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逆鳞
甄文书让人去办了这件事情之后, 心里面其实已经慌得不行,毕竟那个推下去的是苏国公府的二小姐,连带着甄诺也掉下去了。虽然说这是为了报仇, 还不能完全将自己的怒气给发泄出去,但现在害怕已经胜过了当时的怒火,如果真的查到了自己的身上, 不免会落下一身腥。
甄文书正想着,外院就开始闹了起来,动静直接传到了内院里面来。甄文书彻底慌了起来,还没有等甄文书调整过来, 府衙里面的衙役就已经冲到了自己的面前。都是眼生的人, 不是县衙的,是甄诺手底下的人。
杜平带着人直接将甄文书给擒了起来,甄文书还想要反抗, 就看见甄诺一身戾气地从门口处走了进来。
“甄文书,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甄诺厉声。
落水不过是昨日晚间发生的事情, 但翌日中午之前甄诺就带着人来了,甄文书直觉不可能会这么快,此刻更是梗着脖子不愿意承认。
只要不承认,甄诺就没有办法。
甄诺上前一步,将自己身上威压的气势直接压在了甄文书的身上。漆黑的眸子里面盛满了盛怒,嘴角狠狠地抽动了两下,“我, 甄诺, 从来不想着用刑, 但我现在巴不得打死你。”
甄文书惊慌地睁大了眼睛,万万没有想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甄诺作为安阳的知州竟然是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没有证据,你怎么能滥用私刑!”甄文书惊恐。
怎么会有这样的四叔叔,甄诺气血上脑,额头上面的青筋都爆了几条出来。后槽牙咬合在了一起,甄诺手背上不甚明显的青筋在此刻都凸显了出来,若不是还有一点理智,甄诺怕是会直接一拳打在这甄文书的身上。甄诺咬牙,“甄文书,你惹错了人。”
甄文书与甄家的那些男丁都被甄诺丢到了牢房里面,刚刚下狱,曾涵润就急匆匆地从府衙赶了过来。“甄诺,你这样做,未免太过张扬了。”
“你如此放肆地将甄家的人带走,你找到证据了吗?你有理由定下甄文书的罪吗!就算是你能定罪,至于将甄家的那些老少爷们都抓起来吗?”
甄诺铁青着一张脸,如今确实还没有抓到那个小贼,但是在安阳除了甄文书谁会做这样的事情。许超站在旁边,此刻也无奈地附和了两句,这样的做法确实是有些不妥了。尤其是县衙外面的百姓,已经将县衙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就是因为这件事情。
“我会尽快将小贼抓住。”甄诺绷着个脸冷冷地说道。
还真是没有找到贼人就先将怀疑的人下狱。
老师告诉过自己要好好提点甄诺,如今甄诺就是被这事情激得有些犯浑,曾涵润不能不阻止。甩袖喝道:“左不过现在苏小姐没有事情,看守甄文书就罢了,将甄家的那些公子都放回去。”
甄诺偏头,第一次在正经事上不愿意让步。
苏佩是例外,是甄诺唯一的逆鳞所在。
曾涵润恨铁不成钢,重重地甩袖命令道:“许县令,去放人。”
“不许去!”甄诺厉声,与曾涵润的气势一般,不愿有丝毫的退让。
“在没有找到贼人之前,甄家的那群人,一个都不能放!”
“放人。”一道清丽的声音越过了人。
苏佩本就不会水,上一回落水昏昏沉沉地睡了好几天,更是换上了一个灵魂。这一回落水也是大大地受了惊,而且河水冰冷,喝了药之后还是免不了害了寒气,昨夜就睡得不是很安稳。但听于尧说甄诺将甄家的人都抓了起来,就立刻清醒了过来,顾不上虚弱的身体立刻就来了县衙。
苏佩跨过门槛,看了一眼倔强不肯认的甄诺,越过甄诺看着许超,声音放缓了一些,道:“许县令,放人。”
甄诺不再说话了,许超见此,连忙拉着曾涵润一块出去。
“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苏佩声线温柔婉转。
甄诺叹了一口气,绷紧着下颚,不愿意说话。在安阳都能因为自己的缘故叫阿乖深陷险境,那回了京都,只会更加护不住。
苏佩上前,拉住了甄诺的手,“我都没事了”
甄诺凝眉,有些心疼,这才开口道:“为什么不留在府里面休息?”
“我没事了”苏佩重复道。
刘靖放下了奏本,夸赞道:“甄诺确实是不错。”
这奏本,苏朝也是看过的,此刻听见陛下对自家后辈的夸奖,心里面也是高兴的。
苏朝笑了笑,温声道:“还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还是要多多历练一番。”
刘靖也是一笑,“她的法子确实是好,但若是全国推行的吧,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就这盐田的事情闹起来”
就安阳一家也许还好,但若是一下子推行,怕是不成。
苏朝明白这其中的顾虑,抿了抿唇,“商鞅变法刚刚实行的时候也是如此,废井田、重农桑、奖军功,但秦孝公还是一意孤行,之后才有的大秦帝国。如今不过是盐田,不过是那些商贾之家,难不成陛下还要这般顾忌吗?”
刘靖收起了笑容,深邃的眸子盯着苏朝,若是常人定是要跪下直接求饶了,但苏朝却是坦然。焦灼的气氛持续了良久,刘靖才低眸沉声道:“这件事情就交给廷尉司,少府和大司农一块合办吧。”
苏朝站了起来,拱手行礼。
还没有走出宫门,苏朝就恰好遇见了正好入宫的刘铭。
迎娶了御史大夫家的小姐,如今刘铭的地位水涨船高,加上太子被罚,吕禄下马,在朝堂上面隐隐有分庭抗均之势了。
“苏大人。”刘铭谦恭地对着苏朝行了一礼。
苏朝微微颔首,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人,没有说什么便走了。
近日来,刘铭的动作实在是有些大了,在朝堂上面多次与太子相冲,所为的事情都是重要的国家大事。
于国家大事上面都能牵扯到政党,苏朝很是不喜,但现在这个时节,苏朝也没有办法阻止刘铭的大刀阔斧,只得减少了交集。
京都之中,各处的势力明面上面都还是一片祥和,但暗地里面已经斗了起来,尤其是吕禄下狱的事情。吕堰是花山书院里面的学子,也被这件事情牵连了。
于吕堰来说,倒是没有什么不好的。太子太过狭隘,竟然报复在自己的弟妹身上,这是吕堰万万看不起的一件事情,转头吕堰就借着自己花山书院学子的身份转投到了刘铭的麾下,成了齐王府的幕僚。
荀正谊今日也是难得地去了一趟东宫,这可是沈宛一事出了之后第一回进东宫,但是这回,荀正谊没有见到刘攀,只见到了崔雪。
崔雪一身体面的吉服,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与荀正谊两人坐到了静室之中。
面对崔雪,荀正谊没有什么好脾气,冷冷地问道:“太子殿下呢?”
“在休息。”崔雪比起之前更加自信,更加有气魄,能震慑住人的气魄。
如今的刘攀虽然外表还是精干的模样,但是内里已经被掏干了,完全受制于崔雪的控制。东宫虽然还是刘攀的地盘,但实际上已经是崔雪的地方了。
荀正谊不吃这套,直接站了起来就要离开。
“荀相等一等。”崔雪开口,也一块站了起来。
“太子殿下是真的身体不适,也是因为沈宛一事,太子殿下确实是处理过激了,崔雪替太子殿下为荀相致歉。”
荀正谊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但还是没有好脾气。“太子殿下让太子妃娘娘对本相说什么?”
“将安阳知州甄诺调回京都。”崔雪道。
荀正谊一愣,不知道太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打算。
“这确实是太子殿下的打算,太子殿下要将甄诺培养成下一个吕禄。”崔雪道。
荀正谊凌厉的目光扫在了崔雪的身上。且不说甄诺一直养在苏国公府,就是那样子的性子,真的进了太子党也不能放下心去任用。
***
黑夜笼罩了一切微笑的动作。高哲行已经成功带领着一支小队伍突围了出去,还不等朱友屿整顿兵马前去突围,外头就传来了刀剑之声,还有流矢,黑夜被人为的火光渲染了。
顾长君从没有想到顾平山竟然是真的会重新披甲挂帅,带着兵前来援助自己。
有了援军,有了生的希望,将士们一下子就燃起了斗争的信念。
顾长君高举着剑,眼中是黑暗之中的火光,自己的将士与匈奴人缠打在了一起。顾长君高呼,“众将士,杀出去。”
第142章 丧父
“爹!”
顾长君从没有想到十三岁后的第一声爹竟然是在这种时刻, 是看着顾平山一点一点地在自己的面前倒下,那温热的血溅到了自己的脸上。明明隔得这般的近,但顾长君却不能立马冲上去。待冲上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反应, 而自己的手上全是鲜血,都是从顾平山胸口处的血窟窿里面流出来的,怎么都堵不住。
庚子之战, 顾平山战亡,顾长君手刃匈奴主帅浑邪阴。匈奴四王子被杀,大王子继任可汗之位,主动与大汉提出休战协议, 愿意将匈奴公主以和亲身份献给大汉。
奏本上面便是这些字, 捷报上面也是只有寥寥几字,大差不离。
这遭事情,人心各异, 大多人都是一个看笑话的罢了,看顾家的笑话, 看这顾家军权又会落在谁的手上
顾家军上下是一片白,没有丝毫大败匈奴的喜悦,所有的一切都没有顾帅阵亡来得重要。
顾长君身上还有着伤,双唇惨白惨白的,已经两日水米不进,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一样直挺挺地跪在了顾平山的灵位之前,跪在顾平山的灵柩之前。
元贞十五年, 送娘亲走。
元贞十八年七月初三, 送二叔走。
元贞十九年二月初一, 送爷爷走。
元贞二十一年四月初九,送三叔走。
元贞二十八年三月十六, 送父亲走。
每一个人都在离开,都在从自己的身边离开。无论想不想承认,终究我还是被所有的亲人丢下了
宋榕站在营帐的最外面,看着顾长君悲怆到极点的背影,心也是一样的疼。
是夜,朱友屿看了一眼宋榕,所有的担忧都在无声之中传递给了宋榕。宋榕点了点头,一个人拿着一碗白粥,走进了挂满白绫的灵堂。
顾长君还是跪着的,但早早就已经没有了精神,只是在强撑着。
宋榕也跪了下来,跪在了顾长君的身边。在如此的顾长君面前,宋榕只觉得自己丁点的触碰都会压倒她最后的坚强。宋榕不敢去碰,不敢将自己的指尖碰触到顾长君的身上。咽了咽口水,宋榕微微仰头看着这烛火下的牌位,一股子心酸冲上了鼻尖。
长君已经如此了,宋榕不能倒下,指甲往肉里面抠了抠,宋榕将自己的泪水收了回去,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们回去睡觉,吃饭,洗澡,好不好”
顾长君木讷讷的,双目空洞无神,双唇喃喃了两下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要睡觉,不要吃饭,就想要待在这里,想要多看上一眼,多陪上一会儿,哪怕是一个时辰,半个时辰
宋榕看着一身素缟,彻底没有生气的顾长君,心更加痛了三分。双手抱住了顾长君的脑袋,将顾长君抱进了自己的怀里面,宋榕抚摸着顾长君的脑袋,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将语调压了下来,“顾帅不想看见你这样的”
心,恍若撕裂。
顾长君闭上了眼睛,靠在宋榕的怀里面。
娘亲走的时候,泣不成声,二叔、三叔走的时候也是如此,但现在,天下再无血脉相近之人,顾长君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
顾长君紧紧攥着自己的手,重重地抵在了地上,我真就是个天煞孤星
白衣素缟上面渗出了血色,宋榕的神色黯了黯,想来是伤口又一次开裂了,顾长君守夜两日,已经两日没有换过药了。宋榕抿紧了唇,相比于自己自小无父无母,看着亲人一个一个离开的顾长君才是最可怜的人
“我们去吃饭,好不好”宋榕安抚着。
怀里面的脑袋固执地摇了摇。
顾长君心中已经悲痛到了极点,除了悲痛,还有痛到入骨的后悔。若是自己低一下头,若是自己最后原谅了,那么父亲走的时候是不是就会更加满足一些,是不是能不带遗憾地离开了。
顾长君闭紧了眼睛,眼角没有半分湿润出来,但心上承受的痛苦已经到了极致。
“我们去休息”
怀里人渐渐没有了动静,宋榕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顾长君的脑袋,后背。觉得彻底没有了动静后,才微微垂首,入目的就是后脖颈上赫然扎着的一根银针,是宋榕刚刚扎上的。
就着朱友屿的帮忙,顾长君被安置到了床上,换上了新药。将近三日水米不进,顾长君的双唇已经干裂,眼底的乌青也甚是明显,整个人的精神气颓靡不堪。
宋榕守在床边,一点一点地将手中的米汤喂到顾长君的口中,从齿缝之中溢出来那就擦,擦完再喂,喂完再喂,耐心的很。
“所幸有你了”朱友屿说道。
顾帅阵亡,顾家军上下都沉浸在悲痛之中,但最最伤心的,终究还是顾长君。老天定下的规矩,贪权慕禄的人往往都活得开心,重情重义的孩子,受的苦总是要多一点的。
宋榕不说话,若是可以,真想要造出一味药,叫长君吃下去就能忘记所有的烦恼。若是这样老天爷会觉得不公平,那就造出一味能转移伤痛的药,将长君的伤痛转到自己的身上,由自己代为承受,那也好
宋榕将冷水和热水和在了一起,端着脸盆走到了床边。将毛巾拧干,宋榕轻轻地擦拭着顾长君的脸庞,又托起顾长君的手,一点一点将手掌擦拭干净。
“长君说她不讨喜,但在我看来,顾帅很爱护长君。顾帅在天上看着,长君如此,顾帅也会走得不安心的吧。”
朱友屿也是难过,与顾帅在一起并肩作战几十年,而自己也是孤家寡人,早就将顾家的人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一样,如今顾家就剩下了长君一人,着实是可怜。
朱友屿叹了一口气,“当初顾夫人与顾帅在一起还是我撺掇的,顾帅很喜欢顾夫人的。”是那种不顾身份的喜欢。
宋榕看了一眼朱友屿,又看了一眼床上安睡的顾长君,没有阻止朱友屿的话头。
“婚后两年,长君就出生了。当时顾帅与顾夫人的感情依旧很好,只是顾帅到底是需要待在边关的,没有时间看顾家里。但我知晓,顾帅真的很喜欢这个女儿。满月的时候,我与顾帅一同没日没夜地骑了五日的马,回了京都,就为了看这孩子一眼”
“顾夫人走的时候,那时正是战事焦灼的时候。我看见顾帅看了信,隔日议事的时候,顾帅的两鬓都白了。”深重的爱意终究是被这残忍的现实给打得支离破碎。
“身在高位就会有不得已的事情,顾帅如此,以后少将军也会如此的”
宋榕鼻头一酸,弯着腰将被子往上面拉了拉。注视着顾长君的睡容,宋榕下了保证,“我会好好照顾长君的。”
***
那个贼人是甄文书随便找的一个人,听说自己推的人是当官的之后就被吓破了胆,立刻跑到城外躲了起来。饶是如此,在甄诺面前也无可遁形,方柳硬生生地从城中查到了城外,从破庙里面将这贼人给扯了出来。
甄诺铁青着脸,可算是找到了确实的证据。甄诺厉声,“甄文书,你还有什么话说?”
甄文书一开始还是一副死鸭子嘴硬的状态,毕竟这件事情认了之后就是谋杀未遂,受害的还是苏国公府里面的小姐,绝对不能认。但甄文书死也没有想到,这贼人竟然是拿出了自己的贴身之物。
“草民其实就是一个小扒手,那天那天这个人找我去推人,我看见他腰带上面的这块玉佩成色不错我就顺手牵羊了”
眼中尽是慌乱,甄文书不自然地摆动起了双手,还在狡辩,“定是你这贼人在街上的时候偷的!”
“就是,就是你那天找我!”说的肯定,两人直接在公堂上面吵了起来。
甄诺凝眉,证据确凿了这甄文书竟然还是不认,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甄诺懒得听这争吵的声音,一拍惊堂木直接叫停了这争吵。“来人,带刘老二上来。”
杜平带着一个长相老实的老头子走了进来。刘老二是在街上卖馄饨的,那日出去进货的时候,正正好好就看见偷偷摸摸的甄文书还有这个贼人。甄文书是安阳里面的大户,加上甄家最近的事情闹得大,刘老二自然是认得甄文书的,恰好这个贼人,刘老二抓到过一回,也是认识的。
人证,物证都有了,由不得甄文书再辩驳什么。
这回落水并没有什么大事,苏佩伤风了两天就好了,想着甄诺之前说的教棋,便让一个衙役带着自己去街上走了一圈,又找了一个牙婆,寻摸寻摸能不能找到一个离府衙较近,比较清静适合教棋的地方。
走了好几条街才遇见了一个可心的地方,苏佩将这宅子里里外外地走了两圈,只觉得更加满意了。问了两句之后竟是问出了些自己没有想到的,这座宅子之前也是棋座,巧的是名叫瀚钧棋座。于尧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也惊了。
苏佩没有定下这宅子,但也落下了话,确定了一点买宅子的意头,若是可以的话,这宅子就尽量不要在短时间里面卖出去了。牙婆知道这是知州大人的家眷,自然是愿意卖这个面子的。
苏佩不打算再看,带着于尧直接打道回府。也是巧,两人正好在府衙门口撞上了。
甄诺有些不赞同,将苏佩拉了过来就揉了揉脑袋,一点都不在意会将苏佩的发髻给弄乱。“伤风才好,你就出去跑来跑去的”
“我今日发现了点有意思的事情。”苏佩道,看甄诺眉间的愁绪消了,就想到了甄文书,挑眉道:“甄文书的事情了结了?”
甄诺严肃的脸松垮了下来,点了点头。
解决了,完全按照律法来的。之前到底是太给甄文书留情面了,现下将两家铺子都给要了回来,这样惨痛的代价,看那些人还敢不敢做这种犯法的事情。
走到了内堂,甄诺才反应过来阿乖一开始的时候对自己说的话,“夫人今日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今日我想要去找宅子作为教棋的地方。然后我找着了一个可心的。”
“嗯,那就租下来”甄诺附和。
“不是啦”苏佩拍了一下甄诺的手臂,“我找到的这个宅子原先也是一个棋座,阿诺猜猜这个棋座叫什么名字”
“瀚钧棋座!”
第143章 送葬
许夫人就是靠谱, 如今还没有到四月,这地契就已经送了过来。正好赶巧,信差还将京都的信送了过来。
苏佩将这信摆在了一边, 在阳光下甚是欢喜地看着这个地契,实在是最好的礼物了,二十二岁, 定要叫阿诺过一个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生日。
想起前几日自己过生辰的时候,阿诺特意早下职为自己学做饭,烹鱼汤, 苏佩也燃起了一点做饭的念头。
手肘搭在了桌子上面, 恰好就压在了信件上面。苏佩用手掌撑着自己的下巴,挑眉问着身边伺候的长箐与于尧,“你们觉得我若是洗手作羹汤, 阿诺会不会欢喜?”
于尧没有见过小姐下厨房,此刻自然是附和道:“小姐亲手做, 大人定是喜欢。”
长箐表情却是霎时间复杂了起来,为难的很。在苏府的时候,小姐是下过厨房的,但厨房可是糟了大祸,当天苏府上下都是吃的清汤寡水。为了避免府衙的厨房也会如此,长箐立刻摆手阻止道:“小姐就算是去街上买点好吃的吃食,大人也定是欢喜的, 没有必要一定要下厨”放过厨房这一片圣洁之地吧
苏佩白了一眼, 哼哼唧唧了两下, 这长箐话里面的意思就是看不起自己嘛。
但确实,的确是这样。
苏佩吐了吐舌头, 靠在椅背上面,慵慵懒懒地拿起了这封信,取出锦帛,苏佩抖了抖便展开了。轻松闲适的表情瞬间凝固了,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了,手掌也不自然地捂在了自己的嘴巴上。
顾帅殁了
苏佩怔住了,连忙吩咐道:“去,去县衙找阿诺,将阿诺叫回来。”
无事的时候阿乖是不会着人来县衙特意叫自己归家的,甄诺看见于尧来了,还是苏佩吩咐的,立刻向许超告罪了一声,急急地往府衙里面赶。
快步进了内院,甄诺便看见了红着眼眶,好像是已经哭过一场的苏佩,手里面还拿着锦帛。
甄诺心上一紧,几个大跨步上前,“怎么了?”
苏佩还有些悲痛,怔神了两下后才将锦帛摆在了甄诺的眼前,说道:“顾帅,殁了。”
甄诺一愣,闭上了嘴巴,连忙接过了这锦帛,双手撑开了锦帛的两边,上面乌黑的大字写明了顾平山战死。修长的脖颈上不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甄诺的呼吸都停住了一瞬,快速查看了一下这信的落款之处。
写成的时候就已经是二十二日了,如今已然是二十八了,算上路上耽误的时间,想来顾帅已经出事小半个月了
甄诺半跪在地上,将苏佩抱进了怀里面,轻轻地摩挲着苏佩的后背,“没事,没事”
这话既是在安抚苏佩的情绪,也是在安抚自己的情绪。
顾帅殁了,长君该是怎么样的境遇,该是多么的心痛。除了宋榕,长君便真是一个孤家寡人了
顾家又一次如多年前一样,重新变成了群龙无首的状态,而长君,也是要正式扛起顾家军的担子了。
***
原本入秋的时候应该回京,但现在顾平山战死,不能一直停丧在军营之中。
叶落要归根,人也是如此,顾长君必须要提前护送顾平山的灵柩前往京都,葬入顾家的祖坟,并完成顾家五年一次的上京述职,从皇帝的手中正式接任顾家军。
军营暂交给了朱友屿,匈奴也已经求和,只要不出意外,边关至少能保五年的和平。
百姓安居乐业,顾家军休养生息,仅仅付出了五万出头的兵马损耗。若是从前的顾长君会觉得这是一件好的买卖,但现在,每一条人命都是烙在顾长君心口上面的一道伤口。
那日被搀扶回去,宋榕换药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伤口发炎了,脓水覆盖在了伤口上面。若不是有宋榕及时的施针换药,之后回京的路,顾长君根本就撑不下来。
已经上路了两天,顾长君还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对着别人如此,对着宋榕也是如此。今日,在同一间客房之中,顾长君终于开口了。
坐在椅子上面,顾长君双手紧紧地抱着宋榕的腰,将自己的侧脸靠在了宋榕的小腹处。还是没有流泪,所有的压力都积聚在了心里面。顾长君双目无神空洞,好半天之后才说道:“我好痛苦。”
宋榕痛了,这简短的四个字打在了自己的心里面。
慢慢将手放在了顾长君的发旋处,宋榕轻轻地抚摸着,“哭一场,好不好?”
顾长君仍是本能地将自己的表情隐藏了起来,不叫宋榕看见,就好像是一个明明伤痛的孩子,心底里面还是在故作坚强,不想叫身边的人知晓,陪着自己一块难过。
“我哭不出来”泪水就好像是流干了一样,现在只剩下了血
“还有我在呢”宋榕安抚着。
还有你,这话让顾长君有了一点精神。抬眸,顾长君留恋一般地看着宋榕的眸子,眼眸好像是有吸引力,能够抚平自己现在心口上面的伤痛。
猛地咽了咽口水,顾长君撤下了一只手,张开着手掌,将自己的指尖轻轻地碰触到了宋榕的眼睫上。
蓦然一下,顾长君觉得痛上加痛,如今我只有你,但你我的身份是一条几乎不可能跨越的鸿沟,你有一日是不是也会像我娘亲离开父亲那样离开我
宋榕俯身,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吻落在了顾长君的眼睫上面,四目相对,宋榕心志坚定,“我会,一直一直陪在你的身边的。我的长君不是不讨喜的孩子,是我的至宝。”
顾长君一身粗衣麻布,不见年少时的意气风发,相代替的是战场上面的肃杀之气。浩浩荡荡的军队都是一片肃穆的白,所有的将士都带上了白巾,腰上系上了麻布。
顾长君单手执缰绳,面无波澜的脸上不见一点起伏,扭头看向棺椁,又重新看向城门。
入了那道庄严肃穆的城门,我送父亲归家。
早早就已经有人来了城门口迎候。顾长君看着这接迎的队伍,眼中有些不屑,但为了顾家,还是保持了虚与委蛇的和平。
“陛下有恩旨,顾少将军可以先送顾帅的棺椁入顾家,整顿之后,明日再去拜见陛下。”
在心中冷哼了一声,顾长君拱手做了一揖,应下了陛下这“好意”。
顾家的府门之前已经有两个老奴候着了,皆是泪水盈眶的模样。顾家两边的街道也站满了人,有来吊唁的大人们还有百姓。
顾长君无暇关心这些人之中有多少自己熟悉的面孔,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假意。顾长君翻身下马,身边跟着一身素缟的宋榕,手捧着牌位,顾长君每一步都好像是走在刀尖之上,咬牙迈过了门槛。
这不过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会很难,一直到自己继任顾家军离开京都,每一分,每一刻都会很难。
顾家不备红绸,白布麻衣却是最多的,这便是将门之家的悲哀。府里面都已经用麻布装饰好了,停棺在堂屋中门左侧。顾长君觉出了一种习惯,所有停棺送葬的事宜都刻在了自己的身上,每一步应该做什么,顾长君都清清楚楚。
荀正谊站在官员之首的位置,苏朝也在前排,看着顾长君捧着牌位进去的身影,心中不免悲痛。
“进去吧。”荀正谊对着身边的几个官员说道。
苏朝横了一只手臂挡在了荀正谊的面前,“让顾少再准备准备吧”
荀正谊未语,还是等了等。
牌位上只有寥寥的几字,没有官位,没有尊称,便是一个名字,顾平山之灵位。
因着自己的身份,宋榕与那些老奴站在了一块。顾长君跪在了一边,接下来便是那些人的吊唁。达官显贵,皇亲贵胄,一个一个都走了进来,其中真心的不过寥寥几人罢了。
荀正谊上完香之后便走到了顾长君的面前,脸上的表情伪装的极好,像个关心后辈的长辈一样。“顾帅为了朝廷鞠躬尽瘁,马革裹尸,这是荣耀之事。顾少将军不要太伤怀了。”
顾长君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形形色色的人都是相似的话,顾长君一味地点头,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才送走了所有真心假意的人,只有苏朝一人,一日来了两回。
这孩子已经倦怠了,苏朝看得见。
苏朝说不出来什么有关于顾平山的话,只能轻轻拍了拍顾长君的肩膀。
长君这孩子时常都会来苏家,虽然不是养在自己的膝下,但对这孩子,苏朝真是将她看做是自己的后辈的。如今这孩子,二十岁不到的年纪,遭遇了这么多的事情,如今还要面对这么多虚情假意的人,扛起一个家族的振兴。
顾长君抬眸,看着苏朝这个长辈,声音有些沙哑,唤道:“苏伯伯”
“佩儿与诺儿在安阳,回不来,但都来了信。”苏朝从袖子中将两份锦帛取出,摆在了顾长君的面前。拍了拍顾长君的脑袋,苏朝眼眶之中也有泪水在打转,“到底是个孩子,若是有事,对苏伯伯说。”
“你卢姨也做了饭,过几天,等送葬好了,到苏府来吃饭”
顾长君低下了脑袋,十指抠在了自己的衣服上,紧咬着下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144章 兵符
“臣, 顾长君,参见陛下。”
顾长君还是身着一身麻衣,行为举止都已经脱胎换骨, 再找不回从前肆意妄为的感觉。细长的眼睫上下眨了两下,顾长君将自己眼中的疲惫挥开,一扫下摆, 叩首在了刘靖的面前。
赐座,落座,顾长君神色恭敬地在皇帝的面前跪坐了下来,双手恭谨地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挺直着腰背, 叫人找不出一点错处。
刘靖此次是单独会见的顾长君,意思已经昭然若揭,便是要将顾长君手中的兵符收回来。若是能在私底下将这件事情定下来, 到时候大朝召见这顾长君上殿,那便不会出差错。
“尔父战死, 是朝廷的损失。”
伴君如伴虎,顾长君不会因为刘靖的一句惋惜之词就放下自己的防备,面无表情地说道:“边关可保五年太平,于我父亲来说,这是他最想要见到的事情。”
这不仅是顾平山一生都在追寻的事情,这也是顾家满门一生都在追寻的,太平。
将战场上面发生的事情大致问了一圈, 顾长君不卑不亢地回答着。刘靖捋了一下自己的胡子, 打起了感情牌, “朕不常召见你,但记得你一直会与朕的那些子侄辈一块赛马, 马术甚好,你几岁了?”
“回陛下,臣马上二十岁。”
皇帝点了点头,饮了一口面前的茶水,似有深意地说道:“二十岁,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浑邪阴是自己亲手斩杀,所有出征的人都可以证明,战术上没有办法阻止自己挂帅,便将这问题放在了自己的年纪上面。顾长君心中嗤了一声,刘氏作为皇帝,一向如此。顾长君目光如炬,薄唇微启,“六十岁老翁也有顽童性子,七岁稚童也知治国齐家之说。”
皇帝的神色凝重了起来,没有想到不爱读书的顾长君竟然也生了一张巧言善辩的嘴巴。话语的温度一点一点冷了下来,刘靖道:“边关之事,重要非常,由不得一点小儿妄言。”
“长君非小儿,非稚童。有考量,有能力,有担当。”顾长君沉声。
兵符是大事,刘靖不会因为几句镇定自若的话就放弃自己的打算,声音沉了下来。“顾帅接掌兵符的时候已经将近而立之年,如今你才不过十九,还需要历练。”
“长君已经在战场上历练两年,军中也有叔伯扶持。请陛下放心,长君定不会有辱圣恩。”
刘靖眼中闪过一抹历光,到底还是不愿意将六十万大军继续教到顾姓中人的手上。甩了甩宽大的袖子,刘靖看似公正地说道:“选人要重才,将要有将才,帅要有帅才。若是顾少将与朝中武将进行一番武斗,从兵法策略上面取胜,顾家军便由你来掌帅。”
朝堂上面的将帅之才并不少,于行军打仗上面可能没有办法胜过顾平山,但是胜过初出茅庐,还不能将兵法融会贯通的顾长君来说,已经足够。
顾长君不见一点惧色,径直站了起来,叩首在了刘靖的面前。
“诺。”
皇帝的做法,无可厚非,顾长君不惧,不怕。
顾家军的未来,定是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顾家这一辈的荣光,也一定会由自己,一直传下去。
顾长君离宫之后,便由一人的身影出现在了大殿之中,正是秘阁阁主,宋夷。
先储文山,后是陶青,之后便是顾平山战死,刘靖有不信任也有愧疚。但于帝王来说,这愧疚一点都不能胜过猜忌。刘靖冷冷地发问:“秘阁安插了人在顾家军中,这顾长君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没有。”宋夷果断地说道。
顾平山已经亡故,顾家嫡系一脉只有顾长君。饶是宋夷讨厌顾家,但也不能全然不顾顾家,尤其是顾家顾长君。
送棺椁回京的时候,宋夷就将自己的身影隐在了百姓之中。顾长君捧着牌位进去的时候,一颦一态都映在宋夷的眼中,怜惜胜过了憎恶。
秘阁是皇权之下的产物,绝对依附于皇权,听命于陛下。若说刘靖最相信的人是谁,第一个是自己,排其二的就是秘阁。
刘靖听到这否定的回答之后放下了一点心来,甩开了袖子,刘靖将自己手腕上面的佛珠移到了自己的手指上,把玩着自己的佛珠。“宋夷,若是你,你觉得这顾家军的掌帅之人是应该换还是不应该换?”
宋夷略做思考,最后还是回答道:“不该。”
刘靖起了一点兴趣,毕竟秘阁是不会欺骗自己的。刘靖勾着不太让人发现的唇角弧度,问道:“为何?”
“陛下想要的是一军主帅的忠心。男人当主帅会想着权势,可能会想着谋反之事,但女人不会。几代忠良之家,如非必要,顾长君绝对不会败坏自家的门楣。”
刘靖听着这话,也是茅塞顿开。顾长君确实是现下最好的人选了,既能安抚顾家的情绪,又能叫顾家军上下信服,百姓也能因此感念皇恩。
刘靖摆手,“且看这回兵法策略的演练吧。”
东宫内院里面,大半的人都已经换了。在外人的眼中,东宫还是太子的东宫,在这之中的人却是知道,如今的东宫是太子妃娘娘的东宫。
崔雪笑得有些可怕,叫人生畏。看着脚下这个害怕得颤抖的人,崔雪生起了一阵玩味。
蹲下身子,崔雪强制性地将这人的脑袋抬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与甄诺十分相似的面孔,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这下巴上面的一颗痣。
崔雪眼中有一瞬间的迷恋,但仅仅是一瞬,就迅速被嫌弃掩盖了下去。崔雪相信这天下会有相像的人,但没有想到这世界上竟然真的会有好像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人。
江微江微
是个读过书的人,更做过杀人的勾当。
崔雪在心底嗤了一声,这么一张脸,若不是证据确凿,怕是真的没有人信。
江微甚是害怕,原本自己就是被关在牢狱里面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就来了人,将自己蒙着头带了出来。一路上自己心中都是惴惴不安的,生怕这些人会杀了自己。没有想到在路上走了十几天,自己又被蒙着眼睛送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地方富丽堂皇,每一个人穿着的都是华服,看起来就是天潢贵胄的府邸。
江微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在的是个什么地方,今日总算是见到了主事的人。是个女人,长得明艳动人,勾人心魄。但崔雪身上自带的威严还是叫江微害怕,惧怕地跪伏在地上,双腿都抖了起来,若是再吓一吓,说不定会直接尿出来。
崔雪瞧着这样子,瞬间没有了多大的兴趣。
容貌再怎么相像,性子却是南辕北辙。甄诺那样的人,就算是面临什么样的境地,都不会像自己脚下的这个人一样,卑微颤抖,愿意做任何有辱自尊的事情来保命。
崔雪垂着眼睫,连头都不愿意低下,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脚下求着保命的人,冷冷地说道:“你很讨厌。”
江微更加怕了,一句话都不敢说,呼吸都不敢大喘气。
“不过你有讨厌但不用死的资本。”崔雪邪魅一笑,继续说道:“你爹娘给你生的这张脸救了你。”
江微停了颤抖,大着胆子抬头看着面前的贵人,还是大气不敢出。
又是一眼,崔雪看见了江微下巴处的那一颗痣,“呲”了一声。所有的地方,鼻子,嘴巴都是这么的相像,就只有这一颗痣,讨厌的很。
崔雪甩了甩手,没有任何表情地命令道:“将这人带下去,把下巴底下的这颗痣剜掉,本宫看着碍眼。”
江微惊恐,抬起脑袋看这面前的这个女子,说不出一句话来。
崔雪蹲下了身子,重新将江微的下巴勾了起来,还在欣赏着江微的这张脸,“但不要伤了其他的地方,其他的,本宫很顺眼”
***
“瀚钧棋座与考评有关?”
甄诺一下子皱紧了眉头,看着面前长途跋涉而来的李泉昇,还是有些不相信。
且不说这考评之事是由各地的官员直接推荐,卷子也是由三公会审之后再呈递到陛下的跟前,这样子的一套体系下来,就算是三公同流合污,陛下也绝不会如此的。
“甄大人,您想想为什么县令和主簿之间为何才学完全对不上”李泉昇激动的很。
原先自己不过是知道瀚钧棋座,真的进到了里面才知道了什么是黑暗。只要是有银钱,有官员推荐,官位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甄诺比了一个停止的手势。瀚钧棋座里面有猫腻,甄诺是晓得的,但是一个小小的棋座,要是和考评扯上,甄诺还是不相信的。甄诺抿唇,“这件事情,本官会查。”
“大人!”李泉昇高声道。
噗通一下就跪在了甄诺的面前。“每年有多少学子靠着这考评,这是一朝的基石。但现在就连考评都要牵扯到铜臭之气,这对无权无势,没有钱财,只知道苦读的学生是多大的伤害。”
甄诺紧紧抿着唇,这些道理自己都知道,但若是真的是如此,也不知会牵扯出来多大的利益体系。甄诺手掌拖着李泉昇,“快些起来。”
李泉昇还是不起,瀚钧棋座一日存在,就不知道有多少学子的前途会因此而耽误下去。
“你且先回去”
好不容易将李泉昇安抚走,甄诺立刻将方柳叫了过来,“跟在李泉昇身边,好好保护。”
第145章 江微
“怎么在这个房间?”
顾长君到处都没有找到宋榕, 问过老奴也没有答案,这才到了这座不常来的院子,没想到真的在这里看见了宋榕。这屋子便是当初宋珺住着的屋子。娘亲故去之后, 顾长君便再也没有接近过这个院子,尤其是这间屋子,承载着顾长君不太幸福的童年。
宋榕微笑, “自然而然就走到了这里。”
将自己的脑袋靠在了顾长君的肩膀上面,宋榕悠悠地说道:“我见过顾帅,却没有见过顾夫人,我想来感受一下顾夫人一直住着的地方。”
顾长君微微侧目, 看着肩头上面的这个小脑袋, 轻轻吻在了宋榕的眉眼处。
仰头,看着这屋子里面的摆设。隔了十几年了,这里面所有摆设放置的地方都没有变, 每两日就会有人进来打扫,干净整洁, 唯一变得就是人不在了
“你想知道咱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么?”顾长君轻声问道。
肩膀上面的脑袋动了动。
“我娘亲,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她,从不会疾言厉色,从不会苛责于我。她教过我识字,教过我舞剑”
“我记得,娘亲的双眉是细长细长的,眼睛总是带着笑意”
“她与你一样, 十指纤细, 不喜欢用蔻丹, 也不喜欢用什么口脂的。干干净净的一个人,我很依赖她。”
“”
十指紧扣, 宋榕轻轻地用自己的指腹摩擦着顾长君的手背,“累吗?”
顾长君咽了咽口水。朝堂上面参与比试的一共有七人,顾家得势的时候,这些人都是顾家门前的常客,但现在,都争先恐后地跳了出来,都是为了那一道兵符。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从前的那些情谊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如今已经比试完了三场,接下来还有四场,日日都有一场,顾长君不敢放松,每一场都需要提起自己的全部精神。
“累。”顾长君实话实说。
“我陪着你。”宋榕更加握紧了顾长君的手,“接下来的四场,一定会赢的。”
顾长君闭上了眼睛,动了动自己的脑袋。接下来的四场,都是背水一战,只能胜,不能败。
顾长君在京都艰难,甄诺在安阳也是如此,瀚钧棋座的事情堵在了心口。
甄诺虽然将瀚钧棋座的事情都给封锁了起来,但到底是只能瞒住外面的人,无法瞒住枕边人,苏佩几番猜测下来,苏佩就猜到了甄诺最近烦恼的事情,顺着这些事情,苏佩也找到了李泉昇。
李泉昇原本是不想要将这件事情告诉苏佩的,毕竟这件事情牵扯甚多,若是甄诺不想要祸及自身,定是不会去查的。但是甄诺在乎苏佩,若是苏佩也知道了,执意要去查,那些甄诺就只能顺着。
听罢此事之后,苏佩只觉得一片茫然,在记忆之中完全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顾帅战死也是超脱了自己的记忆,如今又发生了一件超脱自己记忆的事情。要不就是当初阿诺将这件事情彻底瞒了下来,要不就是因为自己的到来,改变了身边人的命运。
苏佩更加偏向于后者,是自己搅乱了时空,才会让身边的人过的辛苦。
回了府衙,方柳已经将苏佩与李泉昇会面的消息告诉了甄诺,甄诺处理完了所有的事情就急急地回了府衙。
看见阿乖失神的模样,甄诺便明白了,慢慢走到了苏佩的身边。甄诺叹了一口气,“知道了?”
苏佩还有些恍惚,这件事情若是真的,那至少会牵扯进去一半的官员。阿诺若是真的要查,便是去与半个朝堂做斗争,谅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你近日来就是烦这件事情?”
甄诺点头,微微低下了手,看着苏佩的手,严肃地说道:“这件事情牵扯甚大,从现在开始,阿乖,你要将这件事情彻彻底底地忘掉。”
“那你呢?”苏佩急声问道,“难不成你也能忘记,忽略?”
甄诺凝眉,“我自然是要查的。”
无论这件事情是真是假,总需要一个人要去查清楚。
所有的东西都开始慢慢地脱轨了,苏佩不敢再相信前世的记忆。瀚钧棋座这件事,于尧说,李泉昇说,定是有不为人知的腌臜事深埋其中。苏佩一无所知,不想叫甄诺查下去。
还没等苏佩劝阻的话说出口,甄诺便将苏佩的话堵了回去。
“总要有人去做他人不愿染指的事情的,无事的。”
翌日一大早,甄诺应卯出门之后,苏佩后脚就带着人出门了。
看着苏佩带过来的银钱,这牙婆的嘴巴都要咧到耳朵后面了,殷勤地说道:“这是地契,咱下午的时候去县衙那里将手续给办好就好。”
苏佩点头,银钱拉低了彼此的距离,苏佩便顺势问起来了,“我听说这地方原先也是一个棋座。”
“哎,对,好像是是什么瀚钧的”牙婆甩了甩手里面的帕子,这屋子里面在自己手上的时间不多,拧着眉头说道,“我之前就在这条街上做,之前看着这还经营的蛮不错的,没想到突然间就倒了”
“这屋子是什么时候到你的手上的?”苏佩微笑着问道。
牙婆不知道苏佩为什么要问这些琐事,但看在银钱的面子上,能回答的问题都不会吝啬。
“好像好像就是在开春的时候吧”
那就是正好在来安阳的那个当口,可真是有些巧。
***
江微已经在这院子里面住了大半个月了,除了一开始的时候那位贵人来了一次,剜去了自己下巴边的那颗痣,之后那贵人就没有来过。江微慢慢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下巴上,现在已经愈合了,只是在小痣的地方有一点凹陷。
回想着那人说的话,江微现在还能觉出一种脊背生凉的感觉,对着铜镜,江微慢慢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也不知自己的脸究竟是救了自己什么
还没有等江微回神,屋子的门就被一下子打了开来,江微回头,就看见了一大堆的婢女鱼贯而入。江微已经从一开始的惊恐变成了现在的习惯,接下来这些婢女就会开始摆弄自己的头发,然后给自己换上一身素净到不能再素净的衣服,似乎是在将自己塑造成另外一个人。
难道这天下间还有与自己生得一模一样的人,而这人与那贵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成?
领头的婢女对着江微没有什么尊敬的意思,待在这里也不过是主人家的命令罢了。仰着头,公式化地说道:“今日娘娘会来。”
江微慌乱了,害怕地朝后瑟缩了一下。如此的动作换来的是一记眼刀,江微只能强打着精神听着接下来的命令。
“接下来,你需要看书。”领头的婢女毫无表情地说道。“至于要读的东西已经摆在了书房的桌案上。”
江微有些苦恼,本就不爱读书,从前识字不过是为了将自己的身价提得更高一些罢了。但这段时间,也不知道这主人家是有什么癖好在,竟然是成日里面要求自己读书。
察觉到了江微的不愿,领头的也不惯着,直接用强制命令地语气说道:“读。”
江微被一吓,立刻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行止一步都变得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做错了事情。
到了书房,江微认命地坐在了桌案上,桌上只放了三卷卷轴,都是连在一块的。
“这是安阳知州甄诺的文章。”婢女朗声道。
江微慢慢地翻开了卷轴,上头的字都是自己认识的,但是读起来就完全看不懂了,简直是晦涩难啃。江微的表情愈发难看,这简直是生理性的折磨。
小心翼翼地抬头,江微就看见了大婢女严肃的面孔,江微害怕,立刻就错开了自己的目光,重新放在了这文章上面。
还没等江微看完上卷,书房的门就被打开了,而婢女已经换上了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是崔雪来了。
崔雪眉眼冷淡,越过婢女直接将冰冷的目光扫在了桌案边的江微。崔雪晃了神,安安静静看书的江微,像极了在藏书楼里面凭窗看书的甄诺。
江微慌忙从位子上面站了起来,诚惶诚恐地跪在了崔雪的面前,瞬间将崔雪所有的幻想打破。
崔雪的眸子重新冰冷了下来,看向江微也变得不善。
“起来。”崔雪冷冷地命令道。
站得还弓腰塌背,就像是个内监一样,崔雪心中有些气恼。换上了相似的发髻,一样的衣衫,终究是学不会甄学长的半分风骨,不过是一张相像的画皮罢了。
一个眼神示意,身后的婢女上前,将一副画卷展开在了江微的面前。画中人长衫而立,一股子书卷之气,正是崔雪初见时的甄诺。
江微睁大了眼睛,不自觉地摸到了自己的脸上。画中人是自己,但确确实实又不是自己,只有一张脸一样。
崔雪走到画前,悠悠地说道:“此人是苏国公府的小姐,花山书院柳老的学生,安阳知州甄诺甄大人。”
“你胜在的就是与她有着相似的脸。”
甄诺,文章也是甄诺的
看来这条命也是因为像这甄诺才勉强保下来的,江微不敢说话,只是脊背弯的更加厉害了一些。
崔雪眼神凌厉,厉声道:“从今日起,你就是太子府的门客江微。”
“本宫要你去在百家的面前露露脸,要让京都的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府有个门客叫江微。”
第146章 生辰
自己的厨艺有几斤几两, 苏佩自己晓得,别到时候将厨房烧了,再把寿星公的肚子给吃坏了就不好了。直接让人去酒楼里面买了不少的甜点, 小食。一餐尝遍安阳所有的美食,多大的幸福。
甄诺前两天的时候为了这瀚钧棋座的时候和苏佩大吵了一通,近几日来对着手底下的人也都是冷着一张脸, 严肃到不行,搞得手底下的人都是兢兢业业的,生怕做了错事。
一块任事好几个月,许超也更加放松了一些, 与甄诺处成了同袍加好友。看甄诺这幅样子便知道是家里面出了点事情, 也一定是和苏小姐这妹妹有关。许超笑着将文书放到了甄诺的桌上,笑着说道:“甄大人,您别这般严肃。突然这样严肃, 手底下的人都不敢说话了”
甄诺努力勾起了一点唇角,表情苦恼的很。
“是苏小姐恼了甄大人的?”许超笑着说道。
甄诺宠爱这个妹妹, 明眼人都知道,就算是恼了,也不是真的恼。
瀚钧棋座是大事,偏偏阿乖还要去做,还将瀚钧棋座买了下来,甄诺如何能不恼。但说到底还是因为担心自己才会这样做的,甄诺的恼火就变得不合理由, 最后就变成了甄诺自己恼火自己。
“不说了”甄诺摆了摆手, 一个机警, 甄诺抬起了脑袋,“许大人, 今个是什么时候了?”
“刚过午时啊。”许超道。
甄诺急急地站了起来,急声道:“不不,不是是四月二十八了吗?”
“对啊。”许超摊了摊手。
一拍额头,甄诺倒抽了一口气,真是的。近几日闹了起来,根本就没有功夫来顾这件事情,但阿乖定是不会忘记。甄诺将桌案上面的卷轴合上,笔也放回了原位,“我今日便先下职了。”
“额”这般风风火火?
甄诺一笑,拿了两份文书,“今日是我的生辰,我得赶回家里面吃饭。”
原是如此,许超给甄诺道了一声生辰快乐,待甄诺走了之后,许超这才后知后觉的觉出了一点什么。买宅子的时候这苏小姐就强调过这件事情,敢情一所宅子,想要出资两万两就是为了庆贺甄大人过个生辰。
许超有些羡慕,谁家的妹妹能做到这种程度,就算是夫人都不能做到这种程度吧与自己没事闹一闹,也是应该啊
甄诺急匆匆地回去,但也错过了吃饭的时辰,刚进内堂就看见苏佩撅着嘴巴,一脸气恼地坐在饭桌前。身边的长箐和于尧也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大人自己惹的,那就只能由大人自己来哄了。
甄诺一滞,有些不好意思。
“太忙了,我便忘记了今天了”
“自己的生辰都能忘记!”苏佩哼了一声,身子也转了半个过去。
甄诺哑言,挥了挥手让长箐和于尧下去,毕竟接下来可是自己低伏做小,实在是有些跌面。甄诺移了一下自己的位子,主动与苏佩靠近了一些,握住苏佩的柔荑,轻声道:“都恼了我这么多日,今日生辰,别恼我了。”
确实是这样,不是甄诺恼了苏佩,而是苏佩恼了甄诺。
吵着吵着矛头就变成了甄诺,变成了甄诺一味的保护和隐瞒。不能站在同一阵线,一起面对困难,如此,算什么夫妻。
“我并不是孩子,不需要阿诺你一直护着的。”苏佩道。
甄诺低眉,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
苏佩将甄诺的脸捧了起来,四目相对,苏佩凝眉,“那件事情,我也要一起查。”
甄诺没应声,就是还没有默认的意思。
“甄诺,说话。”苏佩捏了捏甄诺的脸,就好像是在玩一个泥娃娃一样。
“跟我保证。”
苏佩捏了捏甄诺的耳朵,双眸幽深,“我甄诺保证不会隐瞒苏佩,会与苏佩一块面对所有的事情。”
“跟着我说。”
甄诺双唇微启,怔神地看着苏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甄诺保证不会隐瞒阿乖,会与阿乖一块面对所有的事情。”
苏佩点头,撅起的嘴巴这才放了下去,捧着甄诺的脸一下子亲吻了过去。
“以后不许瞒我了。”
“好。”
福满楼的黄鱼卷,临江楼的松鼠鳜鱼,清许斋里面的糕点果脯
这一桌丰富的菜色,可是将安阳城内叫得出名号的酒楼,糕点铺子里面最好吃的菜品都搜罗了过来,虽然没有亲手做的东西,但足可见苏佩的心意了,只不过此刻都已经凉了。
苏佩用手背碰了碰盛汤的盏子,都已经凉透了。有些懊恼,早知道就早些叫人去县衙里面唤阿诺了。
“热热就好。”甄诺道。
未时都快过了,甄诺才与苏佩一起吃完了一顿饱饭。虽然是热过一遍的饭菜,但是味道还真是不错,比起府里面厨子做饭的手艺也是不遑多让的。
甄诺捂着嘴巴,一道长长的饱嗝从喉咙里面跑了出来,接下来的便是一长串的笑声,真是失礼透顶了。
“我带你去个地方。”
马车之中,甄诺闭着眼睛,眼睛上被蒙上了两层淡粉色的绸带。苏佩衣服还是工工整整的模样,只是腰间的衣带比起中午时少了一根,而少的一根现下就系在甄诺的眼睛上面。
甄诺有些好笑,拉过了苏佩的手,“大可以上了马车再给我蒙上,你偏偏从内堂就给我蒙上。”
迈过门槛的时候差点将自己也摔下去,若是生辰日的时候,直接摔掉了门牙,到时候定是会叫那些同袍嘲笑自己。
“放心,绝不会让你摔着的。”苏佩柔声。
阿诺聪慧,若是真从出发再开始蒙眼,说不定阿诺就能猜出来了,这可不叫做惊喜了。
甄诺笑了笑,“鬼灵精。”
方柳赶着马车,最先看见这牌匾。烫金大字,气派非常。方柳都怔神了,没有想到夫人竟然是给大人直接买了一座宅子。勒住了缰绳,方柳对着里面摇了摇铃。
“到了。”
甄诺挂着淡笑,就着苏佩与长箐的搀扶,这才没从马车上面直接刷下来,但还是没的踉跄了两下,幸好被苏佩给扶住了。
苏佩噙着笑,这宅子可是花了自己不少的心血,找了许多安阳当地人,将这宅子的格局重新赶工换了换,如今这样子和当初的甄家应该是有五分相像了。
“阿诺能不能猜到我们在哪?”
甄诺微笑,都将自己蒙成了这幅样子,如何能猜的出来。
蒙眼的衣带被解开,甄诺眨了眨眼睛,视线这才变得清晰,看见了高挂着的牌匾。
甄诺愣住了,四下看了看,这才明白这是在哪里。
“这”
甄诺倒抽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有些不可置信。
瞧着阿诺这样子,苏佩就知道阿诺是欢喜的,连带着苏佩的眉尾都飞扬了起来。牵着甄诺的手连跑带走地越过了这高高的门槛,“我们进去。”
苏佩拉着甄诺绕过亭台楼阁,绕过假山鱼塘,径直到了内院。内院便是从前甄诺生活过的地方,虽然格局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但只要是在这块土地上,便能叫甄诺的脑海之中一下子涌现出来从前的那些事情,复杂的情感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苏佩将自己的手指扣在了甄诺的指缝当中,柔声道:“这里原是许县令的府邸,但是我买了下来,以后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家。”
十几年前,一把大火,毁了盛极安阳的甄家,而自己也只能看着在这土地上一座新的宅子凭空而起。十几年后,身边人又将从前自己失去的重新带到了自己的面前,多的是,身边有了一个陪着自己从星落到日升的人。
甄诺抿紧了唇,手上轻巧地发力,握紧了苏佩的手。
安静的长夜,加上特殊日子的氛围在,就着蜡烛烛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屋内的光亮霎时间变得暧昧了起来。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两眼,甄诺倾身,一只手托着苏佩的盈盈一握的腰肢,顺势一起倒在了床上。
突兀的一下,苏佩听见了甄诺吞咽口水的声音,注意到了甄诺上下轻微扇动的眼睫,看来自己羞涩的同时,阿诺也是一样的。
撤开了在腰上的手,甄诺将手掌撑在了丝被上面,将自己的半边身子撑起,不至于压在苏佩的身上。另一只手慢慢将苏佩额间的发丝捋到耳后,甄诺注视着苏佩的眸子,明眸若星光,清澈,动人,温婉,灵动,书本里面所有描绘女子的好词都用在阿乖的身上也无法将阿乖的这个人描绘出来,所有的词都及不上。
甄诺直白的目光叫苏佩羞涩地别开了脸,真是羞人到了极点。苏佩慢慢将自己的双手扶在了甄诺的腰身上面,“去去灭灯。”
甄诺扭头,看着桌上跳动的烛火,回过头来重新注视着苏佩的眼眸,清澈的眼眸蒙上了一层轻纱一般的水雾,就好像是有魔力一般,吸引着甄诺。
苏佩咬上自己的下唇。“灭灯”
烛火的光亮能叫自己看见阿诺的目光,读书人清正的眼睛里面染上欲/火,如此的变化是两个极端的状态,叫苏佩着迷又羞恼。
甄诺取来了衣带,就是今日苏佩蒙自己眼睛的东西。甄诺有条不紊地将衣带蒙在了苏佩的眼睛上,不松不紧,不会弄疼苏佩,也不会因为动作而叫这衣带松垮下来。
白皙的双脚绷着直直的,情动之际,苏佩搂紧了甄诺的脖颈,“我爱你。”
“我也很爱你,阿乖。”甄诺回应着。
第147章 飞逝
过五关斩六将, 顾长君真真切切地将兵符拿在了手中,从今日起,顾家军便由自己执掌了。
宋榕注视着顾长君冰冷浅淡的眸子, 觉出了不一样的变化。顾长君变了,身份变了,性子也变了, 彻底不一样了。
离开京都之前的一夜,顾长君轻手轻脚地从与宋榕的房间里面出来,看着清冷稀疏的月光,顾长君踱着步走到了主院当中。空空荡荡的院子里面还有一人的身影, 是周权。
“顾将军。”周权已经换了称呼。
顾长君先是愣了一下, 随后便是自嘲一般的冷笑。“这是在将军府,周叔照例唤我长君吧。”
“”周权闭上了嘴巴,好半天之后才用苍老的嗓音说道:“属下是顾家的家仆, 不能这样没有礼数的。”
“就在将军府,周叔再唤我长君吧, 回了边关,周叔有的是机会叫我顾将军的。”
出了京都,到了边关,那时候就只剩下顾长君顾将军,再没有顾长君了。“除了阿榕,只有周叔能唤我长君了我很想听”
“长君。”周权终于唤了。
顾长君出去的时候,宋榕就醒了, 默默跟在了后面, 便看见顾长君又进了这个院子, 里面还有周权。
宋榕没有出声,将自己隐藏在了黑暗之中。
长君现在不爱说话, 只有冰冷的表情,虽然面对自己时会强颜欢笑,但宋榕只觉得不太真实。她想要知道,知道顾长君心里面的想法,想要顾长君将心中的痛苦表露出来。至少,能一起承担。
顾长君陪着周权一块坐在了院子里面的台阶上,就着有规律的蝉鸣,顾长君与周权说着家常话,“说真的,我都没有见过周叔的儿子呢。周叔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叫周升。”周权声音有些闷闷的。“承平之役,他十七岁,战死。”
顾长君怔住了,扭头看向周权。周权苍老的脸上,那几道皱纹,那白发,想来有许多是因为儿子早逝才留下的吧
“是我让他去的,就是没回来”周权抽动了两下嘴角,时间早就已经将当初的丧子之痛抚平的差不多了,但是重新提起,依旧会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蓦然想到了当初自己的发问,顾长君心一揪,别过了头。
“顾家对不起周叔。”
周权苦笑了两下,“保家卫国,我儿子做的是这件事情,顾家做的也是这件事情,都是为了心中的信念,没有什么对不起的。”
顾长君低下了头,看着青石板,道:“以后我给周叔养老送终。”
周权没有说话,心中却已经因为了这句话大为震撼了。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心里面早就已经将长君当做是自己的孩子了。若是这话,是长君对着顾帅说的,顾帅该是多么的欢喜。
“想好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了吗?”
“子承父业。”顾长君抿了抿唇,抬头看着天上零星的几颗闪耀的星星,“《尚书·太甲上》有一段话,我记得很清楚。天监厥德,用集大命,抚绥万方。”
无论有多不喜欢如今的朝廷,无论陛下的猜忌如何,顾家永不会反。顾平山如此,顾长君也是如此。
周权微微颔首,将军如此,顾帅在天上也会放心的。周权眨了眨眼睛,想到了现在的一个变数,“宋榕呢?”
“我想留她在我的身边。”留到不能再留的时候。
周权抿唇,有些担心,毕竟宋榕不是当初的顾夫人。顾夫人能为了顾帅甘愿赴死,但宋榕不一定
“若是宋榕背叛您呢?”
顾长君站了起来,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她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隐在暗处的宋榕一怔,顾长君的语调,冷到了极点。心脏处的血液好像是一下子急涌而近,四肢霎时间冰冷到了极点。
顾长君的话,话背后的意思
便是自己有背叛的苗头,长君都会毫不迟疑地将利剑插入自己的胸口,杀了自己
之后的话,宋榕已经没有勇气继续听下去。背影落寞,放轻了自己的脚步,在无人看见的情况下默默离开了这。
“你会动手?”周权有些不可置信。
顾长君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她的心有多软,周权明白。
“会。”顾长君决绝地说道。
“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会送她平平安安地离开,忘记顾长君,重新做回宋榕。”
娘亲的死,刻在了心中。顾长君不能赌,不愿赌,这代价实在是太大。
那一天迟早会来,若是来了,我会狠下心来。我宁可余生都在思念之中度过,我也要保住她的命,我也要知道她是平平安安的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甄诺与苏佩一块在安阳过了一个新年,虽然不似在京都的时候那般热闹,但小家庭也是热热闹闹的,两人甚是满足。时常会去信京都或边关,虽然不能见面,但情谊不减。
苏佩在瀚钧棋座的旧址上面新开了一家棋社,专门教安阳府内喜欢下棋的女孩子棋术,其中就有主簿陈达的女儿,还有一个穷苦人家出身的女孩子,名唤江安。孙家与卫家原本也想要送族内的女孩子过来,毕竟与苏二小姐一块学习,以后得益可是不少。可惜带过来的孩子都不喜欢下棋,就喜欢刺绣女红,利益心太重,苏佩便将那几个孩子都送了回去,也免去了之后的麻烦事。
这一年间,方柳帮着甄诺办了许多的事情,尤其是去外地探查瀚钧棋座,终于是查到了一点苗头。
瀚钧棋座幕后就是一盘巨大的棋,背后之人深不可测,定是三公之一。如今的三公只有沈御史和荀丞相,爹爹虽然也参加了审阅,但爹爹绝不会牵扯在这件事情之中。沈御史一向刚正不阿,加上沈宛已经嫁给了齐王殿下,若是背后之人是沈御史,那么齐王殿下就会牵扯其中,自己也不太可能一点苗头都不知。但荀丞相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他没有涉及党派之争,铺出一场瀚钧棋座的大局又是要做什么呢
当初许下了承诺,当甄诺查到了这些事情后,深思熟虑了一番之后,还是将这件事情告知了苏佩。
苏佩听到荀正谊的名字就恨得牙根子痒痒,若是这件事情和荀正谊有关,这又是一件多年部署出来的事情,那说不定就与自己的到来无甚关系。苏佩知道这只不过是对自己的安慰,但此刻的直觉就是如此,而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让阿诺有防备荀正谊这狗贼的心。
“阿诺还记不记得当初京都的说书人?”苏佩道。
说书人
甄诺想了起来,随后点了点头。
“临行之前,爹爹就对我说,他就将你呈递策论的事情告诉了荀正谊一个人,之后就有了茶楼里面这样的说书人”
“世间有巧合的事情,但不会全部叫我们碰见。”
甄诺未语,荀正谊如果是清流的话,根本就不需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唯一的解释便是这荀正谊明面上是清流,背地里面早就已经将自己划入了某位皇子的党派,而现在的党派之争,围绕在太子与齐王的身上。
荀正谊不可能会帮齐王,那便是东宫的人
这件事情真的与考评有关,那就是太子用考评牟利。如此的储君,真是一朝的败类。
甄诺握紧了拳头,一拳打在了桌案上,气恼的很。
苏佩抬手,将自己的手放在了甄诺的眉心处,慢慢抚平,“小门小户也会有不想见人的事情,大宅门里面会有妻妾斗争的腌臜事,诺大的皇宫,人心各异,密辛绝不会少”
甄诺叹了一口气,打着精神勾起了一个不大的弧度,“我就娶你一个小家伙,咱家不会有妻妾相争的那种事情的。”
冷笑话!
苏佩刮了一下甄诺的鼻子。
***
“甄诺在查考评的事情。”荀正谊脸上的表情严肃骇人。
刘攀双目无神,听见这事情也没有什么大的波动,一板一眼地说道:“那就不要让安阳有这个人了。”
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刘攀就好像是执行命令一样,补充道:“不要死了,带回京都来。”
荀正谊横了一眼,虽然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但太子殿下最近的部署确实是没有多大的问题,甚至是有种比从前更妥善的感觉。刘铭虽然已经起势,但在太子的绝对权势面前,胜算还是极低。荀正谊没有多说什么,简单交代了最近的事情之后便离开了这。
崔雪施施然地走了进来,刘攀就好像是寻到了味一样,眼巴巴地走了过来。看崔雪的眼神崇敬,就好像是看着自己的主人一样,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傲慢。
这一年多来,太子府已经彻底换过了一拨人,连门客都换了一拨,如今的东宫内外,都已经是崔雪的地盘。
崔雪笑得阴森妩媚,眼底一片凉薄,抬手没有感情地拍在了刘攀的脸上,就好像是对待伺候自己的奴仆一样。“太子殿下,真乖”
出了府,崔雪直接去了芳京街,不是那所自己陪嫁的宅子,而是东宫的资产,江微就被安置在里面。
江微已经在这宅子里面住了一年多,现下已经完全适应了下来,对自己现下的身份处境都有了了解,尤其是崔雪其人。
白日里面需要自己做的事情不多,除了读书就是读书,想来那甄诺也是这样,就知道读书的一个人,江微很是不屑,死读书没有一点情趣。晚上倒是简单,只要静静地等着,若是崔雪来,那就伺候,若是不来,这诺大的宅子就归了自己,慢慢有了一点主人家的气势。
想到这,江微笑了笑,这可比自己坑蒙拐骗,靠色侍人来的好。左不过是靠自己的这张脸,娱悦那群满口粗言秽语的男人,还不如是崔雪这个贵人,至少看着开心一些。只不过这贵人看起来好女色,但却真的没有与自己有过亲密接触,也实在是难懂。
江微正想着,面前就站定了一个人,是崔雪。
今日心情好,崔雪开起了玩笑,“开小差?”
江微立刻将面前的卷轴阖了起来,没有展现出来自己此刻的惧怕,学着甄诺可能会的样子,“偶尔,有些呆了罢了。”
“呆了?是因为本宫?”崔雪笑着说道。
“是。”江微承认,点头。
崔雪眸子渐渐深了。甄学长当初看着苏佩好像也是这样,眼中只有一人,也不知道关起门来,甄学长是不是也会如此回答苏佩的问题。恍神了几秒之后,崔雪就收回了神游的思绪。
声音添上了一层妩媚,崔雪冷笑着问着自己的问题,“你喜欢本宫?”
江微抓住了崔雪的喜好,略微思索了一下才回答了一个肯定的答案,真与甄诺的性子像极了。
崔雪却是笑了起来,这江微,当真是谄媚会看眼色的紧。画虎画皮难画骨,江微注定是江微,永远不能变成甄诺,到底只是一条狗,变不成人。金玉其外,内里还是空洞,只会一味地揣摩人的心理罢了。
“贵人笑什么?”江微问。
“笑你。”崔雪的笑容有些可怕,叫江微又一次觉出了脊背发凉的感觉。
崔雪抚摸上了江微的脸,“很快很快你这张脸就会发挥出作用了”
第148章 交易
“有人在查储文山的事情。”
“军营虎字科有一个人叫宋平, 行迹有些可疑。”
“宋军医三年间的军营出去的行迹,与宋平对上了。”
“顾帅,储文山的事情许是能被查出来, 要早做考量。”
“”
离开了京都,宋榕将顾长君照顾得极好,不论是白日还是黑天。除了两人各有各的军务要管, 宋榕简直就好像是大家族里面的一个事事恭谨的主母一样,侍奉着顾长君,无微不至,只是两人之间能明显地感受到彼此的冰冷, 真就做到了相敬如冰。
顾长君无暇分心, 但也察觉到了宋榕的疏离。若是如此就能叫宋榕离开的时候更加安心一点,顾长君不在意此刻的疏离。宋榕的心则是牢牢地被那夜顾长君说的话桎梏住了。
顾长君的爱,宋榕不确定了, 但顾长君的狠,宋榕明白了。
听着周权说的这些话, 顾长君摆手直接让其退下。
帅帐里面只剩下了顾长君一人,顾长君面上没有任何的起伏,心上也是如此。这是早早就猜到的事情,只不过当初一直都没有找到秘阁安插在顾家军之中的桩子,想来当初父亲所中的百消散,也是这人的手笔。还在战场上面救过这人,还真是讽刺
顾长君深吸了一口气, 取来大印, 盖在了捷报上面, 这是待会要交给宋榕的。
早早下职,顾长君已经许久不来药房, 今日却拿着捷报过来了。
宋榕看见了闷声不响的顾长君,包好了最后一包药,迅速净了手,没有让顾长君多等。
隔着半臂的距离,顾长君有主帅的身份在,没有主动与宋榕亲近,宋榕也不会主动,两人就如此,一起进了帅帐。
顾长君注视着宋榕的眼眸,从前的这眼眸清澈明丽,但现在这双眸子里面,有倦态,有失望。顾长君明了,若是自己强求,宋榕会义无反顾地留在自己的身边,但她会越来越累,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顾长君咽了咽口水,取出了捷报递到了宋榕的手边。
如今的边关并没有什么仗需要打,这是难得的一份捷报。若是将捷报比作两人的感情,那便是越来越少
宋榕自然而然地接过,没有一开始的激动了,平常得不能再平常。
宋榕刚转身,顾长君便从背后抱住了宋榕。不似从前那般紧,松松的,只要宋榕微微一动就可以摆脱顾长君的怀抱。真好像是彼此,岌岌可危。
“今晚陪陪我,好不好”顾长君的话冷冷的,没带上情/欲,但指的就是那件事情。
宋榕闪身,从顾长君的怀抱里面逃开了,“我有事。”
顾长君苦笑了两下,没说什么。“那你好好办事,我便先去处理军务了。”
***
“从前你就教训我,说夏天最容易热伤风了。现在你倒是好,贪凉将自己弄得风寒了。”苏佩说着教训的话,实际上却是担心更多一点。
苏佩拧干了打湿的布,坐在床沿。甄诺眼珠子乱转,就看见苏佩将布头折叠了两下,贴在了额头上。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苏佩又取来了一块干净的步,打湿拧干之后就开始帮甄诺擦起了手,“反正之前旬休的时候你也会去办事,这回就当是挪用之前旬休的时间,好好给我休息。”
甄诺笑了笑,左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热伤风罢了,不是很严重,这般小题大做的。
“听方柳说,阿诺你今日要去云水县?”
“嗯”甄诺的声音带着鼻音,听起来比日常的时候性感许多,有些好笑。
苏佩轻轻捏了一下甄诺的鼻子,“你还是不要说话了,沙沙的,不好听。”
云水县听说也有一个瀚钧棋座,也是距离安阳最近的一个县,甄诺想要到实地去看看,但谁成想成行的前一天竟然是病倒了。
苏佩将橘子剥了皮,又将橘络一丝一丝地掰扯了下来,随后一瓣一瓣地掰开,送到了甄诺的嘴边。
张嘴,闭口,嚼
“甜吗?”苏佩努了努嘴巴。
甄诺注视着苏佩手上的橘子,微笑着道:“甜但其实我尝不出什么味道来”
苏佩看了看手中的橘子,吃了一瓣,眼睛瞬间紧闭了起来。
哇,好酸
看着苏佩这模样,甄诺扑哧一笑。看来自己尝不到味道还是不错的。
苏佩撅起了嘴巴,吃到这一瓣这么酸的橘子,酸得眼泪都要挤出来了。苏佩砸吧砸吧了嘴巴,努力将嘴里面的那股子酸味消去,“我待会就要去和长箐说,以后不许她买这家的橘子了。”
一瓣一瓣的橘子接连地被喂到了甄诺的嘴边,苏佩振振有词,“左不过阿诺你也尝不出味道,别浪费这个橘子了”
虽然尝不出味道,但甄诺舔了舔牙齿,还真是有些酸倒了的感觉。
苏佩手肘撑在了床沿上,身子微微前倾凑近了甄诺,柔声道:“我替你去云水县吧。”
吃橘子之前用了药,甄诺有些困,但听到这话还是一下子醒了神。
话语有些严厉,“不许。”
且不说那里的暗哨都知道自己要去,云水县到底不是安阳的地界,只不过是一个小县,若是有事怎么办?
“我替你去。”
“你的那些人总不见得看过你的画像吧,到时候我和李泉昇一块去,大不了我再带上方柳,定是不会有事的。”
额,确实是认不出来,但还是不好。
甄诺一把拉住了苏佩的手,语气更加重了一点,命令道:“不许去。”
“难不成你接下来有空闲去?”苏佩反问。“县衙里面已经开始忙秋税的事情了,许县令那里也经常要叫你帮忙,后个曾知府那里也叫你过去。你的这些暗桩难不成能一直等在那里不成?”
苏佩感觉到了手腕上的手有了一点松动,阿诺已经有了一点松动,再说说就会同意的。
“我保证安安全全的。”
凝视着苏佩认真的眸子,甄诺心中一叹,耐不住嘱咐道:“小心一点,凡事多听听方柳的,察觉到一点不对就快快回来,不许久留,三日内一定要回来。”
“嗯嗯嗯”苏佩一一应下。“你总是和爹爹待在一处,将他爱嘱咐,爱唠叨的性子都学了个十成十。”
甄诺板了一眼,“是爹爹,要尊敬。”
苏佩哼唧哼唧了两下,从床边站了起来,双手提了一下甄诺的丝被,苏佩俯身,亲了一下甄诺的额头,“好好休息,待我归家。”
彼此的角色真是反了过来,有些好笑。
甄诺敛眉,嘱咐道:“小心些。”
原本就是方柳一直在与暗桩联系,有方柳在身边,加上暗桩并不认识甄诺,只知道是个女子,看见苏佩没有多加怀疑就信了,苏佩极其顺利地进到了云水县之中的瀚钧棋座里面。
苏佩抿紧了唇,用余光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一进去还是棋社的模样,绕过了几道门,苏佩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地方。
装饰与外头是差不多的,只不过布局完全不同,像是一个市场。苏佩进来的不算早,里面已经有了不少的人,但还是有条不紊的样子。
苏佩找了一个不太显眼的位置坐着,将自己隐在了这些卖官鬻爵的人之中。看着台子上面的那些东西,苏佩终于见到了这卖官鬻爵究竟是什么东西。
只要手中有银钱,就算你是一个大字不识的草包,这地方也能让你圆了做官的梦。
暗房之中的人观察着底下的情况,看见苏佩的时候,眼神逐渐变得阴暗。
“大人,这人似乎与画像上面的很不一样。”
“是苏二,甄诺还在府衙。”领头的人冷冷的,命令道:“叫底下的人将她拖住,决不能叫她回到安阳。”
***
顾长君盯着宋平,故意拖长着自己的尾音,“你叫宋平哦”
宋平已经暗觉不妙,对顾长君充满了防备。
宋平的武功不差,杀招更是多。顾长君知晓,但还是全无防备,一脸坦然地靠近着宋平,踱步到宋平身侧的时候,顾长君停了,意味不明地说道:“储文山的事情,你查出来了吧”
宋平一怔,本能地观察着四周,如今是在外头,若是周围没有埋伏的人,那自己逃出去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顾长君背手而立,直接将自己的后背不设防地曝露在宋平的面前,轻笑了一声,顾长君语气松快,“不用看了,本帅没有安排人。”
宋平抿紧了唇,仍是没有放下自己的防备,储文山的事情自己已经查出了个大全,现在只缺一个确凿的证据。
“储文山的证据,本帅给你。”顾长君勾唇一笑,眼底一片冰冷,“但是本帅要和你谈一个交易。”
宋平皱紧了眉头,看着顾长君的眼神从不善变成了疑惑。
“送宋榕离开。”
平平安安地离开,忘记顾长君,好好做秘阁少主,继承秘阁
身份已经曝露,宋平也不想再隐藏了,审视着顾长君,防备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宋榕虽然不说,但是我对她的性子是明白的,储文山一事你只需要告诉她,她一定会与我决裂。接下来的事,你不需要管,你需要做的仅仅是是将她带走。”
顾长君回身,凝视着宋平。这个交易,于秘阁,于宋平没有一点坏处,宋平没有理由不答应自己。
“储文山的事情根本就不会伤我,皇帝知晓我顾家不会反,毕竟我顾长君没有反的资本。”
“宋平,你那么费劲心思地去查这件事情,最后的目的不过是叫宋榕对我死心罢了,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
每字每句,顾长君都能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在被抽离,都说十指连心,现在就连指尖都是冰冰凉凉的。
明明是早早就已经有了的打算,明明已经强求了与阿榕的两年情谊,是应该满足的,但现在还是很痛,痛得好像是将整个身体撕裂开来了一样。
顾长君克制着自己情绪的剧烈波动,压抑住心头上面的疼痛。攥拳冷声道:“你若不做,本帅便杀了你。”
后槽牙紧紧地咬合在了一起,顾长君冷声威胁道:“我爹的事情,本帅还记得。你不做这笔交易,本帅不会放过你。”
利大于弊,宋平敛下眉眼,“做。”
第149章 决裂
一切按计划行事, 在顾长君已知的等待之中,宋榕来了。
顾长君眼眸冷淡,从宋榕的神色之中, 顾长君便明白了。挥了挥手,顾长君将周权叫了下去。
周权凝眉,心中暗觉不善。
宋榕看着顾长君, 眼睛涨红出血,没有什么比这残酷的真相更加剜自己的心。面前的顾长君是魔鬼,是一个人面兽心的魔鬼。“顾长君,你自始至终都在将我当做一个棋子, 当做是你权衡秘阁的一个棋子, 是亦不是!”
顾长君对自己的利用,算计,简直是剜心之痛, 痛彻心扉。
顾长君眉头紧锁,微微上前, 回应的却是宋榕的一个大退步。宋榕直接抽出了自己腰间的软剑,剑尖指在了顾长君的心口处。
冰冷的剑虽然没有插在自己的身体里,但顾长君却好似感觉到了利剑贯穿胸口的疼痛。全程都是自己谋划的事情,就连现在宋榕知晓储文山的事情都是出自自己的手笔。
顾长君难以自抑地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心痛之感,六岁看见娘亲剜髌骨,十三岁看见三叔自尽,十九岁看见父亲战死, 此刻, 没有一点鲜血, 但痛,丝毫不弱。
储文山之死已经被搬上了台面。本就是自己百般谋划做下的事情, 顾长君也不打算做那些无畏的遮掩。忍下心上的痛苦,顾长君硬下了心肠,“储文山之事是我一手策划,我承认。我先前是将你当做是棋子,但之后绝没有”
顾长君神色一转,表情轻蔑,完全不用心地哄道:“宋榕,这些都是从前的事情,是我们两个人未曾相知相许之前发生的事情。只要你愿意忘记,你记我们两个人开心的事情就好了,我顾长君绝不会负你。”
“你与我在一起,你不需要管那些命令,我顾家的权势,顾家的钱财,顾家的荣耀,都是你的”
权势,钱财,荣耀,顾家从来不缺,但这些东西,也从不是宋榕需要的东西。
“顾长君,我宋榕在你的眼中,原来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顾长君大着胆子上前了半步,宋榕果然是收了两分剑尖锋芒,但这尖利的剑尖还是抵在了顾长君的心口处,比刚刚更近了。顾长君不见惧意,这件事情的曝光会让宋榕这般痛苦,但经历了这般痛苦之中,宋榕便会明白过来,当初的情意不过就是过眼云烟一般,是可以随意舍弃的。
长痛不如短痛
顾长君轻蔑地笑了笑,张开双臂,傲慢得不像是从前的顾长君。“这世间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之所以没有表露出来,不过是因为摆在眼前的利益还不够大罢了。”
“我把一整个顾家摆在了你宋榕的面前,难不成你还不满足,还想要其他的东西吗?”
宋榕声音凄厉,握剑的手抖了起来,“顾长君!”
“你自始至终都在利用我,你在利用我讽刺你看不过眼的皇权,你在利用我作弄秘阁你现在冠冕堂皇地说着不会负我,顾长君,你简直就是一个伪君子!”
谁都当你是京都之中吊儿郎当的顾家大小姐,谁都没有想到你心思深沉到如斯可怕的地步
“是,我从一开始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秘阁里面的人,我就是利用了你那有如何!”顾长君鼻头猛地一酸,上下牙龃龉了两下,笑容冷得叫人害怕。抽了抽嘴角,顾长君怒极反笑,“秘阁一直监视顾家,但偏偏顾家这一代的我,是秘阁阁主的外孙,何其讽刺。”
原以为顾长君是不知道道的,但听见这一切事实从顾长君的口中说出,宋榕心上的悲痛更深了。既是悲痛自己如今不明不暗,不正不邪的身份,更心痛顾长君的身世。
“饶是如此,也不能有造反逼宫的念头。你这个奸党,你这个造反的奸佞!”
奸佞造反
两个词就好像是烙印一样,顾长君脸上的表情冻住了,炙热的心跳也慢慢缓了下来。从炙热到温和到冰冷。
“你说我奸佞,说我造反!我顾长君告诉你,我顾家对得起皇帝,对得起天下人!我爷爷一辈有五个人,大爷爷二十六岁死于皇权斗争是为了先帝,我三爷爷,四爷爷是陛下刚刚执政的时候被夺取了兵权,我五爷爷是被监军所杀,斩于阵前!我父亲兄弟三人,二叔走的时候还不满三十,三叔也没有到三十岁,顾家的小辈只有我一个,只有我一个!但皇帝呢,我的兵符是怎么来的!”
“宋榕,难道你不知道吗!”
顾长君蓦然一笑,这笑容冷到了极点,眼底之下全是冰冷。
“呵也不能这样算,我二叔有个儿子的,比我小三岁,总会牵我的手叫我姐姐,我亲眼看着他感染时疫早夭而去。元贞十四年,十四年!我记得清清楚楚,有宫侍带着一套茶具来,是宫里面的茶具,堂弟感染,二婶自尽,为什么宫里面的时疫会到顾家,为什么偏偏是我堂弟!元贞十五年,我母亲有孕,同年,我母亲仙逝。你告诉我这是巧合吗,这是巧合吗!”
“黄金骨拜倒在无情人,常胜旌旗插在孤坟乱岗。这难道就是我顾家阖该为天下万民承受的事情吗!”顾长君厉声,额头上面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宋榕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听着这些话,握剑的手愈发不坚定了起来。
但背国弃主,是底线,底线绝不可触及。
宋榕咬着牙,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之中流下,收紧了手,宋榕握剑更紧了一些。
顾长君退后了两步,趁着宋榕不注意的空档,面色冰冷地抽出了墙上挂着的霜落剑,剑拔弩张地对上了宋榕。
宋榕和顾家军作比,顾长君选后者,但前者必不能有事。
霜落剑泛着冰冷的光芒,顾长君的身上也有了杀气。
果然,所有的情爱,所有的感情在顾长君面前都比不上权力,比不上唾手可及的高位。宋榕收了眼泪,握紧了剑柄。“你我各为其主,今日这一遭,你我断情绝爱。”
顾长君神色一凛,眼中再无小情小爱。
刀光剑影,宋榕眸子虽然带着不舍,但还是执剑朝着顾长君而去。刀剑相碰,动作都没有一点的留情。临近关头之处,顾长君神色不变,一个绕手,回转了霜落的剑尖,行了一个错招,主动迎上了宋榕的剑锋。宋榕一怔,剑却已经收不回来了,只能快速偏了几分,刺在了顾长君的肩脊上。
“长”
宋榕怔神地看着跪在地上捂着伤口的顾长君,“啪嗒”一声,剑便掉在了地上。
温热的血潺潺地流了出来,迅速地沾染了手。身上的疼痛无论多深都比不上心上的痛。顾长君看着这滴在地上的血滴,合了合眼,不是心疼自己,是心疼面前的宋榕。
无论我触及你底线,伤你有多深,到了最后的关头,你还是会错开剑锋,放过我。
顾长君紧紧抿住唇,看着地上,冷声道:“这一剑,我还给你,从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
“来人。”顾长君扬声。
守在外边的周权立刻带人闯了进来,便看见了跪在地上流血不止的顾长君,沾染着血的剑倒在了宋榕的脚边。周权立刻快步走到了顾长君的身侧,仇视的目光看向宋榕。“收押!”
宋榕的双手立刻被人制住,失神的双目却还是停留在顾长君的身上。
***
出瀚钧棋座的时候出了一点小插曲,如今又是马车坏了,又有大树挡道。苏佩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如今距离答应阿诺的三日之期,就剩下了小半天。就算是紧赶慢赶,也要晚上一天半天才可以到安阳了。阿诺在府中定是会十分着急。
眼皮子不自然地跳了起来,越往安阳走苏佩心中的不安反而越来越重。苏佩耐不住心中的焦急,撩开了马车的帘子,对着赶车的方柳急声道:“方柳,你先回去。”
夫人可不能出事,方柳自然是不能轻易离开。甩着马鞭,方柳扭头回道:“不行,大人说我一定要跟着的,决不能离开一步的。”
苏佩的眼睛蓦然瞪大,将这一路上的事情放在脑海之中过了一遍。瀚钧棋座的事情已经陆续查了一年多的时间,一直都没有确实的苗头,这个暗桩来得太快了。没能及时回去,没有任何人保护的阿诺现下在那些贼人的眼中,简直是最好下手的对象。
“方柳,你速速回去,阿诺有危险!”苏佩厉声。
李泉昇也是一惊,被苏佩的声音吓到了一瞬。“方大人,不若你就先回去看看甄大人,给甄大人报个信也是好的。”
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李泉昇表示道:“我也是个男人,定是不会叫小姐出事的。”
方柳斜了一眼,对这弱质书生的身体没有多大的信任,若是夫人出事,怎么办
“方柳,阿诺会出事,我命令你,快点回去!”苏佩急身,半个身子都要冒出马车了。
方柳急急地刹住车,还没有等方柳重复拒绝的说辞,深林之中,一道箭矢飞来。
眼疾手快,方柳立刻抽出了剑,挡下对苏佩的这道致命之击。
“小心。”方柳扬声。
十几支箭矢飞来,一群穿着黑衣的死士一下子冒了出来。这回却不是冲着苏佩的了,全是冲着李泉昇而来。
第150章 刺杀
李泉昇死了, 知晓此事的人证死了。苏佩见识过死亡,见过苏家满门的鲜血,但李泉昇的死仍是震撼住了苏佩, 是为自己挡剑而死。苏佩不敢多伤怀,阿诺阿诺
方柳负了伤,苏佩疯了一样赶回了府衙, 却没有找到床前养病的甄诺。苏佩魔怔了,疯得一样翻找着府衙。一间接着一间的屋子翻找着过去,饶是长箐与于尧跟在身后阻止着,也丝毫不能挡住苏佩的动作。
“阿诺阿诺呢”苏佩粗喘着气。
漆黑透泪的眼眸中是叫屈, 是悲怆。
“小姐”长箐与于尧眼中都噙着泪, 好不容易才将苏佩给压了下来。长箐紧紧抱住了苏佩,制约住了苏佩的双手。于尧脸上也有两道泪痕,哽咽着说道:“大人大人在县衙”
苏佩像是燃起了最后一点希望的火光, 但面前的两人都在哭,这一点希望就好像是跌入了泥潭之中, 连一点点的火星都没有留下。
长箐摊开了自己的手掌,里面赫然是一根摔得四分五裂的簪子。苏佩看着这碎玉,心口刚刚还是砰砰的,但现在感知不到了,好像一瞬间停滞了下来,连带着周身所有的血液。
曾涵润也已经赶了过来,甄诺在安阳出事, 是大事
许博达也是悲痛, 如此的一个好官竟然是命陨在了安阳。许博达不在意上头会因为自己的失职也问罪于自己, 只为甄诺一人惋惜,为安阳的那些百姓惋惜。
苏佩跪倒在了地上, 身后是抑制着哭音的长箐与于尧。明明已经知晓结果,苏佩还是不愿意相信。白布上面还有如红梅一般点点的鲜血,苏佩颤着手慢慢将蒙在甄诺脸上的白布揭开。看着甄诺的双眉,紧闭的眼睛,苍白没有生气的双唇,指尖触及冰冷的躯体,苏佩再难自抑,泪水再也无法控制,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只剩下了默默的流泪。
为什么老天爷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却只是让我看着你从我的身边一次一次地离开,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承受这种失去两回,两回!
这便是在惩罚我,这便是上天在惩罚我苏佩上辈子的识人不清,在惩罚我苏佩。
但既是要惩罚,为何不直接报在我一人的身上,为何要报在我身边人的身上,为何要报在从未做过一件恶事的你身上!为何!
连日的奔波,又要应对刺杀,苏佩的脸色苍白,双唇也是一般惨白。现下看着冰冷,一动不动的甄诺,苏佩嘴唇上面最后一点的血色也消失了个干净。
苏佩慢慢摇起了头,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残忍的事实。不忍心抓住甄诺的衣袖,苏佩只能攥紧了这白色的单子,就好像是扎住了溺亡时的最后一块板子。苏佩痛苦地低下了脑袋,极力用理智克制着自己的悲伤,克制着自己的泪,自己的哭声。苏佩绝望,“阿诺,我们醒一醒。”
“我早就说过了,我们不当官,我们就好好教书。你可以去花山,教稚童识字,你看着那些孩童在你的面前,学着你教授的知识,不也是很快乐吗”
“你本就不喜欢那些奢靡之物,求的就是一个平平淡淡。我们也不需要那么多的银钱,我们也不需要那些权势,我们就我们就我们”
曾涵润是知晓甄诺与苏佩关系的,现下看见苏佩如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与许博达带着所有的人一块下去,将这单独的空间留一点给苏佩。
苏佩慢慢将自己的手抚到冰冷的侧脸上,脑子嗡嗡的,好像是被人用锤子狠狠地砸了一下,无法思考。
“我出去的时候叫你等我归家的。阿诺,你从来不会骗我的,答应过我的事情也从来不会食言的。我现在归家了,为什么你不同我说话了”
苏佩痛苦地身子前倾,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一点,想要将甄诺看得更加清楚一点。自欺欺人道:“我家阿诺是不是公事做得太累了,是不是想要休息一下”
“我们就睡一会会儿好不好,之后阿诺就要醒过来,否则否则我会害怕的”
苏佩难以接受,固执地将甄诺冰冷僵直,带着凝结的血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苏佩全身上下都开始发抖,明明我们好好的,我们亲昵地拥抱过,吻过,成亲了,爹爹娘亲都同意了,所有亲人,友人都祝福我们。我们是天底下最最般配的人,但为什么现在是如此
泪水打落在了甄诺的脸上,从冰冷的脸颊划过,划出了一道水痕。苏佩哽咽出声:“你要快点醒过来,我们还要一块回京,一块见爹爹,见娘亲,你别让我一个人,我好怕”
“好怕”
前世的记忆开始朝着自己进行无差别的攻击,原先已经渐渐愈合的伤口被整个撕裂开来。苏佩只觉得自己的身,自己的心都好像是在被抽打,又泼上了盐水。苏佩哑声,声音呐呐,“不该存在的是我,是我这个异世的孤魂野鬼,从来是我。”
“这世间的罪人,从来只有我一个人”
甄诺在安阳出事的消息迅速传到了京都,传到了苏朝,柳力学,刘铭还有那些对甄诺带着恶意的人的耳中。苏朝当即便昏死了过去,御医来了苏国公府两天才堪堪醒了过来。
死因是一剑穿心,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估计都是反抗的时候留下的。刺杀之人也是有目的的,没有伤及其他的人,只杀了甄诺一人,便全身而退,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柳力学一生便只有三个学生,两名姓甄,偏偏都是英年早逝。一夜之间,柳力学好像是苍老了十岁。
柳力学没说什么,但花山书院的清心居闭了起来。柳力学将自己关了起来,不见外人。
“小姐”长箐端着一碗米汤进来。
此时是初秋,还是有些热意,尸体无法多加停留。许博达运来了很多冰,将这停尸的静室弄得冷冰冰的。算下来,苏佩已经守在了甄诺身边三日,从无法接受到撕心裂肺再到最后的行尸走肉。苏佩用了三日,好像是过了三年一样。
苏佩还是三日前的那身衣衫,上面都是泥垢,身上却披了件厚重的衣衫,阻挡这些冰块的寒冷。
苏佩双目空洞,呆呆地注视着躺着的甄诺,不忍心闭眼,不愿意休息,不愿意让甄诺离开自己的眼前。
长箐忍着心疼,“小姐喝点米汤,好不好”
“大人舍不得看小姐这样的”长箐哄着。
只有提到了大人,小姐才能多多少少地喝上几口米汤。
“我不是小姐,我是甄夫人啊”苏佩声音沙哑,带着颤音。“为什么你们都不叫我甄夫人,为什么”
苏佩一直以为自己的泪水已经哭干了,但现在,苏佩看见一颗泪又落了下来,叫屈着自己的身份。
长箐听到这话,心里被堵了一下。在大人的身边,小姐有多开心幸福,所有人都能看得见。但现在大人不在了,小姐不是小姐了
长箐强忍着,只能这样安慰着,“是是是甄夫人”
木讷讷地喝完了米汤,苏佩就好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但现在稍稍有了一点精神。苏佩眷恋地看着面前的甄诺,虽然是冰冰冷冷的,虽然没有一点生的气息,但仍是阿诺啊
苏佩忍着痛,用最坚强地语气说道:“我要送她回家。”
刘铭也没有想到,安阳这一遭,竟然是永别,自己永远见不着甄诺这个良师益友了。
沈宛自己推着轮椅的轱辘,一点一点地靠近刘铭,抬手牵起了刘铭的手,“殿下。”
刘铭此刻的悲怆,沈宛能感觉的到。虽然不曾见过这个甄诺,但沈宛听说过,听身边的人提起过,现下也与自己的夫婿一样感同身受。
顾长君带着顾帅遗体回京的时候,便秘密地找过自己。甄诺许过自己的事情,每一件事情都在完成。但现在,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是没有了,刘铭还是不愿意相信。
本就是一个修书教书的人,去边关,去安阳
“夫人。”刘铭垂下了眼帘,看向自己的夫人。“我派去了很多的人,保护她。但我没有得到消息,我只是知道了从安阳传回来的消息。我不相信,直到了这个地步,我才突然间缓过了神来,我才去找那些我派出去的人,但都已经不见了”
保护的人都已经被杀,由不得刘铭不相信,甄诺是真的死了
沈宛不知道应该要如何安慰刘铭,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为了简简单单的一句,“殿下不要伤怀了。”
“那时的我,将自己看作了王,而她,是幕僚一般的人。”
刘铭的眼中有愧疚,愧疚的很,“若是我不想着让她快点回京助力我,她不至于那么早从边关回来,不至于去安阳,更不会死”
“殿下是在做不可为之事。”沈宛抬眸,注视着刘铭的双目,“甄大人虽然走了,但殿下不会薄待与甄大人有关的人的,对吧”
刘铭点头,喉腔之中传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她对我的忠心,我定会护佑好她身边的亲人,友人,爱人。”
沈宛握紧了刘铭的手,温声说道:“牺牲是不可避免的,但殿下要让它变得值得。”
第151章 替代
阴暗潮湿, 伸手不见五指,除了时不时的水滴落在石块上的声音,甄诺听不见任何一点的声音。散落的乌发杂乱不堪, 后脑隐隐可见微微的血色冒出,大部分的血则已经凝结成块,遍布在了发根之处。
甄诺双唇惨白, 喘息着,整个人已经没有了半分生气,就好像是一个在沙漠之中寻不到水源,即将要渴死的旅人。手腕之上草绳的摩擦感强烈, 微微一点小动作, 都能叫这草绳染上新鲜的血液。
关在这处,没有日月晨昏,后脑上面还有伤口, 甄诺混混沌沌的,根本就分辨不出自己已经被关押了多久, 也不清楚自己在这段时间里面迷迷糊糊地昏迷过去了几回。
一道厚重的石门阻挡住了外界与甄诺,怕是只有震天的巨响才能传到甄诺的耳畔。
“交给本宫。”
说话的人是崔雪。此刻的崔雪脸上已经完全脱去了稚气,染上了与荀正谊相似的老狐狸的味道。一身雍容华贵的衣裙,长发被挽成了一个巨大的发髻,上头还插着凤钗,坠着有流苏的金步摇,脚上穿着的玉鞋与这黑漆漆的地面简直是云泥之别。
荀正谊也没有想到这太子妃娘娘竟然是会找到这里, 立刻联想到了崔雪与甄诺同出一宗的事情。生怕处置甄诺的这件事情又横生枝节, 荀正谊连忙表示道:“直接将甄诺解决就好了, 太子妃娘娘不需要担心。”
“本宫是要将甄诺带走。”崔雪双目凌厉,一点都不逊于荀正谊。
荀正谊抿了抿唇, 身子默默地挡在了石门的面前,意味深长地说道:“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虽为问询,实则是施压。
崔雪嗤笑了一声,双手平摊甚是张狂,身后的侍从立刻拿出了东宫的腰牌。“太子殿下一年之前就与荀丞相说过要甄诺,如今太子都将江微给杀了来取代甄诺,难不成荀丞相看不出甄诺对太子殿下的重要吗?”
荀正谊脸色一板,这腰牌是太子殿下贴身所有,竟然是在太子妃的手中。
莫不是太子殿下真是有要利用甄诺的地方
“荀大人还不相信本宫吗?”崔雪施压了一句。
龃龉声窃窃的,荀正谊紧紧揪着自己的袖口,让出了身后的石门。手下的人收到了眼神,立刻就上前为崔雪打开了机关。
石门厚重的很,连着这机关掀起甚多的尘土,吱吱呀呀的,听着刺耳的很。
荀正谊一向是躲在暗处的人,就连今日来这里也不过是想要看见甄诺的尸首以安自己的心罢了。自觉地退开了身子,又让亲信跟在了崔雪的身后。
甄诺自然是听到声音的,但意识已经混沌了,根本就没有精神睁开眼睛,更没有力气抬起头看一点将自己囚禁的人。
崔雪默默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就走到了甄诺的面前。
若不是知晓面前的人是甄诺,崔雪简直是不敢认。身上衣服脏兮兮的,头饰也如衣服一样,整个人就好像是从乞丐堆里面摘出来的,完全不见之前清风霁月的模样。
“甄诺?”
“甄学长”
崔雪不可置信地喃喃出声,回应的是甄诺的粗喘声。若是苏佩在这里,怕是也认不出来。崔雪厉声:“还不快点松绑。”
崔雪将甄诺带回了京华街的宅子,不是江微住着的那个,是自己的陪嫁宅子。江微这个人不过是一个替代品罢了,住不得这个宅子,只有甄诺有这个机会。
崔雪眼中带着点点的迷恋,没有厌恶,极其细心,耐心。用拧干的帕子一点一点将甄诺脸上的血污,身上的血污擦拭干净。又让随行的婢子给甄诺换了一身干净的寝衣,整个人干干净净的,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请来了郎中紧赶慢赶地就来了。甄诺受伤的只有一处,就是后脑勺上面的一击。血已经止住了,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毕竟是脑子受了伤,脑子里面可能会有淤血,我到时候开点方子,将这淤血散去就好了”
崔雪坐在床沿上,眉眼温柔,已经许久没有展示出像这样的神色了。
昏迷之中的甄诺安静,就好像是初见之时一样,关键是当时的甄诺不属于自己,但现在的甄诺切切实实只是自己一个人的
“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应该知道吧?”崔雪冷声道。
“小人明白。”
安阳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顾长君的耳中,但顾长君安插在京都之中的探子却是传回来了信。
顾长君从来都没有想过,竟然会有这么一日,甄诺竟然是会走在自己的前头。
顾长君厉声,命令着面前的高哲行,“查,这件事情必须要给本帅查得清清楚楚。”
这件事情到底是谁动手的,顾长君明白,定是和东宫的那位脱不了干系的。但这件事情是谁经手,是谁亲自动手,顾长君全都要知道,要叫所有害了甄诺的人都付出代价。
高哲行退下了之后,顾长君抽了抽嘴角,一拳头一下子打在了桌面上。肩膀上面的伤口带来了一阵撕裂的疼痛,顾长君将自己的手覆在了自己的肩头,按下了这疼痛。
遥记得那年夏天,甄诺会因为自己做错了事情便怒斥自己,会将自己从深渊之中拉扯出来,那年冬天,自己还与甄诺坐在一处,说着边关与前堂的事情。
今朝,所有的一切都变了,阴阳相隔
正在此时,周权带着军医长走了进来,是来督促顾长君换药的。自从宋榕被周权下令收押了之后,顾长君对待自己身上的伤就更加不上心了,若是无人提醒,那便不换药,不饮药。
周权不能不管,就在闲暇之余揽下了监督顾长君换药,喝药的活计。
待顾长君换好了药,周权才重新进了营帐。关心地问道:“伤口怎么裂了?”
军医长出去的时候说了一嘴,周权便听进了心里面。
“故人出事了。”顾长君声音有些闷闷的,恰似此刻的心情。
“宋榕,打算如何处理?”周权问询着。
周权一开始的时候便不喜欢这宋榕,主要便是因为她的身份关系,但这两年间,宋榕待顾长君的细致入微,周权都看在眼中,渐渐也就放下了这戒备之心。但如今,虽然是将军在用计逼宋榕离开,这宋榕却是真的剑伤了将军,周权看不过眼。
顾长君咳嗽了一声,也不知是伤口在痛还是哪里在痛,“三日后,处死。”
“诺。”
忙至深夜,顾长君才叹了一口气从营帐里面出来,一个人默默踱步到了收押宋榕的地方。看着幽深的牢房,想到里面的宋榕,顾长君还有些犹豫。
“顾帅。”孟娃子走了过来,手中还捧着一碗白饭,上面盖着一片薄薄的肉,还淋着肉汤。
军营之中受过宋榕赠药的人并不少,连着看守牢房的人也是,孟娃子这才有机会趁着入夜的时候给宋榕送份热饭。
顾长君回眸,看着好像是长高了一些的孟娃子,情绪有些复杂。
孟娃子此刻也没有好脾气,虽然不知道师父是为什么被关起来的,但孟娃子感受的到,是顾长君变了。变得高高在上,变得冷清冷血。孟娃子将面前的饭朝着顾长君的面前抬了抬,讽刺道:“顾帅,送饭允许吗?”
顾长君神色一凝,“进去吧。”
实在是忍不住,顾长君又添上了一句,“半个时辰。”
孟娃子冷哼了一声,不愿再去看如此的顾长君,端着饭菜就走进了牢房深处。
宋榕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这处是顾家军中关押犯事的将士的地方,不至于像秘阁一样不干净。宋榕身上的衣服还是那么一身,衣摆处沾着的血已经干了。听着这脚步声,宋榕眼睫扇动了两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面前人不是心中记挂的人,来的依旧是孟娃子。
孟娃子对着给自己看门的狱卒连声道谢之后才弯腰走了进来,心疼着将手中的饭食放在了宋榕的面前,又拿着干净的帕子将这筷子擦了又擦才架在了这碗上面。
宋榕用余光瞥了一眼。原不过是随意收了孟娃子做自己的学生,没有想到最后竟是他予了自己最后一点人情的温暖,而当日心上之人已经变了,终究是赌输了。
宋榕终是耐不住孟娃子担心的脸,将这温热的饭碗拿了起来。
孟娃子的担心这才消了一点,将在牢房门口遇见顾长君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给宋榕听,看宋榕吃饭的速度都变慢了些,孟娃子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窥着宋榕的脸色,讪讪地说道:“顾帅现在到底是顾帅,可能真是下不了面子。师父您就对着顾帅卖个软,低个头,您就能出去了”
孟娃子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所以才会这么说。宋榕苦笑,这又怎么会是一句软话就能解决的事情,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吃了一小半的饭菜,宋榕就没有了胃口。人生五味,已经尝不出了,不过就是果腹之物罢了。
看孟娃子给自己收拾了饭碗,眼见就要离开,宋榕终是忍不住,声音有些颤,“她她的伤怎么样了?”
“顾帅受伤了吗?”孟娃子回头,一脸茫然。
宋榕愕然,终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让孟娃子走了。
“顾帅都已经决定好了,还要这么一副舍不得的模样吗?”宋平面无表情地说道。
顾长君神色一凛,交易罢了,宋平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不干你的事。”
第152章 处死
不念书的百姓本就不太知晓甄诺其人, 但看见这么大阵仗的,还是都冒出头来看。说的最多的不是甄诺,指点的则是一身麻衣素服的苏佩, 以妻子身份送甄诺棺椁回京都。明明是没有血缘的姐妹,同是女子,属实是滑稽。
苏佩不愿意去管, 也没有精力再去管这些个流言蜚语。攻讦在自己的身上,那就攻讦在自己的身上吧,悠悠众口,堵不起来。
人最喜欢看的便是他们触不可及的高贵人物的坠落, 如此就能沦为他们的谈资, 他们就有了引以为傲的资本
苏朝的身子也还没有好转过来,卢青筠虽然没有过激的反应,但伤心一点都不逊于苏朝。甄诺到底是从小养在自己手底下的孩子, 衣食住行,都是自己看顾着的。夫君病了, 卢青筠不能病,不能放松,整个苏家的担子都压在了卢青筠的身上。
柳力学致仕之后便去花山书院执教,如今已经多年没有出过花山书院了,但今日来了苏家。见着了灵堂之中弯下的脊背,见着了满脸惨白的苏佩。
甄淼,第一个学生, 十几年后, 好不容易寻回了他的孩子, 但如今又与他的父亲一样,又让自己过了一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的悲戚。
苏朝的身子孱弱, 身上萦绕着一股子药味,“老师”
柳力学唇角下弯,拍了拍苏朝的肩膀,到底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吊唁的人不少,入夜了之后苏家的人才闲下来,但这层阴云越来越低压,所有人都还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不敢多说一句话。
苏词眼眶微红,今日跪了半日,膝盖已经酸疼的很,然而苏佩却是不知道保持了这种姿势几日。看着憔悴不堪的苏佩,鼻头酸涩的很。苏词双腿耐不住地打弯,将自己慢慢挪动到了苏佩的面前,心疼地唤道:“妹妹”
“妹妹”
苏佩死气沉沉,再也不见从前的朝气。透过没有灵气的双眼,苏词只看见了绝望,彻骨的绝望。
苏词微微仰着头。作为哥哥,作为阿佩的哥哥,苏词不能叫自己落泪。
张开双臂,苏词顾不上什么所谓的男女大防,将苏佩一整个揽进了自己的怀里面,安抚道:“哥哥在,哥哥在”
苏词轻轻抚着苏佩的后脑,拍着苏佩的后背,“阿佩还有哥哥呢,还有爹爹,娘亲,我们都在”
苏佩坚强了半月了,尤其是今日。但现在埋在苏词的胸口,苏佩再是忍不住了,小小的抽泣慢慢放大,拉着苏词的衣角哭得厉害。“哥哥哥”
寂静的黑夜之中,蝉鸣仿佛都一下子消了下去,只剩下了苏佩撕心裂肺的哭声。苏词眨了眨眼睛,瞬间泪水濡湿了眼眶,苏词抱紧了怀中人,如儿时哄着的一样,“回家了,我们回家了”
“哥哥哥”
“该死该死的人是我啊”
“没有我都会,好好的”
“哥”
苏佩哽咽着,哭腔将话掩盖了过去,苏词却听懂了,什么都听懂了。
“不是你的错,是那些贼人,从不是你”
两人走后,韶玉居与洗墨轩就不住人了,但日日都会叫人打扫,可以直接进去。
苏词抱着哭累睡着的苏佩出了灵堂,一路上脚步飞快,动作却克制得极轻,生怕将好不容易睡着的苏佩再闹醒。
折叶帮着苏佩盖上了丝被,又着人打了一盆热水将苏佩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这才轻手轻脚地从房间里面退了出来。一回身就看见了还守在院子的里面的苏词,折叶上前,在黑暗之中,借着微弱的烛火,瞧见了苏词眼角的那点湿润。
甄大人是小姐的心上人,亦是公子的姐姐。小姐在伤心,苏家上下都在伤心。
“公子,哭了?”折叶知晓答案,却还是耐不住问了出来。
喉结上下动了动,苏词微微仰头,遮掩了过去,嘴硬道:“没有。”
“公子是重情义的人,又不是冷清冷血的人,哭,是应该的。”折叶从自己的衣袖之中取出了一方绣着青竹的方巾,不由分说地塞到了苏词的手中。“公子要一直在这里守着吗?”
苏词将方巾收了起来,看着紧闭的大门,静默着点了点头。
苏词担心苏佩,很是担心
小妹虽然顽劣,但于情事上面,比男子还要刚毅,尤其是哭时说的话,苏词不敢放下心来。
“我陪着公子一道吧。”
苏词敛眉,重新看向折叶,没有拒绝。
篝火被升起来了几堆,身后跟着的几名亲信手中也拿着火把,跳动的火光将顾长君的脸映衬得时明时暗。朱友屿喜爱宋榕,因为宋榕下狱的这件事情和顾长君争吵过许多回。顾长君没有办法将这件事情告诉朱友屿,只能将朱友屿派了出去,带着周权一块。
今夜,顾长君没有着戎服,反倒是穿了一件宽袖的男装衣衫。宋榕被捆绑着带到了一片空地上,眼神刚毅,没有一点惧色。
顾长君薄唇紧抿,微微偏头看着面前这个丝毫不惧的女子。顾长君余光一瞥,落在了手边的酒壶上,随后又像是针尖一样扫在了宋榕的身上。眼中的戏谑,不屑,比起那些可能会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刑罚更叫宋榕痛心。
顾长君慢慢站了起来,踱步走到了宋榕的面前,一脸傲慢地蹲下了自己的身子。顾长君半强迫地扼住了宋榕的下巴,强制性地将宋榕的脑袋抬了起来。顾长君“呿”了一声,玩味地说道:“你总是这么一副硬骨头”
宋榕凝视着顾长君的眼睛,冰冷,深不见底。冷声道:“顾帅心思深沉,但最后,你除了那些权势,什么都没有。”
顾长君一点一点加重着自己手上的力气,像是巴不得要将宋榕的骨头掐碎一样。顾长君笑得阴森森的,从前那个明媚的少年早已经不见了,“是,本帅什么都没有。”顾长君轻蔑地笑了两声,“但是你宋榕,马上连命都要没有了”
心已经麻木,宋榕腰背挺得笔直,上下牙龃龉了两下,冷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一遭赌输了,但宋榕不后悔,只是自己没有心狠到顾长君的那种程度罢了。
宋榕的倔强都落在了顾长君的眼中,气息不自然地放缓了下来,顾长君牵动着自己的嘴角,慢慢放开了扼住宋榕的人。拍了拍自己的下摆,慢慢站起了身子。
顾长君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榕,视线不相及之处才流露出了一抹不易叫人察觉的心疼。回身,顾长君慢慢踱步回了桌边,动作比起刚刚更慢上了一些。
今夜过后,宋榕便不再属于自己,余生,怕是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初见,是清溪居,再见是自己刻意,然后相知,相悦,最后就现在这样,相离。
顾长君一整颗心都被舍不得充斥着,但一切都无法,伸手将酒壶拿在了手中。顾长君将自己的心疼与不舍重新掩藏了下来,拿着酒壶又一次扼住了宋榕的下巴,强制性地将宋榕的脑袋抬了起来。
微微眯起眼睛,顾长君笑得十分恶劣,“本帅父亲中毒是与你有关,所以本帅杀你,你不冤枉”
“但念在你在本帅的跟前也待了好几年,伺候”顾长君故意凑近了宋榕的耳朵,将声音压得只有彼此才能听清楚,“床下,床上都很好,尤其是那声音,小话。本帅便不让你受这活埋的苦了。本帅特意给你备了一杯毒酒,让你留一个全尸。”
宋榕怔大了眼睛未曾想到如此下流的话也能从顾长君的口中出来,虽没有泪,但宋榕的眼角慢慢有了一点微红。
“你!”
顾长君收起了恶劣的笑容,整个人一下子肃杀了起来。单手打开酒壶的盖子,不顾宋榕的反抗硬生生地掰开嘴巴喂了下去。
喉腔之中微微的辣意在此刻不值一提,宋榕看着面前这个自己曾经深爱的女子,变得面目可憎,一点一点模糊。
周权神色冰冷,相较于担心宋榕,周权更担心顾长君。
宋榕可以有生的机会,但长君没有了,以后再没有了
心脏“砰砰砰”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宋榕的喘气声愈渐放大,慢慢往一边倒去。宋榕睁大双目,心好像是要跳出来一样,眼中的血丝也在一瞬间曝露了出来,像是陷入癫狂一般。
顾长君慌乱了一瞬,真实的情感霎时间流露了出来,被宋榕收入了眼底。
原来你也会心疼
心脏的跳动慢慢平复下来,曝露出来的青筋血管也慢慢消了下去,宋榕的身子不受控制地痉挛了起来,眼慢慢从绝望变得浑浊,眼皮子慢慢垂了下来,只留着一口气,一丝眼缝。
周权命令着手下的将士搬来了一个巨大的箱子,宋榕只能感觉自己被抬起,被放下,最后箱子被盖了起来,而眼前的最后一点光也因为这箱子,一下子阖了起来。
黑夜,能掩藏掉许多的东西,能掩藏掉顾长君藏在袖子之中抖动的手,能遮盖掉顾长君奋力想要遮掩的心疼不舍。
周权迎了上来,压低着自己的声音,道:“接下来的事,属下帮顾帅做吧。”
顾长君没有做声,摇了摇头。
第153章 分别
周权等人都已经退下。计算着时间, 顾长君抿紧了唇,飞速地将箱子打了开来。
宋榕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双唇没有了血色。顾长君气息一滞, 颤着手放在了宋榕的脖颈处,虽然还有温度,但已经没有的脉搏。
“没事的, 没事的”声音不自觉地发颤,顾长君一手穿过了宋榕的腿弯,一手穿过宋榕的腋下,直接将宋榕从箱子里面打横抱了起来。
“宋平, 宋平!”顾长君厉声。
宋平这才从暗处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
看这顾长君焦灼的模样, 宋平也不见之前的轻蔑了,凝眉将注意力放在了宋榕的身上,伸手查看了一番宋榕的鼻息。
顾长君声音急促,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蹦了出来,“是正常的, 是药效,对吧?”
顾长君的焦急做不得假,对少阁主的感情做不得假,宋平有了一点改观,静默着点了点头。宋平摊开了手,道:“顾帅将少阁主交给我吧”
看着宋平摊开的手,顾长君绷紧了下颚, 更加抱紧了怀中人。
交出去, 这辈子就见不到了
顾长君低眉, 眉眼之前满是温柔与愧疚。吸了吸鼻子,将自己复杂的情绪都压下去, 到底是没有将宋榕交到宋平的手中。顾长君横抱着宋榕,越过了宋平,径直往船只所在之地走去。“已经备好了船,我送你们去。”
宋平放下了手,没有多说什么,静静地跟在了顾长君的后面。
就这一夜罢了,到了白日,顾长君终究是要放手。
赶车的是高哲行,顾长君无暇分心看旁人,小心翼翼地抱着宋榕一块进了车厢。宋平骑上了马,不近不远地跟在了马车的后头。
也不知是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宋榕了,顾长君眼睛眨也不眨,看着宋榕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手有些发抖,顾长君轻轻用食指将宋榕眼角处的泪痕勾去,紧紧地将宋榕的手握在了掌心当中。顾长君下唇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放软了自己的声音,“我对不起你。那日离京都,我知道你跟在我的后面,我知道你什么时候离开,我知道你听见了我的话,我自始至终都知道”
“清溪居,是我的私心,与你的一切都是出自我的私心。自始至终算计人的都是我。”漆黑的眸子里面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遮住了顾长君复杂心痛的表情,顾长君只能抑制着不让泪水滑下,却无法叫自己的心也一块麻木下来。
“我终究是姓顾,我一定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一定要护好顾家,护好顾家军,护好边关百姓。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让你步我母亲的后尘,我宁愿此生不见,我宁愿你恨我,后悔和我的相遇,总之你安好就好”
“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宋榕,忘了我吧
到了地方,顾长君留在了马车之中,任由高哲行将宋榕背了出去,交到了宋平的手中。
顾长君紧闭着眼眸,明明已经克制了这么久,还闭上了眼,两道泪痕还是在脸颊处蜿蜒而下。顾长君控制着自己的声腔,大拇指的指甲已经硬生生地抠进自己的食指肉中,极力保持着沉稳内敛的将帅形象,“高哲行,走。”
“诺。”
宋平抱着宋榕上了船,安置在了船箱之中。看着宋榕湿润的眼角,宋平皱了一下眉头,只当是顾长君落泪了,一不小心滴在了宋平的脸上,拿着帕子将这点湿润擦了去。
自从甄诺下葬之中,苏佩便将自己闷在了自己的屋子之中,不见光不走动。苏词只能日日夜夜守在了院子里面,生怕苏佩出事。今日,也不知是卢青筠第几次来韶玉居了,唯一不同的是,这回,卢青筠打算硬拉也要将苏佩给拉出来。
还不等卢青筠上前拍门,门便一下子拉开了,苏佩站在了门后。
身上还穿着一身的麻衣,死气成成颓靡到了极点。苏佩灵动的眼睛变得空洞,视线仿佛是不会聚焦一样,木讷讷地对着卢青筠说道:“阿娘,我要见爹爹。”
苏朝同样也是病怏怏的,但比起苏佩来,总是能恢复过来的。
“佩儿”苏朝很是心疼,好好的孩子,怎么就都成了这样
苏佩空洞的眸子直视苏朝,如今的苏佩不过是一具躯壳,被心中为甄诺报仇的信念吊着的一具躯壳。声音没有丁点起伏,“我要做国手,我要入宫。”
国手可以入麒麟阁,麒麟阁之中存放了历年来的策论文章。李泉昇已死,事情却没有完,苏佩要查,要将牵连在这件事情里面的人都查出来。
有一件事情能吊住苏佩的心神也是好的,苏朝艰难地抬手,摸了摸苏佩的脑袋,心疼地答应了下来,“这件事情,爹爹帮你安排。”
***
“不治了?”这郎中有些惊讶。
起初自己被叫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主人家的紧张,豪掷千金,也不像是因为没钱就治不了的模样。
崔雪才没有功夫与这郎中虚与委蛇,冷声道:“带下去。”
给了一个狠厉的眼神,跟在身后的亲信立刻会意,这郎中决不能留。
刚叫一个活人变死人,崔雪立刻换了一副面孔,端着一碗莲子汤放在了甄诺的面前,自然而然地坐在了甄诺的身边,柔声问道:“头还是会疼?”
甄诺一月前就已经苏醒了过来,正好是“甄诺”下葬的日子醒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只不过醒来的时候就是混混沌沌的模样,连苏佩,自己是谁都忘了,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身边的人问着自己是谁。
崔雪也有自己的私心,既然甄诺忘记了,那就干脆忘记个彻底,尤其是将苏佩给忘记。
甄诺微微颔首,放下的手中的笔,对着崔雪露出了一个谢谢的笑容。
便是这个简简单单的笑,都叫崔雪心上欢喜。甄诺对人,总是疏离的,总是清冷衿贵的,但如今这个笑,虽及不上对苏佩的笑容,但也是亲近的,是没有疏离感的。
崔雪又主动往甄诺的身边移动了一些,甄诺未语,虽不喜欢但也克制着自己没有躲开。崔雪亲昵地将莲子汤往甄诺的面前摆了摆,“好了,不要看书了,尝尝我亲手做的莲子汤。”
甄诺凝眉,推拒道:“小人惶恐。”
崔雪傲娇地白了一眼给甄诺,嗔道:“不许惶恐,就是做来给你喝的。”
甄诺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手拿着汤碗,一手拿着汤匙,在崔雪殷切的眼中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甜吗?”崔雪殷勤地问道。
“正好。”甄诺又吹了吹,将剩下的半碗一块喝了下去,这才将一个空碗放在了托盘上面。清浅的眸子望向崔雪,道:“好喝的。”
崔雪的心因为这简单的一句话荡漾了起来,“好喝就行。”
“娘娘亲手做的?”甄诺找不出什么话题,只能从崔雪刚刚说过的话中寻出不太重要的话主动与崔雪搭起话来。
“嗯。”
甄诺啧了一声,眼睫低垂了下来,悠声道:“娘娘以后莫要亲手做了,自有下人呢。”
崔雪主动将自己的手覆到了甄诺的手背上面,嘴角的笑容仿佛是要直接翘到天上去了,“得你一句好喝,花些功夫不要紧的”
甄诺扬了一个不算太抒怀的笑容,不留痕迹地将自己的手从崔雪的手下抽了出来,抿唇略带恭谨地说道:“我虽是娘娘的表亲,但到底是太子府的门客,娘娘是主子,不必如此照顾江微的。”
崔雪一僵,但却没有太生气,如此的甄诺才是甄诺,不会一味地看自己的脸色而谄媚,事事恭谨有加,为人高洁。崔雪重新将自己的手覆在了甄诺的手背上,四指顺着虎口握住了甄诺的手,崔雪双目紧紧地注视着甄诺,语气亲热到了极点,“你我之间的关系不止是表亲的”
“只不过是阿微你现在忘记了罢了”
甄诺皱了一下眉头,听着崔雪将彼此的关系从点头之交修饰成了亲近密友,心中不悦好笑却仍是没有将自己的手从崔雪的手中抽离。
崔雪拉着甄诺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处,眉眼上挑,有些魅惑的模样,“你我是最亲近的人。”
甄诺的眼底是凉薄,只是面上用其他的表情遮掩了过去,状似无意地说道:“我最近听说城中有热话,说是有个女子要单挑五大国手?”
崔雪听见这话,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甄诺便顺势将自己的手从崔雪的手中拿了出来。崔雪心中已经扬起了一点怒火,甄诺一直待在屋子里面,只有偶尔去书房寻书来看,这热话除了从小厮侍婢的口中听来,没有其他可能。这些人真是要好好罚一罚了,这般多话。崔雪的声音一沉,“是有。”
甄诺笑了笑,赞道:“那这女子真是胆大。”
“是苏二小姐苏佩。”崔雪语气平平地说道,视线却锁在甄诺的脸上观察着甄诺的神色。
甄诺还是一副刚刚的姿态,并没有因为这个名字而有丝毫的动容,就好像是在听一个陌生人的事情。事不关己地问道:“她父亲的官位是什么?”
“廷尉司主事,亦是国公。”
甄诺点了点头,已经是兴致缺缺,不打算继续问下去了。
第154章 国手
一连五场的棋局, 棋馆里面都摆上了棋局,赌场里面也开上了赌盘。苏佩是闺阁女子,国手却都是历经千百次的棋局才一路走上国手之路, 对这苏佩,大家所报的期望都不是甚大。但没有想到,这苏二就好像是一匹黑马一样, 五场已经过了四场,两赢一合一输。今日最后一场,亦是最难的一场,对战的是许久都没有与人对战过的应承业。
便是神手, 在应承业的手中都讨不到什么好处, 但苏佩这场棋局只能胜或和,否则便无缘成为国手,更无法进入麒麟阁。三和赌庄已经开设了赌盘, 应承业的名字上压满了银两,中间的“和”只有寥寥几锭银两, 而苏佩的名字上面更是一文钱都没有。所有人都打定了主意看这苏佩的落败。
甄诺穿了一身天蓝色的衣衫,一条银色的细绳系在了甄诺的腰间,只挂了一个绣着荷花花样的荷包。甄诺手中拿着刚从书局买回来的书,停在了一边,仰头看着街口特意支起来的棋局。
身边的婢子看甄诺看着这棋局已经颇久,此刻耐不住出声提醒道:“江大人,快申时了, 要早些回去呢。”娘娘还等着一块用晚膳
这话婢子没有说出来, 但表情之中的焦急就是这个意思。
甄诺微微颔首, 将自己的视线从这棋盘上面移将了开来,朝着京华街的方向走去。刚走过两条街, 甄诺停住了脚步。
“江大人怎么了?”婢子疑惑地问道。
甄诺平静地看向自己手中的书,似乎是在默数,眼睫一敛,故意说道:“我似乎漏了一本书在书局。”
婢子有些为难,今晚娘娘可是要过府吃饭的。府中上下都知道江微江大人深受娘娘的喜爱,两人八成就是那样子的关系,江大人如此婢子也不敢直接拒绝,只能婉转地说道:“回了府,我叫小厮去书局给江大人拿书吧。”
“是在角落之中的一本书,我忘记拿了。”言下之意便是小厮是找不着的,一定要回去再拿。
此时的棋盘上面,黑白子就好像是两军对阵,苏佩落子有神,自带着一股子杀气与戾气。此战是背水一役,决不能输。
应承业这回是看在比试之人是苏佩的情面在,才重新下场下棋的,但这回的感受与多年前苏佩带给自己的感觉全然不同,就好像是换了一个芯子一样。应承业从棋盒之中取出了一子,破了棋局上面说话的规矩,悠悠地说道:“你幼时的时候,我曾与你下过棋。那时你的棋有风骨,进退有度不像是个孩子。但现在苏二小姐,你的棋风功利性实在是太重了”
应承业破了规矩,苏佩便也不在意这些规矩了,冷声道:“权势,钱财,我苏佩都不要。”
苏佩注视着棋盘上面的黑白子,自己的布局没有问题,但应承业的布局更加精巧,与应承业对局自己没有一点的胜算。苏佩凝视着一个空的位置上,若是应承业下到这个位置上,这局棋下成和局便难了。
应承业还是没有落子,凝眉注视着苏佩,如一个长辈一般,温声问道:“那苏二小姐要什么?”
苏佩神色一凛,从棋盒之中又拿出了一子,坚定地回答道:“一个公平,一个答案。”还阿诺一个公道
应承业不再说话,在心中大叹了一口气,终是将子落在了边角之处。
甄诺从角落之处拿出了一本崭新的卷轴,上头没有一点的灰尘,是甄诺第一次来书局的时候故意落在这角落之中的。随行的婢子自然是不会将注意力放在这种书册上,看甄诺拿完了书就连忙催促道:“江大人,我们回去吧。”
“嗯”估算着时间,甄诺缓步迈出了书局的门。
“和棋,是和棋!”
刚从书局之中出来时便听见了街上的半大孩子的叫嚷声,甄诺还是一副坦然的样子,没有一点起伏,心上却已经欢喜了起来,更担心了起来
穿过西街,拐入平昌街,还有一条路就能到京华街。甄诺目不斜视,只有在婢子看不见的情况之下才会用自己的余光观察着周围的人与物。从棋院回苏府一定要经过平昌街的,若是时机掐得正好,是能匆匆看上一眼的。只是阿乖应是坐马车的,终是看不见的
甄诺脚步不急不缓,越走到拐角处心就越发沉闷下来。
马车之中的苏佩已经累到了极点,轻轻挑开了一点帘子透透气,恰好对上了拐角转身的甄诺。
“停车!”苏佩摇铃都来不及,厉声之后就直接推开了车门,伸出头看着拐角处,可惜再无那个熟悉的背影。
“小姐,怎么了?”长箐担忧地问道。
苏佩讪讪的,眼中的光慢慢黯淡了下去,重新变回了空洞的状态。苏佩深深望了一眼那巷子,重新退回到了车厢之中,叹了一口气,“走吧”
这假死药混上了酒,药力发挥到了最大的程度,连带着宋榕恢复知觉的时间都长了一些。待宋榕彻底清醒了过来,能够下床走路已经是回到秘阁之中的事情了。
“幸好我从顾长君的手上将假死药偷出来,顾长君是一军主帅,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少阁主现下全身而退就是最大的幸事”
“如今已经回到了秘阁,少阁主就不要再去想那顾长君了”
“一个冷情冷心的人,难免会有什么异心,我等定是要好好监视”
宋榕双唇上面的血色还没有恢复过来,双手扶在了床沿上,微微低垂着脑袋,抬着眼睫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宋平。
见着宋榕这般狠厉,绝望的神色,宋平也难免被吓到了一下,停了这样的说辞。
宋榕突然间冷笑了起来,笑声就好像是空谷幽冥,声音苦涩沙哑,“顾长君那么一个会做戏的人,就告诉了你这么简单的几句话来向我扯谎吗,还是你宋平太不会做戏了?”
宋平一怔,眼中一闪而过被识破的慌乱,辩驳道:“顾长君就是会做戏,装成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让你以为她是喜爱你的”
宋榕强撑着自己的身体,手掌上面的青筋都因为用力狰狞了出来,慢慢从床上站了起来。宋榕双腿不自然地打弯,只能缓缓地走到了宋平的面前。宋榕微微抬头凝视着宋平的眼睛,震慑力十足。宋榕咬紧了牙关,眼角的控制不住地湿润了起来,“对,她真的不是一个纯良好骗的人,但她对我的情意,从来不是做戏。宋平,你也知道不是吗?”
“我自小以身养着那些毒物,我身上流着的不是鲜血,流着的都是毒药。这假死药于我来说,功效自然是与在常人的身上不一样的。我感受的到,我听得见,她的所有我都知道!”宋榕眼眶已经睁红了,双唇上面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一点血色重新散了去。
我感受着她将我从那个黑漆漆的箱子里面焦急地抱了出来,我感受着她身上炙热焦急的温度,我听着她隐忍的哭腔,听着她说从前的那些事,听着她说此生决不再见我
顾母从前受过的那些苦,长君都看在眼中,相较于相守,看着所爱之人安安稳稳,便是所爱隔山海也无妨。
宋平紧紧抿着唇,没有再说话,承认了这一切。
没有资格嘶吼,没有资格发泄,所有的一切都是命定之事,是老天爷已经写好的命运。但凡自己信任一点,只要多信任一点,在最后的一点时间里面,我能与你快快乐乐地待在一起,终是我猜忌于你,终是我将最后的日子弃之如敝履
待宋榕彻底修养过来已经是深秋时节了,这回回秘阁,宋榕没有等来自己的惩罚,就连面见阁主都是自己主动。
宋榕换上了一身黑衣,一身的肃杀之气,比起往日更甚。宋榕跪伏,“宋榕参见阁主。”
宋夷两鬓的白发更多了一些,没有多说什么就让宋榕站了起来。
宋榕双目炯炯,紧紧地盯着宋夷,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此生都不会再见顾长君了。”
宋夷并不知晓宋榕的回来都是顾长君的手笔,冷笑了一声,“顾家向来都是冷清冷血的东西,如今你能悔过,秘阁自是要交到你的手上的。”
宋榕心上已经变成了一滩的死水,没有一点的波澜起伏。反驳道:“顾家出忠义,也出情种。”
宋夷一挥袖,心上又起了怒火,指着宋榕怒道:“不是他顾家出情种,是我宋家!”
顾平山死了又如何,他终究还是风光大葬,陛下题字忠勇之家。但谁知道宋珺,谁知道我的女儿!
宋榕不再说话,如此的仇恨已经没有必要再去解决了,是执念,是魔怔。
元贞二十九年深秋,苏佩入棋院,成为国手,可入麒麟阁。
元贞二十九年隆冬,宋榕继任秘阁之位。
宋榕一身黑衣,身上还罩了一件黑色的大袄,行走在夜间就好像是透明人一般。穿过密道,宋榕直接来了空无一人的宣政殿,稍等片刻之后,刘靖便一人只身来了宣政。
宋榕双手手指合并,对着刘靖跪拜了下去。
“下臣宋榕,秘阁第八任少阁主,第五任阁主,参见陛下。”
刘靖只看了一眼,说了一句“甚好”便不再说什么了。
元贞八年,不知是何时,自己被捡了回来,如今已经元贞二十九年的隆冬了。二十一个寒暑,最后不过是换来了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甚好”
第155章 相见
陈项明, 朱碧亲笔手书苏佩已经收到了,苏佩飞快地溜进了麒麟阁的三楼,这里面存放着的就是考评策论。
考评之事上面基本上就没有出过岔子, 也没有人会大动干戈地将这些考评策论都翻上一遍,故而这里看守的甚至比不上麒麟殿外面严密。苏佩放轻自己的脚步,在一排排架子之中穿梭, 按照年份,籍贯,苏佩极快地找到了陈项明所在的那一堆的宗卷。
屏气凝神,苏佩借着这书架子将自己的身子隐藏了起来, 从右往左扫视的一翻, 一卷接一卷地将卷轴打开,在翻了十几卷之后总算是翻到了署名陈项明的策论。
苏佩神色一凛,这分明连字迹都不一样, 这陈项明能花钱买官位,却连一千几百字的策论都不愿意去写。苏佩又看了一眼这手书, “嗤”了一声,就这一手字,送呈到陛下面前也不知道是该治罪好还是不该治罪好。
“你刚刚看见有人上来?”。
“对啊,我看见个背影。”
“这三楼有什么好看的,你昨晚喝了酒,别是你现在还没有酒醒吧”
“上去看看总是没错的”
这话语之声越来越清晰,脚步声也越来越凑近。苏佩连忙将这卷轴塞进了自己今日穿着的宽袖当中, 轻手轻脚地跑到了最后两排的架子中间, 借着墙角的一个视觉死角将自己给藏了起来。
环顾一周, 这三楼还真是没有动静,毕竟只是一个背影, 说不定只是眼花了罢了。守卫的两人只是草草地转了靠近楼梯的几排书架。麒麟阁进来的都是朝廷大臣,要不就是皇子公主,外来的人连第一道门都进不来,守卫的两人也没有怎么搜寻,便径直下了楼。
“我就说是你眼花了吧”
摸了摸后脑,刚刚觉出有动静的人又往楼上看了一眼,还是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不太确定地说道:“许是真的眼花了吧”
“就是眼花了,别想这么多了。”
待脚步声慢慢走远,苏佩才长舒了一口气,扶着墙角慢慢地站了起来。循着刚刚的路,仔细躲避着二楼的人与守卫下了楼。
南郊的马场上面,崔雪选了一匹通体雪白的良驹,此刻正缠着甄诺要学习马术。
甄诺微笑着,婉转地拒绝道:“娘娘身娇体贵,不必一定要学会骑马的。”
崔雪瞧着甄诺不太乐意的样子,直接拉住了甄诺的手臂,一副小女儿的姿态,央求道:“近来京都时兴了一项游戏,打马球,本宫要玩,自然是要学骑马的。”
马球这种东西一般都是给那些小姐玩的,还真是没有这些皇子家眷上场的道理。
甄诺抿唇,想着大局,到底是答应了下来。拉着缰绳,一脸茫然地问道:“我会骑马吗?”
“会,马术甚好。”
“我现在也不记得了,还是让马术师傅教娘娘吧。”察觉到崔雪越发不悦,甄诺补充道:“江微给娘娘牵马吧。”
果然,崔雪听见这话之后心情就愉悦了很多。
刘铭今日也恰好带着沈宛一块来南郊走走,没成想就正面遇见了崔雪与甄诺。看见甄诺,刘铭恍然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太子府的门客江微,并不是甄诺。
“臣弟见过太子妃娘娘。”
“妾身见过太子妃娘娘。”
崔雪心中有些不悦,没有想到难道和甄诺一块来马场散散心,竟然还能遇见不速之客。扬起了笑,崔雪点头示意了一下,维持了表面的和平。
这回来马场本就是甄诺乘势提出的,为的就是能在马场里面见到刘铭。
刘铭带着沈宛错身而过,沈宛拉了拉后背的刘铭,小声地说道:“妾觉得这江大人好像是和从前来送礼的江大人不太一样了。”
从前的江微眼中谄媚居多,但现在的江微那眼睛好像是包含了星汉灿烂,找不出一点的谄媚。
刘铭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下来,没有注意听沈宛说的话。看见这江微就想到了已经故去的甄诺,长得相像的两个人,却是帮着两个不一样的阵营。
“娘娘可知道这马场周围栽种的是什么树?”甄诺突然间开口道。
“本宫瞧着有桑叶,想来是有桑树的吧,但还有一种不太一样的树,本宫就不太知道了。”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甄诺突然间感叹了一句,接着说道:“还有一种似乎是榆树,待会我们一块去问问这马场的人吧”
刘铭骑马的动作瞬间停滞了,这话甄诺也对自己说过。凝眉抿唇,刘铭没有回头张望,心却已经克制不住地猛烈跳动了起来。“阿宛,你刚刚说什么?”
“江大人有些不一样。”
是,是不一样。刘铭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同一个长相下的人会说同一句特定的话。要查,要狠狠地查。
回程的马车之中,甄诺坐在一边假寐,崔雪瞧着,此刻却是缓过了一点劲儿来。今日的马场就是甄诺主动提出来的,恰好就碰见了齐王,虽然说两人没有正面说过什么话,但崔雪总觉得有些不妥,事情仿佛是慢慢地往自己不受控制的地方而去了。
马车刚刚进城,崔雪终于耐不住了,试探道:“阿微,今日你怎么想到出府骑马了?”
甄诺应声睁开了眼睛,细长的眼睫流转,将视线落在了崔雪的身上。不徐不慢地说道:“我在书房之中看见了一幅弓马图,上头的人很像我,所以我很好奇我是不是做过这样的事情。”
牵扯到了这消失的记忆,崔雪便不再说什么了。齐王想来也不过是凑巧罢了,毕竟甄诺一直待在府里面,也不太会知道齐王的足迹。
“喔,对了,娘娘,书局之中我还差一本书没有拿。”甄诺突然说道。
去书局是甄诺惯常做的事情,崔雪自然是不可能不应的,“嗯,那待会就去。”
“多谢娘娘。”甄诺微微颔首,迟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那书局是在闹市之中,我从娘娘的车驾之中出去许是不好,娘娘到时候在街尾稍等一下吧”
这话真是在帮着崔雪考虑,左不过就是一条街的距离,也不算太远,崔雪微笑着就应下了这件事情。
下了马车,甄诺的神色霎时间就冷了下来,控制着呼吸的节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甄诺抿紧了双唇,拇指压着自己的衣角往书局走去。
拿上了书,付好了钱,甄诺定了定心神,看了街尾的马车,坦步走去。
苏佩今日进宫就是为了这麒麟阁,也不知道能否成功便没有叫长箐,折叶等人跟着。现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背后掌控之人的阴霾也已经渐渐散去,苏佩有些失神,将这些事情都查清楚又如何,阿诺确确实实回不到自己的身边了,那时候的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西街,苏佩看着这两边的街道,恍了一下神。
“马受惊了,受惊了!让!让”
“让!”
当苏佩反应过来的时候,这马蹄子的声音已经震耳,离自己不过是两三步的距离。
“小心!”
没有料想之中的疼痛,苏佩只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一股子熟悉的味道冲在了自己的眼前。
甄诺抱着苏佩躲开了这发了疯的烈马,却还是因为惯性撞在了旁边的摊子上面,腰被撞了一下,连带着手都感觉到了一种擦伤的火热感。
心,好似停顿了一下,苏佩睁大了眼睛,眼角瞬间红了起来。
苏佩颤着声音,“阿诺,阿诺”
甄诺的视线还在一边,这时才回神看向苏佩,连忙放开了怀中的苏佩,迷茫的目光看不出丁点甄诺的影子。
“阿诺”苏佩怔住了。
克制了许久的情绪在看见甄诺的一瞬瞬间决堤,喷涌了出来。
一别半年,受煎熬的不仅是苏佩,甄诺也是如此,但这是甄诺能想到的最快的法子打入太子党。崔雪的车驾就在不远处,甄诺不能叫自己一丁点的情绪流露出来,对待苏佩就好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一连退后了好几步拉开了自己与苏佩的距离。疏离地提醒道:“小姐,走路的时候要看路。”
“阿诺”苏佩喃喃。
婢子匆匆跑了过来,关切地问道:“江大人,您没事吧?”
甄诺将手臂反了过来,看了看,擦伤了一些但没有多大的关系。甄诺摆手:“我没事。”
苏佩的眼眶已经完全红了,见着甄诺这幅模样,听着旁人对她的称呼,终泄了一口气,低着头自言自语道:“你不是她”
甄诺未语,只是拧了一下眉头,看起来对苏佩甚是不喜的模样,径直而去。崔雪亦主动打开了车厢之门,伸出手主动将甄诺扶了进来。刚刚的一幕,崔雪看得清楚,尤其是看见甄诺救的人是苏佩的时候,崔雪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看甄诺手掌擦伤,还是将刚刚的心慌扫了去,连忙关切地问答:“手伤了?”
“还行,不严重。”甄诺抚了抚袖子,将自己的整个手掌露了出来,防止将自己的衣衫都染上血渍。“也不知道是怎么搞得,马儿竟是在闹市发起了疯,幸好娘娘的车驾早些离开了”
崔雪见甄诺受伤还在关心自己的车驾,心上更添上了一份暖意,对甄诺的关心更甚。“待会定是要请医师好好看看”
“多谢娘娘。”
第156章 做戏
“太子府有个门客叫江微, 去年的时候来府上送过礼单。”
听着哥哥说的这些话,苏佩唇角的笑容愈发苦涩。去年过年的时候自己与阿诺还在安阳,如何能现身在京都。
苏佩偏了一下脑袋, 只觉得自己真是好笑,还是在奢求什么啊阿诺是阿诺,江微是江微, 两个人是全然不同的人。
苏词抿了抿唇,谨慎地试探道:“妹妹见过江微?”
“昨日在街上有马儿发疯,江微救了我。”苏佩言简意赅地回答了苏词的问题。
马儿发疯?
苏词一下子拧紧了眉头,担心地看着苏佩, “有没有伤着?”
“哥哥早就说过你, 凡是出门,你身边就是要多带着些人,若是下一回再伤着了怎么办”
苏佩笑了笑, 将自己的双臂摊了开来,还甩了甩自己的手。“我一点伤都没有, 哥哥别这么紧张。”
苏词脸一板,“总之你以后出门定是要带人!”
“好,我知道了”苏佩应下,又想到了这江微,虽然明知是不一样的人,但苏佩还是想要再多知道一点。“江微其人哥哥知道多少?”
江微当时让苏词记住不过是因为这一张面孔罢了,自然是不可能了解到很多的, 现在苏佩问, 也是因为这一张脸。如此执着于失去的人, 不是一件好事。苏词眼中是毫不克制的担心,心疼地说道:“阿佩, 不要想了,都过去半年了”
半年的时间里面,苏佩当上了国手,将自己埋首到了查案子里面去,要不就是去墓园看诺姐姐,整个人都没有了灵气。
苏家上下都希望苏佩能够振作起来,将这件事情忘记。那些扶棺而出的流言再过几个月总是会自然而然地消下去的,也许再过个两年,苏佩就能重新喜欢上另一个人,总好过现在的这样子
苏佩扬起了一个勉强的笑容,低眉看着桌上面倒满茶水的茶杯,失神地说道:“哥哥不必担心。”昂首,苏佩双眼已经蒙上了一层水汽,看着苏词,苏佩颤着声音,“我知晓阿诺已经走了,我只是觉得江微”苏佩有些说不下去,强压着自己情绪,继续说道:“我不会对自己做什么事情的,我有哥哥,我有爹爹阿娘,我不会”
前世的自己可以放纵,可以将这充满悲伤残忍的世界一下子抛离,但现在不行。有许许多多的亲人还关心着自己,做不出那抛下一切的事情。终究是,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苏词站了起来,踱步到苏佩的身后,轻轻地抚摸着苏佩的脑袋,安慰道:“别想这么多了”
苏佩努力将自己的语调上扬了两分,让自己看起来多少有些生气。“哥哥回去吧,不是还约了折叶一块出去的吗?”
听着这话,苏词不自觉地被臊了一下,稳着自己的声音,“若是觉得心中烦闷,就和哥哥说,哥在。”
苏佩点头,不说什么了。
苏词刚离开韶玉居,方柳就走了进来,整个人比之之前更加沉稳,如今是跟在了苏佩的手底下。
苏佩紧绷着下颚,冷冷地问道:“陈项明说了没有?”
自从知道了陈项明是这考评作假的其中一员之后,苏佩就干脆让方柳将陈项明与朱碧偷偷地抓了起来,关在了苏家在外面闲置的宅子里面。
“没有说。”方柳有些懊恼,都关了四天了,那两个人的嘴里面还是没有一句实话,紧的不行。
若是再这样下去,要是县里面将陈项明失踪的事情闹起来,再闹到京都来就不好了
说,就是一个死,不说,说不定还能保命。陈项明的确是没有什么才干,但不是傻子,这种攸关性命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苏佩眼神一凛,咬牙道:“那就打,狠狠地打,让陈项明明白他不说会比说死的更快。”
方柳抿唇,没有想到小姐竟然是会这么说,但到了这个程度,只是唯一的法子了。方柳沉声应下,快步走了出去。
苏府上下还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齐王府中的刘铭却是大喜过望。
甄诺竟是没有死,还顶上了一个江微的名号,还将与顾长君私下联系的法子告知了自己。如今自己可算是如虎添翼,足以与太子刘攀相抗衡。
有了甄诺这个假太子党,刘铭在朝堂上面的动作更大了一些,一时之间,太子党与齐王党斗得不可开交。
九卿之中的人一下子被撤换了两个,还都换上了齐王党手下的人,荀正谊可算是坐不住了,借着手中岭南大旱的事情直接来了东宫。刘攀彼时正好不在,与崔雪一块进了宫。
昭仁皇后如今已经是五十多岁了,但相貌保养得甚好,看起来就好像是三十几岁的人。见着刘攀与崔雪之后便让身边的婢女内监都退了下去,皇后立刻压低着自己的声音,焦急地说道:“如今你父皇身子愈发的不好了”
忿忿地锤了一下手肘底下垫着的靠枕,皇后的脸上满是妒火与不甘,“你父皇最近去那李氏那里许多回,攀儿,你在外头要长点心,千万不能叫那刘铭钻着什么空子”
“儿子知道。”刘攀也是一脸愤懑,最近在朝堂上面自己实在是被压得有些狠了。刘攀微微倾身,压低着自己的声音,“母后,父皇的身子可是真的有些不太好了?”
皇后点了点头,又压低了一点自己的声音,“估摸着还有两年之期。”
丹房练得那些丹药都是没用的东西,没有益处,反倒是将身体愈发地掏空了
回程的马车上,刘攀便语气温顺地将自己的打算直接与崔雪说了。如今的朝堂上面,刘铭的势力越发大了,若是再不早做打算,等到顾长君手中的军权也归了刘铭,自己这东宫主位的身份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崔雪也是这么个意思,冒多大的风险才能得到多大的收益。如今的刘攀虽然对外人还是正常的,但在自己的面前就是一只温驯的小狗一样,若是能成,那这天下之主可不就是自己。就算是不成,沈宛的事情在,刘铭差着一份人情债
回到东宫,荀正谊还在此处等着,刘攀见着了便更加坚定了自己在后宫之中谋划的事情。既然容不得任何一点的差错,那就干脆趁着宫中禁卫之权还掌握在母后的手中,直接行清君侧,到时候任她顾长君手握几十万的大军又如何,远水解不了近渴,将刘铭这厮去了,一切就安定了
崔雪已经出了东宫,去了京华街。还不等崔雪走到院子,身边跟着的婢子就将昨日甄诺所作的事情事无巨细地都说了一遍。直接到了书房,透过外头敞着的窗户,崔雪一眼便看见了手中拿笔,正在作画的甄诺。
加快了一点脚步,崔雪走了进来,放轻自己的脚步走到了甄诺的身边。画中是一女子,无甚背景,单单是一女子,瞧着面相,八成就是自己。崔雪霎时心中一喜,惊奇地看着甄诺,“这画中人是我?”
甄诺手中不停,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可算是一下子敲在了崔雪的心窗上。如今的甄诺是自己,眼中人只会是自己,就算是苏佩出现在甄诺的眼前又如何,忘记的记忆难不成还能因为见过一两面就恢复过来不成。而自己一味将甄诺拘在府里面,将她想要展现出来的才华全部都掩埋下去,终有一日,甄诺会厌倦了这笼中之鸟的日子,甚至是厌倦自己
“阿微一直待在府里面可会闷着?”崔雪试探性地问道。
甄诺微微开合了两下嘴巴,半晌没有回答,但眼中流转出来的情绪已经足以将这回答传递给崔雪了。
崔雪将自己的双手放在了甄诺的肩膀上,身子也往甄诺的身上靠了靠,主动提议道:“不若去东宫吧。”
“去东宫作甚?”甄诺状似不在意地问了问,自顾自地将自己的笔放在笔洗里面抖了抖,又将这画重新挂在了一边的架子上面。
“马上就要过年了,东宫的那些礼单,还有送到各府的礼单都需要整理。”崔雪悠悠地说道。
这件事情不是什么大事,但却是过年的时候顶顶重要的要事了。去年的时候是由府中的门客理好了之后交到江微的手中去一家一户地送的,今年由甄诺,倒也可。
甄诺蹙了一下眉头,一副迷茫,软糯的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可是我不太会”
崔雪莞尔一笑,拉住了甄诺的手,殷切地说道:“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就你一个人去做的,尤是繁琐,我自会派人去帮着你的”
甄诺没有将自己的手从崔雪的手中抽离,看向一边挂着的人像画,温声道:“江微画技拙劣,画中的娘娘只能画出娘娘的神态,却画不出娘娘的神。”回转了目光,甄诺敛下眼睫看着相握的手,“娘娘手底下一定收录了不少的名画,不知道江微的这幅画能不能在名画之中占据一席之地?”
自然是能的,可以的!崔雪眼中更加热忱了一些,声音也有些不可置信,“阿微是知晓我的心意了?”
甄诺故意躲闪了一下眼神,看起来颇是纠结的模样,好半天之后才郑重其事地注视着崔雪的双目,眼神炯炯。“我不知在我失忆之前,娘娘与我是什么样的关系,江微只知道现在,娘娘待我极好。”甄诺似是羞涩地闪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不知道娘娘的心意是不是与江微现在的心意一样?”
第157章 认出
甄诺由着人将自己领了进来, 到了堂屋就看见苏朝与卢青筠已经候在了这里,是特意的。毕竟苏朝这样的官位,又是陛下眼中的重臣, 是不需要特意出来接受一份礼单的。但送这礼单的人是酷似甄诺的江微
甄诺双手将这礼单奉上,身子挺得笔直站在了堂屋中央,微笑着说道:“苏大人, 苏夫人,这是东宫今次送来的礼单。”
行事做派与甄诺有些像,又有些不像,看得满堂的人心里面都是闷闷的, 每个人的心思都不一样。
苏佩隔着一道帘子注视着堂屋里面江微的一举一动。江微穿了一身华服, 腰间的流苏带子一看就是价值不菲,流苏带子上面挂着的玉佩更是如此,有眼光的人一看就能看出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这般穿着, 光是一个门客,还真是不像, 果然这人是崔雪的座上宾。
苏佩皱紧了眉头。阿诺不会这样,不会用这些浮华的东西将自己的虚化。但那日的香味,感觉,都像极了阿诺,苏佩还是想要再试一试
卢青筠打开了看来两眼,实际上却是在瞥眼看着面前的江微,一边招呼道:“小江大人快快落座吧, 再去倒一杯茶水出来。”
珠帘之后的苏佩对着长箐使了一个眼神, 吩咐长箐去选一杯热茶端上去。
甄诺莞尔, 轻轻撩动了一下自己的下摆,端坐在了一边的位子上面。从苏佩的角度, 正好是能看见甄诺的侧颜,没有一点瑕疵,找不出一点与阿诺不同的地方。
苏朝捏了捏自己的衣袖,有些激动,脊背不知从何时起就愈发往下头弯下去了,甄诺看着心里面也是愧疚的很。苏朝双目有些热忱,分明是在透过江微看着甄诺,温声问道:“小江大人之后还要去做什么?”
甄诺温声:“下午的时候还要去许大人的府上送礼单。”
“宗正寺的许明琦大人?”
“对。”甄诺点头,形式做派就像是一个不识得苏朝的后生一样。
卢青筠放下了礼单,就着这话头继续说道:“那就是上午没事的了?”
“嗯,是。”苏家是上午要送的最后一家,确实是没有事情了。
“那小江大人不若就留在苏府吃上一口吧。”卢青筠顺势提议道。
虽是不一样的人,但在这个临近过年,阖家团圆的时候,便是欺骗一下自己也好。
苏父苏母心中是怎么想的,甄诺如何会不知道,但现在,终究是不是时候。若是自己真的留在苏家用饭了,也不知道崔雪会用什么法子去查探苏家,只会让自己的行事更加艰难,影响齐王殿下的谋划。甄诺皮肉不动,还是那副让人找不出错处的笑容,站了起来,拱手告罪道:“多谢苏大人,苏夫人的厚爱,只不过午间还需要去东宫禀告一些事情,怕是没有机会与苏大人,苏夫人一齐用午膳了。”
“原是如此”苏朝的神色有些落寞,双唇开合了两下,到底是没有什么挽留的话可以说。“那就不久留小江大人了。”
适时,长箐端着一杯热茶奉在了甄诺的面前,苏佩也从堂屋后的珠帘走了出来。苏佩双手交握,双目紧紧锁在了甄诺的身上,仿佛是一下子将甄诺看透了一般,将周围的人与物都忽略了过去。苏佩一笑,言语道:“午膳就不便留江大人了,不若江大人尝尝这杯茶吧,苏家的茶到底是不错的。”
苏佩这话听着就攻击性十足,引得苏朝与卢青筠都侧目过去,甄诺没有做声,唇角的笑容有些僵硬。
“这茶还是我亲手泡的,算是报答江大人那回在街上救我之恩。”苏佩笑了笑,笑中颇有些意味不明,态度缓和了一些,“江大人还是尝尝吧”
“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甄诺正欲接过,长箐却根本就没有给甄诺接过的机会,一整杯茶水直接倒在了甄诺的左手手臂上面,茶杯也随着这番的动作落在了地毯上面,虽然没有破碎,却转了许多个圈圈才停下。
茶水并不烫手,也不是泡茶应该有的温度,这茶分明是阿乖弄出来试探自己的。
苏佩此刻也不装了,立刻上前拿着早已经准备的手帕就帮着甄诺擦着衣衫,一边将甄诺的衣袖撩起,一边抱歉地说道:“长箐这丫头就是这样,还望江大人不要见怪”
“佩儿,快快下去。”卢青筠压低着声音喝了一声,随后吩咐起了自己身边的婢子,“快点带江大人去后院的厢房里面换身衣衫。”
看着甄诺匆匆离开的背影,苏佩的表情已经凝固了,脚步也凝固在了原地。刚刚的“江微”一直在遮掩,苏佩却摸见了,是不同于其他肌肤的刀伤,与阿诺一般无二。
这刀伤是为了徐逸明,那一次出军营没有人知道,受伤自然也没有人知道。“江微”却有这样同样的伤口。
“佩儿,你刚刚做什么?”卢青筠呵斥道。
虽同是女子,但到底江微不是甄诺,实在是不能有如此过激的举动。
苏佩的欣喜无人知道,强压着情绪,苏佩一句话都没有说匆匆进了后院。
苏佩跟到了后院之后,在厢房的门前等了等,一会儿之后这门就被打开了。甄诺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衫,苏佩凝眉,表情比起刚刚有了细微的不同,眼中有种失而复得的情绪正在破涛汹涌着,颤着声音问道:“江大人喜不喜欢下棋啊?”
甄诺眉眼森森,上下牙龃龉了两下,看着面前的苏佩就有种恍然的感觉,心底情深,面上却不能有一点的表示。甄诺微微退后了小半步,拉开了一点和苏佩的距离,承认了,“江微不喜下棋,是个臭棋篓子。”
鼻子酸涩到了极点,苏佩极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的喜悲,衣袖之中的手指还是止不住在颤抖,苏佩声音更加颤抖了,“江大人是不是接下来还有要做的事情?”
“是。”甄诺道。
待江微走后,苏佩未与任何人解释,直接带着方柳与周婷匆匆去了骊山上的苏家陵园,甄诺就坟墓就在近处。
苏佩率先拿起了一个铲子,沉声道:“挖。”
惊扰已逝之人,方柳不知道为何,但看着小姐这般凝重的神色,方柳倒抽了一口气,拿起了一边的铲子,也跟着苏佩一块挖了起来。周婷虽然是个医师,但是小姐动手了,周婷也不能一直坐在一边干等着,拿着最后的一把铲子就跟着挖起来。
苏佩不在意这些泥土会将自己的下摆弄脏,也不在意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若江微是阿诺,那这里面躺着的是谁,到底谁是谁,苏佩一定要确定个明明白白。
起钉,开棺。
半年的时间都过去了,尸体散发着一股子恶臭,苏佩掩袖捂住了自己的鼻子。此刻,已经不觉得这里面躺着的人是甄诺了。
周婷到底是诊病的,没有想到竟然是要开始做仵作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去看。大半晌之后,周婷抬起了头,对着苏佩与方柳摇了摇头。
这具尸体的手没有受过一点伤,骨头也没有断过。但甄诺不同,为苏佩挡过一棍,手是断过的。
苏佩大喜过望,没有笑,只有泪。
我一直到现在才发现,一直到现在
你在这半年间受过了痛苦,遭遇的事情,是如何化险为夷的,我一点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甄诺已经知道苏佩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若是可以,在成事之前甄诺是不想要叫苏佩知晓的,不想要苏佩卷入这件事情之中,偏偏苏佩太机警,发现得太快。
崔雪突然出现在了甄诺的背后,声音叫甄诺一下子提起了心,“阿微在想什么?”
甄诺回身,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眉宇之间的忧愁,在猎手的面前最好的隐藏就是什么都不隐藏。
“我想要入仕。”
崔雪“嗯”了一声。如今太子要起事,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入仕机会,而且去年的时候苏家的那个也入仕了,若是一块儿难免会碰上
崔雪将自己的手搭在了甄诺的手臂上,柔声道:“阿微很着急?”
甄诺皱了皱眉头,在崔雪的面前做戏已经做到了一个炉火纯青的程度。微微低下头,甄诺一副为难隐瞒的模样,喃喃地说道:“我就是不想要做个门客了,我想要入仕。”
崔雪立刻就反应过来了,甄诺定是有心思在隐瞒。崔雪没有生气,反倒是柔柔地晃了晃甄诺的手臂,一副关心理解的贤内助形象。“阿微究竟是怎么了?难不成与我都不能说吗?”
甄诺直接背过了身去,还是一副不想要多说的模样。
“阿微!”崔雪嗔了一声。
“娘娘究竟是想要将我当做一个面首养在府里面还是做什么!我江微不想要一直屈居于人下,我不想一直称呼你为娘娘,我只想你与我之间的关系是坦然的,我想要入仕,想要有一个好的前程,想要”甄诺注视着崔雪的眸子,一副情深至死不渝的模样,“想要我能有身份与你光明正大地相见”
崔雪恍然,对甄诺说的这番情真意切的话动了心。但现在这个时节,若是放甄诺出去,荀正谊背后的小动作怕是不会少的。“再等一年好吗?”
甄诺未语,心中却已经猜测起了为什么会有这一年之期。
第158章 起疑
陈项明到底还是说了, 苏佩也并不打算因为甄诺的死而复生而让这件事情沉埋谷底。此事是攸关天下学子的考评大事,定是要查得明明白白才行。
从陈项明的口中,苏佩得知了除瀚钧棋座之外的另一个地方, 名字不同,但是做的却是一样的勾当。这地方离京都不算太远,来回也不过是五六天的脚程。
虽说现在女子为官有, 但去平林茶座查这件事情,若是苏佩自己前去,未免实在是太过显眼,况且苏佩一个人去也实在是不安全, 这件事情便交到了方柳的手上。
半个月后, 苏佩总算是收到了风,但这风属实叫苏佩一下子就被怔住了。
“有罪敢赦”苏佩喃喃地念了这几个字。这是出自论语之中的句子,但在原文里面却不是这样写的。
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 简在帝心。
如今偏偏少了一个字,意思可就大相径庭了
苏佩轻轻用拳头敲打着桌子, 还是被这东西给震慑道了,“你确定那字迹就是陛下的字迹?”苏佩的呼吸一下子屏住了,考评的事情若是牵扯到了陛下,那这天下还是个什么
方柳重重地点了点头。光看见那匾额的时候,方柳就被怔住了。陛下的字迹,天下谁人不识,谁人不知。但是这种东西怎么会轻易流出深宫, 而且还是一整句的句子。
事情定不是看见的那么简单, 苏佩在心里默默给自己鼓着气, 定是太子,定不会牵扯到陛下的。
“小姐, 那陈项明与朱碧要怎么处置?”
已经抓了许久,当地也已经向朝廷上报了,想来是要被查起来了。若是真的查到苏国公府,到时候就难做了
李泉昇已经死了,陈项明与朱碧现在就是这件事情的唯一人证,绝对是不能被人发现。苏佩神色一凛,正色道:“将他们换个地方藏着,绝对要藏住。”
“诺。”
东宫之中,荀正谊,刘攀,崔雪,三人正襟危坐。不止是要论上回说的那件大事,更是要好好论论这苏佩。
荀正谊冷冷地看着崔雪,眼中的怒火若是可以实化,怕是已经烧到崔雪的身上了。荀正谊忿忿地甩了一下自己的袖子,心情颇为烦躁,冷冷地说道:“下臣早早就已经说过了,甄诺不能留。”
刘攀没有说话,只是往崔雪那里瞟了几眼。
崔雪一向不喜欢苏佩,此刻听见苏佩这个名字还有苏佩惹出来的祸端也有一些烦躁,尤其是荀正谊将属于苏佩的脏水泼到了甄诺的身上,无异于泼到了自己的身上。
崔雪轻蔑地笑了笑,阴阳怪气地说道:“如今去查这件事情的人是苏佩,并不是甄诺。荀大人与其在这里说一个‘已死之人’,还不如好好想想为什么苏佩会找到平林茶座,是不是荀大人那里出了什么错处”
荀正谊咬牙,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气,身上的怒火更胜了两分。
“太子妃娘娘难不成是觉得是下臣的错不成?”荀正谊偏过头,一点正脸都不给崔雪了。
“难道不是吗?”崔雪又是一笑。“平林茶座一向是荀相来管的,那些受过考评优惠的学生也都是荀相负责管着的,现下出了纰漏,给了苏佩那小妮子可乘之机,可不就是要从荀相的身上好好地找找原因”
“哼!”荀正谊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不过是一个女子而已,竟然是这样我行我素,还不知道心里面打得是什么主意。
看荀正谊气得要走的模样,刘攀总算是开口说话了,往下招了招手,示意荀正谊消消火气。“好啦,荀相,这件事情出在苏佩的身上,将苏佩解决了,这件事情自然就消了了。”刘攀悠悠地站了起来,接着说道:“这件事情说到根本,我们不是为了自己办事,而是为了上头办事”
说到这,荀正谊的火气也消了消,这件事情牵扯到了上面的那位。只要上面的那位还想要这样的银钱,这事就断不了,也挖不出来,甄淼不就是这样没的
甄诺难得寻着了空档,寻了一个理由进了主屋。甄诺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却被架子上面的一盆花朵吸引了目光。
这种花,这么艳,摆在屋子里面,与这格局真是全然不同,看起来格格不入,奇怪的很。
没有功夫思考,甄诺小心地掰了一瓣红花藏在了自己腰间的香囊里面,静等以后有机会就查查这花的出处。
“江大人可为娘娘拿好花钿了?”随行的婢子已经不由分说地跟了进来,眼中冒着历光,察看着甄诺的一举一动。像是只要发现了丁点不妥之处,就会直接将甄诺拿下。
甄诺适时地将自己手中放着花钿的小盒子拿了出来,温声:“已经找着了。”
婢子瞟了一眼这屋内的摆设,看找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随口说道:“那就先出去吧,太子殿下不喜欢见生人的。”
甄诺点头,乖乖地跟在了婢子的身后。
翌日,静室之内,甄诺抿紧了唇,手中还拿着沾着朱砂的小毛笔,面前是崔雪,此下就是要帮崔雪画额间的点缀。笔尖愈发凑近崔雪的额头,崔雪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自己额头上面隐隐的凉意,但甄诺到底是没有在崔雪的额头上面落笔。
崔雪听见了响动,应声睁开了眼睛,就看见甄诺敛眉,将手中的笔随意地摆在了妆奁的小抽屉当中,拧着眉头叹了一口气,自责地说道:“我这手,画工笔人物还成,但是话额间花钿还真是有些不行”
崔雪倒是不生气,柔声道:“画丑了也行,左不过是能擦掉的。”
甄诺重新拿起了这笔,踌躇了半天还是重新将笔放了回去,婉拒道:“还是让婢子来吧”
日常的亲密举动,甄诺都忍了,但这事,属实是做不了。
崔雪的眼神变了变,看向甄诺的眼中多了审视。甄诺能接受自己的触碰,却从来都没有主动触碰过自己,在亲密的事上,甄诺一直在逃避,在拒绝。崔雪的心凉了凉,眼中的温情已经不再,试探道:“本宫有些不明白了,为什么你要对本宫这般若即若离”
手扶在了桌子上面,如玉的面庞上面找不出什么瑕疵慌乱,但甄诺的心已经完全提了起来,大拇指的指甲也轻轻地抠着这桌角。强装镇定道:“江微只不过是不知道应该如何画这额间花罢了,娘娘不要多想了”
手在木板上面撑了撑,崔雪从垫子上面站了起来,凝视着面前找不出明显错处的甄诺。细长的眉毛朝眉心中间拱了拱,走了一小步凑近甄诺。崔雪的语气失了一开始的柔情,添上了几分狠厉,“究竟是本宫多想,还是阿微你的心思叫人摸不透。”
甄诺拔高了一点自己的音量,肯定地说道:“娘娘多想了。”
“那阿微不要再让本宫多想了。”
***
“顾帅出神了。”周权在顾长君的眼前挥了挥手,又提醒了一声。
长长的睫毛上下扇动了两下,顾长君这才收回了自己涣散的思绪,恍了一下神看向周权。“什么事情?”
“没有什么事情。”周权哑声。
半年时间都过去了,顾长君行事愈发沉稳,但从前那笑模样的顾长君却早早地消失不见,处理公文的时候也时常恍神,跟在顾长君身边的人都看得出来是什么缘故。
顾长君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桌上面的公文合上,抬眸静静地注视着周权,“你想要与我说什么,现在,说吧”
若是重新提起宋榕的名字,难免会勾起顾长君伤心的情绪,周权停顿了许久,也在心内纠结了许久,终究是什么都没有提,寻了一个不算太着急的事情说给顾长君听。“抚州顾家旁系已经选好了子弟,到时候会送往京都。”
这事情是顾长君前两个月提起的,毕竟自己这辈子是不可能有孩子的了,但是顾家到底是不能一个可以继承家业的孩子都没有,只能从旁系子弟里面选刚刚出生的孩子,直接养在主家。
看周权不想要提起,顾长君敛下了眉眼,将自己的思念藏得更深了一些,顺势低下了头。漫不经心地问道:“抚州那么多新出生的孩子吗?”
“也不是,都是一些三四岁的孩童。”
刚出生的孩子都离不开生母的,若是强制,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顾长君仍是没有抬头,眼底是一片凉薄,冷冷地说道:“三四岁的孩子都开始学字记事了”
刚出世的孩子舍不得送出来,三四岁的孩子倒是舍得了,不过就是既想要这孩子记得自己的亲生父母,又想要得到顾家。如此的父母,也不需要自己近人情。
“一定要刚出生的孩子?”周权又问了一声。
顾长君已经没有了多少耐心,沉声道:“对。”
顾家的香火能断但不能乱了门楣。
周权刚刚退下,高哲行就紧跟着走了进来,要说的自然是京都之中的大事。顾长君拿过锦帛,看了看上面的内容,双唇抿得越发得紧了起来,捏着锦帛的手也收紧了起来。
高哲行不语,静静地等着顾长君的吩咐。
“去选人,要一千精兵。”顾长君眼也不抬地命令道。
第159章 监视
虽不知晓阿诺究竟想要做什么, 也不知晓为什么江微变阿诺,阿诺变江微,但苏佩明白, 定是与朝廷相关的大事。在这个时节,苏佩不能上赶着去见,只能像是完全不认识的那样一样, 将所有的一切都变成平常,将甄诺当做是江微。
从新年到盛夏,又是一个半年,在这半年之间, 苏佩仅仅见过甄诺两回。一回是偶尔在书局遇见了, 点头打了一个招呼,一回就是端午时东宫送过来的礼单,两面都是匆匆一见, 说的话算起来不过就是四五句罢了。
苏佩对这考评的事情查得越发地深入了,但这一切说明的结果走向都是苏佩没有料想到的, 这考评背后的人是陛下,就连太子也不过是这其中的一环。至于于尧,于家想来之前也是微微触及了这考评体系,这才惹来了灭门祸端。
这实在是
苏佩整个人在得知这个真相之后便颓了下来,悲伤的眸子注视着面前的苏朝。苏佩不明白,不明白原本眼中的明主是为什么变成了这幅样子。京都繁荣,就连地方也是, 虽有腌臜, 但也都不甚所谓, 但为何现在的繁荣昌盛变成了一堆一堆白骨堆砌之下的肮脏不堪。
苏佩跪坐在苏朝的面前,将自己查到的事情全部与苏朝托盘而出。爹爹是清流, 是一直跟在陛下身边的文臣,苏佩只愿爹爹能为自己指一条明路。苏佩叹了一口气,无力地问道:“爹爹,为什么?”
苏朝并不知晓这件事情,但隐隐有感觉苏佩查的就是这件事情,现下听见这盆脏水被泼到了陛下的身上,苏朝没有什么大的表情变换。相较于怒而愤起,平静反倒是现在最好的反应。
“爹爹”苏佩又唤了一声。
“忘记这件事情。”苏朝撂下了这句话。
“爹爹是什么意思?”
苏佩有些不可置信,想过无数个反应,但万万没有想到竟是这么一句话,这不就是放任这种不公平的现象。
苏朝沉了沉自己的声音,将最令人无法拒绝的理由说了出来,“苏家大小四口人,加上旁系,苏家一共是七十八口人。”
苏佩的心震了震,这天下最权威的就是皇权,生杀予夺全在陛下一人的手中掌握着。苏家就算是大家又任何,若是将考评的这件事情翻出来,牵扯到陛下的政权,陛下最后是会写下罪己诏还是将苏家灭口,让这个秘密长埋地底,无疑是后者。
“我们就一直将这件事情放任下去吗?”苏佩的声音有些发颤,从心底里面,苏佩仍是想要将这件事情翻出来。
政/治不清明,这天下便是一个浊世。这世间总是需要有一个人无畏这些生死,还这世间一个公义的。
看苏佩不想要轻易放过这件事情,苏朝的声音严厉了一些,告诫道:“佩儿,将这件事情忘记。”
沉默了良久,苏佩到底还是应下了。苏佩望着苏朝,多少有些失望,凝声问道:“若爹爹只有一人,没有苏家,爹爹会去做吗?”
“自然。”苏朝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若是自己孑然一身,这问题根本就不值得回答。
“有爹爹,是佩儿的幸事”苏佩收起了失望,这一句回答已经证明了爹爹的立场,爹爹到底还是那个刚正不阿的文人。苏佩凝视着苏朝,语气陡然下降,“爹爹将我革出苏家吧。”
苏朝神色一紧,没有想到苏佩竟然是会说出这样的话。苏朝紧张了起来,“你这孩子这说的是什么话?”
“若阿诺是男子的话,佩儿早就该算是甄家的人了”苏佩想到了“江微”,嘴角的笑容没有那么的苦涩,反倒是有种幸福的感觉。苏佩站了起来,拜在了苏朝的面前,“爹爹,这事一定要有一个人去做。爹爹将我革出苏家,几年后,这事情便能由我展露在天下百姓的面前,到时候苏家也能保全。”
“爹爹小时候教我读书,教我识字,让我知女子并非待价而沽,让我明理。如今佩儿心中的道理就是这般。”苏佩挺身抬头,眼中坚定万分,“孩儿不肖,但孩儿一定要做。若是阿诺的话,她也一定会做。”
苏朝站了起来,厉声道:“不许!”
“爹爹会做,佩儿也会做。”苏佩更加坚定了。
还不等苏朝说话,静室的门就被一下子推开了,苏词站在了门外。原先只是觉得小妹找爹爹是有要事相商,但瞧着小妹的神色,苏词有些担心,便跟了过来。没想到就看见静室附近的小厮婢子都被斥退了下去,苏词的心便提了起来,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便留在这听了听,没有想到这听见了这事。
苏词左右查看了一番附近,确定没有旁人之后才将门紧紧地阖上。回身,苏词一脸正色,抿唇沉声道:“这种事情自然是该由我这个做儿子,做哥哥的来做。”
“哥”苏佩眉头紧锁。
苏家是清流一派的领袖,苏词也是承继了这清流一词,亦有文人不可屈的风骨。苏词一甩下摆,跪在了苏朝的面前,拱手道:“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词儿愿意做这殉道求清朗天下之人。”
苏朝怔神了,两个孩子,都是自己的亲生子。所说的话都是最为正道的话,想要做的事情也都是最正确的事情,人生得此一子一女,是大幸。那些怒斥的话都消弭在了苏朝的心间,最后只能化为了了的两句,“痴儿,痴儿!”
***
东宫的小动作越发多了起来,虽然一直将甄诺瞒得死死的,但瞧着这部署的姿态,尤其是私下进出太子私宅的人都是禁卫之中的武将,甄诺也猜出来了一些。
甄诺心惊,如今齐王的势力虽大,但到底这朝堂大半的文臣还是听着太子这个嫡储的话,尤其是那些老学究,血脉嫡庶在他们心中的分量还是极重的。但如今太子竟然是有谋反的意思,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有了这样的猜测,甄诺只能更加小心了起来,在东宫之中行走也更加谨慎,生怕一个不留心就会将自己出卖。
“江微?”
甄诺转身,没有想到竟然看见了太子,连忙便朝着刘攀拱手行礼。
刘攀不屑地笑了笑,想到了半年前因为苏佩闹出的那档子事情,若不是现在苏朝与苏词在朝堂上面的风头正盛,一个苏佩,早早就该被处理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刘攀趾高气昂地问道,言语与表情都没有多少的尊重。
甄诺低垂着脑袋,恭敬地回答道:“太子妃娘娘说往昔十年的卷宗和库房存放的这些珠宝都需要整理,江微便来库房这边了。”
听见是崔雪吩咐的,刘攀“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东宫之中一共有两大库房,东大库和西大库,今日甄诺所清点的就是东西少一些的西大库。甄诺慢慢在库房之中踱步,看着这些珍宝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心思,只是默默在竹简上所写的珍宝之名的下头划上了一道杠杠。
身后随侍的婢子跟的紧紧的,像是生怕甄诺这个大活人会突然在眼前消失一样。
甄诺也明白,自从隆冬点额间花之后,又因为东宫背后的那些小动作,崔雪对自己的态度就变得晦暗不明,同时也多了许多的提防。这体现之处便是这婢子已经从跟着自己变成了明摆的监视自己。
“你去帮我倒杯茶过来。”甄诺难得吩咐了一遭。
婢子没说什么,只转身走到了库房的门口,将甄诺吩咐下来的事情交代给了外面的小厮,又重新返回库房看起了甄诺。
甄诺未语,重新看起了这库房之中的珍宝。
走出压抑的宅子,甄诺肩上隐形的负担也没有丝毫的减轻,倒是后脑勺时常能感知到来自背后的凌厉目光。甄诺捻指提起自己的下摆,漫不经心地对这婢子说道:“我还需要去东街。”
“江大人,我们应该直接回府。”
甄诺上马车的动作顿了顿,这婢子已经愈发不将自己放在眼中了,若是照着如此下去,根本就没有法子将东宫里面的事情透露给齐王。甄诺倒抽了半口气,眼神也不似之前那般温和。既是在太子府的门前,便是自己真的发火了,也有那些明眼人会将此事汇报给崔雪,而不是单单听这婢子的片面之词。
甄诺微愠,冷声道:“究竟我是大人还是你是?”
婢子被噎了一下,但此刻也执拗了起来。这江微一开始的时候还颇受娘娘喜爱,但最近几个月,娘娘到京华街的频次可是越来越少,况乎娘娘之前也交代过要好好看着这位江大人,久而久之,这婢子便只觉得这江大人是失宠了。既是失宠了,就没有必要好言好语。
“自然您是大人。”婢子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声,之后便是一副命令的口吻说道:“娘娘说过,江大人忙完公事之后就应该早回宅子的。”
“现在,我就是要去东街。”甄诺扬了扬自己的音量,足够叫门口的守卫都侧目过来。
“娘娘说”
这婢子也是执拗,这般处境之下还是不低头顺从,反倒是也将自己的音量提了几个度,叫那些旁观者都听得清清楚楚,真是正中甄诺的下怀。
甄诺双唇紧闭,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婢子,忿忿地吐出了心中的郁气,终是带着怒气地甩了一下车门坐进了马车之中,任凭车门开合发出了一道重重的声响。
婢子抬了抬自己的下巴,也是个不精明的,只当自己的气势胜过了江微。
第160章 除名
崔雪已经从旁人的口中得知了这件事情, 当夜忙完了东宫之中的事情就来了京华街见甄诺。崔雪见着了甄诺,还是那副一如往昔的模样,这时才恍然发觉已经有大半个月不曾与甄诺说过话了, 怪不得伺候在甄诺身边的小小婢子都能对着甄诺颐指气使了
崔雪放轻了一点自己的脚步,悠悠地走到了甄诺的桌案前,倒着看桌案上面的卷轴, 是一本游记,内容比较简单,是看得较为轻松的书,这倒是不常见。
甄诺知晓崔雪来了, 却没有抬头, 视线还是在这笔墨之上流转。
瞧甄诺不说话,崔雪只当甄诺是有些气恼了。崔雪没有对待旁人的高高在上,还是将甄诺放在了一个平等的状态上, 率先开口打破这个僵局,服了个软, “本宫并不知道那厮会如此。”
甄诺慢慢地抬起头来,澄清的双目看着面前的崔雪,脑中是东宫的谋逆之举。而面前之人,也一定牵扯在了其中。甄诺将卷轴慢慢地卷了起来,放在了一边。似乎是真的气恼了,连站起来都没有站起来。
甄诺双手压在桌面上,冷声之中带着委屈, “我究竟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为什么娘娘要派一个人来看着我?我现在就连去哪里都没有办法自己做主了?”
崔雪拿过了一个软垫, 拖在了桌案的对面,坐了下来。
“那阿微你去东街想要做什么?”
甄诺按着桌面的力道松了松, 崔雪能问出这样的话便是对自己的戒心不减反增。
看甄诺无法快速地说出理由,崔雪又多了一丝深究。如今正是谋事的环节,甄诺虽然将属于甄诺的记忆丢失了,但骨子里面刻着的东西是不会变的。若是知晓了东宫谋图的事情,难免会带来不必要的变数。大业在前,什么变数都不能有。崔雪凝眉,面上添了几分肃色,又问了一遍:“阿微去东街做什么?”
“娘娘还在试探我?”
“本宫只是想要知道罢了。”
“若是扯谎,江微会告诉娘娘我是太累了想要去东街走走。但江微想要对娘娘说实话,我,就是在让娘娘知道我快要被娘娘压得喘不过气了,我快要被这种监视看得喘不过气来了!”甄诺说道激动之处还用手指狠狠地点了点桌上,用动作将自己的不悦外化了出来。
这是实话,崔雪怔愣了,没有想到甄诺还有这撒火的一面。
“娘娘为何就这样提防江微,我做错了什么!”甄诺愈加委屈了,紧皱着眉头看崔雪。
崔雪不知道要说什么,换了一个称呼道:“我换一个人来伺候你。”
“娘娘为什么不说明原因?”甄诺偏过了头,“不过是换一个人继续监视我罢了,还不如就那个婢子,反正江微到底是不值得娘娘用真心对待的。”
真心,崔雪又被触动了一下。但这监视还是不可免,崔雪退而求其次,道:“以后你可以任意去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罢了,无所谓了”甄诺站了起来,泄了一口气,看起来甚是失望的模样。沮丧地说道:“娘娘到底是没有将甄诺当做是可以信任的人”
“哥哥是家里面的独子,哥哥要顶立门户,不能如我一般的。”苏佩道。
苏词看着自己的妹妹,听着这一番话,自然是明白的。但君子死节,若是为了个人小家,无视这天下大蔽,令百姓不公,如何能算得上是一个清正为民的好官,千里河堤溃于蚁穴,我朝容不得这样的事情存在。“勿需多言,你只管将那些证据都交到哥哥的手上,哥哥自会将这件事情做好。”
瞧着苏词这执意为之的态度,苏佩也是心焦,生怕哥哥当即就要去做。哥哥已经有了仕途,又有祖荫在,前途一片光明,若是惹祸上身,后果不堪设想。苏佩条理清晰地说道:“我犯错极好找出理由来逐出家族,但哥哥不同,哥哥是朝臣,革出族谱兹事体大,而且陛下也不会相信的。”
“勿需多言。”苏词板起了脸,用手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撂下了这句话。
苏佩咬了咬下唇,急声道:“难道哥哥也不管折叶了吗?”
苏词眼底起了波澜,眼睫也不受控地扇动了一下。
前两年苏词就已经行过了冠礼,按照寻常氏族之中的规矩,冠礼之后也当迎娶新妇了。苏词的新妇是卢氏早早就相看好的了,也是文官大家之女,识文断字的。只不过是苏词喜欢上了折叶,硬生生地将这桩婚事给毁了,为了这件事情,苏国公府那时惹了不少的风言风语,也往那女儿家送了不少礼物赔礼,苏词也被罚在祠堂里面关了半个月。
苏词迟钝了一下,但还是立刻说道:“家国大事自然是重于个人小家的。”
“两者利害取其轻,哥哥让我去做吧,我是现下最清楚这件事情的人了”
元贞三十年七月二十一,苏家女苏佩桀骜不驯,为人癫狂自大,革出苏氏族谱。
甄诺一直被看得紧,但还是将这件事情传给了刘铭,接下来的事情,自有刘铭单独去和顾长君联系。宅子里面的人都被大换血了一通,几乎见不到什么熟悉面孔,尤其是往昔对自己态度不佳的那些人。都是被崔雪处理掉的。这些人的口风更紧一些,但到底不像从前那样跟进跟出,甄诺有了一点喘息的机会。
“也不知道这是犯了什么事了”
“一个好好的小女子,养在深闺里面就好了,到了年纪就嫁人,哪来的这么多事情,到底还是读书读得太多了。”
“也不是啊,我之前看过这个苏小姐对战的棋局。都说棋品如人品,应该这苏小姐也是不差的啊”
“不不不,你难道不记得了吗?这个人还给自己的姐姐扶棺,没有半分礼教。”
“”
甄诺一直在府中待着,今日难得出来,还没有走两条街,就听见了这些风言风语。甄诺暗自攥紧了自己的拳头,朝着前方大步流星地走去。
这些街市上面的流言大多都是对苏佩的指责,这根本的原因根本就不会有人去深究,人们津津乐道的不过是他们想要去想的阴暗面罢了。
***
宋榕时常往返于京都与边关,在彼此相近的地方,就算是见不得,说不得话,也比冷冰冰的京都要好。自从上回继任进过一回皇宫,今日还是第二遭。
宋榕温驯地低着头,不似那些大臣,更像是一个虔诚的奴仆一样,跪拜在了刘靖的面前。
“抬起头来。”
一道苍老中带着力道的声音响起,是刘靖。
宋榕微微抬眼,随之将脑袋抬了起来,眼底一片冷漠冰冷,是在秘阁二十几年造就的。
宋榕先前偷偷地看过一眼,记下了这位九五之尊,但现在的刘靖,与之前有了极大的不同。这庄重的袍子穿在他的身上,就连肩膀处都耷拉了下来,看起来比先前瘦了一大圈。看来收到的消息果然不假,陛下确实是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那些所谓的炼制仙丹上,没有求得长生之道,反倒是沉迷其中,深受其害。
刘靖将宋榕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便收回了自己的视线,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桌案上的锦盒上,里面装着的就是新炼制出来的丹药,也不知道这丹药能不能叫自己的身子好转一些。
刘靖双手拿起这锦盒,当着宋榕的面打开了这放药的盒子,拿出了一颗乌漆漆的丹药,直接当着宋榕的面就吃了下去。吃罢了这药,刘靖像是被蛊惑了一样,双手撑着龙案的边沿,享受地闭上了眼睛。“顾长君给朕上了奏本,朕要你亲自去边关走一趟,将顾家军近日来的动向还有这顾长君回京的意图打探清楚”
宋榕皱紧了眉头,皇帝这模样,这愈渐增长的猜忌之心,已经不再像个明主了。饶是如此,宋榕也没有立场,没有身份说那些劝谏的话。宋榕复又低下了头,恭敬地说了一声“诺”后便告退了下去。
半年前曾经让高哲行训练了一千精兵,如今这些精兵都已经编入了顾长君的私卫之中,用作顾长君的私用。
顾长君将佩剑解下,手拿着剑身将其放在了架子上面,随后便解下了自己身上的铠甲坐在了桌边。桌面上还是如同出去时的那般,只是砚台底下被压上了一根竹简。砚台将竹简上面的字大半遮掩掉了,只留了三两个字露在外头。
五指扣着砚台,顾长君将其移到了一边,让这竹简的全貌展现在了自己的眼帘中。
是宋榕的字迹。
顾长君时常都能感觉到自己身边有熟悉的人,总会有熟悉的感觉,却怎么也找不到。如今摆在自己桌上的这根竹简便是最好的证明。
顾长君动了动双唇,复杂的情绪一股脑地全部涌上了自己的心头。宋榕已经被自己送走了一年,监视是难免的,但为何要如此直白地直接问?顾长君不懂,但仍是坐了下来,挽袖拿起了笔,在竹简的背面写上了真假参半的答案。
放下笔,顾长君抬头将这个营帐的四角都扫视了一圈,脸上虽带着肃色,但肃色之下还是苦涩多一些。顾长君重新穿上了自己的铠甲,带上了佩剑,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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