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飘荡了多久,耳边是不断的凄厉的长嚎,眼前忽地开了一条缝隙,顿时各处飘荡的黑影都朝前扑了过去。


    贾赦也不落人后,紧跟着往那光亮处扑了过去。眼看就要通过那缝隙了,他忽觉脚下一紧,低头看去,却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女鬼攀扯住了他。


    那女鬼浑身衣服皆腐烂殆尽,一双瘦得柴棒似的手臂紧紧拉扯着贾赦的小腿,喉间“嗬嗬”做响,下了死劲往上攀爬。


    再回首去看,那一丝缝隙已经闭合大半,仍有许多黑影在不断地往那处扑去。


    扑腾了几下,眼见就要赶不上了,贾赦心中发狠,瞅准时机,猛得发力,一脚蹬在了那女鬼的脸上。


    那女鬼顿时“嗷嗷”大叫起来,声音凄厉,松开了手,五指做爪,要去抓贾赦。


    拼着腿上挨了一下,贾赦用尽力气往前一扑,总算是赶在缝隙合上前扑了进去。


    虽说是争赢了,可他自己也因为气力用尽,眼前一黑,陷入了沉睡。


    不知睡了多久,他忽然听到了耳边有两道细细的哭声,凄凄切切,哭得他心烦。


    脑袋一抽一抽的疼,耳边的哭声越发大了,他顿时恼火起来,用力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挂在壁上的一副画,这画有些眼熟,正当贾赦想要细看时,有两个人影扑了上来。


    贾赦人还没有完全清醒呢,见有人扑过来,下意识地一脚踹了出去。


    “哎呦”,其中一个人影惊呼一声,跌坐在了床前,另一个见了,也不敢再放肆,老老实实地跪在了床前。


    贾赦这才看清两人的样子,俱都是十七八岁穿红着绿,打扮妖娆的美貌女子。


    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角,贾赦盯着她们看了半晌,只觉得分外眼熟,再看这间屋子的摆设,更觉得熟悉。


    他心下惊疑,自己不是早就死了吗?不仅死了,还被困在宗祠里一十八年,亲眼看到了他大房是如何凋敝,二房又是如何兴盛起来的。


    他只记得自己看到了二房的桂哥儿高中榜眼跨马游街好不热闹,一气之下,挣脱了禁制,从宗祠里冲了出去。


    可这之后发生了什么却有点模糊起来了,他只仿佛记得有人说要送他一场机缘,叫他重历人生,一扫前恨。


    莫非,他真的还魂了?下意识地想捋一把胡子,结果却摸了个空,他现在下颌光滑,还未留须呢。


    暗自估摸了一下自己的年纪,瞥了一眼还跪在床边的两个丫鬟,贾赦冲门外大喊一声:“来兴!死了不成,给爷滚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探进头来。


    来兴“嘿嘿”一笑,“爷,我在这儿呢。”


    “进来,离那么远做什么?爷还能吃了你不成!”


    贾赦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抬起下巴指了指地上跪着的那两个女人,问到:“这两个是谁?”


    “爷你忘了吗?这两位姐姐是夫人送来服侍你的啊!”


    夫人送来的?他想了想,终于记起来了,难怪他觉得两人面熟,这不就是他上一世的萧姨娘和郑姨娘嘛!


    上一世,他的妻子张嫣刚有了身孕,他娘史夫人就以张氏身子不适不能伺候他为由给他送来了这两个人。


    他还记得他与张氏因为这件事闹了好一阵变扭。张氏更因为孕中郁郁不乐导致生产瑚哥儿的时候难产伤了身子。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头疼。


    “来兴,我问你,你大奶奶呢?”


    “爷,你昨晚喝醉了酒,和大奶奶吵了几句嘴,大奶奶就……就……”


    “就如何?”


    来兴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抬头瞟了贾赦一眼,悄悄地往门边移了移,接着把眼睛一闭,说到:“就一大早坐了马车家去了!”


    过了许久没听见自家爷暴怒的咆哮,来兴睁开了眼去看贾赦,奇怪地问到:“爷……你,你不问问大奶奶回哪个家去了啊?”


    贾赦没好气地白了一眼来兴,他又不傻,张氏自然是回太师府去了,难道还能坐了马车绕城一周又回这荣国公府里吗?


    他懒得再理这个蠢小子,一指地上跪着的两人,吩咐到:“把这两个丫头先给爷关起来,等爷回来再处理。”


    “唉,好嘞。”来兴转身就要出去喊几个婆子过来绑人,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回过身来,“爷,你要出去啊?那我去给爷备马!”


    说着,不等贾赦回话,就又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望着来兴跑得欢脱的背影,贾赦摇了摇头,无声地笑了笑,这个来兴也算是他的老伙计了,上一世来兴跟着他,他这个主子没出息,连带着奴才也畏手畏脚地受二房欺负。


    如今既然叫他重历人生,一扫前恨,若是再落得个上一世那般妻离子散家业凋零血脉无存的地步,便是他贾赦无能!


    简单地梳洗了一下,贾赦在桌上拣了个杯子倒了碗浓茶灌了下去,好歹缓了缓宿醉后的头疼。


    当务之急,是要去太师府接回他的妻。


    来兴已经备好了马,贾赦换了身衣裳,派人和祖母孙太君说了一声就出了府。


    轻轻松松跨上了马,他这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回到了少年时。这具身体才将将满了十七,正是少年郎朝气蓬勃的时候,全然不似他后来那副老迈虚弱的样子。


    他吐出一口浊气,抬眸看了眼荣国公府那高悬在兽头大门上的大匾,接着轻轻一夹马背,打马往太师府去了。


    太师府,虽不及荣国府那般富丽,但也是处处雕梁画栋,更是于细微之处透着一股书香门第的清雅。


    一个管事娘子模样的妇人穿廊而来,廊下石阶上坐着的几个丫鬟忙纷纷起身问好,又指着屋门暗暗摇了摇手。


    那妇人会意,敛去了脸上的笑意,躬身进了屋子。


    还未转过屏风,先听到一阵细细的哭声。于是她更放慢了脚步,悄悄地走到了大丫鬟云锦的旁边,轻轻扯了扯云锦的衣袖。


    “赵荣家的,你来做什么?”太师夫人早就一眼看见了,她抚了抚怀中女儿的发,问到。


    赵荣家的忙上前一步,赔笑道:“夫人,姑娘,姑爷来了。”


    “他来了就来了,与我说做什么!”


    一听贾赦来了,张嫣却似更委屈了一般,腾的一下从张夫人怀里坐了起来。


    “你看你!说话就说话,那么大气干什么,气大伤身,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肚子里这个想想吧。”


    张夫人忙环住了张嫣,气得拿手点了点她的脑袋,然后对着赵荣家的吩咐到:“既然姑爷来了,那就请他过来吧。”


    赵荣家的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张嫣一听自己母亲要让贾赦过来,顿时扯住了她的袖子晃了晃,“娘,你怎么让他过来了!我不见他!”


    “傻丫头,少年夫妻谁不拌几句嘴,难道你一辈子不见他不成?要是你真不想见他,真舍得下,那便与他和离,回家来,你父兄也自当养你一辈子,如何?”


    “这……”


    见她犹豫,张夫人叹了口气,“嫣儿,你既然不愿和离,那就不能不见他。既然姑爷愿意亲自上门来接你,说明他心里还是有你的,你再闹下去,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嫣儿一颗心扑在那贾恩侯身上,哪里会和离,既然不愿和离,那日子自然是要过下去的。


    张嫣还想再说什么,门外帘笼一响,有丫鬟回到:“夫人,大姑娘,姑爷来了。”


    “唉!嫣儿,你好好想想娘的话。”张夫人再次叹了口气,拍了拍张嫣的肩,起身走了出去。


    “小婿拜见岳母大人。”


    还未进屋,贾赦便先见自己的岳母张夫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行了个礼,退到了一旁。


    就听张夫人站在门口说到:“姑爷,嫣儿自幼被我们惯坏了,你担待些。”


    贾赦一愣,料定张嫣并没有将自己二人拌嘴的真正原因告诉岳母,他连忙再行了一礼,说到:“原是小婿的不是,委屈了大奶奶。”


    张夫人笑着点点头,“嫣儿就在里面呢,姑爷进去吧。”


    目送着张夫人走远了,贾赦定定地站在门口,忽然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来。


    他与张嫣年少情深,若不是他赌气纳了那两个丫鬟,或许张嫣最后便不会心如死灰,丢下刚出生的琏哥儿撒手而去。


    “原是我错付了相思。”


    张嫣的那句诀别犹在耳畔,贾赦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面前的屋门。


    屋内静悄悄的,张嫣和衣卧在贵妃榻上,双肩微微地颤动,像雨后的蝴蝶轻扇着蝶翼。


    贾赦叹了口气,坐在了她的身旁,轻轻掰过她的肩膀,果然看到了一张满是泪水的俏脸。


    “嫣儿。”他抱着她,浑身微颤,像是重获了此生至宝。


    上一世张嫣逝后,他放纵自己沉迷美色,声色犬马,昼夜荒淫,总想着是不是自己再荒淫一点,他的嫣儿就能回来,像从前一样责骂他一顿。


    可是人死如灯灭,张嫣甚至连入他梦来都不肯。


    “嫣儿,我们回家好不好?”


    “你别抱着我,谁要与你回家,你自回家去抱栽云和种露去!”


    “栽云和种露是谁?”


    张嫣愣了一下,打量了贾赦几眼,见他神色不似做伪,于是半信半疑地问到:“你当真不知道栽云和种露是谁?”


    见他点头,她心中郁气散了不少,只是依旧抿着唇,把自己扭向了一边默默垂泪。


    突然,有一片柔软落在了她的眼眸上,轻轻吻去了她眼角沁出的泪水。


    她一时忘了哭泣,脸色爆红,猛得一下推开了贾赦,将自己的脸埋在了掌心。


    “你……你……登徒子!这青天白日的……”


    舌尖微卷,贾赦舔了舔唇角,尝到了一抹咸涩。


    好笑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发间微露的红透了的小小耳垂,他伸手揉了揉张嫣的发,说到:“我亲我自己的妻子,不算登徒子。”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了一盒蜜饯来。


    “嫣儿,我记得你最爱吃致和斋的樱桃煎,你看,这是我特意去买来的。”


    张嫣露出一双眼来去看他手中的匣子,果然是致和斋的樱桃煎。


    致和斋并不在荣国府来太师府的路上,而且致和斋的规矩,是不接预定的,难道他还在来太师府前跑去致和斋去排队买了樱桃煎吗?


    见张嫣态度似乎有些软化,贾赦连忙再进一步,“嫣儿,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的,我绝不会纳妾的。”


    说着,他突然换了语气,一双桃花眼带了些许委屈的神情,拉着张嫣的一只手,说到:“嫣儿,你就随我回去吧,你看,你不在,我昨晚喝醉了也没人管。”


    “该!谁让你自己喝酒的!”这样说着,她却伸手接过了贾赦手中的樱桃煎,打开盒子拣了一颗塞入他口中。


    “我既然回来一趟,怎么说也得见我爹爹一面再走。你陪我再多等等,等我爹爹下朝好不好?”


    见张太师?


    唇舌间传来的酸味激的贾赦颤了颤,他无端地打了个寒颤,想起了自己还是太子伴读时被张太师打过的手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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