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霞宗位于靠近南州的一处小岛上。岛上花木遍生,山峦起伏,可谓世外桃源。
谢白和顾望安乘着灵舟抵达时,萧烈已等在了港口。他身穿绛紫锦袍,头戴金冠,手中握着把白玉扇,满身人间富贵气,没有半点修行者的超然物外。
赤霞宗宗主近日闭关,门中都由少宗主萧烈主事。
“宁门主。”萧烈热情地迎上来,嘴角勾着,笑容明亮肆意又难掩风流,活脱脱一纨绔公子哥形象。
谢白回了一礼。
原主宁玦当初为了搜罗灵药,跟萧烈做了几笔交易,两人交情谈不上,只有些利益往来。萧烈这人看上去轻佻随性,实则心有成算,相当精明。谢白此次来已做好了被他宰一把的准备。
前往归元宗赴会之前,谢白先来了赤霞宗,想要借赤霞宗的藏书一览。
赤霞宗恰处于灵脉之上,盛产药草、灵石,又无太多门派之见,自建宗以来一直与各路修行者颇有往来,对修真界种种秘事知之甚详,各类藏书众多。他来此地就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这里有没有程氏的消息,至于晏家的事情并不指望。
跟在谢白身后的顾望安向萧烈拱手行礼:“少宗主。”
萧烈手中的折扇翻出了花,扇面展开时露出“无为”二字,与他这一身红尘气实在割裂。
他执着扇柄,隔空虚虚一点,眯着眼笑道:“这位道友还是第一次见,要不是穿着仙云门的弟子服,我都要以为是晏家人了。”
谢白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淡淡道:“少宗主好眼力,前日晏少宗主也说我这弟子面善,说是像晏行之晏道长。”
“之前有幸见过晏道长的画像,确实有些像。不过世上长得相仿的也不少,算不上什么奇事。”
萧烈收回视线,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姿势。他身后的弟子有的撑着伞,有的执着扇,还有抬着软轿的,排场十足。谢白看着眼晕,摆摆手一概拒了。
萧烈大笑:“宁宗主不愧是云雪之巅养出的神仙人物,想来也是看不惯这些俗物的,都是我考虑不周,实在对不住。”
排成一溜的弟子立刻收了东西,利利索索地站在一旁告罪行礼,整齐的架势就跟排练过似的。
谢白合理怀疑萧烈就是在自己身上寻乐子。
宁玦心气极高,这辈子同辈里唯一看入眼的也就晏珩一人,萧烈这样玩世不恭又心机暗藏的,他自然十分不待见。
宁玦倒不会把情绪露在脸上,但萧烈多精明,肯定早就看出来了,要不从前几次交集也不会每次都要踩着宁玦的底线蹦一蹦。
谢白觉得萧烈没什么恶意,大概就是闲得无聊,但这估计也算不上什么友好互动。
宁玦死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萧烈收好宁玦用作交换的符箓,看着宁玦干脆利落准备走人的样子,摇着扇子,笑得眯起眼来,轻浮地说:“宁宗主人如其名,真真跟块儿玉似的,跟我这皮糙肉厚怎么摔打都没事的浑人真不一样。”
宁玦垂眸看他一眼,不想多做理会。
萧烈也不在意,意味深长地笑,“玉是精贵物,得好好养着才成。宁宗主这样的美玉单是磕着碰着了就得把人心疼死。要是摔碎了那真是要人命了。”
宁玦甩袖离开,身后是萧烈的大笑。
萧烈这人大抵是爱冷眼旁观地看戏的。不管你是喜剧还是悲剧,他都看得津津有味,绝不插手。他洞察力相当强,大概早察觉到了宁玦的修行出了问题。
谢白没什么反应,负手站在原地,由着萧烈笑。萧烈笑了一会儿见没人捧场,从善如流地偃旗息鼓。
“几年不见,宁宗主越发有八风不动的气度了。”一众弟子在前引路,萧烈和谢白并排走着,顾望安落一步跟在后面。
谢白商业敷衍:“过奖。”
萧烈掂着手中的折扇,视线滑过谢白没什么血色的侧脸,笑吟吟地说:“我本想着几日后能跟宁宗主在归元宗久别重逢,不想你的拜帖竟在那之前就破天荒地上了门。能得宁宗主登门还真是难得。”
“要看别人家的藏书除了登门也别无他法了。”谢白看向萧烈,“还是说少宗主慷慨大方,愿意把书外借?”
谢白心知肚明,别说外借了,不给足够的筹码作为交换,一页纸都别想摸着。
萧烈耸耸肩,“宁宗主的人品我自是相信,若是我能做主,千八百本书也随你借,但我家老头子和一众长老还在上面压着呢,单只让别人看看书就跟剜了他们心头肉似的,我这也是没办法,总不能硬把他们气出个好歹来。”
谢白道:“我来自然是带着诚意的。”
萧烈拱拱手,似是十分惭愧:“客气客气。”
一行人穿过巍峨宗门,一路分花拂柳,越过深涧长桥,来到一处待客的小院中。院外绿柳成荫、繁花环抱,院内花木假山错落有致,另有一条活水淙淙穿引而过,格外清幽僻静。谢白抬眼扫过,是宁玦会喜欢的地方。
萧烈抬腿跨入院子,环视一周,“可还满意?”
“有劳少宗主费心。”谢白一抬手,顾望安上前一步,双手奉上一储物袋。
“宁宗主的礼不敢不受,我就不推辞了。”萧烈亲自接过,神识一扫,纳入怀中,这才转身从跟来的弟子中指出一人来,对谢白说:“一会儿就由阿瑾带你们去藏书楼,在宗内有任何需要吩咐他就行。”
阿瑾越众而出,弯腰行礼。
“当然,若是宁宗主想要我来作陪,我也是无有不从的。”萧烈用扇子点着手心,轻佻地做了补充。
谢白说累了,只想赶紧打发他走,“那倒不必。”
萧烈眯眼而笑,走之前忽然问道:“宁宗主这次去清源秘境就只带一个门人吗?”
“另有几位长老不与我们同行,只等几日后在中州汇合。”
“没多带几位小辈出来开开眼界?我听说不少宗门都带了些修为尚浅的优秀弟子前来,想要让他们历练历练,毕竟外围还是挺安全的。”
“有那么多入秘境的名额吗?”谢白反问。
萧烈眉目深邃难测,总显得意味深长:“那不是能得一个是一个嘛。大家虽然修道,但本质上还不都是俗人,宁宗主这般不争不抢的才少见。更何况以仙云门的地位,再加上宁家和晏家的交情,想来归元宗是不吝多给几个名额的。”
他说宁玦不争不抢就略带讽刺了。自从父母双双陨落,宁玦是拼了命地在争。
谢白直截了当:“不瞒你说,我这次入秘境是奔着寻家父家母的骸骨去的。我得深入秘境腹地,没有多余的精力照顾其他弟子。”
萧烈有些惊讶。死在那样险象环生的秘境中,又过了几十年,怕是骨头渣都半点不剩了,宁玦却还一心去找。到底是单纯的孝心还是当年有什么猫腻……
不管内心是怎么个想法,萧烈拱手道:“宁宗主孝心感人,我实在佩服。”
谢白也没管他信还是没信,顺着客套几句把人送走,然后让阿瑾引路,径直去了赤霞宗的藏书阁。
阿瑾将他们引入书阁内一间小室,室内桌案和几个靠墙的书架上已摆好了谢白在拜帖上指明要的书。每个宗门内都有些密不外传的典籍,自然不会让他们四处乱转。
阿瑾要差人看茶,被谢白阻了,便合上门守在门外,随时听候差遣。
这房间朝阳,光线很好。窗户半支着,几株桃花探进来。海风清凉的咸涩味混着淡淡的花香在空气中涌动。
谢白在书架前走了一圈,分出自己看的和顾望安看的,然后两人坐在椅子上一起埋头翻阅。
一下午毫无斩获,谢白捏着眉心正要叫人点灯,却听得阿瑾叩门的声音。阿瑾恭声道:“少宗主已在湖心亭备好宴席,请宁宗主前去品酒。”
谢白本想推脱不去,但转念间又改了主意。
传闻里萧烈其人有诸多不务正业的爱好,酿酒就是其一。且他这不务正业并不是瞎玩玩,反而很有水平,当年他一壶百花酿在外界卖出了天价,追捧者众多。
能尝尝萧烈的手艺倒是不错,不过上的酒也不一定是他自己酿的,但是不是也没什么所谓。谢白久违地想喝点儿酒。至于萧烈打不打机锋,开不开玩笑,他一概不入耳也就是了。反正书已到手,没必要继续陪人扯皮。
萧烈设宴水上,暮色中几点灯火氤氲,远远的便听到深沉婉转的奏乐声。谢白和顾望安跟着阿瑾走过通往湖中的木桥,进了亭子。
亭中设了道屏风,几位乐师于屏风后奏曲。屏风前摆着两道桌案,正中设一香炉。萧烈一手持着酒盏,正坐着听曲,见谢白来了便起身邀人入座,“没想到宁门主今日肯赏我这个脸。”
谢白缓缓落座,顾望安坐在他侧手。
阿瑾上前为两人斟酒。
“只是想讨杯酒喝罢了。”谢白端起酒杯嗅了嗅,饮了一口,,“听闻少宗主酿的一手好酒便来碰碰运气。”
萧烈挑起眉头,笑问:“那你可喝出来今日的酒是不是出自我手?”
谢白头也没抬:“喝不出来。”
萧烈向前倾身,细细打量着谢白,“一别多年,宁门主跟往日多有不同,简直像换了个人。”
“以往见面都是做交易,现在钱货两讫,你我私下吃酒,自然没什么好客套的。”
谢白喝尽了杯中酒,又给自己满上。
萧烈大笑,“这么说门主以前待我都是客套的待法?门主的客套还真够特别的。”
谢白看他一眼,端着酒杯晃了晃:“所以这酒到底是不是少宗主酿的?”
“自然是我酿的。贵客远道而来怎能不好好招待?”萧烈颇感兴趣地追着问:“那如今门主不打算客套了又是怎么个做法?”
酒精带来一阵醺醺然的安逸感,谢白平淡无波的声音都变柔和了。
他望着天边落日的余晖,慢慢地说:“让别人安静些,最好不要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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