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代善猜的不错,果然第二日就有旨意下达,贾代善吩咐下仆大开中门,焚香摆案,带着家人恭恭敬敬地跪接圣旨。
贾赦就跪在贾代善的身后,低垂着头静静听着宣旨太监宣读圣旨。
那传旨太监一边摆开架势准备宣旨,一边拿眼去看底下跪着的两人。
贾赦与贾政两兄弟跪在一起,说是兄弟,两人长得却并不相像。贾赦肖父,一双桃花眼风流倜傥,在军营呆了几个月后,他身上的肉被磨的结实,那一层纨绔子弟的气质被洗得一干二净,取而待之的是一股难以形容的气质,像一把精钢淬的匕首,虽未开锋,但已经隐隐透出一丝冷芒来。
这样一对比,和他跪在一起的贾政就显得过分的阴柔了。
这贾二爷倒是一点不像荣国公的儿子,半点没有荣国公的影子,倒是这贾大爷,说不定是第二个荣国公呢。
宣旨太监一边腹诽一边抖开圣旨,清了清嗓子,朗声宣读起来。
殊不知就在他眼前,那个他觉得能继承荣国公衣钵的贾家大爷贾赦此时正发起呆来。
时值盛夏,虽然圣旨的依仗一早就出了宫门,但一番流程下来,初升的太阳将金辉洒在屋檐上,琉璃瓦上蒸腾起一片热气。
这点暑气贾赦自然是不怕的,只是他担心张嫣与祖母,这两人,一个身怀六甲,一个年事已高,如何受得住这暑气?
他悄悄瞥了一眼身后女眷的位置,见她们依旧还跪在屋檐的阴影下,心中安定了不少。
宣旨的太监还在念着圣旨,贾赦却有些不耐烦起来,这圣旨也不知道是谁写的,啰啰嗦嗦,念了半天还没念完。
但他不敢多言,只能低垂着头,掩去了眼中的不耐。
终于等他宣完了旨,贾府众人又是山呼“万岁”,又开了祠堂,将圣旨供在案前,这一套礼仪才算完了。
“国公爷,杂家先向您道个喜呀,府上大爷这才多大,就得了如此殊荣,这云骑尉可是正五品的武官呢。照杂家看,这日后可是要雏凤清于老凤声了!”
“哈哈,老内相缪赞了,不过是一黄口小儿,圣人怜惜,这才给了个官职,哪里有老内相说的那样厉害。”
贾代善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来悄悄递给了那太监。
那太监拿两根手指捏了捏荷包,只觉得荷包轻薄异常,便猜到里面放的该是银票金叶子一类的东西了。
他收下荷包,脸上的笑容便真切了几分,拱拱手笑到:“国公爷过谦了,谁不知道您那是简在帝心的老臣了,不说别的,就说这次给令郎的圣旨,那可是圣人亲手写的,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他两人还在那寒暄,肃立一旁的贾赦却瞪大了眼睛,悄悄吐了吐舌头,他方才还在腹诽这圣旨写的又臭又长,不想这却是圣人手书。
待送走了传旨太监,孙老太君那边早已命人过来请了三四遍了。
父子二人便联袂同往,等到了老太君院内,还未踏进内室,就见张嫣与王怀珍正急急忙忙地往外退了出来。
贾赦刚想发问,却见自己媳妇微不可察地冲自己摇了摇头,他只得压下心中疑惑,跟着贾代善停下了脚步。
“儿媳见过公公。”
挥手免了两个儿媳的礼,贾代善有些疑惑,遂问到:“这是怎么了……”
话未说完,内间传来“哐啷”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
贾代善微微冷了脸,命贾赦一旁候着,自己掀了隔断内外室的珠帘走了进去。
贾代善踏进内室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副景象:老太君面色铁青地端坐在榻上,而史夫人却站在堂下,倔强地扭着手里的帕子,脚边是碎了一地的瓷瓶。
看了看自己的发妻与老母,荣国公贾代善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他看了一眼史夫人,跨过地上的碎瓷片来到孙老太君面前,劝到:“母亲,怒大伤身,可是史氏哪里做得不好,儿子叫她改了就是,何苦如此动怒呢?”
“何苦如此动怒?你问问你那个好妻子都做了什么蠢事,你再来劝我不迟!”
连自己都吃了挂落,可见母亲是真的气狠了。贾代善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把询问的目光看向史夫人。
见贾代善看着自己,史夫人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缓了缓,说到:“老爷,我不过是为着赦儿升职了高兴,故此想办个宴席为他庆祝庆祝。没想到我才和母亲说了半句,就引得母亲大发雷霆……我……我真的是……”
见史夫人脸上滚下两行泪来,老太君更生气了,她一指史夫人,怒到:“怎么,你还委屈上了?你都是要当祖母的人了,做事能不能瞻前顾后?咱们家如今是什么光景?你还要摆宴席庆祝,别打量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为赦儿庆祝是假,为政儿拉关系是真,不然好端端的做什么要请国子监祭酒来参加这次宴席,他们家可向来与那国子监祭酒没什么往来。
再说了,如今太子被罚闭门思过,他们荣宁二府皆是太子一党,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呢,若他家还大张旗鼓的摆宴席宴请宾客,不知又要落多少口舌在他人身上。
老太君不禁有些后悔,当初就不该答应史家的联姻,给荣国府找了这么个拎不清的当家主母。
如今有她压着,贾史氏还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只是她已经七十三岁高龄,尚不知道还有几年活头,若是将掌家权交给贾史氏,恐怕荣国公府必不出三世而亡,到时候教她如何与老国公交代?
如果贾赦能听到自己祖母的心声,此时必要赞一句祖母神机妙算,赫赫荣国府,经历了抄家流放之祸灾,可不就是亡于自史夫人算起的第三代身上?
只是贾赦自然是听不到自己祖母的心声的,此时他正与张嫣一起往琴瑟院走去。
方才为了避嫌,他让张嫣与王怀珍在报厦厅里坐着,自己却站在廊下看日头的光影。
不料没过一会儿,老太太屋里的茯苓就来传话说老太太今日乏了,叫大爷大奶奶和二奶奶散了吧。
说是老太太乏了,可是老爷和太太还在内室未出来,贾赦虽心中疑惑,但想到可以和张嫣独处,便也将这疑惑抛之脑后了。
“你如今是越发惫懒。”见张嫣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贾赦呵呵一笑,伸手刮了一下张嫣小巧的鼻子,环着她的肩膀往回走。
琴瑟院里早已经晾好了解暑的酸梅汤,张嫣不敢贪多,只浅浅尝了几口便放下了。
贾赦早已经喝完自己那一份,见此端起张嫣搁在桌子上的琉璃碗,轻轻转了一下,就着张嫣喝过的地方将她剩下的那半碗酸梅汤喝尽了。
不仅如此,他还伸出舌尖舔舐了一圈那还留着佳人红唇芬芳的碗沿。
这一幕看得张嫣面色羞红,她伸手“啪”地一下打在贾赦的手上,嗔怪地看了一眼他,道:“哎呀,怪脏的,你若还想喝,小厨房多的是,你叫双桃给你再端一碗来就是,做什么喝我剩下的,倒好像我亏待了你似的。”
那一眼里带着说不出的缱绻风情,媚眼如丝,像一把小钩子狠狠挠了贾赦的心一下,叫他又痒又痛的难受。
舌尖点了点腮帮,贾赦开口说到,“嫣儿喝过的不脏。”
说完忽然俯身覆上了张嫣的菱唇,缠绵悱恻下,舌尖上满是酸梅汤的甜味。
“好甜。”
一句话叫张嫣再次羞红了脸,逃避似的将自己的脸埋在了帕子里。
怕她闷坏了,贾赦拽住帕子的一角,轻轻地将其抽出来,露出来帕子下张嫣那张红透了的脸以及脸上那一双小鹿似的大眼睛。
“好嫣儿,快出来,仔细闷坏了,我不逗你就是了。”
轻声哄了许久,张嫣这才把手拿开,面色也渐渐恢复了正常,并且挺直了腰背,强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见此,贾赦轻轻一笑,嫣儿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害羞了点。他们本是结发夫妻,他自然想时时刻刻与她亲密,只是嫣儿每每害羞得不成样子。
不过,害羞的嫣儿也是可爱的。
这样想着,他再次轻笑了一声,却忽略了一只小手正攀上了自己的腰肢,揪住了一块软肉,猛得一拧。
“嘶~”贾赦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为怕祖母与张嫣担心,贾代善和贾赦都默契地没和家中女眷说他受伤的事,再加上有玉璧滋养,贾赦身上的伤很快痊愈了。
是以孙老太君与张嫣一直以为贾赦是因为迷路才回来的晚,并没有往他受伤那一方面去想。
恰巧张嫣今天正拧在了他腰上还未好的一块乌青上。
他疼得冒出一额头的冷汗,惊得张嫣忙忙要起身查看。
“我……我没有用力,你……你这是怎么了?”
见张嫣着急,贾赦忙安慰她几句。张嫣还有些疑惑,正想再多问几句,突然面色一凝,抚上了自己的肚腹。
“怎么了?”这回换贾赦紧张了。
张嫣脸色一红,说到:“孩子……在踢我呢。”
说着牵起贾赦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腹部。
隔着夏天一层薄薄的布料,他能明显感受到布料下传来的温热,张嫣的肚腹圆鼓鼓的,手下按的这里却突出一块来。
第一次感受到孩子轻轻踹过来的力道,贾赦有些惊讶,茫然地看向张嫣。
算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的胎动。
前世,张嫣怀着他们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为着姨娘的事,两人闹得不痛快,两人又都是高傲的性子,谁也不肯先低头认错,硬是从那时起就疏远起来。
如今,软香温玉抱满怀,他暗自庆幸,还好自己还有机会能再来一次,不至于像上一世那样将张嫣越推越远。
这样想着,他就抱住张嫣,怜惜地亲了亲她的发顶,说到:“嫣儿,辛苦你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从耳畔传来,张嫣忍不住轻笑起来。她有种错觉,恍惚间觉得贾赦便像她幼时家中养的一只大犬,粘人而傻气。
她还想取笑几句贾赦,眼角余光瞥到一旁桌案上搁着的一张拜帖,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推了推贾赦,示意他坐起身来。
“险些忘记了这件事,这是理国公府派人送来的拜帖,说是他家大爷请你去赴宴,我一时竟忘了这件事。”
接过张嫣递过来的拜帖,贾赦细细一看,果见上头写着,约贾赦张彦等人于怡园小聚。
贾赦沉吟片刻,他从罗云山回来,就听说太子被罚闭门思过一个月,之前的事他听说了,不由得心底愈发焦急起来。
今日圣人下旨封他为云骑尉,他贾赦何德何能竟能凭借一次剿匪就连升四品,从一个不入流的□□品武散官直接升到正五品的云骑尉?
明眼人谁不知道圣人升了他的官职是为了安抚太子。自从七岁那年成为太子伴读开始,可以说他的一生就已经和太子绑定了。
如果这一世太子依旧躲不过被废的命运,那么就算他再如何努力,哪怕真的斗倒了二房,最终还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如今太子被罚闭门思过,再加上在云浮崖上偷听到的那些只言片语,无不在提醒着他,前路漫漫,遍布荆棘。
这样一想,他的脸色就愈发凝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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