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种种疑虑,她跟随队伍抵达了应州。
每到这种时候,顺丘是最忙的人,如同在郴州时那般,他先去租了个五进的宅子,招了一批短期仆役,再跟应州的州牧通通气,而后去民间打探此地何时起的盗匪、为何会有盗匪。
顺丘一个人就把文官和武将的职务给包圆了,做牛做马都没他辛苦到这个份上。
南星扯着安王的袖子问顺丘为什么没有帮手的时候,她正在挑选各个店铺送上门的当季新品,毕竟行李在逃亡途中掉光了,得重新置办衣服等物。
凭他的身份,买东西是不需要亲自出门的,只要放出风声,自有机灵的店主抢着送上门。
宅内的正厅很大,足以容纳几十人,眼下却被各式各样的箱子摆得满满当当。
南星不能说话,写字多了她的手会酸,楚其渊就让店主等人放下东西后出去等,待她选好了再唤他们进来。
她在挑选商品,他在一旁看书,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几句。
楚其渊并未马上回答,隔了好一会儿才说:“本王早前有个文职佐官,与顺丘一文一武的辅佐本王。他于前年意图给本王投毒,文职佐官就空了下来,后来顺丘不放心其他人,坚持自己包揽了所有事务。”
寥寥几语,诉说了一段可悲的往事。
南星觉得自己选错了话题,没再追问,专心给他选衣服。
他这人一向是府里备什么就穿什么,如今王府和宫里的衣服是不敢再沾身了,他对民间布庄的手艺又没数,这个活就落到了她身上。
安王之前的常服以黑色为主,南星觉得他那张俊脸太有攻击性,搭配黑色让他显得整个人更加冷峻,常常令人只看一眼就被他强盛的气场给吓住;所以她认为他更适合穿其他颜色的衣服,可以稍微遮敛一下他的几分“凶气”。
给他挑好了十几套,给顺丘等人也挑了几身,最后她才给自己挑,除了各色衣裙,她发现胭脂铺和首饰铺也送了东西进来。
看妆匣上精美的雕花纹路都能确定这些是她买不起的水粉首饰,南星悄悄瞥了他一眼,有些踌躇。
这些商品的账目是他一起结的,她能心安理得的给自己挑裙子,是把它们当成了自己给他打工挑选商品的酬劳,那些漂亮的水粉饰品,按理她不该拿。
南星满心不舍的略过它们,走向下一排琳琅满目的箱子,打算给他挑搭配衣服的玉饰。
“怎么,你不喜欢用胭脂水粉?”
他突然出声,吓了她一跳。
南星抬头,见安王注目于她,一副费解的表情。
她更费解,殿下您要看书就好好看,别暗自注意这边行不行?这样太像监工的包工头了,她压力很大的好吗?
楚其渊朝那几个箱子抬了抬下巴:“去挑,实在不喜欢就让他们送别的过来。”
说完他又埋头读兵书了,她连婉拒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既然如此,南星顺从心意,克制的在每个箱子里挑了两三样,心满意足的继续给他挑玉饰。
楚其渊一心二用,没有错过她挑裙子时的兴高采烈,看到胭脂和饰品时的双目放光,对水粉首饰望而却步的垂头丧气,再到闻着合心意的香膏时的心花怒放。
她虽不能言语,但表情很生动,开心时眉飞色舞,失落时嗒焉自丧,好懂得很。
书籍的遮挡下,无人发现他嘴角微微勾起。
晚上,何琰羽满载而归;他有药物不足恐惧症,不管去到哪里,都一定要给他的小药库补充各种备用药才行。
他和顺丘住一个院子,就在她隔壁,他提着给她买的糕点过来串门,二人闲聊,说到下午安王说的那段往事,何琰羽惊讶得张大嘴巴。
“殿下竟然跟你说起了平桢的事……这是殿下的逆鳞,我本以为殿下这辈子都不会再提起他了。”
南星被勾起了好奇心,看安王平静的样子,不像是被触到了逆鳞。
她不敢问安王怕勾起他的伤心事,问何琰羽就没那么多顾忌了,连忙用口型问道:这人怎么了?听起来不只是叛变那么简单?
何琰羽不会读唇术,不是很懂她在说什么,不过猜得出来她的意思,叹了一口气,徐徐诉说。
“我和顺丘以及平桢自幼被家族选中成为殿下的伴读,我们三人约好了各司一职,成为殿下不可获缺的左膀右臂,经过十数年的磨练,我们的确做到了。”
“两年前,平桢家里犯了事,彼时殿下身中剧毒不省人事,无法帮他保下父母弟妹。他被人要挟,要么眼睁睁看着亲眷人头落地,要么给殿下下毒换来家人平安。”
“王府因为殿下中毒之故守备森严,我们三人草木皆兵,殿下入口的食物和汤药都是我们三人亲力亲为。那夜,我在给殿下切脉,他端着亲自熬好的药汁进来,我察觉到他的手抖得厉害,还看到他神色不对劲……”
何琰羽背过身去,举袖抹泪。
话说到这里,南星已能猜出大致后续,以口型和手势示意他不用再往下说了,可他摇摇头,把话补全。
“殿下待我们极好,他为了救我们不惜深陷险境,若非殿下奋不顾身来救援,我和平桢早就死了很多次。我不敢相信平桢会害这样待我们的殿下,和他起了争执,惊动了顺丘。”
“平桢不知是见顺丘来了自觉逃不掉,还是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逃,他说,他进门之前的确想过以殿下的命去换家人的平安,然后他自裁去地府里给殿下赔罪,可是进门之后,他发现自己怎么也下不了手。”
“三更是平桢和对方约好的时间,若是殿下喝了毒药,响烟为信,对方就偷梁换柱放了他家人,如若不然,他的家人会悄无声息的死在牢里。”
“打更声方起,平桢趁我们不注意饮下了毒药,他中的是鸩毒,无药可救。他想在断气之前说出谁是幕后黑手,谁知府中有敌方内应,平桢被一箭穿心,死在了殿下的卧房之中,次日,他的家人真的死在了大牢里。”
许是被他的眼泪感染,南星眼里不知不觉含了泪,她现在才明白,安王下午那轻描淡写的语气下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她很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管住好奇心,害得人家自揭伤疤,把血淋淋的伤口展露出来给她看。
“霍姑娘不知情,不知者无罪,而且我若是不想说就没有人能撬得开我的嘴,所以这是我自己想说的,你不必自责。”
何琰羽长舒一口气,故作轻松地安慰她。
“那么多年了,无人再提起此事,可是不提,它就沉甸甸的积压在心底,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冒出来折磨人……如今说出来了也好,不管是殿下还是我,今夜都能好眠。”
他站起身,微微一笑:“不早了,霍姑娘歇息吧,明日见。”
送走他,南星满心沉重地关了院门,一转头,发现她屋顶上有两道奇怪的黑影,似乎是两个人?
她走近一看,发现是安王和顺丘在月下小酌,不知道他俩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的跑上去的,八成是把她跟何琰羽的对话听了一耳朵。
很快,何琰羽也发现了屋顶上的俩人,隔着一道墙叉着腰怒吼:“姓言的!殿下还不能喝酒!你干嘛带坏殿下!你们快给我下来!”
他中气十足,喊得很大声,整座宅子都能听见,四周响起护卫们幸灾乐祸的偷笑。
顺丘委屈地探头喊冤:“这是你泡的药酒,你说能强身健体,是好东西,我以为殿下也能喝呢。”
话虽如此,他老老实实地收了酒壶,一个纵身把他家殿下带到了她院中。
何琰羽仍然火冒三丈,大发雷霆。
“好你个姓言的!我让你每日喝一小杯,不是让你拿来牛饮的!喝多了你也吸收不完其中精华,会浪费的你知不知道!”
顺丘自知理亏,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门外那人还在骂骂咧咧,他不想再听唠叨话,直接从墙上跳回自已的院子,徒留南星伸出了尔康手:你要走好歹把你家殿下带走啊!留在我这里算什么回事!
何琰羽嘟囔的声音逐渐远去,南星默默收回手,硬着头皮对上安王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朦胧的月色下,他冷硬的五官好似加了滤镜,看起来柔和了许多,没平时那么高不可攀。
相顾无言几瞬,楚其渊从袖中取出一物,清了清嗓音,眼神移向别处。
“首饰铺的店家说你没选耳饰,问本王你是不是不喜那些样式,说是有新的款式了再送过来给你挑……本王就随便选了一对给你先凑合着戴。”
他选的耳环是流苏型的,翡翠雕的芍药小花,花蕊处描了金线,花朵下还缀着一个花骨朵,煞是好看,很适合她。
南星抬眼,望着他的侧颜出神。
装耳饰的箱子里,这对芍药花耳环最得她心,她是故意没选的,她怕以后会再遇到杀手,万一混乱之中她被人连耳环带耳垂给扯烂就不妙了。
自己不要是一回事,别人当礼物送又是另一回事,既然兜兜转转又回到她这里,那就说明命中注定属于她。
南星伸手接过,笑着说:多谢殿下。
楚其渊满意地点头,顿了顿,闷声说:“本王回去了,你早些歇息。”
南星送他出门,待他走远,不知哪个角落里藏着护卫,窃笑着说“悄悄话”。
“殿下真是滴水不漏啊,店家哪里有胆子敢当面这么问,他们都没能见着殿下的面呢,是赵十六出面结的钱。”
“哎呀!这你就不懂了吧?分明是殿下见霍姑娘看那对耳环看了那么久又没选,咱们殿下这才巴巴送来呢。”
“啧啧啧,霍姑娘是不是担心殿下太破费了才没要啊,殿下征战十年,俸禄和诸多赏赐都锁在库房里没处花,殿下家底厚着呢。”
“就是,霍姑娘不花谁花,要我说,霍姑娘就该使劲花殿下的银子,那么多银子白白生灰岂不可惜。”
几人以大得隔壁院子里的人都能听清的音量说完“悄悄话”,若无旁人的偷笑起来。
南星:……
反正不知道他们藏在何处,她就当这是幻听,她什么都没听见。
合上房门,她回屋内对着镜子试戴耳环,欣赏许久才上床歇下,嘴角不知不觉带着甜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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