总结道:“商人是最敏锐的一个团体,只要他们发现其中有利可图,就一定会想办法去收购柿饼,甚至还会帮忙将这个概念宣传得人尽皆知。”

    “在几方努力之下,柿饼的制作方法一定能以最快速度推广开。”

    梁光誉:“……”

    梁光誉脑海里只闪烁着一个念头:还能这么玩儿?

    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没有风俗也要创造风俗。

    原以为明年才能让京城周边百姓接受柿饼,现在看来,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今年不能让柿饼在全京城流传开来,今年过年老百姓的年货里没有黄金饼,都算是他家掌柜没有能力!

    第212章 亡国之君12

    梁光誉来来回回打量着南流景, 口中啧啧称奇:“你这个脑瓜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连这种好主意都能想得出来。”

    聪明就算了。

    主要是脑子也活泛。

    对于梁光誉的夸奖,南流景坦然接受了。

    因为昨天姚容只是给南流景提供了一个思路, 现在这个具体方案是由南流景亲自制定完善的。

    “那就要继续麻烦梁大人了。”

    梁光誉哈哈一笑:“如果是这种麻烦, 那再多点都没问题。”

    他就喜欢这种有意思又能造福百姓的事情。

    南流景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这可是梁大人你说的。”

    梁光誉还没意识到他到底给自己挖了多大的坑,拍拍胸口,十分豪爽:“没错,是我说的。”

    聊完这件事情, 梁光誉也没忘了正事——指点南流景练武。

    南流景跟着姚容学了很多东西,但比起习武几十年的梁光誉,他还有很多不足。

    再加上梁光誉和姚容走的武功路子不同。姚容追求招式精妙,着重势的培养,梁光誉却是大开大合,有种沙场宿将之风。

    所以南流景觉得自己学到了很多东西。

    南流景对梁光誉满意, 梁光誉对南流景自然更加满意。

    南流景不是他遇到的最有习武天赋的人, 但一定是最有悟性的。他点出问题后,南流景总能很快理解并加以改正。

    教导这种学生, 实在是太有为人师者的成就感了啊。

    试想一下,现在有块璞玉放在你的面前, 你很确定, 只要用心雕琢一番,这块璞玉就必然会变成稀世奇珍, 成为无价之宝。

    你能忍住不去投入时间和精力吗?

    反正梁光誉忍不住。

    一个时辰的授课结束后, 梁光誉还有些意犹未尽, 不过他有职责在身,也不能在这里待太长时间。

    与南流景约好了明天上课的时间, 梁光誉先行离开。

    忙完手头的事务,他第一时间出宫,找到自家掌柜。

    掌柜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但当他听完梁光誉说的那套营销策略后,他的嘴巴就惊得没有再合拢过。

    “如何?”梁光誉得意洋洋。

    他这副姿态让掌柜误会了:“大人,这个方法是您想出来的?”

    梁光誉无语:“当然不是。我像是能想出这种办法的人吗?”

    额……掌柜暗暗吐槽,这个法子不是他家大人想出来的,他家大人干嘛要这么得意啊。

    梁光誉能不嘚瑟吗!

    他现在在教导三皇子武艺,四舍五入,他和三皇子也算是有些师徒情分在。

    徒弟如此聪明,多给他这个做师父的长脸啊!

    不过看着掌柜的神情,梁光誉也知道自己表现得略有些过火,不符合他平日在下人面前的威严形象。

    他轻咳一声,板起脸道:“行了,你退下吧。”

    等掌柜一走,梁光誉哼着小曲回到后院,找到正在算账的梁夫人。

    “夫君怎么如此高兴?”梁夫人笑问。

    梁光誉一点儿也没瞒着梁夫人,如倒豆子般将所有事情都说了。

    梁夫人听完之后笑了半天。

    梁光誉被她笑得摸不着头脑:“夫人在笑什么。”

    “夫君,三皇子殿下可还不是您徒弟呢。”

    梁光誉:“……”

    梁光誉脸色一垮,哀怨地盯着自家夫人。

    梁夫人笑够了,给梁光誉奉了一杯茶水赔罪:“我与夫君开玩笑呢,不过三皇子殿下真如殿下说的那般聪慧过人?”

    梁光誉肯定道:“皓月之姿。”

    “那四皇子呢?”

    “荧荧之光。”

    梁夫人懂了。

    荧荧之光,岂可与皓月争辉。

    月亮一出来,谁还能注意到星星的存在呢。

    “等着看吧。”梁光誉低头抿了一口茶水,“不出一月,整个京城的风俗都要为之一变。”

    为何需要一个月?

    不是梁光誉小瞧了这个法子,而是因为他手底下的农庄还需要半个月时间,才能大批量生产出出黄金饼!

    在梁光誉和梁夫人的有心推动下,黄金饼配茶的吃法在京城高官贵胄之间迅速流传开来。

    这些高官贵胄可是流行风向标,他们一动,触觉敏锐的商人也开始动了起来。

    这会儿没有现成的黄金饼,一些商人干脆跑到了村里,给村民定金,让村民摘柿子做黄金饼,到时做好了他们再来收购。

    梁家的掌柜早就核算过了成本,定下了一个比较合适的收购价格。这个价格不算高,但利润肯定是比单纯卖柿子要赚得多很多。

    这些商人给的收购价格会略比梁家商铺高一两文钱。

    此时刚好秋收结束,老百姓都有了空闲,自然也乐得花功夫去制作黄金饼。有些比较机灵的村民,还在附近山上找野柿子树。

    老李头就是这样一个有生活智慧的人。

    他在第一时间带着自家儿子儿媳上山摘野柿子树。等村里其他人也想到这个法子匆匆忙忙上山时,老李头一家人已经摘了几竹筐的柿子下山了。

    忙碌了好几天,黄金饼终于做好了。

    几个孙子孙女围在黄金饼旁边,一个劲盯着黄金饼看,不时咽着口水。

    别说几个孩子了,就连大人看着也十分眼馋。

    老李头大手一挥:“这东西新奇,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咱们拿出四个,先自己家尝尝味道。”

    老李头家里有八口人,四个柿饼正好分成八份,一人能吃一半。

    小孙女年纪小,一拿到黄金饼就忍不住塞嘴里,下一刻,她抽了口气,激动道:“爷爷,好甜啊。”

    是很甜。

    比蜂蜜甜,比饴糖甜,比点心甜……

    比他们穷尽想象,能想到的所有甜食都要甜,令人回味无穷。

    几个孩子都舍不得吃太快。

    穷人家的孩子很懂事,他们知道这些黄金饼是要拿去卖钱的,所以很自觉地没提出什么会让大人为难的要求。

    但他们那渴望的眼神,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老李头拍了拍几个孩子的头:“今天尝尝味道就好了,等过年了爷爷再让你们吃个过瘾。”

    大孙子眼睛刷一下亮了起来:“爷爷,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们自家留十个黄金饼过年。”老李头乐呵呵道,“那些贵人过年吃黄金饼,用黄金饼来祭祖,咱们也能跟他们一样咯。”

    与老李头有一样想法的村民不少。

    那些糖果糕点,他们舍不得买。但黄金饼是自家做的,稍微留几个来过年,总是舍得的。

    生活太苦了,总是需要给自己和家人留一些盼头。

    甜蜜蜜的黄金饼就是这个盼头。

    这股“黄金饼”风潮,以极快速度席卷整个京都及周边城镇,甚至随着商人的流动有向其它地方蔓延的趋势。

    这一次,不再只是一个小小的长信宫。

    整个京都都染上了柿饼甜腻的香味,漫天飞雪也冲不淡这股气息。

    ***

    梁光誉将今天的巡逻任务布置下去,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他避开人群走去长信宫。

    南流景正在热身,瞧见梁光誉走进来,笑着打了个招呼。

    梁光誉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南流景问他有关黄金饼的事情,只能主动开口:“你就不好奇黄金饼的推广情况吗?”

    南流景眼眸微弯:“好奇。但我相信大人的办事能力,这种小事怎么可能难得倒大人呢。所以我猜,黄金饼肯定已经如预期般推广开了。”

    梁光誉唇角一翘。

    哎,这孩子,就是太实诚了。

    对于实诚的孩子,梁光誉总是十分欣赏的,所以他教导得越发用心。

    只是,眼看着一个月的期限就要到了,梁光誉还是没主动提收徒的事情。

    南流景揉了揉因为长时间拉弓而僵硬的肩膀,苦恼道:“老师,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吗。”

    姚容问:[为什么会这么说。]

    “那梁大人怎么还不开口收我为徒?”

    南流景能感觉得到,梁光誉对他的态度十分温和,而且每次教导他都很用心。

    两人已经有了师徒之实,梁光誉却始终没有开口定下一个师徒名分。

    偏偏按照姚容发布的任务,南流景要等梁光誉主动开口,不能自己要求梁光誉收徒。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情。]姚容开口,先给南流景下了个定心丸,[你这段时间的表现无可挑剔。]

    [不开口收你为徒,不是你的问题,而是他的问题。他是禁卫军副统领,不能与皇子私交太密。]

    南流景还是不明白:“当初也是梁大人主动接触我的啊。如果梁大人在顾虑这个的话,他一开始为什么要教导我。”

    [因为永庆帝。]

    南流景脸色微变:“什么?”

    他垂在身侧的手掌不自觉握成拳:“梁大人是被永庆帝派到我身边监视我的?”

    姚容没想到南流景会这么联想,连忙道:[他确实是被永庆帝派来的,但你与他接触下来,你觉得他对你心怀恶意吗?]

    南流景松了口气,这段时间他和梁大人相处融洽,他真不希望自己被梁大人背叛出卖:“没有。”

    [对,他没有想过要害你。]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驭人之道吗?]

    南流景点头,他每个字都记得:“老师说,这个世界上有极少数人,他们求的不是高官厚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想要去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

    “这种人的忠心价值连城,一旦我得到他们的认可,他们就绝不会背叛我。”

    [你觉得梁大人是这样的人吗?]

    “虽然我不知道梁大人的政治理想是什么,但我觉得,他是这样的人。”

    [不必为了梁大人接触你的原因而愤怒。]

    [换个角度想,因为如果不是永庆帝的私心,你和梁大人原本是很难产生交集的。]

    [如果你觉得很生气,那你应该做的不是迁怒梁大人,而是想办法让永庆帝偷鸡不成蚀把米,让梁大人弃暗投明。]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只要梁光誉没有做过对不起南流景的事情,那梁光誉以前听命于谁都没有关系。

    ——重要的是,梁光誉以后听命于谁!

    南流景睁大眼眸,心脏因姚容这番话加快了跳动。

    难怪初遇梁大人那天,老师会突然教导他驭人之道。

    直到这一刻,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老师要的,又岂止是梁大人收他为徒?

    半晌,南流景冷静道:“我现在无权无势,想要收服梁大人无异于是难上加难。以后的事情可以以后再说,但现在,我知道该如何让梁大人主动开口收我为徒了。”

    ***

    梁光誉第一百零一次在家里叹息。

    梁夫人实在被他烦得不行:“夫君,你到底在叹息什么?”

    梁光誉摇头:“你不懂。”

    梁夫人翻了个白眼:“好,我不懂,那你就滚出去,别在这儿碍我眼。”

    梁光誉:“……”

    梁光誉连忙道歉:“夫人,是为夫错了。我是在想三皇子的事情。”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永庆帝想让三皇子和四皇子成为靶子,吸引贵妃和季家的仇恨。

    他对此非常不满。

    但他一个做臣子的,难道还敢违抗永庆帝的命令不成?

    他只能按照永庆帝的命令去接近三皇子。

    一段时间接触下来,梁光誉是真喜欢上了这孩子。

    这种喜欢,有长者对后辈的欣赏。

    有师父对徒弟的骄傲。

    ……更有几分不能轻易宣之于口的,臣子对殿下的期待。

    种种情绪的叠加,让梁光誉不忍心看到三皇子成为靶子,受到伤害。

    毕竟五皇子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

    可梁光誉能做什么呢,他无法动摇永庆帝的想法。

    梁夫人静静听着梁光誉的话语,突然道:“夫君,我没见过三皇子,但从你口中,我知道他拥有怎样的才能。我这些年也算是见识过不少人了,却也没见过比他更聪明的孩子。”

    “这样的孩子,即使年纪还小,也不应该只拿他当一个孩子来看。”

    “既然你担心他受到伤害,那为什么不把你的顾虑告诉他,听听他的想法呢?”

    梁光誉愕然,只觉他家夫人的话如当头一棒,将他彻底打醒:“夫人说得对。”

    “是我当局者迷了。”

    那个能说出“入我彀中”、能跟他漫天起价坐地还钱、能想出黄金饼推广办法的少年,怎么可能眼睁睁坐视自己成为靶子。

    “我现在就进宫去找三皇子。”梁光誉坐不住了,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半个时辰后,南流景见到了梁光誉。

    他有些诧异,抬头看了看天色:“大人怎么这个点过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梁光誉点头:“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梁光誉将后宫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南流景。

    一边说,他还一边观察南流景的神情。

    让他意外的是,南流景表现得很平静,仿佛早就知道了般。

    “我以为你会生气。”梁光誉笑了笑。

    南流景实话实说:“一开始确实是有些生气,但慢慢地就理解了大人的难处。”

    “这怎么能怪大人呢,这都是永庆帝的错。”

    梁光誉不想承认。

    但他确实被说得鼻头发酸。

    下一刻,南流景话锋一转:“不过我确实有些失望。”

    梁光誉叹道:“你失望也很正常……”

    南流景打断了梁光誉的话:“我失望于,大人对我这么好,心里早就拿我当徒弟了,却因为我的身份不愿收我为徒。”

    梁光誉猛地抬头,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拊掌大笑:“你这小子……你这小子……”

    他是暗阁之人,他是禁卫军副统领,他本不应该与一位皇子有太多交集。

    就算碍于永庆帝的命令接近三皇子,教导三皇子,也不应该与三皇子有师徒之名。

    但是,这孩子实在是太对他胃口了啊!

    “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

    这是梁光誉第一次开口称呼南流景为“殿下”。

    “殿下,您愿意拜我为师吗?”

    南流景向梁光誉执弟子礼:“弟子愿意。”

    [恭喜南流景完成主线任务三:在一个月内主动让梁光誉开口收你为徒,获得奖励天子剑和100积分。]

    第213章 亡国之君13

    梁光誉伸手扶起南流景, 越看越是满意。

    南流景机灵改口:“梁师父,你要进屋喝杯拜师茶吗?”

    “也好,你拜我为师的事情不宜大肆宣扬, 但一杯拜师茶肯定是不能少的。”梁光誉跟着南流景走进屋里, “你这儿有茶了?”

    “知道梁师父平时喜欢喝茶,我就让桂生找人换了几两茶叶备着,这不,刚好用上了。”

    “这次就算了,下次别废这事, 我给你带几块茶饼过来。”梁光誉这么说着,心下却觉得南流景的做法慰贴。

    喝过拜师茶,梁光誉要赶在宫中宵禁之前离开皇宫,没有多待就匆匆离开。

    南流景送他到宫门口,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这才转身回屋查看天子剑。

    寒光一闪, 天子剑出现在南流景手里。

    这柄剑是由玄铁铸成, 剑刃锋利无比,绝对能切金断玉。

    最特别之处是它的剑柄。

    其上花纹古朴, 用特殊技法雕刻出了一只金色游龙的轮廓。

    明明只是一把剑,在直视它的时候, 却会打从心底生出一股庄严威重感。

    “这把剑为什么会叫天子剑?”南流景爱不释手。

    没有哪个练剑之人能拒绝这样一把绝世宝剑。

    [这是一柄非常具有传奇色彩的宝剑。]

    [从它出世以来, 一共拥有过五位主人。在你之前的四位全都是皇帝。]

    [而这四位皇帝的人生际遇也很有意思。]

    [天子剑的第一个主人,结束了诸侯割据的乱世, 成为了开国皇帝;第二位主人, 杀得边境异族俯首称臣, 为边境赢得一百年太平岁月。但它的第三位和第四位主人,都因种种原因死于非命, 叩响了皇朝的丧命钟声。]

    [后来就有流言称,这柄剑非帝王不可得,却非所有帝王都配得上。]

    南流景眉梢微挑,不由多看了天子剑几眼。

    难怪说这柄剑富有传奇色彩。

    第一任主人和第二任主人让它名扬史册,第三任主人和第四任主人又让它覆上不详。

    魑魅充朝须请剑,豺狼当道且埋轮。他这第五任主人,又会让它走向何种际遇呢。

    这么想着,南流景收拢指骨,越发用力地握住了剑柄。

    深夜,南流景穿着一身舒适的中衣,静静躺在床上。

    他有睡前复盘的习惯,闭着眼回想今日的点点滴滴,很快就想到了梁光誉说的“靶子”一事。

    南流景对此一点儿也不意外。

    他早就知道永庆帝是怎样的人。

    让他有些好奇的是——

    “老师,季家人为什么能如此横行霸道?”

    姚容正倚在沙发上看书,听到南流景叫她,才将注意力放到南流景身上。

    当听清南流景的问题时,姚容微微一笑:[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这是南流景第一次向她打听朝中形式。

    不再是她主动向他灌输,他已经开始有意识去了解时局。

    那看来,也是时候让他的天地从这小小的宛若囚笼般的长信宫,延伸向外界了。

    姚容想了想,说:[眼下就要到除夕了,我们先过年吧。等过完年,你虚岁也有十五了,我再将上一辈的事情告知你。]

    南流景点点头,安心睡下。

    没过几天就到了除夕。

    梁光誉担心自家徒弟吃不到好东西,特意送了很多年货过来,还提前将压岁钱发给了南流景。

    大年初五,南流景坐在藏书阁里,听姚容说起历史。

    一百多年前,天下战乱不休,太」祖皇帝自乱世崛起,收复北方,平定南方,一统天下,于京都洛城建立大烨王朝,分赏那些与他一起打天下的臣子。

    其中就有季家先祖和姚家先祖。

    此后几十年,大烨朝休养生息,百姓从战乱的痛苦中走出来,国力达到最强盛。

    但盛极而衰是每个朝代的必然。盛世之后,大烨朝开始逐渐走下坡路,皇权也出现衰弱之势。

    二十年前,永庆帝登基。

    他登基那几年,是朝中党争最严重的时候。文臣与武将的争斗已经到了水深火热、你死我活的程度。

    当时的文臣一系是以季家为首,武将一系是以姚家为首。

    为了平衡局势,永庆帝将季氏女和姚氏女纳入宫中,并先后封妃。

    南流景抿了抿唇:“……老师口中的姚氏女,可是我的母妃?”

    姚容点头:[不错,那正是你的母妃。]

    姚家无论嫡庶,无论男女,数代镇守边疆,英勇奋战,浴血杀敌,马革裹尸。

    战功赫赫,也门庭凋零。

    只有姚容这么一个适龄的女子,她必须代表家族入宫。

    南流景第一次接触到母妃死亡背后的真相:“那季氏女,就是贵妃了。”

    [是啊。那时候宠冠六宫的丽妃还没有入宫呢。]

    前朝有季家和姚家,后宫有贵妃和姚容,局势处于一种非常微妙的平衡状态。

    这种平衡,持续到了姚容有孕那一年。

    或许,祸端早已埋下。

    只是姚容怀孕的消息,成为了点燃火|药|桶的那点火星。

    在姚容怀孕三个月时,边境异族开始小动作频频,他们不断派出小股军队袭扰百姓,令百姓苦不堪言。

    当时,姚老将军因常年征战留下了很多暗伤,从边境退了回来,在京都疗养。

    但姚容的大哥、二哥和弟弟都留在边境前线。

    他们三人敏锐发现了不对,预测异族要对大烨大规模战争,上书请朝廷早早做好准备。

    这封折子被永庆帝和季玉山一同压了下去。

    在姚容怀孕五个月时,边境的情况越发糟糕,有斥候发现了异族军队活动的痕迹,姚大将军八百里加急上报给朝堂。

    姚老将军清楚自己儿子的性格,若非有十足把握,是不会上这封折子的。所以姚老将军请求朝堂调拨粮草、调集军队支援边军。

    最后,永庆帝同意了此事。

    但因为粮草拖拖拉拉,迟迟没有到位,异族军队想办法切断了边军的后援,导致边境战局糜乱。

    永庆帝一下子慌了,给姚老将军调了一支军队,让姚老将军带着军队和粮草火速去增援。

    可怜姚老将军本就上了年纪,还要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就怕晚了一步来不及。

    然后,他赶上了。

    他救下了被围困住的边军,还组织起了有效的反击。

    但后来的发展,总让人有种错觉,也许姚老将军赶上的——

    只是姚家和三万精锐的末路。

    姚老将军、姚大将军和姚二将军战死沙场,姚小将军不知所踪,三万精锐近乎被敌人全歼。

    这样的伤亡无异是惨痛的,但在完全落入下风的情况下,姚老将军他们还是尽可能去杀伤敌人。

    此战后,异族军队退回草原,边境战火停歇。

    永庆帝大悦,下令追封姚老将军、姚大将军和姚二将军。

    就在他们的棺材即将运到京都时,有几个侥幸逃出来的副将竟然状告姚小将军贪功冒进。姚老将军他们就是为了救援姚小将军,这才急急忙忙出兵,以至于落入敌人的圈套。

    一石激起千层浪。

    “国家柱石”、“大烨脊梁”这样的名头,需要数代人持续一百年多的牺牲才能换来,却可以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而葬送。

    多么可笑。

    何等可悲。

    [大烨朝有超过半数武将,或是与姚家沾亲带故,或是由姚家一手提拔。再加上姚家镇守北边上百年,北边百姓信任姚家,胜过信任皇室。]

    [永庆帝早就视姚家为眼中钉了。]

    南流景深吸一口气,他的胸腔满是悲愤,但越是愤怒,他越是能保持头脑清醒:“老师,我有一个地方想不明白。”

    “当时姚家的青壮年几乎都战死了,不管怎么样,姚家都回不到从前的地位,更威胁不到永庆帝的地位。”

    “他为什么还不放过姚家?”

    姚容眼中闪烁着冷意:[这件事情,就与季玉山有关系了。]

    [我不知道季玉山是怎么办到的,但在这件事情后,武将势力被打压,文臣实力大涨,季玉山彻底掌控了朝局。]

    文武之争,终以文臣大获全胜落下帷幕。

    原本还有所收敛的季玉山,开始大肆滥权;一向温柔如水的贵妃,也愈发嚣张跋扈。

    南流景听得太阳穴直跳,密如鸦羽的睫毛垂落,在眼睑下方形成一道半圆形阴影,令姚容没办法看清他此时的表情。

    “季玉山在这件事情里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姚老将军会战败,是单纯的意外,还是有人为的因素在?”

    姚容摇头:[时间过去太久了,就算有什么痕迹,也被清洗得差不多了。我没有调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南流景紧紧皱起眉。

    沉默片刻,姚容轻声道:[既然提到了这些,我刚好也跟你强调一件事情。]

    南流景抬起头,露出一双宛如雨后碧空的清澈眼眸:“老师是要我查清楚真相,还姚家和三万将士一个公道吗?”

    [姚家一案,牵扯到了永庆帝和季家。将来你要是有机会,我确实希望你能为姚家主持公道。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一件事情。]

    “那是?”

    [是一件个人私事。]

    [流景,我希望你不要埋怨你的母妃。]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期待你到来的人。如果可以的话,她不会在怀孕七个月时挺着个大肚子冒险。]

    但是,从小就视父兄为大英雄的人,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父兄死后还要背负满身骂名的。

    她从生下来,就是听着姚家历代先辈的故事长大的。她知道自己的抗争也许没有太大作用,但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什么都不做呢……

    所以她尽到了自己所能尽到的,到死也没有辜负自己的姓氏。

    [她离开人世时,是无愧于心的,却是有愧于你。]

    南流景点点头又摇摇头,根本说不出话来,眼尾一片殷红。

    “我知道的……”

    南流景开口,终于还是没控制住落下一滴泪来。

    他低下头,将脸埋进手掌里。

    “我一直都知道的。”

    他其实很少听桂生和春玉姑姑说起母妃,但每当他们提到母妃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怅惘怀念,就足够让南流景确定,自己的母妃是一个非常美好的人。

    她没能陪着他长大,一定是有苦衷的。

    他只是没有想到,她的苦衷会是这个。

    姚容用沉静而哀伤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孩子,像是透过那些悠远漫长的岁月,看见他从血泊中诞生。那时候,长信宫里的柿子树也还只是一棵树苗。

    后来树木长大了,那个所有人都以为要活不了的孩子也长大了。

    长成了与姚家人相似的模样。

    无论容貌,还是品性。

    [你知道她爱你,但有时候,一个人在冷宫里磕磕巴巴长大,也会觉得很难过,也会幻想她要是能陪伴在你身边该有多好,是不是?]

    南流景想说“不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后,南流景还是说出了心里话:“我很想她,很想她能陪在我的身边。”

    似乎是觉得这个答案忽略了老师,南流景抬手抓了抓头发,小声道:“这是一个注定没办法实现的愿望,但没关系,我有老师。”

    “有老师陪着我,我已经非常心满意足了。”

    他在心里悄悄补充道,虽然他很爱母妃,但他觉得,就算母妃还活着,估计也不能做得比老师更好。

    他对母亲的形象总是模糊的,直到老师出现,他理想中的母亲形象,终于有了一个切实的样子。

    老师满足了他对女性长辈的一切想象——温柔又强大,像是冬日里的一缕暖阳。

    也许冬天没有阳光也能熬过去,但是冬天没有阳光的照耀,一定会让人倍感煎熬。

    只可惜,就像他没见过母亲一样,他也没能见过老师长什么样。

    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

    姚容唇角微微一弯,突然提议说:[我们再种一棵柿子树吧。就种在之前那棵柿子树的旁边。]

    [我陪在你身边有一年多时间,柿子树也挑一年树龄的。]

    [大树的年轮记载着它们的树龄,有多少圈年轮就意味着它们被种下有多少年了。第一棵柿子树记录着你的年龄,第二棵柿子树,会记录着我陪伴了你多长时间。]

    这个提议,顿时让南流景来了精神。

    正好他今天在藏书阁待的时间够久了,南流景回到现实世界,兴奋规划起来。

    “正好,这几天托梁师父帮找找树种,等到过段时间积雪融化、气候回暖,我们就可以开始种树了。”

    “不过我还没学过该怎么种树……”

    [我教你,你到时只要按照我说的来做就好了。]

    自从去年那股“黄金饼”风潮后,京城周边根本就不缺柿子树。家家户户只要有空地,都会想办法去野外找柿子树,然后将柿子树移栽到自家门口。

    所以南流景要的树种很快就找到了。

    当京城周边海棠遍开之际,南流景在姚容的指挥下,种下了一棵幼小的柿子树苗。

    他每天要做的事情除了读书练武外,还多了一项给树木浇水。

    但很快,一件事情的发生,打破了南流景平静却勤奋的生活——

    贵妃的禁足期结束了,四皇子不知因为何事触怒了贵妃,在御花园跪了足足两个时辰。被宫人送回宫殿时,双膝全部都红肿了。

    这个消息爆发的当天,姚容问南流景:[流景,你想出宫去看看吗?]

    南流景愣在原地,很久都没回过神。

    “去宫外?”

    [是,你和桂生都去。]

    后宫是贵妃的地盘,之前贵妃被禁足,闹不出太大的幺蛾子。现在谁知道她会怎么折腾,再让南流景留在皇宫里,太冒险了。

    南流景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期待。

    他从来就没有踏出过皇宫。

    如今,老师告诉他,他有机会出宫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我想出去。”

    “老师,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事物,看看游记里记载的是不是真的,看看大烨的大好河山。”

    [当然没问题。]

    “但我要怎么出宫?永庆帝那边能同意吗?”

    姚容提出了这件事情,自然早就已经想到了办法:[我找到了一颗装病丸,你服下之后,身上会起一些红疹,看上去和传染病有几分相似。]

    老师出品,必属精品。南流景知道自己肯定能出宫,心底一阵激动。

    但激动过后,他看着院中那棵抽出嫩芽的小柿子树,脸色一垮:“我的树才刚刚种下去,以后要是我不在宫里了,谁来照料它啊。”

    姚容莞尔:[放心吧,这棵柿子树已经开始扎根了,就算没有你的照料也能顺利长大。]

    南流景叹气。

    姚容只好改口道:[如果你还是担心,那以后可以让梁大人时不时过来看一眼,给它浇浇水、施施肥。]

    南流景顿时眉开眼笑,放下心来。

    他细细琢磨了一天,趁着梁光誉过来长信宫的时候,将完整计划告诉了梁光誉和桂生。

    三天后,南流景服下装病丸,身上出了不少红疹。

    看着有些可怕,实际上不疼也不痒,只要过个几天就能自行消下去。

    当天下午,梁光誉来到长信宫,没过多久就一脸急色地离开了。

    不多时,永庆帝就知道了南流景疑似患上传染性疾病的消息。

    永庆帝脸色大变,第一时间问:“这病会不会传染?”

    内侍总管尴尬道:“陛下,太医还没来得及去看。”

    “这种事情怎么能耽搁,万一传染给朕——”永庆帝在大殿内来回转悠了两圈,开口道,“不行,不能让他在皇宫里待下去了。马上派人将他移出皇宫。”

    内侍总管:“陛下,要移去哪里?”

    “随便找个地方。”永庆帝不耐烦地摆摆手,“这也要朕教你吗。”

    内侍总管不敢再问,连忙退了出去。

    梁光誉还在外面候着,见内侍总管出来了,连忙迎上前。

    内侍总管急声道:“梁大人,梁大人,咱们站远点说。”与梁光誉拉开距离,将永庆帝的命令转述给梁光誉。

    梁光誉状似为难:“那该让何人送三皇子出宫?”

    闻言,内侍总管看了看梁光誉。

    梁光誉接收到他的眼神,脸色一变,半晌咬牙主动道:“公公,我已经与三皇子接触过了,一事不烦二主,干脆就让我带队送三皇子出宫吧。”

    “正巧我在皇家寺庙附近有个空院子,那里远离京都,风景秀美,很适合给三皇子养病。”

    内侍总管露出笑容,梁光誉这提议可真是给他帮了大忙啊:“那就劳烦梁大人了。”

    梁光誉的演技还是很到位的。

    能做到他这位置的,也没几个演技不好的。

    他苦笑道:“好说好说,你我都是为了陛下办事。”

    内侍总管暗示道:“陛下会知道梁大人的心意的。”

    一刻钟后,梁光誉带着一队兵马来到长信宫,直接挥手让人进去搬三皇子。

    桂生急得要拦:“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想对殿下做什么?”

    梁光誉道:“桂生公公,我们也是为三皇子好,他在这冷宫里能养好病吗,送出宫外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你们要把殿下送出宫?”桂生面色如霜,见他们人多势众,软了语气,“好,我不拦你们,但我要跟着殿下一起离开。”

    梁光誉淡淡颔首,表示同意了。

    几个侍卫将躺在床上装睡的南流景搬到马车里。

    等桂生也上了马车,梁光誉大手一挥:“出发。”

    车轮碾过青石地板,发出微微晃动。南流景微微睁开了眼睛,与桂生相视一笑。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南流景并没有马上坐起来,直到马车彻底出了皇宫,他才装作一副刚刚醒来的样子,问这是怎么了。

    然后他在桂生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悄悄将马车窗帘掀起一角。

    风车,糖葫芦,杂技表演……

    街市中最常见的酒楼,茶馆,包子铺……

    被娘亲抱在怀里的娃娃,骑在父亲肩头的孩童,欢呼着跑过的一群少年,还有在忙碌一天后疲惫归家的人群……

    外面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如此新奇。

    那些只在书上看到过的描述,终于具现化,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夕阳西下,天色渐暗,不知是哪处酒家最先点燃了高挂在门口的灯笼,照亮了归人脚下的路。

    整条长街仿佛被按了什么开关般,一盏又一盏的灯笼渐次亮起。

    马车不过驶出十几米远的距离,再回头时,南流景身后已是万家灯火。

    南流景想,他会永远记住这一幕。

    从这一刻起,他是真正获得自由了。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那座冰冷孤寂的长信宫,再也困不住他。

    第214章 亡国之君14

    赶在城门关闭之前, 南流景一行人出了城。

    在官道上赶了半个多时辰路,他们终于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抵达别院。

    南流景被桂生扶下马车,送进屋里。

    梁光誉挥退下人, 跟着走了进来, 笑道:“感觉如何?”

    南流景坐在床上,也笑了:“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那就行,其它事情交给我来处理,你先好好休息。”

    南流景郑重道:“多谢梁师父。”

    要是没有梁师父配合,他想出宫断没有如此容易。

    梁光誉拍了拍南流景的肩膀:“你叫我一声师父, 我总不能看着你继续留在宫里受苦。”

    “再说了,就是帮你给陛下传了几句话,哪里值得你一谢再谢。”

    南流景在心里反驳,这件事情往大了说,可是在欺君。

    梁师父帮他传话,也是要担风险的, 但梁师父没有多犹豫就同意了他的请求。

    梁师父可以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他不能。

    因为南流景还“病”着,梁光誉没有在屋里多待。

    不多时, 大夫过来了。

    有装病丸在,大夫给南流景把脉时没有察觉到异常, 只说他这个症状不像是疫病, 更像是吃到什么东西过敏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大夫还是建议南流景卧床休息几日, 这段时间都不要出门接触太多人。

    就这样, 南流景在西山别院住了下来。

    不能出门, 他就待在屋里听姚容上课。

    五天后,南流景身上的红疹都消退了, 但他还是没有被允许出门。

    直到十天后,大夫确定他的病没有任何传染性,南流景才第一次走出房门。

    迎着早春的骄阳,南流景伸了个懒腰,兴致高涨:“走,桂生,我们出门去逛逛。”

    桂生笑着应了声好:“听说西山有片桃林,春天桃花叠开,风景独好,很多人都喜欢去那边踏春。”

    南流景眼前一亮,他现在正处于看什么都新奇的状态:“走走走,我在《早春闲笔》里看到过这个地方。书上还说,桃林深处有条小溪,溪流里的鱼十分肥美。”

    “那我们带些东西去,中午在那边野炊,殿下觉得如何?”

    “好啊,我还没尝试过野炊。”

    得知南流景要出门,被梁光誉派来保护他的侍卫也随行左右。

    一行人在桃林里逛累了,就开始寻找游记里记载的那条小溪。

    小溪位置十分偏僻,几人找了很久才找到。

    找到小溪之后,几个侍卫挽起裤脚下水抓鱼。

    这山溪里的鱼十分机灵,几个侍卫抓得一脸狼狈却一无所获。

    南流景看得哈哈一笑,也要下水去帮忙。

    “少爷,您不能下水啊。”一个侍卫见状连忙阻止。

    南流景接过他手里的叉鱼棍:“无妨。”

    手腕一转,棍子从南流景斜前方刺入水里,再次拔出时,一条两斤大的鱼挂在棍尖之上。

    侍卫目瞪口呆,都忘了再次去劝阻。

    南流景玩心大起,拔出鱼丢回岸上,再次出手。

    接连几次都没有叉空。

    直到桂生在岸上说鱼已经够多了,南流景才停手,丢开木棍,朝侍卫笑道:“走吧。”

    侍卫抱拳:“少爷的目力和反应能力令属下佩服。”

    南流景道:“一点小技巧而已。”

    几个侍卫抓鱼水平一般,但烤鱼水平还是很高超的。南流景坐在火堆旁边,一边吃着桂生带来的糕点垫肚子,一边盯着面前那条快要烤熟的鱼。

    [有人在向这边靠近。]

    南流景抬起头。

    下一刻,他脸上浮现出惊诧之色。

    一对主仆从树林里走出来。

    仆从很年轻,背上背着书箱,容貌平平,没什么特别之处。

    真正特别的,是那个主人。

    他看上去应该不年轻了,但岁月无损他的风流雅韵,青衣竹杖,自林间缓步走出,一身萧萧君子骨。

    见到南流景一行人,主人明显也有些惊讶:“没想到还有其他人能寻到此地。”

    南流景客气道:“我们也是寻了很久才寻到的。听先生这话,是特意寻过来的?”

    “正是。”主人语气温和,“这位小公子是从何处知道此地的?”

    “我在一本游记上看到此地的鱼很肥美,所以就想来试试,看看游记作者有没有骗我。”

    主人眼眸微弯:“应是不曾骗人的。”

    “先生怎么知道,先生也吃过这里的鱼吗?”

    主人声音里的笑意愈发明显了:“如果你说的那本游记是《早春闲笔》,那它的作者就是我。”

    南流景愈发惊讶,这确实太巧了。

    他想了想,出声邀请道:“相逢即是有缘,如今我与先生算是缘上加缘。先生进山这么久,应该还没吃过东西吧,不如来尝尝我们的烤鱼?正巧我刚刚多抓了几条鱼。”

    “那就多谢了。”

    南流景往旁边挪了挪,给对方留出空位。

    对方施施然坐下,笑问:“我姓屈,不知该如何称呼小公子。”

    南流景将自己的化名告诉这位屈先生:“我姓姚,单名一个南字。”

    屈先生微微一怔,目光在南流景身上多停顿了几秒。

    南流景没注意到他的打量,将刚烤好的一条鱼递给他:“屈先生尝尝,看看这鱼是否还合口味。”

    屈先生闻言一笑,低头咬了一口,细品片刻道:“那本游记是我二十年前所作,今日故地重游,有很多事情都不复当年,唯独这鱼的滋味一如当初。”

    南流景也觉得游记没有骗人。

    山泉养出来的鱼就是比皇宫里的鱼要肥美。

    吃完烤鱼,南流景一行人起身告辞。

    这只是一场萍水相逢,南流景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也没有跟姚容打听那位屈先生的身份。

    第二天,梁光誉过来找南流景,一见到南流景,梁光誉就激动道:“我今天过来,给你带来了两个消息。”

    南流景好奇道:“是什么消息?”

    “第一个消息,陛下同意你留在宫外了。”

    南流景瞄准五十米外的靶子,指尖一松,箭如离弦:“那就好。”

    这个消息在南流景意料之中。

    对永庆帝来说,只要南流景不到他面前碍眼,待在哪里都没有区别。

    梁光誉的视线追逐着箭矢而去,看着箭矢正中靶心:“第二个消息,是有个人想见你。”

    南流景放下弓箭:“什么人?”

    梁光誉笑了笑,介绍道:“殿下可能没听说过他。”

    “他名屈建白,是先帝年间的探花郎,绮年玉貌,才华横溢。但在刑部查案期间,得罪了季家人,行事处处受阻,这才愤而辞官,云游天下。”

    “以前殿下在宫里,没办法接受到良好的教育;现在出了宫,这方面一定要跟上。我就给他去信一封,想请他进京担任殿下的夫子。”

    请夫子的事情,梁光誉是跟南流景打过招呼的。只是南流景也没想到,梁光誉会给他请来这样一位人物。

    而且姓屈,还拥有绮年玉貌这样的评价……

    难不成……

    南流景问梁光誉:“梁师父,那位屈先生现在在哪儿?”

    一刻钟后,南流景和梁光誉走进书房。

    一道紫衣身影背对着他们,负手立在画卷前。听到脚步声,屈建白微微侧身,目光落在南流景身上:“这是我与小公子第二次见面了。”

    南流景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唇角微弯:“屈先生,又见面了。”

    “你们之前见过?”梁光誉愕然。

    南流景将昨天的事情告诉了梁光誉。

    梁光誉激动得一拍双手:“难怪这家伙昨天傍晚一到我府上,就说想来见你。”

    屈建白解释道:“昨天听小公子说自己叫姚南,我就猜到了小公子的身份。但要是当场与小公子相认,未免有些冒昧,还是今天亲自登门显得郑重。”

    经过上一个主线任务的磨砺,南流景已经知道该如何去展示自己,该如何去打动他人。

    所以第二次见面,屈建白对南流景的印象就更好了,当场同意担任南流景的夫子。

    南流景对屈建白的印象也非常好,私底下跟姚容说:“难怪先帝点屈先生为探花郎。”

    屈建白的容貌世间少有。

    他的谈吐文采,却更胜容貌。

    与他交流,宛若春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

    姚容回忆了下,道:[当年他高中探花,骑马游街之时,朱雀街被前来看他的人堵得水泄不通。]

    “老师连这都知道?”南流景诧异。

    姚容笑了笑。

    那会儿原身还没有入宫,特意去凑了热闹。

    “当年屈夫子才刚中探花,就有那么大的名气了吗?”

    [屈建白出身江南世家。]

    [他十五岁时,曾随祖父参加江南总督的生辰宴。江南总督当场给他下了评语:卿如良金美玉,浑厚无瑕。后来这句评语就传遍了大烨,所有人都说,屈建白是大烨的良才美玉。]

    “后来呢?”

    [后来的事情,就有些无趣了。]

    [他进入刑部后,季玉山看中他的才华,想要让他娶季家的女儿,但屈建白拒绝了。]

    又是季家。

    南流景狠狠皱眉。

    “梁大人说,屈夫子是为了查案才辞官的,不知道他查的是什么案子。”

    姚容叹息一声:[……是姚家的案子。]

    [屈建白觉得,姚家的案子另有蹊跷,但永庆帝和刑部都要求刑部草草结案。姚家定罪当天,屈建白就辞官云游去了。]

    南流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渊源:“屈夫子和姚家,有交情吗?”

    [没有交情。]

    [他只是秉公职守,不愿同流合污。]

    南流景张了张嘴,对屈建白更添几分敬重:“屈夫子无愧江南总督的评语,他确实是大烨的良才美玉。”

    姚容想到了屈建白在原历史线的结局。

    就在明年底,屈建白感染风寒大病一场。他自知时日无多,用血写了一封万言书,状告季玉山十大罪状。

    他知道,那时候的季玉山如日中天,不是他能够扳倒的,但他还是在绝望中进行最后一搏,希望朝廷诛杀奸臣。

    只可惜,一直到他撒手人寰,他也没有等来任何好消息。

    但他不知道的是,后来那位起义军首领就是用了他这封万言书来当檄文征讨季玉山。

    他更不知道的是——

    大烨的少年天子,最终完成了他的遗愿。

    ……

    [既然你那么欣赏屈建白,那我现在给你发布主线任务四:收服屈建白,让屈建白效忠于你。时限两年。

    任务成功奖励一千两黄金和100积分,任务失败没有惩罚。]

    南流景深吸口气。

    他发现了,老师发布的主线任务,难度是逐渐增加的。

    之前只是要求梁大人开口收他为徒,现在却要求屈先生效忠于他,向他献上忠诚。

    第215章 亡国之君15

    在原地静坐片刻, 南流景问:“老师,你能不能收集到屈先生以前作的文章?”

    [只要是市面上流传过的,都可以。]

    “那麻烦老师了。”

    [行, 等我片刻。]

    半个时辰后, 姚容提醒道:[都整理好了,就在这个木箱里。]

    看着眼前那个大到能把他塞进去的木箱,南流景暗暗吸了口气:“这么多?”

    姚容开了个玩笑:[你对屈先生的才华一无所知。]

    年轻之时,屈建白就已名动天下。

    后来他离开朝堂,更是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写文章和教书育人上。

    只要有人上门求教, 他都会尽心指点。

    毫不夸张地说,江南有三分之一的学子都受过他的恩惠,剩下三分之二都读过他的文章。

    南流景笑了笑,往书桌前一坐:“是我低估了那句良才美玉的份量。”

    姚容看他这副挑灯夜读的架势,问:[明天再看也不迟。]

    南流景摇头:“明天屈先生就要给我上课了,我想在上课前多了解了解屈先生。”

    姚容知道自己劝不住他。

    在这方面, 这孩子总是十分固执。

    [正好我也没其它事情做, 我陪你一起看吧。你打算从哪里看起。]

    南流景有清晰的思路:“我打算从屈先生早年作的策论看起。”

    策论这种体裁,主要是用来议论时政, 所以想要了解一位文人的思想抱负和政治追求,最好的办法就是阅读他所写的策论。

    翻开第一篇文章, 刚看完前几行字, 南流景就眼前一亮。

    他没有说话,一口气读了下来, 直到看完文章最后一个字, 他才长长舒了口气, 只觉酣畅淋漓。

    喝了口水,南流景继续阅读第二篇文章。

    一篇篇策论看下来, 南流景好像飞速看完了屈建白的一生——

    年少之时,屈建白也曾因为“良才美玉”这个评论而沾沾自喜,认为自己迟早能够匡扶社稷,斧正世道。

    所以那个阶段,他的策论激扬文字,意气风发。

    直到姚家的案子爆发,他身为主审官之一,明知道案子另有蹊跷,却不能往下深查,他才真正看清了世道,看清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原来良才美玉,也救不了大厦将倾。

    这种对世道、对自身的失望,促使他远离朝堂,寄情山水。

    但云游天下期间,他亲眼目睹到无数百姓的苦痛,意识到一个混乱的朝堂会对天下造成怎样的伤害,所以他开始投入到教书育人之中,想为这天下培养更多有用之人,想为这世道探索一条新的出路。

    ……

    南流景合上最后一篇策论,问姚容:“老师,这篇策论是屈夫子何时所作?”

    [两个月前。]

    “我记得,梁师父是在一个月前给屈夫子写信的。”

    “也就是说,两个月前,屈夫子还在江南教书育人、探索新出路。”

    “然后因为梁师父的一封信,他放下了江南的一切,来到京都,成为我一个人的夫子……”

    南流景指着自己,莫名荣幸:“我可以认为,屈先生是因为我才来京都的吗?”

    [那不然呢?]

    姚容的语气十分理所当然:[屈建白和梁光誉的交情是很好,但也没有好到能为了梁光誉一句话进京的程度。]

    [我的殿下,他是为了亲自见你一面,才千里迢迢赶赴京都。]

    [而你的表现让他非常满意,所以他才会当场答应留下来当你的夫子。]

    南流景努力压制唇角的笑意,却还是没有忍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老师!”

    南流景说:“我之前都没敢往这方面想!”

    [这么高兴吗?]姚容故作吃味。

    南流景眨了眨眼,乖觉道:“不比老师收我为学生时高兴。”

    “不过也很激动就是了,感觉自己这一年半的努力都被看见了。”

    这与梁光誉收他为徒不同。

    梁光誉会收他为徒,是因为他刻意争取。

    但这一次完全是意外之喜。

    姚容笑了笑:[这一次的主线任务,你有了一个很好的开局。屈先生对你初始印象很好。接下来继续保持。]

    ***

    挑灯读了一晚上书,第二天南流景还是早早爬了起来练武。

    用过早膳,南流景换了一身新衣服,前往屈建白居住的院子找他。

    屈建白正坐在案前写东西,瞧见南流景来了,示意南流景坐下。

    南流景道:“屈先生,我们今天要上什么课。”

    “不急。”屈建白问,“殿下最近在读什么书?”

    “我昨天看了屈先生写的策论。”

    “殿下看了我写的哪篇策论?”

    “只要是市面上能收集到的,都看了。”

    屈建白一怔,抬头扫了南流景一眼。

    当看清南流景眼底的青黛时,心中顿时了然。

    “殿下想多了解我一些,我也想在开始授课之前了解殿下的学习进度。”

    屈建白将面前那份笔墨未干的卷子递了过去:“这是我自拟的一套卷子,殿下可以试着作答一番。我会按照卷子的作答情况来给殿下安排课业进度。”

    南流景双手接过卷子:“就在这里作答吗?”

    “卷子内容比较多,殿下可以自便,三日后将答卷交给我就好。”

    南流景起身告辞。

    回到自己的书房,南流景将卷子翻了一遍。

    这套卷子的考察范围非常广,四书五经,民生经济,几乎应有尽有。

    南流景蘸了蘸墨,握着毛笔,半天都没有在纸张上留下痕迹。

    [你在纠结什么?]

    南流景放下毛笔:“我在想,自己要不要藏拙。”

    [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我从小在冷宫里长大,按理来说没有接受过任何正统教育。如果我一点儿也不藏拙,按照自己的真实水平作答,那不是就露馅了吗。”

    姚容认同:[确实是这样。]

    “但我又觉得,藏拙会影响屈先生对我的判断。”

    “要是一个不好,被屈先生发现了,反倒弄巧成拙,让屈先生觉得我不信任他。”

    姚容继续表示认同:[这个担心也很有道理。]

    南流景无奈:“老师,你又在逗我了。”

    姚容才不承认自己的这点恶趣味:[没有,我是实话实说。]

    “那老师有什么建议吗?”

    [我不想让自己的想法影响你的判断。]

    [我就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屈先生和梁大人的情况一样吗?]

    南流景垂下眼眸,有点懂了。

    他信任梁光誉。

    但不可否认的是,梁光誉是朝廷命官。

    在朝中局势明朗之前,梁光誉会帮他,但梁光誉绝不会投靠他。

    所以他只在梁光誉面前表露出自己的武力和聪慧,却从来没有展示过自己的才学。

    屈建白的情况却不太一样。

    屈建白如今是一介白身,与各方都没有利益牵扯。

    从屈建白的经历也能看出来,屈建白是绝不会投靠永庆帝或季玉山的,反倒有倒向他的可能。

    南流景反复斟酌,最终长舒口气。

    他提起毛笔,在答卷上留下一行流畅的笔墨。

    看着他写下的那行文字,姚容笑容十分欣慰。

    三天后,南流景再次出现在屈建白的书房,将那份写满字迹的答卷呈给屈建白。

    屈建白批改了几行字,突然抬头看向南流景,神情略显吃惊。

    南流景注意到他的打量,目光不避不闪,微微一笑。

    屈建白也不由一笑:“看来我需要重新评估殿下的才能了。”

    南流景平静道:“没有让屈先生失望就好。”

    “答卷让我很惊喜。”顿了顿,屈建白又补充道,“殿下的表现更让我惊喜。”

    他不知道这些知识是谁教三皇子的,也不知道三皇子的情况为什么和他了解到的不太一样。

    但那有什么关系呢。

    每个人都有秘密。他并没有那么旺盛的好奇心,一定要去寻根究底。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三皇子表现出来的态度。

    屈建白重新低下头,直到看完了整份答卷,他才再次开口:“殿下基础打得很牢固,许多想法也都很有新意,不过看得出来殿下对民生情况不太了解。”

    南流景答道:“我对很多事情的了解都来自于游记。”

    想到那本《早春闲笔》,屈建白微微颔首:“殿下久居宫中,通过游记了解外面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游记上的内容并非都是对的,可做参考却不能尽信。”

    南流景后退一步,微微俯身,向屈建白行以一礼:“先生这些年一直在外游历,足迹遍布大江南北,请先生教我。”

    两人愉快定下了教学方向。

    接下来每一天,屈建白都会带着南流景出门。

    他们没有去很远的地方,只是在京都周边闲逛。

    在屈建白的指点下,南流景对很多事物都有了全新的认知。他在飞快消化书本上提到的东西。

    这天中午,两人路过一处村子时,南流景看到村口种有不少柿子树,示意车夫停下。

    这会儿太阳火辣辣的,忙了一上午农活的村民们正三三两两坐在柿子树下纳凉休息。

    瞧见村口停着辆马车,不少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屈先生等我片刻。”

    与屈建白打了声招呼,南流景提着一盒没开封的糕点走下马车。

    一位头发花白、看上去在村里很有威望的老人问道:“小公子来我们村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南流景将糕点递了过来:“这位老丈,我想跟你打听些事情。”

    老人看了看那盒包装精美的糕点,没接:“小公子想打听什么事情,直说便是,不必如此客气。”

    南流景其实是看到村口那几棵柿子树后,突然心血来潮,想要打听下黄金饼的情况。

    听到自己熟悉的东西,原本还有些局促不安的老人瞬间变得镇定了许多。

    他说的情况,跟南流景了解到的差不多。

    不过老人有一句话引起了南流景的兴趣:“前些日子,我们村每家每户都出了人去开垦荒地,在荒地上种植柿子树苗。”

    南流景问:“大家乐意去吗?”

    老人笑了:“能挣钱,有什么不乐意的。到时种出来的柿子做成黄金饼,每家每户都能分到钱。”

    “我能去那片荒地看看吗?”

    老人想了想,道:“我们一会儿还要下地干活,小公子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让我家大孙子领你过去。”

    说着,老人朝不远处一个七八岁、瘦瘦黑黑的小男孩招了招手。

    小男孩走了过来:“爷爷,怎么了?”

    老人交代道:“你带这位贵人去柿子地看看,小心些,别冲撞了贵人。”

    “是。”小男孩应了一声,看向南流景,双手攥紧衣角,紧张道,“贵人跟我走吧。”

    南流景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小男孩,笑道:“里面装着一些糖果,送给你吃。”

    小男孩惊喜道:“糖?”

    “对。”南流景直接塞进小男孩手里,“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南流景走回马车边,笑问屈建白:“屈先生要一起去看看吗?”

    屈建白早就从梁光誉那里听说了黄金饼的事情,闻言点了点头。

    开垦出来的柿子地位于村后山,距离村口不算近,小男孩没舍得吃糖,将荷包紧紧握在手里,走在前面领路。

    南流景见他实在紧张,就问道:“这些糖你是要留着慢慢吃吗?”

    小男孩红着脸道:“我想留着给妹妹和娘亲吃。我妹妹从出生到现在都没吃过糖,我娘也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南流景摸了摸袖子,又掏出了一袋蜜饯。

    这都是出门前桂生塞给他的,怕他路上饿着。

    屈建白扫见这一幕,眼里蕴着浅浅的笑。

    南流景将蜜饯递给小男孩:“这个也给你。”

    小男孩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就给您领了个路,您给的糖果已经够多了。要是再拿您的东西,爷爷会骂我的。”

    “我正好想跟你打听一些事情,你收下这袋蜜饯,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我,怎么样?”

    小男孩咽了咽口水,终于还是没忍住接了过来:“您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一定告诉您。”

    南流景先从简单的问题问起:“你们过年的时候吃到黄金饼了吗?”

    小男孩用力点头:“吃到了,我吃到了半个。”

    “只有半个吗?”

    “对。我是男孩子,这才分到了半个。我娘和妹妹一共只分到了半个。我娘只舍得尝一口,剩下的都留给了妹妹吃。”

    南流景一怔,心中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那你爹呢?”

    “我娘刚怀上妹妹不久,我爹就被拉去当兵了,好几年都没给家里传过口信。”

    小男孩扭头看向南流景:“我爷爷说在我出生以前,北边打了大败仗,有位跟关二爷一样厉害的大将军被害死了,所以我爹和村里的很多叔叔伯伯才会被拉去当兵。这位贵人,你知道我爹他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吗?”

    “我娘很想我爹,总是背着我和妹妹偷偷哭。我妹妹也很想见爹一面,她都不知道爹长什么样。”

    小男孩在心里补充道,还有他,他也很想他爹。

    南流景的心情愈发沉重。

    十五年前那场大败,让大烨损失了最骁勇善战的三万精锐。

    但那何止是三万个家庭的悲剧。

    因为边境防线全面溃散,朝廷必须重新构建边境防线,所以一直在不断征兵补充边军数量。

    按照小男孩的说法,这个村子在多年前就被征走了大量青壮年劳动力。

    难怪他一路走来,看到的不是老人就是妇孺。

    难怪这个地方距离京都这么近还如此贫困潦倒,即使是过年也顶多能吃上半个黄金饼。

    在见过朱雀大街十里长灯的繁华后,他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了大烨百姓的生活。

    ***

    不多时,三人到了柿子地。

    一望无际的柿子地被打理得很好,地表还有翻新过的痕迹。

    刚被移植过来的柿子树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在贫瘠的土壤上,透出蓬勃热烈的生命力。

    南流景喜欢这股生命力。

    他觉得这股生命力,像极了在长信宫里孤独长大的自己,也像极了在这片土地上努力活着的大烨百姓。

    离开村子时,南流景将手里那盒糕点递给小男孩,让他转交给他爷爷。

    一路上,南流景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屈建白放下茶杯,笑问:“殿下在想什么?”

    南流景抿了抿唇:“有些事情想向屈夫子请教一番。”

    屈建白抬手:“殿下请说。”

    南流景:“屈夫子能告诉我,你眼中的大烨,是何等模样吗?”

    屈建白有些意外。

    这个问题对屈建白来说并不难回答。

    只是,这个问题问得太广,太宽泛了。

    所以一时之间,屈建白反倒不知该从哪里着手回答。

    “那殿下呢。”

    “殿下眼里的大烨,又是何等模样。”

    南流景下意识就要回答:“我眼中的大烨……”

    屈建白抬手制止了南流景:“殿下不必急着回答我。”

    “教了殿下几日,我还从未给殿下布置过作业。不如就以这个为题,殿下写一篇文章交上来给我吧。”

    南流景想了想,问:“不知我要何时写好文章,呈给屈夫子?”

    “殿下不必急着动笔,未来几个月,我会陪着殿下到处走走,殿下可以再多看看、多思考。”

    回到别院,南流景换了身常服,坐在凉亭里吃冰镇过的西瓜。

    这会儿他身边没人,他可以心无旁骛地跟姚容聊天,说着今天的见闻。

    即使他知道,他经历这些事情的时候,姚容也在“旁边”。

    姚容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

    等他说到屈建白给他出的题目,姚容莞尔:[屈夫子给你出了一道题,我在他问题的基础上,也给你出一道题,到时你可以一起作答,你看怎么样?]

    “老师要出什么题?”

    [你眼中的大烨,是何等模样。]

    屈建白要问的,是南流景对世道的了解。

    [如果你看到的大烨,没办法使你满意,那你想将大烨,变成什么模样。]

    而她要问的,是南流景对世道的追求。

    第216章 亡国之君16

    这两个问题, 一个比一个难,根本不能南流景现阶段能回答出来的。

    对此,他唯有继续学习。

    转眼间, 就临近年关了。

    天气越来越冷, 路面结了冰,马车行走不便,屈建白决定暂停外出活动,等过段时间冰雪化了,再带南流景出去。

    不过, 屈建白不阻止南流景外出,只是叮嘱他做好伪装,带齐侍卫。

    这日,南流景一身玄衣,外罩灰色狐氅,做寻常纨绔子弟装扮, 身后跟着四个武艺高强的侍卫。

    他直接去了朱雀大街, 走进最靠近巷口的酒楼,挑了个二楼靠窗的位置, 边吃东西边打量来来往往的人群。

    这是南流景新养成的习惯,他可以通过打量这些人群了解到他想了解的信息。

    刚低头吃了口糕点, 街道底下突然爆发了惊慌急促的尖叫声。原本喧闹拥挤的人群, 疯狂向道路两侧跑。

    空出来的地方,已经足够两辆马车通过。

    但还是有嚣张的侍从不断驱赶百姓, 不允许他们停留在道路上。

    南流景拧起眉心, 就听到旁边一桌的客人道:

    “这是什么人, 在天子脚下,也敢这么嚣张。”

    “嘘, 你不要命啦。没看到那辆马车前方挂着的纯金灯笼吗,这可是季太傅他老人家的车架。”

    “原来是季太傅。天子出游,也不过是这种排场了吧……”

    后面那句话,被压得极轻极轻。

    要不是南流景习武之后耳目聪明,也很难听清。

    季玉山……南流景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目光紧紧盯着那辆马车。

    下方不知发生了什么,行进中的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里的人掀开帘子。

    借着那不大的空隙,南流景终于看清了季玉山的容貌。

    与季玉山那烂大街的名声不同,他拥有着一副典型文人的模样。

    许是刚从官府下衙,他穿了一身正二品紫色官袍,鬓角微白,形相清癯,气度渊雅,目光十分清正平和。

    南流景小声对姚容说:“不是都说相由心生吗,这季玉山怎么长得这么人模狗样?”

    姚容好笑:[要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坏人,那他怎么可能身居高位几十年?]

    南流景点头:“也对,坏人不会把自己的坏写在脸上。”

    就在南流景和姚容谈话之间——

    一道箭矢如流星般从人群中飞出,裹挟着凌厉劲风与惊人杀意,袭向季玉山的面门。

    季玉山不避不闪,甚至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

    在长箭距离季玉山还有一寸远时,有侍卫出手,以剑击落那支箭矢。

    第二支箭也来得极快。

    几乎就在第一支箭被击落的下一瞬,就出现在了众人视野里。

    不过,再快,也显得有些仓促。

    即使季玉山的侍卫还没出手,南流景已经在心里判断第二支箭不会中。他没有再关注道路中的情况,而是左右张望,寻找暗中射箭之人。

    姚容提醒:[东南方向,距离你二十米远的裁缝铺二楼。]

    南流景猛地抬头。

    果然见到二楼微微支起的木窗里,有一点被阳光折射出的锋利寒芒。

    只是,在南流景锁定对方位置的同时,季玉山的侍卫也锁定了对方的位置。

    厚厚的羊毛毡窗帘垂落,季玉山平静无波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别让他跑了。”

    一半侍卫继续围着马车保护季玉山,另一半侍卫悄悄朝着裁缝铺涌去。

    刺客察觉到了不对,果断放弃刺杀,转身遁逃。

    但京都可是季玉山的地盘,刺客跑了好久,都没能甩开身后的人,甚至在逃跑过程中被对斩中左肩。

    刺客咬了咬牙,已经决定折射回去搏命——

    四个蒙面壮汉突然从暗处冲出,二话不说,朝着季玉山的人冲杀而去。

    刺客不知这四个壮汉是谁派来的人,却不妨碍他抓住机会逃走。

    确定刺客已经逃脱追捕,四个壮汉也毫不恋战,迅速甩开季玉山的人,脱离了战场。

    “头,我们该怎么办。是去追那四个蒙面人,还是继续去追刺客。”

    “分头去追。我们的人已经封锁了城门,我剑上涂了毒,那刺客肩膀受了伤,肯定逃不出京都。”

    ***

    刺客埋头跑了很久,直到跑进一条死胡同,他才慢慢放缓脚步,肩膀靠在墙上直喘气。

    他低下头看了眼伤口。

    伤口两边的肉已经变成了乌紫色,显然是中了毒。

    “出来吧。”刺客沙哑着嗓子道。

    轻盈的脚步声在胡同口响起。

    南流景逆着光,缓缓走入胡同,在距离刺客三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这是一个能防止被人暴起偷袭的距离。

    “是你救了我。”刺客肯定道。

    在姚容的教导下,南流景可没有那种做好人不留名的习惯:“是我。”

    “为什么救我?”

    “能救下,就出手救了。”

    这个理由还真是……莫名地有说服力。

    刺客扯了扯唇角。

    南流景提醒:“要是再不处理伤口,你的肩膀可能就要废掉了。”

    刺客皱眉不语。

    南流景继续分析道:“京城各处医馆,应该都被盯上了。你要是去看大夫,绝对会在第一时间被擒拿。”

    刺客问:“你想说什么。”

    “我废了这么大力气救你,要是你最后中毒死了或者又落入了季玉山手里,我岂不是白费力气了?跟我来吧。”南流景转身。

    刺客犹豫了下,还是踉跄着跟了上去。

    这段时间除了上课学习,南流景也没有闲着。他用积分跟姚容兑换了一笔钱,然后将这些黄金交给桂生,让桂生悄悄置办宅子。

    南流景带刺客去的就是其中一处。

    这座宅子布置颇为雅致,里面一应用具都是齐全的,还有足够的纱布和止血药物。

    但止血容易,毒却不是那么容易解的。

    在刺客看着伤口头疼时,南流景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推到刺客面前。

    “这是解毒丸,服下能解百毒。”

    刺客愕然,拔开瓷瓶盖,盯着里面那颗黑漆漆的小丸子:“真的?”

    南流景点头:“真的。”

    这是他完成任务后获得的奖励。

    因为囤积了三颗,所以也舍得拿出一颗来给刺客用。

    刺客不是不信,他就是太惊讶了。

    能解百毒的解毒丸,肯定很贵重吧……

    就算少年的身份不普通,也绝对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拿出一颗。

    “这个解毒丸应该千金难求吧,你确定要用在我身上?”

    南流景不由高看对方一眼。

    虽然是行刺杀手段的刺客,但人品很难得。

    在这个节骨眼上,担心的不是解毒丸药效如何,而是他会不会吃亏。

    “我愿意拿出来,就已经足够说明我的态度了。”

    “那我就不磨叽了。”刺客抬手扯下蒙面黑布,露出一张黝黑却俊朗的年轻面庞,仰头服下解毒丸,“我叫齐明煦,金陵人士。这位小兄弟,我欠你两条命。”

    南流景下意识要说出“姚南”这个化名,但话到嘴边,他突然心念一动,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升起了一股报上真实名字的冲动。

    除了桂生和老师之外,还是第一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我叫南流景,京都本地人。齐兄,幸会。”

    “姓南?”齐明煦扫了眼他的衣着,“你是宗室子弟?”

    “算是吧。”

    齐明煦就当他是默认了。

    南流景转移了话题:“你伤势还没好,如今天色不早了,你先好好睡上一觉,养精蓄锐。半夜估计会吵得你睡不着觉。”

    齐明煦下意识点头,等他按照南流景的话躺在床上,他才在心底暗暗道:这个少年看着年岁不大,却真是气派,一言一行都颇具章法,让人不自觉顺着他的话去做事。

    【等等……】

    无尽空间里,系统呆滞了很久,叫道:【齐明煦 ……哪个齐,哪个明,哪个煦?是同名同姓吧,一定是同名同姓吧!】

    姚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齐明煦:[应该不是,他的箭法当世少有,年纪也对得上。]

    系统还是一副怀疑统生的模样,看得姚容生怕它 CPU 过载:【真的吗……他真的就是传闻中那个起义军首领吗?】

    姚容接收到的剧情主要是围绕南流景展开,所以她也不知道齐明煦曾经刺杀过季玉山:[你查一下那本史书,上面应该有对齐明煦的记载。]

    虽然那本史书已经化为了灰烬,但系统的数据库应该还能查到原文。系统快速提取关键词:【找到了!】

    【原历史线里,齐明煦也曾刺杀过季玉山,刺杀失败后,他被关进监狱里受尽严刑拷打,险些就要惨死在里面。】

    【后来机缘巧合逃了出来,他一点点壮大实力,最终拉起了一支十几万人的军队,成为大烨末期规模最大的起义军……】

    而现在,齐明煦刺杀失败后没有被抓住,反倒是被南流景救下了,还言称自己欠南流景两条命?

    姚容摸了摸下巴:[这起义军首领的就业范围还是挺广泛的]

    系统吐槽:【这剧情发展,我已经看不懂了……】

    姚容没有再回应系统。

    她决定好好观察一下齐明煦。

    ——观察一下这个未来会兵临京都,改朝换代的青年。

    ***

    失血过多的身体实在撑不住困意,服下解毒丸没多久,齐明煦就靠在床头睡了过去。

    直到屋外传来散乱的脚步以及扰民的拍门声,他才猛地惊醒。

    “开门开门。”

    “皇城司办案,奉命搜查逆贼。”

    声音划破黑夜,传入齐明煦的耳朵。

    他翻身站起,悄悄靠近房门,做好了一旦官兵闯进来就随时突围的准备。

    但不知道屋外发生了什么,皇城司的人竟然开始连连赔不是,然后就全部撤走了。

    再之后,有敲门声响起。

    齐明煦没有放松警惕:“是南流景小兄弟吗?”

    “是我。”

    齐明煦连忙去点蜡烛、开门。

    南流景唇角含笑:“皇城司的人不会再来了,接下来齐兄可以安心休息。”

    齐明煦越发觉得南流景身份不简单:“南流景小兄弟,请问明日能否出城?”

    “你要出城?”南流景看了看齐明煦的伤势,“城门口肯定有重兵把守,检查出入的人。你的伤势很难隐藏,这种情况下,想顺利混出城只怕不易。”

    瞥见齐明煦脸上的急色,南流景体贴道:“是有什么急事一定要出城吗?”

    齐明煦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角:“不瞒小兄弟,我此次刺杀并非独自行动。我与几个同伴约好了,等刺杀结束就尽快出城去和他们汇合。现在他们联系不上我肯定很焦急。”

    “你和他们有什么特殊的联系方式吗?”

    南流景提出了一个齐明煦无法拒绝的提议。

    “你可以写一封信告知你的情况,我派人帮你将信送给他们。你且安心在这里养几天伤,等京城的风声没那么紧了再出城也不迟。”

    齐明煦想了想,也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又要再次麻烦南流景小兄弟了。”

    因为左肩有伤,齐明煦也没写什么太复杂的内容,就提笔写了个“安”字,然后将腰间一块玉佩扯了下来,连信纸一同递给南流景。

    “京郊城隍庙前有一颗大榕树,大榕树的树干有一处被掏空了,南流景小兄弟只要将这两样东西放进里面就好。”

    南流景接过:“齐兄继续休息吧,我明天一早就派人去送东西。”

    无尽空间里,系统看着南流景那副热心肠的模样,急声问姚容:【你要不要提醒一下南流景,让他多小心齐明煦啊。】

    姚容问:[从他和齐明煦接触开始,你觉得他有哪里表现得不好的地方吗?]

    系统被问得愣住了:【没有。】

    [是啊,没有。]姚容望着水镜,眼里闪过欣慰温柔之色,[我教给他的东西,他都掌握得非常好。]

    [你觉得他为何要从季玉山手中救下齐明煦,还这么热心肠地给齐明煦送解毒药、帮齐明煦送信?]

    【你是说,他是故意的?】

    [齐明煦那两箭射得实在是太精彩了,年纪轻轻箭术便已独步天下。而且,齐明煦敢当街刺杀季玉山,就说明齐明煦和季玉山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姚容笑道:[他一眼就看出了齐明煦的不凡,接下来的所作所为,都是在给齐明煦施恩。]

    系统目瞪口呆。

    如果它有下巴的话,它现在一定能惊掉下巴。

    【宿主,是我理解错你的意思了吗?你是不是想说,南流景存着收服齐明煦为他所用的想法?】

    [是啊。]

    不需要她刻意发布什么命令,现在,在遇到可用之人时,南流景已经会自觉去释放好意,想办法让对方成为他的助力。

    所以,没必要再多此一举去提醒了。

    系统磕磕巴巴道:【可他是起义军首领……这真的能行吗……】

    [为什么不可以?有什么不可以?我想,流景有这份胆魄。]

    [中上资质的人才容易找,像齐明煦这样资质的人却难寻。如果齐明煦不能为流景所用,岂不是可惜了?流景身边正缺人手。]

    更何况,这会儿的齐明煦还很稚嫩,远不是那个被战火淬炼过的起义军首领。

    而她的孩子,也不再是那个无人教导的少年天子了。

    想到过去那段历史,姚容垂下眼眸,轻笑了一声。

    [上辈子,流景送给齐明煦一道禅位圣旨,让齐明煦能够以最小代价改朝换代。这辈子,轮到齐明煦俯首称臣,为流景开疆扩土,这很公平吧?]

    系统能说什么。

    系统只能干巴巴表示:【风水轮流转,确实非常公平。】

    第217章 亡国之君17

    姚容猜得不错, 南流景心里是有一些想法的。

    他手底下的人很少,除了桂生外,能调配的就只有梁光誉派来保护他的一队侍卫。

    没有人手, 他不管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

    所以南流景生出了招揽人才和培养亲信的想法。

    齐明煦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彼时坐在酒楼之上, 南流景第一眼注意到的是齐明煦的箭术。

    南流景的箭术已经算是很出色了,五十米内轻松正中靶心。

    这个成绩在禁卫军里也没有几个人能达到。

    但齐明煦的箭术,绝对是一百米内难逢敌手。

    南流景第二眼注意到的,是齐明煦的刺杀计划。

    在这个世界上,想要季玉山死的人太多了, 但敢出手刺杀季玉山还险些成功的屈指可数。

    齐明煦对射箭地点的选择、出手时机的把控以及撤退路线的安排都非常好。

    在行刺之前,齐明煦绝对做过精密的布置,并非鲁莽之人。

    ——有勇有谋,这就是南流景想要的人才。

    所以南流景出手帮助齐明煦脱身,将一颗能解百毒的解毒丸送给齐明煦,还利用自己的身份赶走皇城司的人。

    这是他从老师身上学到的一个待人方法:当你想要取信某个人、获得某个人的情谊时, 可以在前期进行必要的情感投资。

    ***

    翌日上午, 齐明煦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灰褐色的床帐, 脑子还有些发懵。

    直到左肩传来剧痛,齐明煦才回想起自己的处境。

    他捂着胸口坐直, 伸手拉开房门。

    冬日碎雪连同暖阳一并涌入屋里, 齐明煦被风吹得微微眯起眼眸。他定睛一看,瞧见南流景正站在廊下和侍卫说话。

    南流景也注意到了齐明煦:“齐兄, 你醒得正好, 我刚想派人去叫醒你。”

    齐明煦问:“怎么了?”

    南流景示意侍卫说话, 侍卫抱拳道:“齐公子,城隍庙那边出事了。”

    齐明煦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今天一大清早, 侍卫按照南流景的吩咐出城送信,赶到城隍庙附近时,他发现皇城司的人已经将城隍庙团团围住。

    他在外围打探了一番,却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没办法,只能先回来给南流景和齐明煦回禀。

    听完侍卫的话,齐明煦的脸色才稍微好一些:“我和几个兄弟约好了,刺杀完之后前往城隍庙汇合。如果在约定时间内我还没有出现,他们就会先从城隍庙退走。”

    南流景点头:“皇城司的人应该是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但没有捉拿住人。”

    “皇城司的人能顺藤摸瓜找到城隍庙,未必不能继续顺藤摸瓜找到我的几个兄弟。”齐明煦急得原地转了两圈,不小心扯到肩上的箭伤,疼得唇色惨白。

    南流景比齐明煦还关心他的箭伤。

    这位可是神射手啊,要是左肩伤势没有恢复好,那岂不是损失大了!?

    “齐兄别急,你的几个兄弟还没落入季玉山手里,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我得去救他们。”齐明煦咬牙,“他们与季玉山无冤无仇,都是为了我才牵连进这件事情的,如果他们因为我出了事,我一辈子都不能安心。”

    南流景这下更欣赏齐明煦了。

    有勇有谋,还重情重义。

    而且听齐明煦话中的意思,他的几个兄弟也参与到了刺杀计划里……

    能用“几”来形容,至少也得是三个人吧。

    南流景摆出一副义不容辞的姿态:“齐兄,我们昨晚已经分析过了,你这段时间都不能出城。”

    “你的几个兄弟都是义士,所作所为让我心生钦佩。如果齐兄你相信我的话,就将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吧,我一定会帮你把几个兄弟都救出来的。”

    季玉山是在抓刺客吗?

    不,季玉山分明是在和他抢人才啊!

    这几个人才都撞到他面前了,他要是不出手把人救下来,再招揽到自己麾下,岂不是都要对不起老天爷的这番厚赐了!

    无尽空间里,系统呆呆盯着南流景:【我以为他只是想要招揽起义军首领,现在才发现是我天真了。】

    姚容问系统:[齐明煦这几个兄弟是何方神圣?]

    系统小声介绍起来。

    原历史线里,齐明煦揭竿而起时,他的三个结拜兄弟就跟在他身边了。

    齐明煦是四兄弟里的老大。

    老二李观棋长相文质彬彬。

    家中长辈是做账房生意的,许是耳濡目染,他在算学这方面很有研究。

    后来一直掌管军中粮草调配,为新朝制定税法,改革赋税。

    老三蒋定身材魁梧高大,看似鲁莽冲动,却是个手巧的,十分擅长木工。

    后来研发了许多攻城器械,还改良了不少农具,推动了农业的发展。

    老四是个乞丐,无父无母流落街头。

    四人结拜之后,老四跟着齐明煦姓齐,还给自己取了齐思这个名字。

    齐思脑子灵活,在起义军里担任着军师的角色,只可惜身体不好,没撑到齐明煦登基就病逝了。

    ……

    系统感叹:【南流景这是要把齐明煦的班底一网打尽啊。】

    [什么齐明煦的班底?]

    姚容纠正道:[这三个人,连同齐明煦一起,很快就是流景的班底了。]

    系统沉默一秒,果断改口:【宿主说得对,只要锄头挥得好,从此以后齐明煦的大雍开国天团,就是我们大烨的忠臣良将了!】

    反正都是加入公司成为原始股东开始创业,在哪不能干?

    难道他们大烨给的就会比大雍少吗!

    当然,创业前期的环境总是比较艰苦的,加钱的事情以后再说。

    这会儿,大烨未来的忠臣良将们,正待在距离城隍庙不远的感孝寺里。

    蒋定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已经过去一天了,还是没有大哥的消息。现在那些官兵包围了城隍庙,你们说大哥会不会已经落入他们手里了?”

    瞧见李观棋一个劲低头喝水,蒋定没好气道:“二哥,你别喝了,你赶紧想想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蒋定又对着齐思嚷嚷道:“四弟,刺杀计划还有撤退路线都是你制定的,你到底靠不靠谱啊。”

    其他两人不像蒋定那样情绪外露,但也在暗暗担心齐明煦。

    听到蒋定的话,齐思顿时忍不住了:“我从进京后就没有休息过一天,一直在熟悉京都大街小巷,还扮成倒夜香的、送柴的、送木炭的混入季府和官衙,这才成功掌握了季玉山的行动路线。你说谁不靠谱呢!”

    “我看肯定是你给大哥准备的弓箭有问题,准头不够,这才没能一箭射死季玉山!”

    李观棋头疼:“这种时候了,你们两个能不能消停点。”

    “三弟,你放心吧,看那些官兵的表现,大哥肯定还没被他们抓到。”

    “感孝寺距离城隍庙太近了,我们必须马上撤离,找到另一处安全的地方,再想办法混入京都打听大哥的消息。”

    三人迅速商量好了对策。

    他们的行李早就收拾好了,齐思刚拿起自己的行囊,就听到门外传来三长一短四长的敲门声。

    “是大哥回来了!”

    齐思露出惊喜之色。

    但大门打开,门外站着的并非齐明煦,而是一个披着火红狐氅、戴着黑色绒毛帽子的清俊少年。

    齐思脸上喜色一凝,右手悄悄背在身后,朝李观棋和蒋定比了个手势,同时左手摸向腰间匕首。

    南流景察觉到了齐思的小动作,立马出示玉佩和信件:“是齐兄让我过来接你们的,这是他写给你们的信。”

    齐思垂眸一看,心中警惕去了一大半:“是大哥的玉佩。”

    李观棋快步上前,接过南流景手里的信:“字迹也没问题。”

    这封信是齐明煦重新写的。

    在信里,齐明煦简单交代了自己的情况,还让李观棋他们赶紧跟着南流景撤离感孝寺。

    飞快读完这封信,李观棋抬头去看南流景。

    南流景道:“我知道几位有很多问题要问,不如先随我离开这里再说?”

    “好,我们走。”李观棋也不磨叽。

    南流景早就安排好了,李观棋三人一上马车,就按照南流景的吩咐,换上了侍卫的衣服。

    做好伪装后,一行人启程离开感孝寺,中途恰好与一队皇城司的人擦肩而过。

    等到皇城司的人彻底没影了,李观棋三人都忍不住长舒口气。

    齐思问南流景:“这位小兄弟,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南流景干脆道:“几位随我回我落脚的别院吧。”

    才刚下马车,桂生就一脸急色地迎了上来。

    有外人在,桂生改口道:“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南流景道:“我不是派人回来打过招呼了吗?”

    桂生道:“就是派人回来打过招呼了,才更让人担心。”

    李观棋三人紧随其后下了马车。

    南流景道:“先不说这些了。桂生,这三位是我新认识的友人,东侧不是有四间连在一起的空房吗,你命人收拾出来给他们住。”

    李观棋连忙劝阻道:“南小兄弟,给我们安排一间房子就够了。四间也太铺张浪费了。”

    “是啊是啊。”就连蒋定也没想到,这位南小公子如此豪爽,“我们三个人挤在一起,还暖和呢。”

    不等南流景说什么,桂生已经在一旁笑道:“这哪儿成?要是这院里没有多余的房间也就罢了,既是有多余的屋子,怎能让几位客人挤一间房?”

    “前几天我们府里已经采购了足够的木炭,到时炭盆往屋里一放,肯定不会冷到哪里去的。”

    说到这儿,桂生连忙请李观棋他们进去喝热茶、烤火暖身,脸上笑容灿烂。

    李观棋他们坐下后,桂生又让人送来糕点吃食:“几位公子一路奔波,肯定都饿了吧,先吃着垫垫肚子,我去让厨房再多做几道菜。”

    等他们吃过晚饭,房子也收拾好了。

    桂生领着他们过去。

    虽说屋子是匆忙收拾出来的,但一应家具物件都很齐全。墙边已经架起了炭盆,熏得屋子暖洋洋的。

    别说李观棋他们不好意思挑三拣四,就算真的挑剔,李观棋他们也找不出任何不妥当的地方。

    桂生问:“厨房已经备好了热水,几位公子要不要先沐浴一番?”

    “要的要的。”齐思仗着年龄小、皮相嫩,凑到桂生身边,状似无意般打听道,“这位管事,平时别院里来了客人,也是这么招待的吗?”

    桂生笑眯眯道:“我们家少爷还是第一次带朋友回家做客。他从小独自一人长大,身边没有同龄朋友,现在几位能过来,我这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呢,就盼着几位公子能住久一点。”

    李观棋三人各自回屋,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这才重新聚在一起。

    李观棋感慨道:“你们怎么看?”

    蒋定嘿嘿一笑:“我觉得挺好。”

    齐思朝蒋定翻了个白眼,不过下一刻,他也道:“我也觉得挺好。我仔细观察过,别院里的下人对我们都很恭敬,那位叫桂生的管事,对我们的热情也是真心实意的。”

    他是乞丐出生,从小就受尽冷眼,所以对这方面十分敏感。

    大哥对他非常好,但他以前去大哥家做客,大哥家中下人装得再热情,眼里都带了点儿看不起,行动上也有些轻慢敷衍。从那之后,无论齐明煦怎么邀请,齐思都没有再去过齐明煦家做客。

    “这位南小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要帮大哥和我们?”蒋定摸了摸下巴,奇怪道。

    李观棋和齐思对视一眼。

    那个叫桂生的管事声音尖细,生理特征很明显。

    如果他们没猜错的话,南小公子应该是宗室中人。

    就是不知道是哪个王府的了。

    但这个猜测,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告诉蒋定听。

    李观棋提醒道:“大哥让我们在这里等他,我们就安心待着,别给大哥和南小公子惹事。”

    蒋定撇撇嘴,他人是鲁莽了些,但又不是不知道好歹:“二哥你放心吧。”

    接下来几天,南流景都没有再出现,只有桂生偶尔会过来一趟,问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系统一直在暗搓搓观察南流景,发现他这几天除了忙着清扫痕迹、不让皇城司的人追查过来,余下时间都在读书习武。

    系统看不懂了:【南流景明明有空,为什么不去找李观棋他们聊天刷存在感呢。】

    姚容笑了笑,抬眼望着正在摆弄棋子的南流景。

    他依旧穿着那件火红狐氅,柔软的绒毛垂落在少年颊侧,柔和了少年逐渐长开的凌厉五官,又为他的脸庞添了一份暖色。

    [他做得够多了,很多事情过犹不及。]

    第218章 亡国之君18

    施恩就像做菜。

    需要救命之恩这样的大火让食物快点熟, 也需要安排起居、提供良好生活环境这样的小火去让食物慢慢入味。

    齐明煦、李观棋、蒋定和齐思几人进京之后,就一直借住在感孝寺里。

    感孝寺是先帝当年为了给太后祈福而建,经常会提供免费屋舍给手头拮据的人借住, 让他们有个落脚的地方。

    但这种屋舍能遮风挡雨就已经很不错了, 居住环境别想多舒适。

    而且寺庙吃的都是素斋,李观棋他们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饭量本来就大,顿顿都吃没油水的素斋自然受不了。

    与先前的条件相比,南流景能给出的条件实在是太好了。

    毕竟桂生是将李观棋他们当做客人来招待的。

    在这里待得那么舒坦, 谁想离开呢。

    蒋定吃饱饭,瘫坐在软塌上,就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如果能一直在这里待下去就好了。”

    齐思和蒋定斗嘴习惯了,下意识想要吐槽一句,但想到南小公子知道他身体不好,特意让大夫过来给他把脉开方, 还送给他一种可以强身健体的药包, 让他以后每天用药包煮水沐浴……

    想到桂生管事怕他的药太苦,每次送药过来时都会顺便送些糖果和蜜饯……

    他现在的生活, 比没进京的时候还要滋润。

    齐思将反驳的话咽了回去,只是嘟囔道:“反正大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蒋定坐了起来, 嚷道:“你别瞧不起人。大哥要是不想待在这里, 我肯定也会一起走的。”

    李观棋哭笑不得,说他们杞人忧天:“大哥在信里说他欠南小公子两条命, 以大哥的性子, 肯定要想办法报恩的。而且季玉山没死, 我们来京城的目的还没完成,自然不能灰溜溜离开京城。”

    齐思唇角不自觉弯了起来:“也对啊。”

    “这些事情, 等我们和大哥汇合了再聊也不迟。”李观棋起身望向窗外,“算着时辰,大哥和南小公子应该快到了吧。”

    这已经是季玉山遇刺事件的第十一天。

    就算季玉山的权势再大,也不可能让京都戒严太久,所以城门的守卫一松懈下来,南流景就进京去接齐明煦了。

    说曹操曹操到,李观棋话音一落,就见窗外长廊缓缓走来两人。

    少年一身玄衣,外披绛红色大氅,红梅白雪落于发间,宛若神仙中人。

    青年披着一件灰色兔毛制成的大氅,动作矫健,眉目硬朗,再不见那种失血过多的苍白虚弱,反而透出英姿勃发。

    似是注意到了李观棋的目光,青年抬起头,眸光锐利。但当他看清李观棋的容貌时,那抹锐利如冰雪消融,尽数变作爽朗的笑意。

    “二弟、三弟、四弟,好久不见了。”

    李观棋最先喊道:“大哥!”

    齐思挤到窗边,激动道:“大哥,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天我们一直都很担心你的安危。”

    蒋定直接冲出门去:“大哥,我这些天担心你担心得都吃不下饭。”

    齐思在后面呸了一声:“就属你吃得最多。”

    蒋定反驳道:“四弟啊,这你就不懂了吧。南小公子这里的饭菜,比酒楼厨师做的都要好吃,没有全部吃完就能证明我的胃口不太行了。”

    齐思无语:“……我平生从未见过比你还厚颜无耻之人。”

    齐明煦哈哈一笑。

    看得出来,他这三个兄弟在南小兄弟家过得非常滋润。

    “三弟啊,我瞧着你是比之前壮了一些。”

    蒋定冲到齐明煦面前,看了看齐明煦的左肩:“大哥,你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齐明煦道:“伤口已经结痂了。这些天里,南小兄弟留下来照顾我的人,一直在给我换药上药,还顿顿给我炖鸡汤,大夫说我养得好,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蒋定实诚道:“大哥,难怪你瞧着也胖了一些。”

    齐明煦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还真是:“这叫气色好。”

    南流景站在旁边,听着他们几兄弟插科打诨,眼中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他没有同龄朋友,也没有可以生死相交、志趣相投的好兄弟。

    但他知道这种感情有多珍贵难得,所以他很羡慕几人,也因此更看重几人。

    南流景善解人意道:“齐兄,你刚死里逃生,你们兄弟四人肯定有不少话要说,我就不留在这里多打扰了。”

    “今晚我在前厅摆上一桌酒席,给齐兄接风洗尘,你们可一定要来。”

    等南流景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齐思三人连忙将齐明煦迎进屋里,细细问起齐明煦这段时间的经历。

    齐明煦一五一十说了。

    李观棋赞道:“南小公子真义士也。”

    “确实仗义,而且相处起来没有那种高人一等的盛气凌人,矜贵却不自傲。”虽然只接触了很短时间,但齐思已经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那你们呢?”

    齐明煦关心地看着李观棋三人。

    等听完李观棋三人的话后,齐明煦心中十分热乎,觉得自己没有信错人。

    他的三个兄弟和季玉山是没有仇怨的,却为了他背井离乡来到京城,吃了一堆苦头。

    他心中对三位兄弟很亏欠。

    可以说,比起自己过得好,他更希望三位兄弟能过得好。

    在他没有能力做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南小兄弟先帮他实现了这一点。

    如果说齐明煦之前对南流景只有十分感激,现在就暴增到了十二分。

    心中思绪不断翻转,齐明煦抬头看着李观棋三人:“你们以后是怎么打算的?”

    李观棋三人互相看了看,又纷纷将目光投向齐明煦:“大哥,你有什么打算?”

    齐明煦知道他们的意思。

    在李观棋他爹被衙门冤枉,险些惨死在牢房里面时,他救了李观棋他爹。

    蒋定和老娘相依为命,他爹死得早,但给蒋定留下了一个木匠坊。

    他小叔看上了这个木匠坊,为了抢走木匠坊不惜逼死寡嫂,污蔑蒋定他娘和别人偷|情。

    蒋定他娘受不了旁人异样的眼光,都要自尽以证清白了,也是他救下了蒋定他娘,帮忙保住了木匠坊。

    还有齐思。

    他帮齐思从一个小乞丐活得像是个人,还教齐思读书识字。

    就像南小兄弟对他有恩一样,他对三位兄弟也有恩,所以无论他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三位兄弟都会无条件支持他。

    但也正因如此,他才必须更谨慎去做选择——不只是为自己,他也要多为三位兄弟去考虑。

    从方方面面看,南小兄弟都是最好的选择。

    齐明煦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如果我打算留在南小兄弟身边,你们觉得怎么样?”

    蒋定眼前一亮,嘿嘿笑道:“我肯定举双手双脚赞同。”

    “你就不能矜持一点吗。”齐思无语。

    蒋定反问:“哦?那你不赞同?”

    齐思:“……”

    齐思咬牙:“不,我赞同。行了吧。”

    蒋定哼哼,露出“懒得跟你计较”的嚣张表情,看得齐思牙更痒了。

    李观棋有些担心:“南小兄弟愿意招揽我们吗?”

    “应该是愿意的。”齐明煦看了看天色,笑着起身,“距离饭点还有一段时间,不如我们直接过去,当面问一问南小兄弟?”

    ***

    屈建白的书房里。

    屈建白写完一幅字,将毛笔重新放回笔架,转头去看南流景:“听说你带了几位朋友回来?”

    这栋别院不算特别大,但屈建白住的地方位于东边,李观棋他们住的地方位于西边,再加上李观棋他们怕给南流景添麻烦,基本没有踏出过院子半步,所以屈建白还没和他们打过照面。

    南流景点头应是:“他们都非常有能力。”

    屈建白莞尔:“确实很有能力,差一点就能把京城搅得天翻地覆。”

    要是季玉山死在那场刺杀里面,他们可就能直接把天捅破了。

    “你说他们是你的知己好友,但据我说知,你与他们认识才不到半个月。”

    南流景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外面传来齐明煦和侍卫的对话声。

    南流景提高声音:“齐兄,你们进来吧。”

    齐明煦他们一进书房,顿觉眼前一亮。

    时人多慕魏晋风流,说白了就是这年头颜控比较多。

    南流景与屈建白坐在一起,两人处于不同的年龄段,拥有不同的气质,一人如美玉无瑕,一人如美酒温醇,交相辉映,令人见之忘俗。

    “是屈先生!?”

    齐明煦最先认出来。

    李观棋三人也发出惊呼。

    “看来我不需要多介绍屈先生了。”南流景微笑。

    在屈建白的注视下,齐明煦他们都表现得比较拘谨。

    听到南流景的话,李观棋才稍微放松了些:“屈先生祖籍金陵,素来受金陵说书人的青睐,我们自然听过屈先生的美名。我年少时,还远远见过屈先生一面,一直记到了如今。”

    齐思震惊道:“之前听说屈先生离开江南了,没想到屈先生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屈建白态度很温和:“我受友人邀请,进京教南小公子念书。这件事情暂时不能透露出去,还请几位小友替我保密。”

    齐明煦四人齐刷刷看向南流景。

    他们从小生活在金陵,所以对屈建白的名声如雷贯耳。

    屈建白指点过无数江南学子。

    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拜在屈建白门下,那些人里,有进士,有探花,有三元及第的风流人物……

    但屈建白依旧没有收过一个弟子。

    “金陵人都说,屈先生连状元郎这种文曲星都看不上,也不知道他将来的弟子该是何等不凡……”李观棋喃喃低语,失神道,“现在,我们四人终于见到了屈先生的弟子了……”

    齐思满脸崇拜地看着屈先生:“难怪南小兄弟这么出众,原来你的老师就是屈先生啊。”

    南流景几乎是不假思索:“屈先生的盛名天下皆知,但我已经有老师了。”

    他很尊重屈建白,但屈建白可以是“屈先生”、“屈夫子”,却唯独不能是他的老师。

    三皇子师的位置。甚至是将来,如果他真能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帝师的位置也只能是老师的。

    屈建白心下并不意外这个回答。

    他是除了桂生之外,和南流景接触最多的人。所以他很清楚,三皇子绝不是无人教导过的。

    这颗绝世明珠已经遇到了最好的雕刻家。

    他所能做的,只是为这颗明珠多增添一抹光辉。

    “我是南小公子某门课业的夫子。”屈建白微微一笑,解释道,“他的老师比我厉害。”

    齐明煦四人更震惊了。

    比屈先生还厉害的人物……不好意思这实在太超出他们的想象能力了。

    南流景眼眸微弯,却不好就这个话题聊太多,便默默转移了话题:“齐兄,你们怎么突然过来找我了。”

    说到这个,齐明煦终于想起了正事:“之前一直没有正式跟你介绍我的身份。”

    “我是金陵人士,我爹在金陵城中任参将,职位不高,但机缘巧合下认识了丽妃的父亲。”

    这份机缘,在丽妃没出事时,自然是千好万好。但随着丽妃病逝,齐明煦一家也倒了大霉,全家人都下了大狱。

    官兵过来抄家那天,刚好是李观棋的生辰,齐明煦和几个兄弟一起去吃酒去了,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我爹觉得是自己害了家族,入狱当夜就自刎了。我娘不忍受辱,也随我爹而去了……”

    即使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在提到这件事情时,齐明煦的眼眶还是忍不住红了,脸上流露出一抹痛苦之色。

    “知道爹娘死讯后,我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是我的几个兄弟帮忙跑前跑后,我爹娘才能入土为安。”

    “后来我发现,害死我爹娘的罪魁祸首是季玉山,我就打算进京刺杀季玉山,我的几个兄弟不放心我,就陪着我一起进京了……”

    齐明煦叹了口气:“再后面的事情,南小兄弟你也知道了。”

    南流景点头,问:“齐兄现在还想杀季玉山吗?”

    “当然,季玉山该死。”齐明煦额角青筋直跳,语气森然,“不过这回我已经打草惊蛇,下回我不会再那么鲁莽了。”

    想要用刺杀手段来解决掉季玉山,实在是太难了。

    可能性几乎为零。

    他必须要先蛰伏下来,重新思考对策。

    在蛰伏之时,他可以顺便报答南小兄弟的恩情。

    所以,齐明煦问:“南小兄弟,在听完我的事情之后,你还敢用我们吗?你不怕得罪季玉山吗?”

    南流景微微一笑:“如果不敢,当初我就不会出手相助。”

    “至于得罪季玉山……”

    “我不在乎。”

    “因为,季玉山已经得罪死我了。”

    齐明煦眼眸一亮:“那……”

    “齐兄别急。”南流景说,“刚刚我听齐兄说了那么多,不如齐兄现在也来听听我说的话吧。”

    齐明煦作洗耳恭听状:“愿闻其详。”

    南流景坦诚道:“我刚刚跟屈夫子聊到了你们。”

    蒋定性子最急:“南小公子,你们聊了什么?”

    南流景回望齐明煦四人,眸光诚恳:“屈夫子问我,才与你们相交不过一两日,为何就称你们为知己好友,还待你们如此周全。”

    “我想,齐兄你们心里一定也很奇怪这一点吧。”

    齐明煦四人互相对视,齐明煦道:“不瞒南小公子,是有些奇怪。”

    如果单纯是想招揽他们,好像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

    南流景道:“既然这样,我就趁着这个机会跟几位解释一番。”

    “几位是不是觉得我出手阔绰,家世不凡?”

    蒋定道:“是。”

    南流景隐去了皇宫等关键信息,将他过往的经历娓娓道来:“出手阔绰是真的,家世不凡也是真的。但我在家中处境极为艰难,从小就不受待见……”

    因为都是切肤之痛,即使叙说时不带一丝个人情绪,也能让人感同身受。

    交代完了前因,南流景话锋一转:“这座别院,还有别院里的侍卫、下人,都是我的习武师父为我安排的。”

    “我自己手里,并无可以信任倚仗之人。”

    “所以那日,我在朱雀大街看到齐兄,实在是见猎心喜。”

    “一开始,我救齐兄,是希望收服齐兄,让齐兄担任我的侍卫。”

    说到这儿,南流景语气里带了显而易见的歉意。

    齐明煦爽朗一笑,并不介怀。

    他知道,接下来肯定有转折。

    “后来,我见齐兄谈吐不凡,有勇有谋,就想着可以让齐兄担任我的侍卫队长。”

    屈建白看着南流景的眼里,笑意浮出。

    从侍卫到侍卫队长……

    接下来,又是什么呢。

    南流景继续道:“但紧接着,我就听齐兄说了你们兄弟四人的故事。”

    “一方面,我很羡慕这样的情谊。你们是真正的生死之交。”

    “另一方面——”

    南流景摊手:“原本我只看中齐兄一个人,现在好了,我不仅看中了齐兄的才能,还看中了你的三位兄弟。”

    齐明煦、李观棋、蒋定和齐思都不由被逗笑了。

    “如果只有齐兄一人,也许我还不会那么慎重。但你们兄弟四人加起来的份量,足够让我慎之又慎。”

    “因为我清楚,你们兄弟四人,要留肯定是一起留,要走肯定是一起走。”

    齐明煦笑着点头,顺着南流景的话调侃:“南小兄弟,不知到这时,你决定给我个什么职位当当?”

    南流景无奈一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眼下看似光鲜,实则徒有其表。一个侍卫队长的位置,已经是我能给出的最大筹码。眼下给你们的待遇,已经是我能提供的最好待遇。”

    “但除此之外,我还可以给出我的情谊。”

    零星雪花被狂风卷入室内。

    在被屋内暖和如春的气温融化之前,它先一步落在了南流景的眉眼间。

    精致昳丽的眉眼化去冰雪,难掩热忱。

    “有人的情谊,分文不值。”

    “那些人,重利而轻义。”

    “还有人的情谊,如齐兄你们一般,舍生而忘死。”

    “我做不到你们那样,但我的情谊,同样价值连城。”

    “桂生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我与他相依为命十几年,身边从来没有过朋友。如果你们愿意接受我的情谊,那你们就是我的朋友、我的兄弟。”

    “我的身侧,永远有你们的一席之地。”

    “今日如此,他日亦如此。”

    书房角落的炭火不再旺盛,半遮半掩的窗户卷入更多碎雪,周围变得冰寒彻骨,齐明煦他们却听得热血沸腾。

    因为南流景的言语太具有煽动性了。

    他的语调、眼神,甚至是每一个肢体语言,都让齐明煦他们觉得,如果错过了他的情谊,日后一定会后悔万分的。

    姚容也忍不住叫了声好。

    南流景这一步棋,走得实在是太好了。

    他知道齐明煦他们能看出来他在邀买人心,他也不担心被看出来,不仅大大方方承认,还反客为主,问齐明煦他们:你们要不要我继续邀买人心?

    大道直行,坦坦荡荡。

    当自己手里没有太多筹码的时候,明牌并不是坏事。

    至少现在,南流景的表现,就彻底打动了齐明煦他们。

    齐明煦他们本来就打算给南流景当下属的,但在齐明煦开口之前,南流景先一步开口告诉他们:他不希望他们只是他的下属,更希望他们能成为他的朋友、他的兄弟。

    齐明煦突然想到了话本上的那句话:士为知己者死。

    他并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奉上忠诚的人,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为其他人卖命。

    但如果是眼前的少年,那为何不可以?

    齐明煦抱拳一礼:“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他一表态,李观棋哈哈一笑,跟着抱拳:“我就只会些三脚猫功夫,侍卫是当不成的,不过要是南小公子身边缺个能打算盘的账房,尽管吩咐。”

    蒋定最是大大咧咧:“只要南小公子不嫌弃我,今后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就直接开口吧。”

    齐思落在了最后,却并未比其他三人慢上太多:“能被屈大人看中,南小公子定有过人之处。我一个乞儿,能一跃成为南小公子的座上宾,岂有不喜,岂能不应?”

    姚容全程听完了他们的对话,不由微微一笑。

    也许齐明煦、李观棋、蒋定和齐思四人,现在还不能预料到这份效忠到底意味着什么,更不能预料到他们五个人凑在一起将会对这个世道造成怎样巨大的改变。

    但她觉得系统有一句话还是说得很对的。

    史上最强创业团队,已经初见雏形。

    第219章 亡国之君19

    “多谢诸位。”南流景向四人回礼。

    齐明煦笑容爽朗:“南小兄弟, 说谢就显得外道了。”

    “是我说错话了。”南流景连忙认错,旋即话锋一转,“不过这样一来, 李二哥、蒋三哥和齐四哥也得给我认错。”

    蒋定一懵:“为什么?”

    好端端的, 他也没做错什么啊。

    李观棋解释道:“南小兄弟是觉得,我们喊他南小公子太外道了。”

    蒋定挠了挠头,高兴道:“我还以为怎么了呢。你们聪明人说话,就喜欢拐弯抹角。”

    齐思无奈:“得。我给南小兄弟认完错之后,是不是还要顺便给你赔个礼啊?”

    蒋定挥着自己的手掌, 大度道:“这就不用了,今晚你记得自罚三杯就好。”

    齐思又好气又好笑。

    蒋定问:“南小兄弟,你这别院有美酒吗?今天是个难得的好日子,我得趁机多喝几杯,我怕误了正事,都两个月没沾过酒了。”

    桂生推门而入, 笑道:“有有有, 今天这么高兴,美酒绝对管够。几位公子, 屈大人,天色已经不早了, 你们看看, 要是聊得差不多了,我们就移步去正厅用晚饭吧。”

    这顿晚饭是桂生亲自筹备的, 菜色非常丰盛。

    南流景以前没饮过酒, 这回陪着大家浅尝了一口, 之后就以茶代酒。

    酒足饭饱后,南流景还让下人送来一盒黄金饼。

    黄金饼整整齐齐叠放在一起, 每个都肉多霜厚,卖相让人看了食指大动。

    南流景将食盒推到齐明煦几人面前:“这个季节已经没有柿子了,我只能退一步,请几位兄长吃黄金饼。”

    齐明煦伸手拿了一个:“这里面有什么讲究吗?”

    南流景笑道:“确实有一些讲究。”

    却没有再往下说。

    齐明煦体贴地没有再问,只是低下头咬了一大口,顿时眼前一亮。

    “我听说过这东西,最初是在京都流行起来的,去年开始传到了金陵,但我一直没有吃上,没想到味道这么好。”

    这种甜如蜜、软如棉,一口咬开仿佛瞬间融化在嘴里的食物,对于这个时代很少吃糖的人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李观棋、蒋定和齐思也都纷纷伸手。

    不多时,食盒里面的黄金饼就被他们吃光了。

    南流景合上空食盒,刚要说话——

    [恭喜南流景解锁隐藏主线任务五……]

    [恭喜南流景解锁隐藏主线任务六……]

    [恭喜南流景完成隐藏主线任务五:获得齐明煦的效忠。

    奖励一套《古代化工基础》和100积分。]

    [恭喜南流景完成隐藏主线任务六:获得李观棋、蒋定、齐思的效忠。

    奖励一套《古代农业发展》和100积分。]

    南流景眼眸下意识眯起,旋即改口:“几位兄长喝了不少酒,不如早点回去休息吧。我让厨房煮了醒酒汤,你们记得喝完再睡觉。”

    看齐明煦他们走路有些摇摇晃晃的,南流景让桂生送他们回去。

    他将下人递来的灯笼转交给屈建白,道一声“屈先生慢走”,待屈建白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南流景才取过一盏灯笼,亲自掌灯走回屋子。

    薄雪落在肩头,又被室温融化。南流景解开大氅,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低头喝了两口水润喉,南流景刚放下茶杯,姚容就问他要不要查看奖励。

    南流景的思绪被打断了,他想了想,点头说好。

    姚容直接将书本传送给了他。

    这两套书都采用了这个时代的印刷手段,纸张摸起来不够光滑,但书本上记载的很多东西,都是略超出时代进程的。

    像是那套《古代化工基础》,南流景随便翻看了几页,就看到了有关纸张、香皂、水泥、玻璃等物的制作方法。

    不过南流景更看重的,还是那套《古代农业发展》。

    里面提到了很多有用的农业知识,还附送有不少农具的制作图纸,甚至还涉及到了黄河的治理、水利工程的修建……

    就算南流景不太了解农业,他也知道,在如今这个动辄就会饿死人的时代,后者的份量实在是太重了。

    要是能够吃透书本上的内容,并且将这些内容转化成实际的成果,那各地的粮食产量一定会迅速暴增。

    每多种出一斤粮食,也许就能少饿死一个人。

    他深深吸了口气,合上面前厚如砖头的书本:“老师,我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这两套书。”

    [之前给你,你也很难用上。]

    总不能事事都找梁光誉来帮忙吧。

    梁光誉是禁卫军副统领,不是做生意的商人,更不是工部尚书。

    [其实书本上记载的很多东西,这个时代早就已经有人想出来了,但这些东西都没有能推广普及,更没有办法落实。]

    一想到大烨朝廷那糟糕的行政能力、极其混乱的行政机构,还有完全入不敷出的国库,南流景顿时没有话说了。

    不说远的,就说治理黄河。

    这些年里,黄河经常会爆发洪涝,中下游的百姓苦不堪言,但朝廷压根就没想过掏钱治理黄河!

    没有钱,再完美的治理方案摆在面前都只能干瞪眼。

    “还是得想办法赚钱啊。”南流景低声道。

    效率低下的行政能力、混乱无序的行政体系都不是他现阶段能够改变的,但赚钱这件事情还是有办法做到的。

    想到这里,南流景的目光落在了那套《古代化工基础》上。

    姚容提醒道:[天色不早了,你快点熄灯休息吧,小心熬夜长不高。]

    南流景下意识将手放在自己额前比划了下,强调道:“老师,我已经比同龄人高了。”

    [原本可以比同龄人高小半个头,熬了夜就只能比同龄人高一巴掌。]

    [事情是永远忙不完的,书也是永远看不完的。身为政治人物,活得长非常占优势。政亡人息,要是你想出了特别好的政策,却没能活着看到政策彻底推行下去,难道你自己都没做完的事情,还想指望你的继任者能完全按照你的想法行事吗?]

    [你看季玉山,他当年的政敌全部都死了,只有他还活得好好的。]

    “老而不死是为贼,季玉山早就该死了。”

    南流景吐槽了句,不过还是乖乖收拾桌上的东西。

    洗漱之后,南流景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开始复盘今天一天的生活。

    就在他复盘到两个主线任务时,南流景猛地睁开眼睛。他忘记跟老师打听一些事情了。

    不过想到姚容的话,南流景还是先将这些问题压了下去,一直到第二天晨练结束,南流景才开口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老师。”

    姚容笑了笑:[你说。]

    南流景重新看了一遍主线任务五和主线任务六的具体介绍:“这两个任务,为什么是隐藏任务?”

    [在我的规划里,其实是没有这两个任务的。但你出乎意料地完成了,所以我觉得应当给予你奖励。]

    南流景斟酌了下用词,才谨慎道:“老师发布的主线任务三,是让梁师父主动提出收我为徒;主线任务四,是让屈先生效忠于我……”

    “这是不是意味着,在老师心目中,收服齐大哥,和收服屈先生一样重要?”

    【哎呦——】

    系统惊呼。

    不愧是能忽悠住齐明煦他们的小狐狸,这是要成精了啊。

    “虽然这么比喻有些不礼貌,但如果用屈先生来做类比,一个齐大哥的份量等同于一个屈先生的份量。”

    “李二哥、蒋三哥和齐四哥加在一起的份量,也等同于一个屈先生的份量。”

    “但为什么?”

    南流景皱着眉,这个结论是他推出来的没错。

    可他却为自己推出来的这个结论困惑不解。

    他认可齐明煦他们的才能,也欣赏齐明煦他们的品性,但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让老师对齐明煦他们如此看重?

    姚容饶有兴致道:[你心里有什么猜测。]

    南流景摇头:“我只能想到一个原因——老师很看好齐大哥他们的将来。”

    “老师觉得,齐大哥将来取得的成就、造成的影响,未必会比屈先生小。”

    【我——去——】

    系统震惊。

    不愧是它家宿主培养出来的,这份敏锐度和观察力,简直了啊。

    姚容没有反驳,只问:[除了这些,你还看出了什么吗?]

    南流景微微侧头,这是他思索时的惯用姿势:“还有一点。”

    “老师方才说,你原本不打算发布这两个任务。而这两个任务也确实是隐藏的。”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两个任务对我很有好处,却不是必要的。”

    “我遇到了齐大哥他们,并让齐大哥他们为我所用,那当然是最好的。但如果遇不到,或者不能让他们为我所用,那也在老师的预料之中?”

    系统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只有姚容还在继续回应南流景:[你的分析全对。]

    南流景吐了口气,终于能够肯定地给出最终结论。

    “看来在老师的预测里,我和齐大哥他们很可能是敌对状态。只不过机缘巧合之下,我和他们成为了好朋友、好兄弟。”

    这句话一出,就连姚容都开始沉默了。

    片刻,姚容轻笑了一声:[如果我现在告诉你,齐明煦、李观棋、蒋定和齐思都不可信,他们将来会成为你最大的敌人,你要怎么做?]

    南流景一怔。

    姚容强调:[我想知道你心里的第一想法。]

    “我会问老师,为什么。”

    [我不能向你透露原因,只能告诉你结果。]

    [难道你不信任我的判断吗?]

    南流景抿了抿唇:“我当然相信老师的判断。”

    “因为我知道老师不会轻易做出任何判断。我还知道,老师不会让我如此为难。”

    姚容失笑:[狡猾。]

    又问:[为什么会为难。]

    “将来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我们能用一个人将来做了什么,来评判他的现在吗。也许将来他走上那条路的时候,也是身不由己的。”

    “更何况,我相信齐大哥他们的品性。只要我不辜负他们,视他们为朋友兄弟,他们就绝不会弃我于不顾。”

    “如果将来他们还是站到了我的对立面,我觉得未必是他们的错,更有可能是我,或者说这个世道出问题了。”

    顿了顿,南流景举起三根手指:“老师问了我三个问题,我都回答了。现在老师能同样回答我的三个问题吗。”

    [能。]

    南流景收起一根手指:“难道老师不信任我的判断吗?”

    姚容:“……”

    姚容知道自己中了南流景的圈套,但她也只能如实回答:[当然信任。]

    南流景又收起一根手指:“现在我的判断和老师的判断矛盾了。我就我的判断给出解释,老师却没有就老师的判断给出解释。那这一次,我们应该听谁的判断?”

    [……听你的。]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南流景晃着自己竖在半空的最后一根手指,唇角微微弯起。明明很骄傲,却还是努力克制住自己,尽量表现出轻描淡写的姿态。

    “老师,你说,齐大哥他们这么厉害,要是我把《古代化工基础》和《古代农业发展》交给他们,几年以后,他们能不能给我巨大的惊喜?”

    “我记得,李二哥就非常喜欢算学,蒋三哥对木工特别有研究。”

    姚容肯定道:[能。]

    [恭喜你,流景,你已经完全具备了一位王者该有的胸襟。]

    南流景眼眸微微弯起,笑得如同狐狸般狡黠:“谢谢老师的夸奖。”

    “这句评价的份量可不轻。所以老师,我表现得那么好,能够再获得什么奖励吗?”

    他搓了搓手,疯狂明示:“做生意是需要本钱的,我可能还缺少那么一点点启动资金……哎,真是让人发愁。”

    姚容看着镜中眉目鲜活、分明是在跟她撒娇的少年,微笑道:[那就奖励一百两黄金吧。]

    ***

    接下来几天里,南流景有事没事就去找齐明煦他们聊天,顺利摸清楚齐明煦他们擅长什么,对什么感兴趣,未来有什么大致规划。

    这天上午,齐明煦他们睡醒的时候,南流景已经晨练结束,正在正厅里用早点。

    等齐明煦他们梳洗好来到正厅,南流景已经准备动身去找屈建白上课。

    一直忙碌到傍晚,南流景才总算停下休息。

    连着几日都是如此。

    齐明煦他们看在眼里,佩服在心里。

    齐明煦说:“南小兄弟比我们小,却比我们刻苦。”

    李观棋和齐思都出声附和。

    就连平时最粗枝大叶的蒋定都很惭愧:“我们说要留下来给南小兄弟帮忙,但这么多天过去了,南小兄弟都没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反倒是我们,在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

    齐明煦深以为然。

    他不是那种厚着脸皮占便宜没完的性子,在他看来,南流景给他们提供这么好的待遇,他们就要做出成绩,对得起这些待遇,否则他问心有愧。

    在齐明煦的带领下,四人来到南流景的书房。

    齐明煦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南小兄弟,你的心意,我们都明白。”

    南流景:?

    我好像不太明白。

    齐明煦主动要求南流景给他们安排工作。

    简单的、轻松的,全都不要。

    一定要给他们安排那种复杂的、艰难的,能够体现出他们价值的。

    南流景十分感动:“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蒋定大手一挥,不高兴道:“哎,南小兄弟这话,我们不爱听。”

    李观棋也摇头,不赞同道:“你看,你又见外了。”

    “就是。”齐思故意激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觉得我们不能胜任那些工作啊?”

    南流景十分不好意思:“不是,我绝对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意思。”

    他就是太看好齐明煦他们了,所以才会如此惊喜。

    齐明煦按掌于桌,阳光落在他的侧脸,明暗交错,意气风发:南小兄弟有什么为难事,就只管吩咐我们吧。我们会努力做出成绩,向所有人证明,你没有看错人,没有信任错人。”

    十个呼吸后——

    齐明煦脸上的意气风发,被狼狈取而代之。

    李观棋想要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蒋定宁愿多听一些他不爱听的话。

    齐思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能完成这个工作。

    因为就在齐明煦话音落下的瞬间,南流景指着不远处的四摞书,高兴地对四人说:“这些书,是我特意给几位兄长准备的。几位兄长能在三个月内,熟读并记住书上的内容吗?”

    沉默。

    还是沉默。

    学渣的沉默,震耳欲聋。

    南流景眼中露出好奇之色:“是有什么难处吗?”

    他关切道:“你们有什么难处,有什么觉得难办的地方,都尽管跟我沟通。”

    学渣四人组:“……”

    我们能告诉你,我们晕字还晕书吗。

    只可惜,刚刚那番豪言壮志说得太早,这会儿想要收回来,稍微显得晚了一些。

    “这算什么工作啊?”齐明煦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他颤抖着肩膀,铁青着俊脸,强挤出笑意,再次重复了那句经典名言。

    “南小兄弟,你的心意,我们都明白。”

    顿了顿,齐明煦补充:“但是这样的心意,恕我们不能心安理得接受。”

    “没错。”

    李观棋、蒋定和齐思疯狂点头,简直不能更赞同。

    这样的心意,实在是太沉重了啊。

    南流景“啊”了一声,下意识道:“这些书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书上的内容不能随意透露出去,必须要交由最信任的人来学习……”

    南流景低下头,有些失落,却还是强打精神,不想让齐明煦他们感到为难:“几位的心意,我也都明白了……”

    不能透露……最信任的人……

    看着少年素来神采飞扬的眉眼,染上一层黯淡的色泽,齐明煦他们的良心都很痛。

    话是他们自己说的,脸是他们自己打的。

    他们拔高了南小兄弟的期待,又生生让南小兄弟失望了,实在是罪过啊。

    齐明煦回过头,用眼神去询问李观棋、蒋定和齐思:现在怎么办?

    李观棋、蒋定和齐思:……

    他们也不知道啊。

    南流景体贴地转移了话题:“对了,你们这个时辰过来,肯定还没用午膳吧,不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我让厨房那边上菜,我们几个好好吃一顿。”

    这个时候,只要顺着南流景的话去说,就能够摆脱尴尬。但是……但是……

    齐明煦狠狠一咬牙,竟然说出了一股舍生取义的味道:“南小兄弟能信任的人,除了我们几个,还能有谁?这书,我看了。”

    他爹打断了五根棍子都没做到的事情,南小兄弟做到了。

    南流景眉梢微挑,有些感动,又有些迟疑:“齐大哥,你不必如此勉强……”

    齐明煦不想让南流景愧疚,立刻调整自己的表情:“不,一点儿都不勉强。”

    齐思用手一抹脸:“这书,我也看了。”

    他可是兄弟里最聪明的一个,大哥都看了,他不看说不过去吧。

    李观棋默默举手。

    他小时候上过两年学堂,认的字比老四多。老四都上了,他这个做二哥的,怎么能怂着。

    蒋定:?

    不是,你们都改口,要去当南小兄弟最信任的人了。

    我要是不跟着改口,那我岂不是被排除出“南小兄弟最信任的人”的行列了???

    蒋定瞪了眼不讲义气的三位兄弟,又扭头去看南流景。

    南流景温声道:“蒋三哥是手艺人,不喜欢看书也很正常,若是觉得为难……”

    “不行!”蒋定右手握拳,砸在桌上,咬牙切齿道,“兄弟之间,就是要共进退!老子别的没有,就这一身义气!”

    说到这里,蒋定还意有所指地瞥了眼三位兄弟。

    三位兄弟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反正就是不看他。

    蒋定被气得不轻,愈发豁出去:“南小兄弟,你就说,是要我们学那劳什子之乎者也呢,还是要我们学那啥啥书啥啥经?”

    “不是啊。”南流景微微一笑,解释道,“那四摞书籍,是我想尽办法网罗来的。”

    “齐大哥不是一直都很崇拜唐朝的郭子仪,想要当郭子仪那样的将军吗。”

    “所以我给齐大哥准备了一套兵书,里面有不少都是已经在世上失传的。还望齐大哥好好学习,让这些兵书的光辉重现天日。”

    齐明煦:!

    他就随口提过那么一次,南小兄弟却记在了心里。

    “李二哥喜欢算学,有一套自己的生意经,但可惜,一没有足够的本钱,二没有权势庇护。”

    “这套书里面,详细介绍了肥皂的制造方法、琉璃的烧制方法,甚至还有水泥等闻所未闻的世间闻所未闻的奇物。”

    “我想着,等李二哥掌握了书中的方法,能够制造出那些奇物,我就拿出手里所有的积蓄开商铺,让李二哥去打理这些生意。”

    李观棋:!!

    他的志向,他的抱负,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懂。

    不仅懂,还默默筹划了那么多事情。

    如果他今天没有过来问,如果他最后没有改口答应下来,他是不是永远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了。

    “蒋三哥不是擅长木匠活吗,正好,我找到的这些书里,绘有不少农具、武器和器械的图纸。”

    “如果蒋三哥能够掌握上面的图纸,也许我们能够把实物做出来,于国于民都有益处。”

    蒋定:!!!

    他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匠,怎么到了南小兄弟的嘴里,变得跟戏文里的大英雄一样咧?

    “还有齐四哥。”

    “那些书,不是我给你挑的,是屈先生给你挑的。他说,读熟这些书,有助于进一步发展你的潜能。”

    “我想着,等你和齐大哥看完书之后,将你们送去禁卫军当差。到时你们就跟在禁卫军副统领梁光誉身边打下手。”

    齐思:!!!!

    等等,惊喜来得也太突然了吧。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齐明煦越往下听,越是难以克制住内心的欢喜。

    南流景的安排可谓是面面俱到,完全照顾了他们的兴趣和能力,只要按照南流景说的去做,出人头地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要是你早点告诉我们,我们就不会……”

    齐明煦连忙将话咽了回去,继续道:“算了,都过去了。三个月是吧,南小兄弟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在三个月内熟读并记住书上的内容!”

    李观棋、蒋定和齐思也都没有二话。

    南小兄弟为他们做到这份上,已经没得说了。

    要是他们还不努力,那就真是不知好歹了。

    齐明煦/李观棋/蒋定/齐思:反正不是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痛苦!

    学海无涯,苦痛无边,但一想到还有人陪着自己一起煎熬,突然就觉得心情开阔了呢。

    眨眼间,齐明煦四人就抱着书走了。

    书房里恢复了宁静。

    南流景走到窗边,一把推开木窗,明媚的阳光撞了他满怀。

    院中梧桐枯木逢春,消失了一个冬天的鸟雀重新出现。

    这四只鸟雀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仿佛是在交流一般。

    最后,它们齐刷刷落在了梧桐树枝上。

    南流景折身回去,端着一小碟糕点重新来到窗边,打算喂这四只鸟雀吃些东西。

    系统感慨:【自古套路得人心啊。】

    齐明煦他们那拼命往陷阱里冲,把自己卖了还要给南流景数钱的样子,啧啧啧,真是没眼看。

    也许是闻到了糕点的香味,也许是察觉不到危险的存在,排在第一位的鸟雀最先抬起头,左右张望一圈,发出高昂的鸣叫声。

    飞起,盘旋,带着三个同伴一块儿落到了糕点旁边。

    姚容笑道:[齐明煦他们,正是这四只自投罗网的鸟雀。]

    其实按照齐明煦他们的性格,就算南流景直接吩咐下去,齐明煦他们也一定会按照南流景说的去做。

    但那样的处理方式,未免有些生硬伤感情。

    现在这种圆滑的做法就非常合适。

    系统深以为然:【梁大人和他们肯定很有共同话题。】

    第220章 亡国之君20

    梧桐树已经栽好。

    落在梧桐树上的鸟雀, 既然已经食君之禄,自然是要忠君之事。

    从南流景的院子回去后,齐明煦他们开始了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学习生活。

    除了必要的活动外, 他们几乎将所有时间都花在了看书上。

    蒋定是四人里最痛苦的一个。

    其他几人都有一定基础, 只有他是真的不识字。

    但熬过初期的痛苦,渐渐能够沉下心去看书后,他们发现南流景给他们的书真不一般啊。

    尤其是齐明煦得到的那套兵书,是姚老将军年轻时读过的。

    上面写满了姚老将军的读书心得,还有不少随军感悟和打仗经验, 甚至还有姚老将军成名之战的始末。

    这对于齐明煦的启发非常大。

    在四人忙着学习的时候,南流景也没闲着。

    他将自己手头大半积蓄都拿去购买商铺、聘请工匠,提前做好前期筹备工作。

    一直忙到除夕当天,几人才总算能停下来歇口气。

    但休息到大年初二,几人又再次恢复了原先的生活节奏。

    书页开合之间,季节悄然流转。

    拨去梧桐树上的积雪, 嫩绿的新芽悄然冒头。

    南流景放下手中的书卷, 就听见喜鹊在枝头高歌,下一刻, 齐明煦四人结伴走进他的院子,眉眼间流露出神采奕奕。

    不等四人开口, 南流景已猜到了他们的来意, 将他们迎到凉亭。

    “难怪我刚刚听到了喜鹊的叫声,看来几位兄长是提前熟读完了书上的内容。”

    齐明煦抱拳:“南小兄弟, 幸不辱命。”

    李观棋感慨道:“你送了我这么一份大礼, 不学完书本上的内容, 我都不好意思出现在你面前。”

    蒋定抱怨:“可累死我了,我这三个月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

    齐思眉飞色舞:“屈大人推荐的书果然不同凡响。苦学了三个月, 要是再让我去制定刺杀季玉山的计划,我肯定能制定得更加完善。”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向齐思看来。

    齐思眨了眨眼,解释道:“我就只是说笑活跃气氛而已。”

    蒋定:“……你那语气,可不太像在说笑。”

    老四这三个月都学了些什么啊。

    以前他还敢跟老四互呛几句,现在嘛……

    惹不起,是真的惹不起。

    南流景笑着向众人道喜:“不管怎么样,我在这里先恭喜几位兄长。学透了那些书本上的内容,几位兄长日后定能如大鹏般扶摇直上。”

    “大鹏要借风才能直上青云。我等是不是大鹏还未可知——”齐明煦笑声爽朗,“但毫无疑问,南小兄弟就是我们要等的那股东风。”

    李观棋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南小兄弟,你有什么吩咐就直说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把香皂这些东西研制出来,贩往全国各地了。”

    南流景无奈一笑,带着四人去了他的书房。

    这段时间他一共收购了四间商铺,南流景直接将四间商铺的管事权都交给李观棋:“我不擅长商贾之事,这几间商铺都要劳烦李二哥打理了。”

    随后,南流景又给了李观棋两千两银票作为起始资金。

    “我不问过程,只要结果。半年之后,四间商铺扩充为八间,商路从北方铺向南方,李二哥能做到吗?”

    李观棋郑重接过这些东西:“固所愿而。”

    南流景将两份委任状分别递给了齐明煦和齐思。

    齐明煦和齐思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当他们真的看到委任状时,还是感到心绪一阵翻涌。

    只是,在齐思接过委任状时,他注意到自己的和齐明煦的不太一样。

    “这是……”

    齐思仔细看着上面的字迹,惊道:“暗阁的委任状!?”

    暗阁非常神秘,但齐思还是知道这个特殊机构的。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被暗阁看中。

    其实按照南流景的打算,他是想将齐明煦和齐思都放到禁卫军的。

    但姚容告诉他,齐明煦有名将之风,留在禁卫军历练再合适不过,齐思却不适合禁卫军。

    禁卫军的规矩太森严死板了,齐思进入里面,行事肯定会束手束脚。

    相比之下,齐思更适合待在暗阁。

    他的天赋和才能,能够让他在暗阁里如鱼得水。

    也是在这个时候,南流景才知道,他家梁师父除了是禁卫军副统领外,还是暗阁二把手。

    “进入禁卫军后,再想回这座别院,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我给齐大哥和齐四哥准备了一座两进的小院子,平时两位兄长可以去那里休息落脚。”

    南流景将钥匙递了过去。

    “梁副统领知道你们是我的人,他会照拂你们的。无论宫里发生什么,两位兄长都要以保全自身为重。”

    最后只剩下了蒋定。

    蒋定忐忑地走到南流景面前:“南小兄弟,你对我有什么安排?”

    南流景笑道:“我有一处农庄,里面有很多擅长农作的老农和十位工匠。不知道蒋三哥有没有兴趣去那里研究农业种植、研制农具。”

    “这个好,这个好。”蒋定连声道,“你要是给我安排太麻烦的工作,我还不一定能做好。”

    翌日中午,南流景让厨房准备了丰盛的午饭,给齐明煦四人践行。

    吃过午饭,齐明煦、李观棋、蒋定和齐思背着行囊,辞别南流景,踏上属于自己的征途。

    最先做出成绩的,是蒋定那边。

    曲辕犁和播种机这两样农具在春耕时派上了大用场,虽然没能在全京城推广开,但农庄附近的村子都基本用上了。

    第二个做出成绩的,是李观棋那边。

    他经营的那家北方商铺,在极短时间内推出了香皂、口红、纯度极高的琉璃等物,迅速风靡全京都。

    除了这些街头巷尾都能打听到的消息外,南流景还从梁光誉那里得知了齐明煦和齐思的近况。

    齐明煦豪爽大方,在禁卫军里的人缘很好,前段时间立了个小功,已经从三等禁卫升到二等禁卫。

    齐思则通过了某项特殊考验,现在正在接受秘密培训。

    “那几个臭小子还让我给你送信。”梁光誉从怀里掏出了几封信。

    南流景道谢:“麻烦梁师父跑一趟了。”

    梁光誉说:“顺路的事。”

    南流景顺着杆子往上爬:“那劳烦梁师父再顺路给他们带些衣物。都是桂生吩咐绣娘做的。”

    梁光誉:“……”

    得。

    他还真成跑腿的了。

    更气的是,他来回跑了趟腿,什么都没得到。

    “——知道梁师父过来,我吩咐厨房做了一桌你最爱吃的菜。到时我和屈先生一起陪梁师父用饭。”

    梁光誉顿时眉开眼笑。

    这还差不多。

    用过午饭,南流景打算出门散散心。

    梁光誉和屈建白坐在院子里品茶。

    亭外雨丝连绵不绝,屈建白沏茶手法精湛,一举一动皆可入画。

    随手拿起旁边一块糕点,梁光誉问:“你来京都,有一年了吧?”

    屈建白给梁光誉倒茶:“一年零三个月了。”

    梁光誉啧了一声:“你都教导殿下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做好决定吗?”

    屈建白温声道:“我还要再看看。”

    梁光誉问:“在这一年里,殿下的表现还不够打动你吗?”

    “不,殿下的表现非常好。”

    “那你是觉得殿下的年纪太小了?”

    屈建白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端起茶杯。

    蔚蓝色缠枝茶杯,衬得他的手指白如玉石。

    “我当年得到江南总督那句评语时,也就只比殿下略大几月。”

    梁光誉都被他说糊涂了:“不是因为殿下的表现,不是因为殿下的年纪。那你到底在迟疑什么?”

    屈建白偏过头。

    才刚下过雨,阴云没有散去,天还有些蒙蒙黑。

    一束阳光从密布的阴云里投照出来,穿过六角凉亭的边缘,洒满栏杆扶手,再从栏杆扶手一路蔓延,最终洒遍院落。

    霎时间,整个天地都明亮了。

    “我一直想要查清姚家的案子,还姚老将军他们一个公道,让季玉山和季家伏法。这十几年,午夜梦回之时,我总觉得自己等不到希望了。也许直到我死,我都看不到季家倒台,看不到季玉山身死。”

    “直到那天,我收到了你寄来的信。自从姚家的案子以后,那是我第一次睡上安稳觉。”

    “于是我暂时放下江南的布局,应你邀约前往京都,是因为我想要亲眼看看三皇子到底能不能成为我心心念念的明主。”

    “这一年多时间里,三皇子做的所有事情都非常符合我的心意,但是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梁光誉皱起眉来:“你都把我说糊涂了。”

    屈建白轻轻叹了口气:“三皇子有为君者的才能,有为君者的胸襟,却还缺少了为君者的觉悟。”

    与此同时,南流景坐着马车,来到了一个村口种着柿子树的村子。

    他曾经来过这里,见过这里开垦出来的柿子地,还给过小男孩一袋糖果和一袋蜜饯。

    从这里离开时,屈先生和老师都各给他出了一道题目。

    ——你眼中的大烨,是何等模样。

    ——如果你看到的大烨,没办法使你满意。那你想将大烨,变成什么模样。

    时隔一年,他重新回到此地,只为寻找到问题的真正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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