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下心头不喜,贾赦快步向孙老太君院子走去,进了远门,甫一踏上院子一侧的游廊,早有坐在台阶上的几个小丫鬟奔进去报信。
“大爷回来了,大爷回来了。”
小丫鬟一叠声的唤,早有门边站着的丫鬟打起帘子来了。
一进门,贾赦就一掀袍角行了个大礼,口里说到:“孙儿请祖母安。”
请安的动作还未做完,早有一双布满皱纹却干燥温暖的手携了他起来。
“赦儿,快让我瞧瞧。”孙老太君颤巍巍地拉了贾赦的手摩挲着,端详半天后,她红了眼眶,叹到:“黑了,瘦了。”
接着又抱怨贾代善狠心,真就把自己的儿子给扔到军中不闻不问了。
贾赦却笑着搀扶着老太君回榻上坐好,“祖母,这可怪不得老爷,是我自己不愿意拿身份说事。再说了我们营日日要操练,哪里能不黑,瘦倒没有,我这是身上肉变结实了,不信您瞧。”
说着就伸出一支臂膀示意老太君捏一捏。
老太君果然依言捏了捏他的胳膊,又携着他一同坐在榻上,“果然结实了许多。你有大志向,祖母不拦你,可你也得记着,千万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别让家人牵肠挂肚的担心。”
贾赦连连应是,却拿眼去看坐在一旁的张嫣,张嫣已经显怀,但她身姿依旧玲珑,唯有肚腹耸起。
见她只顾轻抚着小腹微笑,贾赦不由地萌生了一股醋意。
这小子,还没出生就叫嫣儿的心神都系在他身上了,那等以后出生了,自己哪还能得嫣儿一个正眼?
这样想着,他就把胳膊横到张嫣面前,笑到:“嫣儿,你也捏捏。”
张嫣但笑不语,只拿眼去看贾赦,示意他不要胡闹。
见贾赦不但不收回自己的胳膊,反而更把胳膊往她面前伸,她无奈地笑了笑,只得伸手敷衍似的拂过他的胳膊,笑着说到:“你别胡闹,仔细祖母笑话你。”
“祖母才不会因为这个笑话我。”
“哈哈,不笑话,不笑话。”孙老太君也注意到了夫妻两人的动作,她一边招手示意张嫣也坐到身边来,一边执了两人的手放在一处拍了拍,“你们夫妻两个感情好,祖母高兴还来不及呢。”
赦儿自小儿起养在她身边,他那个母亲素来不喜他,连带着弟妹也与他不甚亲近,他父亲又常年不在身边,倒让他养成了个乖张的性子。
原只以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凭着祖荫怎么的也能富贵一辈子了,不想娶了张氏后,赦儿倒一点一点的长进了。张氏有孕后,更是一夜间长大了似的,也晓得为自己谋前程了。
果然老话说的好啊,娶妻娶贤,妻贤夫祸少啊。她瞧这张氏就不错,人长得标志不说,书香世家的姑娘,性子却是难得的爽利,合该做她家的媳妇。
这样想着,老太君看张氏的眼神就更慈爱了,她褪下手上的一个红玉镯子套在张嫣手上,笑着对贾赦说到:“你不在家,多亏了你媳妇想着我,日日来看我,也叫我不那么闷,好歹还有个人说说话。”
贾赦闻言皱了皱眉,问到:“怎么,太太忙着,敏妹妹她们也不来吗?”
“你敏妹妹倒是想来,只是你母亲拘着她呢,说是让她也跟着学着点管家理事。”
孙老太君嗤笑一声,跟着史氏能学什么,别把好好一个孩子养歪了,不说别的,就说满京城里问一问,哪个体面人家次子娶妻倒办的比承爵长子的还热闹的,偏就她做的出来,也不怕人家背后笑话。
但念及史氏好歹是贾赦亲娘,孙老太君也不好在他面前多说什么,因问到:“见过你母亲不曾。”
见贾赦摇头,孙老太君点了点头,说到:“去见你娘来。”
贾赦应是,又瞧了张嫣一眼,转身去了。
即到了史夫人院外,却见门窗紧闭,史夫人的陪房赖家的却带着几个丫鬟侯在门外嗑瓜子。
见他来了,赖家的忙收起手里的瓜子,又“噗噗”几口吐干净嘴里的瓜子皮,脸上挂了谄媚的笑,迎上前来。
“赦大爷好,赦大爷这是来给太太请安吗?”她一边寒暄着,一边给小丫鬟使了个眼色。
小丫鬟会意,进去回了话,又很快回来附在赖家的耳边说了句什么。
赖家的面上笑容不变,眼珠子却转了几转,笑着对贾赦说到:“大爷来得不巧,太太头风犯了,这时正歇着呢!”
“无妨,我在外面请了安也是一样的。”贾赦顿了顿,又问到,“可请了大夫看过吗?”
“请……请了,大夫让静养着呢。”
赖家的笑有那么几分不自然,落在贾赦眼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恐怕他那个好母亲不是头风犯了,而是压根就不想见他吧。
既如此他也不想再讨人嫌,他自有祖母娇妻在等着团聚,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这样想着,他就站在屋外请了安,转身就要往院外走。
“大哥哥?”
还未跨出院门,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他听出这是贾敏的声音,只得转回身来。
只见贾敏正带着丫鬟从西厢出来,此时已经走到他面前来了。
“大哥哥,真的是你!”贾敏的声音里含了显而易见的欢喜,大哥身量高了些许,黑瘦了些,整个人的气质也变了许多,险些叫她认不出来了。
十几岁的少女,身量不足,看他时还要微微仰头,此时,一双清亮的眼眸正含了笑意注视着他。
贾赦心里一软,鬼使神差地伸手揉了一把小姑娘的发顶。
手碰到了贾敏细软的发时,贾赦才反应过来,慌张地把手收了回来,有些尴尬地喊了一声,“敏妹妹。”
贾敏也有些惊讶,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摸她的头,这感觉倒是挺新奇的。
小时候父亲倒是会抱着她举高,只是父亲一年也见不着几次面,如今她大了,更是不可能再抱着她了。
至于二哥,说的好听点是端方,说难听点就是迂腐,他只会与她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满口都是“子曰,子曰”的,哪里会与她这般亲近。
这样想着,她便大方的上前挽住贾赦的手,又看了看史夫人紧闭的屋门,好奇地问到:“大哥哥,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呢?”
见她问,贾赦凉薄一笑,“太太说头风犯了,请了大夫说让静养呢。”
“怎么会,母亲方才还……”话未说完,贾敏及时掩住了口。
母亲方才才叫人唤自己过去,现在却对大哥说头风犯了,这分明是不想见大哥。
她不禁有些担忧,悄悄地抬眸去看贾赦的脸色。
见小姑娘担忧地偷看自己,贾赦的心感到一阵温暖,他朝着贾敏安慰似的笑了笑,说到:“敏妹妹,我还要回祖母那去呢,先走了。”
“等等我哥哥,我与你一道去,我也好久没和祖母说说话了。”贾敏面上有些挣扎,看了贾赦一眼,又看了看史夫人禁闭的屋门,下定决心似的跟上了贾赦。
待走了几步,见赖家的正看着自己呢,贾敏抿了抿唇,说的:“赖嬷嬷,你……你回去与母亲说一声,就说,就说母亲既然头发犯了,我……我就不打扰母亲了,让母亲好好休息吧。”
贾赦有些惊讶,他打量了小姑娘几眼,没说什么,只是任由小姑娘挽着他的手,兄妹两人肩并肩往孙老太君院里去了。
他们的身后,屋门“吱呀”一声开了,赖家的赶紧进去回了话。
“哐啷”一声,桌案上一个上好的美人斛跌碎在地上,里面插着的一枝桃花跌落出来,连带着一斛的清水,横陈在铺了青砖的地上。
“母亲,您消消气,小姑不过是小姑娘任性罢了,哪里值得您这般生气呢?”
王怀珍亲自捧了茶奉给史夫人,一边劝她一边还不忘给贾敏上上眼药。
“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敏儿任性?”
王怀珍的笑容僵在脸上,她默默地放下茶盏,眼里闪过一丝暗芒。
史夫人虽气,但到底还是疼女儿,容不得王怀珍在她面前说贾敏一句。
她扯了扯帕子,愈发的气起来,“真真是个讨债鬼,敏儿那么听话的一个孩子也被他教唆的要忤逆我了。”
再说她为什么生气不见贾赦,还不是因为贾政娶妻,这作为亲兄长的贾赦却在军营里没回来。
她与国公爷抱怨,却惹得国公爷一顿训斥,说她为母不慈,见不得自己的儿子上进。
只是国公爷也不想想,就贾赦那样的性子,能有什么出息?哪像政儿,读书好人又孝顺,将来国公府还不是指着他?
她心里烦躁,再看王怀珍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里就觉得更烦了,索性将她也一并赶走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回去看着,别叫些不相干的人扰了政儿念书。”
王怀珍垂着头,木讷地应了“是”,带着丫鬟走了。
史夫人却直嚷着头疼,请了大夫来看,这回,可真的是被气的头风发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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