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穿越快穿 > 咸鱼宿主拒绝做任务[快穿] > 11、死后生(十一)
    玉棺一从储物空间中被取出,顾望安收在怀里的寻踪阵盘便颤动起来。这颤动其实十分微弱,但却震得他心脏狂跳。


    他拿出阵盘,阵盘上顾湘的那滴血闪着光不住跳动,像是在焦灼地催促他。


    之前阵盘一直指向陈澹,但祖母魂魄的位置却仍模糊不清,似隔着什么,应该就是被储物空间给挡住了。


    她就在这里。


    果然是附在玉棺上了。玉棺的极生之气支撑着她没有消散。


    顾望安的指尖微微发颤,生死一刻都不曾出现的畏缩迟疑从他心底漫出来。


    先前他提着一口气跟人拼命,神经绷成一线,其它的事什么也不想。但现在那口气散了,从他接到讣闻以来,一直被强行压在心底越积越多的情绪,骤然间失了高压,猛地达到沸点,在他身体里沸腾起来。


    他定了定神,摸出路上准备好的让魂魄现形的符箓,正要催动,却被一只手阻止了。


    那只手轻轻捏着符纸的上沿。顾望安抬眼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谢白竟走到了他身前。


    谢白见他停下动作,便收回了手。骨节分明的手又隐在了袖中。“先把自己收拾一下吧,省得吓到人。”谢白没什么起伏地说。


    谢白的眼神总是冷淡的,你常常能感觉到他就在你面前但思绪却飘远了,又或者并不是飘远了而是沉在自我的深渊中。但有些时候,就如此刻,他似乎离你很近,从意识的海洋中浮出水面,轻轻地凑近你,身上散发出干净而温暖的水汽。


    顾望安看着谢白的眼,闻言一怔。那水汽若有若无地笼着他。


    他用力捏紧了符纸,稍微清醒过来,垂眸打量着自己的一身狼狈。


    这样确实不好。祖母若还有神智,见了一定会担心的。


    顾望安道了句谢,把符纸收了回去,认真地用清洁术法清理自己满身的泥水血污。脸上、手上的伤痕都很浅,已经在丹药的作用下愈合了。等把自己冲洗干净,他解了外袍丢掉,又从随身的储物袋里拿出一件备用的衣物穿好。还好几天前他还随侍在谢白身边四处观光,身上带了些换洗的衣物。


    等收拾停当,起码从外表上看根本看不出他刚经历了一场非生即死的恶战。凡人的魂魄比修士要脆弱许多,即使还有神智,也没有多清醒,更何况——


    更何况祖母她数年前已神智昏沉,连人都不太认得了,死后能不能还得旧日的清明还是两说。


    谢白把陈澹也绑成人形气球牵在手里,然后封了陈澹和李虎的嘴,省得他们发出声音捣乱,想了想,又飞远了一些,把两人系在远处高高的竹竿上。


    准备好后,顾望安再次拿出符箓。灵力一动,符箓在空中转了一圈,停在了玉棺的一角,倏地燃烧起来。符纸燃尽,一道半透明的魂魄泡沫般从夜色中浮现。


    那魂魄仍是生前模样,佝偻着背,发丝因跟人拉扯而有些散乱。她一手捂着胸口,发出微弱的气音,似乎致她于死地的痛苦还缠绕不去。她茫然地立在已不属于她的尘世间,到底时间太久,轮廓已经有些模糊了。


    顾望安深吸一口气,这才稳住自己不由自主的战栗。他上前几步,轻轻地唤道:“祖母。”


    老人愣住了。


    顾望安又唤道:“祖母?”


    魂魄颤抖起来,竟凝实了几分,没有焦距的眼睛聚起了两点微光。这一声亲人的呼唤似乎一把将她从幽冥之地拉拽出来。


    她颤巍巍地抬起头,循着声音看向顾望安,嘴唇张合着,还未语,泪先流。


    “......望安?”


    顾望安眼眶泛红,应道:“孙儿在。”


    老人抬起手,似乎想要拍拍孙儿的肩,手却从那拍过许多次的坚实的肩膀上穿了过去。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半晌不动,仿佛想起自己已经死了,又仿佛再次陷入了昏昧。


    “祖母?”顾望安想要唤醒她。


    “望安......”半晌,她又有了些许反应,嘴里低声呢喃,但仍垂着头。声音呆滞,像一只迟钝的傀儡。


    “望安。望安。望安——”她开始翻来倒去地念这个名字,语速越来越快,音节和音节挤在一起,到最后几乎变成一连串从喉咙里发出的咕隆声。


    顾望安一开始还极力维持声音的平稳,不住地应着“我在”,但渐渐地,他喉头哽咽,再也说不出话。


    魂魄就像一个罐子,人一死,太多东西消散而去,只有执念把它填得满满的,轻轻一碰就没有穷尽地溢出来,淹没了所有的一切。


    执念拉扯着李玉莲的魂魄,令她的身形都开始扭曲。原本干净的魂魄隐隐透出一股戾气。


    她突然刹住车,不再念顾望安的名字,陷入倒临死前的记忆中。她猛地抬起头,双手向前探去,眼神混浊,仓皇地喊:“还给我!还给我!你们不能抢走,还给我啊——”


    顾望安安抚她玉棺已经拿回来了,就在这里。但没有用。死前的痛苦记忆魇住了她。


    谢白见李玉莲的魂魄要被戾气侵蚀,立刻甩出八张符箓围在魂魄身周的八个方位,灵气贯通,勾连成阵,稳住李玉莲的神魂。


    躁动的戾气被安抚下来,销声匿迹。李玉莲又渐渐重归平静,呆呆地被阵法围着,飘在半空中。


    顾望安眼睛酸涩,身体像灌了铅,全身都僵了。他闭了闭眼,决定放弃。这玉棺和他到底有什么样的联系,是否和他的身世有关?这些都不再重要了。祖母这么痛苦,既然别已道了,就好好送她走吧。


    他用力咽下堵在喉头的苦涩,紧紧捏着送魂往生的符箓。


    就在这时,李玉莲奇迹般地恢复了几许清明。


    她四下看了看,略显茫然:“......我这是已经死了?”


    顾望安顿了一下,忍着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压抑地点了点头。


    似乎知道自己的清明维持不易,她神情骤然神经质地紧绷起来,猛地伸手去握顾望安的手。凡人的魂魄自然触不到实物,但她的手仍紧攥着,根本没有察觉到。


    她大睁着眼,快速地说着:“望安,绝对不要去归元宗。你拜入仙门时我头脑不清没能阻止你。但你以后绝对不要跟晏家人扯上关系。你听到了吗?”


    顾望安不明所以,但仍点头。


    李玉莲紧紧盯着他,见他点了头紧绷的神情才略显放松,又说道:“我也不知其中缘由,但这是你娘留下来的话。”


    “我娘?”


    “对。你不是我捡回来的,你是我从玉棺里抱出来的。你娘是个仙人,对顾家祖上有恩,百余年前把玉棺埋在了顾家的后院,还在上面施了仙法保护,委托顾家后人若有一日这玉棺自己开了便好好照顾里面的孩子,后来她很快离开了,也不知去往何处,再也没有回来。”


    那个孩子就是顾望安。


    四十年前李玉莲嫁进顾家,成婚不久丈夫就把家里长辈留下的嘱托告诉了她。她听了十分兴奋。


    凡人对修行者敬畏恐惧,又颇有些向往。自从知道顾家祖上与仙人有缘,还得仙人托付,她每日都要去后院埋棺的地方拜拜,既是想沾沾仙气,也是怕那孩子会突然出现。


    她丈夫笑话她,说别瞎紧张了,六十多年都没动静,咱们指不定这辈子都碰不上。果然二十年过去,后院一点动静都没有,繁忙的生活中偶尔想起来她才去看看。


    这二十年间悲欢离合。她送走了被征去参军客死他乡的老大,又送走了缠绵病榻沉疴不愈的丈夫,家里只剩下她和两个儿子。老二年龄大了,到了说媒娶亲的时候;老三还小,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


    送丈夫下葬后,夜里,她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不想沉浸在送走亲人的痛苦里,便一个劲儿地去想怎么给老二说媒,怎么操持婚事,怎么跟未来媳妇相处。想到了头,她又去想该怎么治治老三的调皮捣蛋。想到最后她脑袋胀痛、一片空白,心也是。


    而就在这时,她注意到院子里有光亮了起来。


    她一开始根本没想到玉棺的事,只以为要么是进了贼,要么就是谁家孩子恶作剧,说不定就是自家老三。她披上衣服,扛了把铁锹,满心烦躁地出了屋,然后愣在当场,铁锹咣当一声落了地。


    那片她常去转转的空地上亮着玄妙的灵光,图案十分复杂,灵光上一个小小的婴孩浮在半空中。


    这就是那个孩子!


    反应过来后李玉莲连忙跑过去,到了近前又有些踌躇。她在灵光外踱了几步才试探着迈进腿,见灵光没什么变化终于松了口气。她伸出双手,小心翼翼把那孩子抱进怀里。


    婴孩不哭不闹,睁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似乎是喜欢她怀抱里传来的温暖,他仰着脸冲她笑了起来。


    他真可爱,李玉莲想着,不禁把孩子抱得更紧些。然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哭了起来。


    二十年前她刚做人妇时日思夜想的美梦,在二十年后这个寂寥的夜晚,照进了她苦难颇多的人生。这是仙人显灵还是命中注定?


    她没去想家里多了一张嘴的负担,没去想养大一个婴儿的辛苦。她抱着怀里软软小小的孩子,默不作声地哭,原本充塞在心头的悲伤与孤独似乎都随着眼泪流了出去,留下了一片平静的喜悦和力量。


    对外说孩子是自己从山间捡回来的,就这样她把孩子养在了身边。


    李玉莲回想着往事,整个人松弛下来,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手还神经质地攥着。她顿了顿,把手收了回来背在身后,又道:“望安这名字不是我取的,是你娘留下的。她肯定希望你一生平安。”


    一生平安。


    顾望安还是第一次听到自己的身世,怔怔看向玉棺。


    李玉莲又是高兴又是悲伤地看着他,自责道:“都怪祖母没用,临到死这榆木脑袋才清醒了点儿。我醒得太晚了。你已入了仙门,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她明明已经命陨,深深的皱纹间却满溢着仿佛恨不得再死一次的惭愧。她捶胸顿足,情绪激动:“望安,祖母对不起你啊!”


    混混沌沌的那些年,她对外界的事并不是一无所知,只是清醒的时间太短,身体也不怎么听使唤,什么也做不成。那种痛苦就仿佛被困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中,被焦灼的火焰不断地烤着。而当她终于有一次在能够思考的时候挣开牢笼,却迎来了死亡。


    她不甘心啊,太不甘心了,死死扑到玉棺上时都没发现自己魂魄离体已经死了。然后又是彻底的混沌。


    顾望安涩声道:“祖母养我长大,哪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是我欠你良多。连你身故也是我害的。”


    “不是你。是我自己不争气,连你的东西都守不住。我本想着等你长大一点再告诉你,但没想到......”


    似是因终于没了挂碍,她强撑的清醒一点点削弱,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语速越来越慢:“没想到还没到日子,我这老东西就不顶用了。还好我还有机会......还好......”


    说到最后温柔低哑,像是一声叹息。


    她脸上皱纹很深,似条条沟壑,泪聚在里面,脸上已是一片水光。泪光覆着的面容渐渐舒展开来,眼中的光如破晓时分的星辰,一点点隐去不见。


    “祖母?”顾望安颤抖地伸出手,又无力地收回。


    半晌,顾望安动了动僵直的身子,直直跪下,给复归混沌的魂魄磕了三个头。第三个头磕完,他伏在地上久久不起。


    谢白静立一旁,没去催他,等他把泪流完。


    许久,顾望安站起身,催动灵力。符箓燃烧起来。


    一阵青烟缠在李玉莲身上。老人的魂魄颤动着,如雾气般消散在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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