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挟持
崔雪没有任何感情, 冷冷地笑了两下,抬手看了看自己新染了蔻丹的长指甲,冰冷地吩咐道:“既然苏佩已经被苏家除名, 那就是一个庶人了,也应当要去解决了。”
手底下的人连忙应下,下去办事。
这厢刚刚吩咐完, 还没过多久就有一个穿着打扮奇怪的人走了进来,一身的黑衫大褂,蓄着山羊胡须,看着就像是算命大褂的。这是尚药局里面的倪一师, 炼制的那些仙丹便是由这倪一师主导。
陛下的身体状况谁都知道, 只是陛下不愿意相信,还想着那些长生的虚妄之说。倪一师虽然是炼制这仙丹的,也知道这长生的法门自己只可窥见一角, 就按陛下现在,根本就等不到这长生不死的药丸炼制成功。
既然陛下没有多少时日了, 到时候若是新主不喜这些道家炼丹之说,怕是在尚药局之中自己就没有什么地位了。在这么一个太子与齐王分庭抗争的时局中,倪一师选择了前者。
虽说倪一师现在是太子党的人,但实际上却没有与太子见过几面,多数的时候还是与崔雪直接会面。倪一师只当是这种结党营私的事情不能叫常人发觉,所以才与太子妃娘娘代替会面。
“太子妃娘娘,小人已经按照娘娘的吩咐在丹药之中添上了两味龙精虎猛之药。”倪一师恭敬地说道。
这种药虽然能让人在短时间之内恢复精神, 但到底还是极冲的药, 用得越多, 身子就被愈加虚空,这大限之期也会愈加临近。
崔雪点头, 情绪没有什么起伏,毕竟在皇家并没有什么亲情可言。崔雪轻轻用食指敲击着桌面,冷声问道:“按照你看来,陛下的大限还有多久?”
倪一师没有直接说,却抖了抖自己的袖子,抬手比了一个二的手势。
最多不过两月时间,崔雪了然。复又看向这倪一师,崔雪的眼神更加冷酷了一些,为了这两月之说特意出宫一趟,属实是没有必要,这倪一师怕是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求的。
崔雪微微抬眼,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高高在上的贵气,轻蔑地说道:“倪一师今日来,不单单是想要将这件事情告诉本宫吧”
倪一师脸上的表情有些讪讪,最近这段时日尚药局里面的活计是越发难干了,尤其是陛下,迷上了这药,但这药多吃是会死人的,倪一师万万不敢,只能拖着。生怕自己这条命会交代在这件事情上,倪一师定是要来东宫求一个保命的出路的。
崔雪眼睑微抬,示意身边的婢女拿了一块东宫的令牌交到了倪一师的手中。“有这块令牌在,那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倪大师应当知道要怎么做吧”
“小人自然是省的的。”倪一师连忙双手接过,将其放在了自己的胸前,还颇是不放心地摸了摸这胸口的令牌,像是生怕一个不留心就会弄丢一样。这可是自己的最后一道保命符。
甄诺侧目,虽然没有看清那出去的人是谁,却看清了跟在那人后面的婢子,是一直跟在崔雪身边的大丫头。要这大丫头亲自去送,还要走偏门出去,真是奇怪。
甄诺没有久留,马不停蹄地就出了府,直觉告诉自己这人定是不简单。
刘铭收到这个信时已经是一旬之后了。太子府附近都有眼线盯着,却没有见到过甄诺所说的这个人,看来真是有些问题。刘铭飞速地叫来了汤苑杰,将这件事情吩咐给了他。
上次的竹简上,顾长君只写了寥寥几字,是回京处理顾家过继之事。顾长君已经整肃了兵马与私卫,先前刘铭就屡次与自己通信,京中的探子也传来了不少坏消息。这回回京定是危机重重,不能有丝毫的懈怠。
“三千私卫,五千兵马,顾帅觉得可够?”
周权有些担心,上回回京是怕被褫夺军权,这回回京却是参与那些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比起之前,更加危险一些。周权还是怕顾长君带的兵马不够多,无法应对突发的事情。
禁卫军由北军和南军组成,两队兵马加在一块也有二十万之众,与顾长君的八千比起来,后者完全没有可比性。
顾长君明白周权忧虑的是什么事情,但若是寻常回京就带上顶额的两万兵马,太子定是会更加戒备,几番周全下来,还是将人数定在了八千。南军的领军是皇后娘娘的母家,怕是没有什么说服归顺的机会,至于北军,前两年的时候刚换上了一个人,汤翔飞。
此人是汤家的人,汤家倒是与顾家已逝的老太爷有些关系,若是能让汤翔飞归顺于齐王,这一遭便能稳了。
“够了。”顾长君道。“周校尉,除却那八千精兵,你再私下给本帅整顿八千兵马。”
周权应声,抱拳退了出去。
虽说被革除了名字,但苏佩过了一月才从苏国公府搬出来,搬去了福坷街的一幢小宅子里面。这宅子不过是苏国公府的其中一处不起眼的产业,若是光看样子,苏佩确实是被苏国公府给舍弃了,但只有真正知晓这件事情的人才会明白苏父苏母对这么一个决定会有多么的痛心,尤其是卢氏,听见这事的时候就气昏过去了,直到苏佩出府还是精神恹恹的。
长箐是个弱女子,虽说平常的时候看着胆子挺大的,但最傻愣愣,老实的就是她了。于尧则是牵扯进这件考评之事的人,留在苏国公府保护起来是最好的了。到最后,苏佩只选了一个方柳跟在自己的身边,人不多,倒也不算是无人可用。还不等苏佩安顿下来,平静的生活就迎来了变数。
没有苏国公府的庇佑,苏佩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还是一只妄图触及权贵利益体系的羔羊。毕竟是苏国公府的小姐,虽说是除名,但血缘关系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永远都没有办法消除。崔雪派了大批的暗卫,于苏佩,只能成不能有一定的变数。
饶是方柳奋力反抗,守着苏佩的苏家死士与刘铭派过来的死士都冒了出来都无法阻挡暗卫的攻势。但是这刀光剑影之下,却没有实实际际地刀剑挥在苏佩的身上,这些人,更像是来将苏佩带走的,而不是要将苏佩置之死地。
苏佩对这一点与方柳看得还要清,这些人只能是东宫派来的。与其最后所有人都因为保护自己而死,而自己也会被带走,还不如最大程度上保护这些人。苏佩大喝了一声,“方柳,走!”
方柳身上已经挂了不少彩,在夜色之下不甚明显,但这疼痛与身体的疲惫感骗不了人。方柳极力挥剑格挡住了两人的合力攻击,尽管知道保护不了苏佩,还会将自己交代在这里,却还是没有一点走的意思。
这条命是在会稽之时,甄大人救回来的,而如今甄大人已逝,甄夫人自己万万是要保护好。
“走!”苏佩又喊了一声。
已经拖累了太多了人,不能再看见身边的人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受伤死去了。
方柳却已经下定了决心,任凭苏佩怎么命令都不该其色,只是挥剑的动作因为失力的缘故越发慢了起来。
苏佩睁大了眼睛,鲜血离自己很远,又很近。血腥味就好像是找得到道一样,一股脑地看准了在场外表看起来最柔弱的苏佩而来。身后一阵疼痛,苏佩只能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疼痛,随后便整个人昏厥了过去。
再次睁眼恢复过来,苏佩已经分辨不出白天和黑夜,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什么地方。脑袋轰轰的疼,尤其是后脖颈,想来现在正有一道明显的青紫淤伤覆盖在上面。疼痛只是一瞬之间的事情,苏佩脑海之中立马浮现出了自己被打昏带走之前的场景。宅子里面尸横一片,尤其是方柳,撑着剑,倒在了血泊之中。
苏佩只觉得从心底升出了一股子恶心的感觉,整个人瘫软了下来,想要作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这两年里面,自己见过死亡,见过确确实实就在自己身边的死亡。李泉昇,“甄诺”,方柳
锁链拌在了一起发出了沉重的声音,铁质的牢房门被拉开,随后便是一道脚步声。
苏佩眼中是悲怆,空洞地看着面前的人。崔雪一身华服,外罩的吉服上面的花朵都是用金线勾勒的,黑发都被盘了起来,上头还有好几只做工精良的金步摇,在这种肮脏不见天日的地方还闪着金光,与现在的苏佩完全不同。
苏佩立刻收起了自己的脆弱,在敌人的面前,任何一点脆弱的流露只会让敌人更加畅快,起不到任何的作用。苏佩抬头,本以为自己会见到太子的亲信,再不济荀正谊的亲信,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崔雪。
“是你”
崔雪点头,所有的动作施施然的,自成一体,好像是个谪仙一般。
“不是本宫,苏小姐以为是谁?”
苏佩一下子想通了,为什么阿诺会便成江微。这不是阿诺的刻意为之,全是面前之人的谋划。苏佩皱紧了眉头,强撑着自己虚弱的身子慢慢地站了起来,在崔雪的面前,苏佩并不想要示弱。
“为什么?”
崔雪现在看着苏佩,就好像是看着一个好玩的笑话一样。从前,父亲母亲都觉得苏佩比起自己更好一些,就连太子妃的位置都是苏佩做不了才有的自己。但现在呢苏佩不过是一个阶下囚,她的性命要靠着摇尾乞怜才可以保住,而生杀予夺全部掌握在自己一人的手中,全凭自己的心意为之。
“因为你管的太多了。”崔雪十分直白地说道。
“你既然都已经知道这件事情和陛下脱不了干系,你就应该要学会放弃了。”崔雪笑了笑,只觉得苏佩真的是傻得可怜,苏家全家人都是傻得可怜。将苏佩除名就能将苏国公府从这件事情上面撇清?哪里来的这么简单的事情。
“本宫就算是杀了你,苏国公府也不敢说什么,毕竟这件事情,陛下自会为自己的脸面遮掩。”
“但你没有杀我。”苏佩接上了,却没有说原因。
崔雪没有动手的原因,除却苏国公府与平阳侯府,便只能是阿诺。崔雪已经开始怀疑起了阿诺,还想要用自己制衡住阿诺。
狡黠的笑容在崔雪的脸上一闪而过,“你该庆幸,你是苏佩,你还是一个有用的人。”
第162章 谋事
刘靖的身子已经愈发差了, 但是这身子的主人不知道,还当自己服用了丹药之后身子更加强健了一些,丝毫不知道这些都是那种猛药的作用, 反倒是更加信任倪一师这个没有多少道行的方士。
顾长君已经平安到达了京都,完好无损,就连带来的八千兵马也是如此。
刘攀看见这一大队兵马进京的时候牙根子都恨得痒痒了起来。原本在从边关回京都的时候是安排了在驿馆之中截杀的, 但谁都没有想到,顾长君竟然是准备了两队的兵马,又派了得力干将一路伪装,直接将刘攀的部署整个打乱。这也证明了顾长君明白这回回京的意图并不是像上奏那样的简单。
刘攀只能在背地里面咬牙切齿, 但看见笑得纯洁无害的顾长君之时, 还是只能挂上虚伪的笑容,将顾长君接回了宫中。
宫宴之上,顾长君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谈笑风声,与两年前完全不同。只是时不时便会看向刘攀与荀正谊, 笑容之下全是凉薄,有份害死甄诺的人,还妄图想要以清君侧的法子逼宫,行谋逆事,这样的人顾长君一个都不会放过。
宫宴到中后段的时候,看完了一套又一套的歌舞,顾长君站了起来, 过程之中还有些站不稳的模样, 看起来就好像是喝醉了一样。顾长君拱手, 带着歉意地看着皇帝,告罪道:“边关不得饮酒, 下臣酒量不佳,想去御花园之中走上一走。”
能留到中后段已然是不错了,况乎顾长君这模样真是像醉了,刘靖自然是不会强留顾长君在席上,挥了挥手便让其下去了。刘攀则是在此时与荀正谊对了一个眼神,看荀正谊微微摇头之后便没有说什么了。毕竟这是在宫中,不能对顾长君动手。而且已经回了京都,顾家对顾长君的保护定是不会少,藏在暗处的那些暗卫,死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正因为如此,顾长君明白,没有人会有这个闲心情陪着自己去御花园透风的。极快就调整回了自己的步伐,半点都不像是一个醉酒走不稳的人。
皇帝最怕的就是顾家与京都的武官有所勾结,今日宫宴便是顾长君能见到汤翔飞的唯一机会,而说服汤翔飞也只能靠着寥寥的几语。
南军与北军最近是多事之秋,尤其是太子的动作。汤翔飞本就是保皇党,对于这样的小动作自然是不喜的,但也没有表现出来明确的态度,毕竟这王朝的主人终究是要换,不能因为自己一人的想法耽误了整个家族。
“汤大人。”顾长君找上了汤翔飞。
就因为祖上的关系,汤翔飞也不能拒绝顾长君的主动对话。
汤翔飞比起顾长君要大个七八岁,也是而立之年了。现在看着顾长君陌生的面容,突然就想到了从前去顾家的时候,那个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屁颠屁颠的小妹妹,还央自己教过她爬树。只是之后自己有了官职,与顾家自然是不能走得那么近了,至于这个小妹妹变成了京都之中的小纨绔,汤翔飞也是知道的。
但现在小纨绔变成了主帅,手底下六十万大军,撑起了顾家一整个氏族。
女子,汤翔飞佩服。
“顾帅。”汤翔飞抱拳行了一礼。
“汤大人是太子的人吗?”顾长君在笑,言语却尖利,直白得叫汤翔飞大脑清空了一瞬,也噎了一下。
汤翔飞迅速调整了过来,本能退后了半步,在顾长君的面前,他觉到了一种压迫的感觉,是上位者对手底下人的威严,顾长君不像是自己的同辈,更像是已逝的顾将军,有着不同于年纪的稳重老持。
“我拿的是皇粮,自然是陛下的人,如何能算是太子殿下的人。”
“那就好了。”顾长君又笑了,“太子和齐王之间,谁是真正为陛下好的儿子,汤大人清楚吗?”
皇家密辛,虽说是一直出入在御前,汤翔飞也不能说自己完全看懂了。但东宫那位动作太多了,相较之下,一直讲究实干的齐王殿下更叫汤翔飞喜欢。
顾长君看出了汤翔飞的犹豫,主动逼近了一大步,双手背在身后将刘铭先前告知自己的事情尽数告知了汤翔飞。“尚药局里面有个炼制丹药的方士,叫倪一师,是东宫的人。”
汤翔飞脑子一下子炸开,震惊地看着顾长君。顾长君一直在边关,不涉及京都里面的党争之事,但现在却能清清楚楚地知道这种自己都不清楚的密辛之事,看来是真的。顾家有了站队,站的是齐王殿下。
倪一师是现在陛下最最信任的医师了,汤翔飞知道。倪一师是东宫的人,那东宫的人就是将手伸到了陛下的身子上面,这是什么心思?
汤翔飞神色一凛,重新审视起了面前的顾长君。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顾长君定是不会叫自己搅进来的。汤翔飞心里面已经有了主意,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去确定是顾长君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顾帅诉求的事情,汤某还要仔细去查查。”
“好啊。”顾长君欣然。
假的永远变不成真的,真的也永远叫人有迹可循,遮掩不住。
宫宴一别,翌日,顾长君等不及下拜帖,迅速去了苏家。
福坷街死的那些人一夜之间就被清空了,若不是苏词去了,发现了端倪,苏佩出事的消息怕是还能被拖好几日才会叫人发现。苏家虽然还没有将苏佩失踪的消息放出来,但顾家在京都之中的眼线不是吃素的,早早就叫顾长君知晓了这件事情。
“苏伯伯,苏伯母。”顾长君凝眉。
面前的这两人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叫顾长君一阵恍然。
先是甄诺,之后苏佩,这对两位父母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顾长君哽咽了一下,只能安慰道:“我已经派了人下去找,苏佩定是不会有事的。”
现下只能猜到是东宫之中的人做的手脚,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有一点踪迹,哪里那么容易找?
苏朝明白,卢青筠也懂,苏佩怕是凶多吉少。
“苏伯伯,伯母,阿佩有利用价值,背后的人一定不会伤她的。”如今自己已经入京都,太子谋事的时候就会有所顾虑,尤其是苏佩,可能成为制挟自己的武器,现下失踪了可能是好事,至少不是但谁都不知道狗急跳墙会做出什么
卢青筠只能一下一下地点头,内心已经濒临崩溃。
自从上次一遭,甄诺在东宫里面的自由程度被放开了一些,但到底身边的眼线还是不少的,不能凭借心意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大多数的时间还是一个人闷在书房之中,时而想想现在的处境,时而想想苏佩。虽然不知道外面现在的局势走向,但顾长君已经回来了,应当可以安心一点了,但近日来眼皮子一直在跳,甄诺的心也是慌慌的,总觉得出事了。
甄诺总会将这隐隐的不安的感觉联想到苏佩的身上,但若是阿乖出事,市井上面也一定会有或多或少的流言,可偏偏甄诺本着私心上街了两回,一点风言风语都没有探听到。
“阿微。”崔雪的突然到来叫停了甄诺的思考。
如今苏佩已经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上,崔雪更加安心了,对着甄诺,笑容也更加多了一些。
“娘娘。”
崔雪坐在了甄诺的身边,此刻也难得健谈了起来,“听说你最近几日就去了一趟书斋,平日里面就待在书房里面,连府门都不出了?”
甄诺点了点头。
“没有什么公事,在书房里面看看书也乐的清静。”
“顾长君顾将军回京来了。”崔雪不甚在意地说了这件事情。
“嗯,我知道。”
顾长君回京都的这个消息只要不是个聋子,基本上都知道,崔雪也不怀疑什么。兀自说道:“她是要给自己选继子的。”
“我上回去书斋的时候也听说了。”甄诺附和道。
顾家除了顾长君已经没有嫡系血脉了,如今顾长君也有了喜欢的人,也不可能与宋榕育有孩子的,从旁系之中挑选继子未来继承顾家的家业,也是不得不的事情。
“估计就这半个月的事情了,到时候我与阿微一块去顾家看看吧。”崔雪微笑着。
去顾家,便有见到长君的机会,到时候传信也方便一些,只是风险终究是稍微大了一些的。
想到最近几日的心慌,甄诺应了下来。
第163章 重逢
比起崔雪猜测的时间, 顾家选继子的时间更加提前了一些,只不过却不是什么尤为郑重的宴请,只是将可能成为顾长君接班人的三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带了出来, 给所有的宾客看了一眼。
这一场,是顾长君再一次接触汤翔飞的机会。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顾长君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见到“江微”, 会看见一张和甄诺这么相像的面孔。
顾长君比苏佩更加有理智,看见“江微”的时候还是镇定的,只是声音之中不可置信的颤抖声将它的主人出卖了去。顾长君凝视着甄诺,问道:“你是谁?”
“江微。”甄诺说道。
“你知道苏佩吗?”顾长君说道。
“知道, 苏家二小姐。”甄诺停顿了一下, 毕竟苏佩已经被苏家除名,如果自己以江微的身份来说,是不能称呼苏佩为苏家二小姐的。
崔雪就站在甄诺前面一点的位置, 明眼人都明白作为太子妃的崔雪才是贵客,但顾长君偏偏是直接越过了太子妃, 与之后的门客江微说起了话。崔雪倒是没有生气,毕竟带甄诺来也是一场试探,顾长君这样的反应是自己料想到的反应。
“顾将军,在下江微。”
甄诺将视线投在前方的崔雪身上,无声地表示了自己与崔雪之间的关系,也是在提醒顾长君应该是先与崔雪见礼。
连太子都可以不放在眼中,顾长君对崔雪这个太子妃也不算多郑重, 毕竟甄诺当初对自己说过对崔雪这个人的评价。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顾长君主动向崔雪告罪, 随后便径直将甄诺拉了过来,还寻了一个崔雪不能拒绝的理由。
“你要跟在这里听着不成?”顾长君的声音有点冷, 不是对着甄诺的,而是对着甄诺身后的那个婢子的。
崔雪虽然走了,但是却将甄诺的婢子留下了,这是什么意思,谁都明白。
“顾将军,这婢子是一直跟在我的身边的,是我的亲信。”甄诺一本正经地说道,只是这言语之中的可信程度在顾长君看来属实是不高。
顾长君瞥了一眼这婢子,不再强求要赶走了,直接问道:“你真的不是甄诺?”
“自然不是。”甄诺回答的很是坦然。
顾长君压低了一点自己的声音,看周围的宾客都不太关注这里,全部去了火光明亮的地方,就一把拉住了甄诺的手臂,冷声道:“苏家苏佩半月前被不知名的人带走了,生死不知,江微你知不知道?”
甄诺不知晓这件事情,小臂上面的肌肉猛然就绷紧了,但甄诺没有办法表现出来,什么情绪都不能外泄。
“苏小姐出事?”
“对。”顾长君已经察觉到了“江微”的不同,与从前的甄诺重合在了一起。
甄诺皱了皱眉头,真好像是完全不关自己的事一样。暗自用拇指按住了自己的衣袖口,又不停地用自己的拇指指腹绕着圈圈摩挲了起来。这是甄诺尤其喜欢的小动作。
“苏大人禀告陛下了吗?”甄诺还是好像一个事不关己的状态。
顾长君注意到了,抿唇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是压着多大的怒火重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的,甄诺自己都不知道。在这半个月之间自己也向齐王传过信,但是呢齐王将阿乖被东宫掳走的消息瞒得死死的,分明就是不想叫自己知道,分明就是为了自己的大业什么都可以牺牲
为君者,需要有牺牲,若是这牺牲的人是自己,甄诺不会有一丁点儿的迟疑,但现在被当做牺牲品的是阿乖,甄诺受不了。
崔雪瞥了一眼姗姗来迟的甄诺,又望了一眼上头的顾长君,眼中的神色越发叫人看不懂了。
宾客散去,顾长君一人拿着一把小铲子就在西苑里面的樟树底下挖了起来。顾长君气力大,不须几下就铲出了一大堆土,铲子的铁皮也碰上了泥土里面埋着的硬东西。是两坛子酒。
顾长君随手将铲子扔在了一边,双手拨着泥土把酒从地里面挖了出来。顾长君无暇去细看这酒,直接伸手在这松开的土里面摸索了两下,果然摸索到了布头。
重新将就埋了回去,顾长君飞速地回了卧房,将这沾满了泥土的锦帛抖落了开来。泥土被抖落在了地上,顾长君看清了上面的字体,也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酒是两年前就埋下来的,这信是甄诺在顾长君没有回京之前埋的。顾长君眼神逐渐凌厉了下来,看罢之后便直接借着烛火将这锦帛烧了个干净。锦帛上面的字体是甄诺的,但提示自己来樟树下取酒的却是江微
太子清君侧,那齐王自然也是要清君侧的。
***
虽是刚刚入秋,但在地牢之中,这温度下降得更加厉害了一些。苏佩此刻只能勉强用稻草给自己弄了一个取暖的地方,虽然不舒服,但总比直接睡在地上要好。苏佩已经明白崔雪不会对自己做什么,至少现在不会对自己做什么,只是不知道崔雪什么时候会来,也不知道爹娘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更不知道甄诺现在的处境如何。
正当苏佩又以为要浑浑噩噩度过这一天的时候,外头传来了有规律的脚步声,有些着急,听起来好像是三四个人的样子。苏佩立刻站了起来,提起了全部心神去应对。
来的人果然是崔雪,只不过从崔雪的脸上,苏佩读出了一点不同。先前的崔雪张扬,高高在上,但今日来见自己的崔雪仿佛是有些疲累。
崔雪是刚从宫中赶来的,而宫中发生了什么自然是没有必要与苏佩这个质子说什么的。
崔雪微微低头走进了这牢房,并不打算在和苏佩说什么浪费时间的言语了,身后两个大汉也齐步走了进来。
“绑起来带走。”崔雪命令道。
今夜宫中出了件大事,陛下马上风,如今已经昏厥了过去。太子刘攀是储君,自然是在此刻选择了留在皇宫之中,而后宫,早早就已经被昭仁皇后掌控,就连齐王生母李氏都在昭仁皇后的手中。
若是齐王与顾长君为伍,及时反应过来,难免会对自己的外宅动手,到时候苏佩被藏在这里八成就会被发现。崔雪要这天下,也要甄诺,从前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与人,崔雪都要。
“你要做什么?”
苏佩不怕,但苏佩害怕自己会成为制约亲友的工具。
崔雪表情阴沉,冷漠的眸子像刀一下扫在苏佩的身上,没有回答这么一个无所谓的问题。
第164章 抉择
人只要一旦有了软肋, 就会被牵扯,情绪就会乱。甄诺也是如此。
在看见崔雪与刘攀如此着急得入宫的时候,甄诺就猜到了。一点时间都耽误不得。甄诺来不及细想, 也没有办法再寻一个妥帖的路送信,最后还是被硬生生地截了下来。
所幸,顾长君在京都之中的眼线众多, 尤其是现在还有汤翔飞这个忠奸人帮衬,得到皇宫大变的消息并不难。几乎是立刻,顾长君便将八千将士与自己府中的一千私卫整合在了一起,同时也迎上了齐王。
刘铭的消息网不如顾长君, 但也不差, 只比顾长君晚了一点,也足够整肃兵马了。除整肃兵马之外,刘铭还托了沈御史与苏朝两人, 定是要联合京兆尹首先要将这皇城之中百姓的安全护佑好。
皇子之间的争夺定是不能叫无辜百姓也被牵扯进来。
甄诺被强硬地带回了宫中。此刻的甄诺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变回了从前,举手投足之间没有一点“江微”的影子。
“你不是江微, 你是甄诺,你从来都知道。”
崔雪嘴角处的笑容看起来怪异非常,是苦笑与冷笑连同着脸上的种种情绪夹杂在了一起。崔雪双目慢慢睁红,怒视着面前的甄诺,倏地一下,崔雪双手如同失控一般抓住了甄诺的双肩,十指像是要直接抠进甄诺的身体里面。崔雪怒吼着, “为什么要骗我!”
“我把一切都奉到了你的面前, 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崔雪气得手都抖了起来, 父母将自己当做了棋子,刘攀将自己当做是自己的一个附属之物, 现在就连甄诺也是和这些人一样的做派,甄诺也将自己当做一个可利用的棋子罢了。
手脚虽然被捆绑着,但甄诺没有一点被吓住。什么所谓将一切奉到自己的面前,不过是想要养一只独属于自己的笼中鸟罢了。给了金子打造的牢笼,但牢笼终究是牢笼,并不会因为它是什么材质的而改变。
崔雪其人,本就不会爱人,不过是想要得到罢了。甄诺咽了咽口水,冷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崔雪,你不要再错下去了!”
“哼。”崔雪笑了,是狞笑。
松开了抓着的手,崔雪直接用双手扼住了甄诺的脖颈。崔雪抬着下巴,怒火已经将理智逐渐吞没,漆黑的眼珠里面只能倒映出甄诺的脸,慢慢从白皙变得涨红变得铁青。
甄诺被扼住了呼吸,双臂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可惜手上捆绑的绳子实在是太紧,几相摩擦下来只能在手腕处留下摩擦的血痕,却怎么也无法将这绳索彻底挣开。咬紧了牙关,甄诺感受不到自己身体上面的疼痛,只觉得大脑慢慢被腾空,只有几处剪影,全是苏佩的身影。
是幼时阿乖对自己的疾言厉色,是阿乖对娘亲的直言,是阿乖对自己展现出来的一颦一笑。画面一点一点变得不清晰了起来,浓浓迷雾之下,是阿乖看着假尸首时的痛苦悲怆,是阿乖一身麻衣扶棺回京的模样,是阿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问着自己寻常小事的问题。虽然没有确实地与阿乖一起经历过,但想来那时的心痛,甄诺在此刻也有的同感。
正当甄诺认为自己即将交代在崔雪的手上时,崔雪的力道一松,双手也从甄诺的脖颈处慢慢滑落了下来,只留下了两道红痕,在涨红的脖子上面也甚是明显,足可见崔雪一开始的时候对着甄诺是下死手的。
甄诺剧烈地大喘气了起来,这些新鲜的空气叫甄诺的意识慢慢回笼了起来,却还是止不住咳嗽了起来。一恢复过来,甄诺就看向了癫狂的崔雪,嗓子已经哑了,甄诺的声音沙哑到了极点,“崔雪,不要走上这条不归路”
崔雪仰天笑了起来。
不归路?什么是不归路?
“我都还没有走到底,甄诺,你凭什么觉得我的这一条路是不归路,你凭什么觉得你走的那条路就是正道!”
“早就从我被家族抛弃的那一刻起,我就只能靠着我自己去走。甄诺,你不是我,凭什么来置喙我!”
崔雪一个甩袖。甄诺的清高,甄诺如白纸一样的心思,从前的崔雪有多向往,现在的崔雪就有多么地憎恶。
凭什么只有自己要被冠一个乱臣贼子的罪名!
甄诺咽了咽口水,将喉咙火辣辣的痛感压了下去一些,掷地有声地说道:“崔雪,顾家大军与北军已经将皇宫包围了起来,你知道的,你现在已经没有胜局的可能性了”
“若是刘攀真的是一个储君之才,他应该勤政爱民,而不是着手做改变考评的腌臜事,不是对不服从他的顾家斩尽杀绝,不是用自己的手段将所有不服从他的人推向死局,不是将兄弟推到死局之中”
甄诺微微仰首,看着面前的崔雪,若是可以甄诺还是想要将崔雪规劝回来的。
还没到最后,崔雪就不认。倏地,崔雪笑了起来,笑容比一开始的时候更加阴森一些,叫人不寒而栗。“甄诺,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走的是一条光明大道啊,刘铭连苏佩出事的消息都不肯告诉你,难不成你认为你就不会被他轻易舍弃吗?你记不记得你有多久没有没有见过你的苏佩了啊?”
甄诺的呼吸一下子停顿住了,下颚一下子绷紧了起来,整个人比刚刚崔雪发怒的时候还要紧张。甄诺知晓苏佩一定是被东宫的人带走,可能是荀正谊,可能是太子,但没有想到崔雪。“崔雪,你对阿乖究竟做了什么!”
看见甄诺终于不是那副镇定的模样,崔雪嘴角的笑容更大了。看着甄诺越痛苦,崔雪就越开心。上前两步,崔雪愈发逼近甄诺,狡黠一笑,“本宫听说苏小姐十分怕水,但是怕什么就要去克服什么,对吧”
甄诺剧烈挣扎了起来,连带着捆绑着自己的椅子也一块剧烈抖动了起来,甄诺厉声,“崔雪!”
崔雪又笑了,抬手拍了拍甄诺的面庞,没有一丝感情色彩地说道:“顾家军从皇城长驱直入之时,便是苏佩殒命之时!”
崔雪直起了身子,回身绕着这件静室无趣地走了起来,“本宫是真的很好奇,甄诺你一直自诩的正道与你一直想要去爱护的人,你会选什么?”
选苏佩就要去阻止顾长君,选刘铭,那苏佩就一定会死。
“崔雪!”
甄诺怒不可遏。
想到阿乖在一个无人之地,孤立无援只能静静地等待水淹没过自己的身体,甄诺就无法克制住自己,“什么事情都是我的错,自始至终都是我在欺骗于你,崔雪你恨的是我,那你就杀了我,放过她!放过她!”
崔雪不欲多说,直接给甄诺下了最后通牒,“给你一个时辰,好好想想究竟是替本宫劝服顾长君,还是放弃苏佩的性命成全你自己的一世清名。”
“崔雪!你放过阿乖,放过她!”
甄诺无助到了尽头,只能不停地嘶吼着,看着崔雪离开静室的背影。
崔雪阴鸷的目光叫人胆寒,一手准备不够,崔雪要万全。
甄诺与苏佩的性命在刘铭的眼中,定是没有李氏的性命重要的,而李氏,也是崔雪立于不败之地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昭仁皇后与李氏是有仇的,看管李氏的人手也是不少,但看见崔雪来了,这些人都自觉让出了一条道。崔雪没有任何阻拦,直接带人走了进去,但等崔雪要将李氏直接带走的时候,却遭遇了阻拦。
“太子妃娘娘,李氏是皇后娘娘命令看管起来的人。”与崔雪对话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些老谋深算的老嬷嬷,不常跟在皇后的身边,只有偶尔的几次被崔雪看见了。
崔雪并不打算耽误时间,将人带走之后便要直接去静室。身后带着刀剑的侍卫明白了崔雪的意思,立刻拿着未出鞘的刀剑挡在了这嬷嬷的面前。
刀剑可比虚与委蛇快得多。
甄诺已经停止了挣扎,从没有过像现在这般绝望。阿乖的命就在自己的手上,只要自己说一句,只要与长君也说,阿乖的命八成就可以保住的。但
静室的门重新被打开,甄诺像是一头没有生气的幼虎,就算是再想反击,爪子也被一个一个剪断,攻击的尖牙也被削平。
“你选什么?”崔雪直白地问道。
甄诺没有抬头,嘴中喃喃了两下,好半天之后崔雪才彻底听清楚。
齐王。
第165章 救出
“你竟然不选苏佩。”
崔雪不可置信, 面前的甄诺竟然是能够舍弃苏佩。
甄诺抬起了头,脖子有些涨红,手腕上面的麻绳已经沾上了血, 都是刚刚剧烈挣扎弄出来的。看着崔雪,甄诺不知道自己是恨还是痛恨,“天下大事与她, 我只会选前者,但我会陪她一起死,绝不会让她黄泉路上孤单。”
崔雪怔住了。一句话都没有说,径直离开了这里。
刘靖虽然中风了, 半边身子都动不了, 但到底是醒了过来。一醒来就看见了自己床边的“贤后孝子”,这表情变化可谓是精彩得不行。
刘攀与昭仁并不打算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南军的身上,毕竟现在北军与顾家都在刘铭的手上, 若是顾长君通过顾家从前的关系,将京都附近驻守的兵马都借调回来, 南军根本就无法支撑。现下缺的就是一份传位诏书,刘攀要将储君,帝位,坐得堂堂正正。
“父皇您一直喜欢用的秦大人已经写了一份手书上来,父皇现在只需要告诉儿臣这传位玉玺放在何处,到时候,儿子给你处置了刘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您也可以安心做您的太上皇”
刘攀的语气还算温和, 但是说的字字句句都叫刘靖气血上涌。
逼宫传国玉玺想都不要想!
刘靖气得嘴巴更加歪了一些, 仇恨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皇后,又看向刘攀, 说起话来也愈加不清楚了,“泥逆,子。”
若不是这传国玉玺在宣政殿,紫宸殿里面都没有找到,刘攀哪有功夫来与这个快咽气的人说话。刘攀“嗤”了一声,甩开双袖叉腰道:“父皇,我是嫡储,这天下迟早是要交到我的手上的。”
刘靖双目瞪得老大,眼珠子仿佛都要跳出来了一样。但这样又如何,根本起不到一点的作用。
“说!”刘攀怒了,没有了耐心。
旁边的昭仁皇后也只是坐着,对刘攀这样谋逆的举动没有一点想要插手阻止的意思。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昭仁早就不当这皇帝是自己的夫君了,早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儿子才是自己余生的指望。
刘靖本来呼吸就不是很顺畅,这样的一下,呼吸更加不顺畅了,眼珠子瞪出来得更加厉害了一些。
“咳咳”
苏佩总算是醒了过来,单手撑在地上就开始剧烈咳嗽了起来,鼻子里面还能感受到那股子咸湿的感觉。
那两个陌生的大汉将自己带到了水库的边上,期间还将自己的脑袋强按到了水中,之后的事情苏佩便不晓得了。苏佩环顾了四周,自己如今是在一个破庙里面,还不等苏佩站起来,宋榕便走了进来。
宋榕一身黑衣,带着斗篷,将自己的半张脸都给遮住了。刚刚的短暂离开便是去处理救了苏佩的几人,只能死,不能留。
“宋榕?”苏佩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沙哑。
宋榕慢慢揭下了遮掩着自己的斗篷,蹲下身子与苏佩平视,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就待在这里,不会有危险的,半个时候之后就会有人来接你。”
宋榕已经将这件事情通知了苏词,苏词自会将苏佩带走好好安顿,不叫苏佩牵扯进这二龙相争的戏码之中。
“宋榕?你”苏佩不知道自己究竟想问什么,或者说苏佩什么都想问,想问宋榕的身份,想问宋榕为何能救下自己,想问现在的时局,尤其是甄诺。
“阿榕,你可知晓阿诺现在在哪里?她是不是也已经逃出来了?”苏佩说得极快,甄诺的安危是现在苏佩最关心的事情了。
甄诺与苏佩不同,崔雪对甄诺看得尤其的紧,若是贸然救甄诺,八成会让齐王察觉出来端倪。宋榕没有办法救,也不能救。
宋榕凝眉,摇了摇头。嘱咐道:“我是秘阁阁主,今日之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龙生龙,凤生凤,皇家里面一向是只有自己的利益的。现在的陛下,谁都保不齐齐王变成陛下之后会不会是这样。宋榕没有办法,现如今的刘铭没有见过自己,爷爷生前也定然是用秘阁的权力将自己与长君的关系百般遮掩的。
刘铭查不出自己与长君之间的关系,只要查不出,只要刘铭依旧想要监视顾家,就少不了秘阁。那时自己是秘阁的掌权人,只要做得足够隐晦,便能帮着长君挡过大半的帝王猜忌。
就如长君说过的那样,黄金骨拜倒在无情人,常胜旌旗插在孤坟乱岗,这本就不是顾家阖该为天下万民去做的事情,只不过是顾家一脉忠君报国,将这担子强行挑在了自己的身上,压在了后辈的身上罢了。
苏佩根本就不知晓秘阁这一出,但看着宋榕这样的打扮,神色。苏佩郑重地点了点头,宋榕不会害人的,苏佩知道。
彼时苏词正带着人在太子府里面搜寻,就连密道,地牢都搜寻了一遍,可惜半点苏佩的人影都没有找到,却找到了苏佩随身佩戴的玉珏。正当苏词为这块玉珏沉溺在悲痛之中的时候,却收到了不知名的人送来的信,信中所说的就是苏佩。
苏词不敢耽误,带着人立刻去了郊外的破庙,果然看见了面容倦怠的苏佩。
苏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大步流星地上前将自己的披风披在了苏佩的身上。双手扶着苏佩的双肩,苏词上下将苏佩查看了一番,提了这么多天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苏词无暇去问苏佩经历了什么,总之现在还好好的,还是活生生的就好。
“哥,救阿诺,救阿诺!”苏佩急声道。
“”
苏词不明白,哪里还有诺姐姐。
“江微,江微就是阿诺!”苏佩语速更快了一些。
苏词抿唇,立刻对身边的人命令道:“快快去回禀顾帅,江微便是甄诺,在太子的手中,行事要小心。”
***
“齐王殿下是想要动手吗?”顾长君面无表情地问道。
刚刚苏词传来了消息,甄诺也被直接带到了宫门前,顾长君不知道这齐王会怎么抉择。
刘铭抿唇,现在不止甄诺在刘攀的手上,就连母妃也在刘攀的手上。甄诺若是出事刘铭会惋惜,但如果政变牵扯上了生母,屠杀到了后宫,这就不是正义之师了。就算是自己顺利登位,也不知道到时候百姓的传言会说出多么难听的话。
刘铭抬手,做了一个烦恼的手势。
“先不动。”
刘攀既然是将甄诺的性命摆出来了,那就是他现在还没有得到传国玉玺,没有办法在传位诏书上面盖印,他现在还是名不正言不顺。但若是一道诏书都没有,那太子作为嫡储,这帝位就阖该是他的。
刘铭要的多,不止要那宝座,也要名正言顺。
顾长君自然是能明白刘铭的考量,默不作声地就退了出去。刘铭怕的是堵不住悠悠众口,是怕坐这个皇位做得不安稳,虽说比他的老子好一点,但本质上还是一样的,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还是会愿意牺牲一切的,只不过是要看这利益到底多重。
宫内,崔雪已经坐不住了,直接来了紫宸殿。
刘靖的脸上有些青紫,脖子上面也有红痕。崔雪了然一切,瞥了一眼刘攀。
“你将李氏带走了?”昭仁皇后率先开口,早在崔雪过来之前那嬷嬷就来这里禀告过了。
“有用。”崔雪道,却没有说明缘由,分明是懒得和找人这个老太婆虚与委蛇。
刘攀已经完全受制于崔雪,自然是不可能为了老娘就和崔雪唱反调的。恰在此刻,荀正谊快步从外头走了进来,挡住了这弥漫的硝烟味。
还不等众人说话,荀正谊就拿出了一个黄色锦帛包着的东西展示在了众人的面前,是传国玉玺。刘靖的眼神恶狠狠的,紧紧地盯着荀正谊,没有想到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臣子竟然也是刘攀的人。但这传国玉玺是万万不可能在荀正谊的手上的。
“这是假的。”荀正谊冷冷地说道。
传国玉玺放在哪里,荀正谊不知道,但荀正谊明白,如果太子还拿不到传国玉玺,还不能将传位诏书拿出来,那就是谋逆,板上钉钉,同时太子党也不会再有胜局了。
瞒过了百姓又如何,瞒不过那些有眼睛的朝臣,尤其是苏家,沈家之辈。
崔雪眼神一黯,没有说什么便退出了这间屋子。
第166章 回来
“这个交易很划算, 本王应承你了。”刘铭没有一点迟疑地就答应下了这件事情。
崔雪之前就就着宛宛的事情在刘铭的面前得了一个人情,现在又愿意主动将甄诺与母妃送出来,保她们的平安, 至于回报,不过就是免死和余生富贵荣华。对刘铭来说,这是一个极好的买卖。
有了崔雪的相助, 顾家军如入无人之境,极快地联合汤翔飞的北军拿下了皇城。
“告诉我,她在哪?在哪里!”甄诺怒吼,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崔雪的双肩。“告诉我阿乖在哪里, 告诉我!”
甄诺双目睁红, 满脑子都是苏佩,根本就无暇顾及身边这些想要将她带回安全地带的士兵。
崔雪鲜艳的口脂张扬,看着甄诺这样的痛苦, 崔雪的心已经麻木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檀口微启, 崔雪声线魅惑,好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我告诉你”
顾长君派出去的兵士无功而返,听着这些人所说的话,顾长君就明白了。
早就知道那个崔雪不是什么好鸟,甄诺这个傻子!
水库的水早就已经漫出来了,毕竟崔雪是算准了时间的。旁边水库过了午时的时候就会开闸放水,放到这的水库之中。也就是说, 眼前水库现在的水位足够淹死人了。崔雪甚是玩味地看着情绪慢慢崩溃的甄诺, 用平缓地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
“我让人用铁链子将苏佩捆绑在了柱子上面, 午时之前,这水位只不过是到她的胸口。但午时之后, 就会慢慢从胸口升到口鼻,最后将她彻底淹没”
甄诺扭过头,仇视地看着崔雪。闷声不响,甄诺已经听不下去了,整个人一头栽进了水库之中,向着那根柱子所在的地方游去。甄诺勉力在水下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却看不清楚前面,只能靠着岸上的模糊感觉朝着一个大致的方向而去。
水库比起安阳的河来说,简直是深了两三倍,对于甄诺这个半吊子,应付自己都难。
甄诺憋着气,上下起浮了两下,寻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苏佩,渐渐没有了力气。甄诺嘴巴里面呛了一口水,鼻子里面也被堵上了水。甄诺像是感觉不到这种被水淹没的窒息感,脑海之中只有苏佩慢慢被水淹没的绝望。
甄诺觉得自己哭了,但周围都是水,所有人都无法感知到甄诺的绝望与心痛,是用不锋利的小木刀割在自己的心口上,慢慢撕开,疼得要窒息
甄诺已经放弃了,整个人也失去了生的希望,任凭这些水将自己淹没,任凭自己的身子慢慢沉下去。
我虽没有找到你,但我能与你死在一处,便是为鱼儿所食,地府里面的我们想来也是幸福的吧
顾长君从不远处飞快赶来的时候就看见了甄诺一头栽下去的样子。
“淦,傻子!”顾长君骂了一声,又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这讨人厌的崔雪。
顾长君直接将自己的剑扔在了一边,也是一头栽了下去。水面上涟漪四起,咕噜噜地冒气了水泡,顾长君总算是将甄诺也捞了起来。
真当自己很会水啊!狗刨两下还行,真游起来也是个什么都不会的主!
顾长君随意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用空出来的手紧紧地拉住了甄诺的衣领,生怕甄诺在自己注意不到的时候又一头栽下去。“把她给我抓起来。”
崔雪本就无意逃,只是看见甄诺义无反顾地冲下去,不顾自己生死的模样,麻木的心还是被狠狠地触动了。
只要是苏佩,只要是她,就算是站在那里,就算是死了,甄诺都会义无反顾的冲过去
甄诺剧烈地咳嗽回气之后就开始挣扎,还想着重新下水,刚刚还没有看见阿乖,还没有
顾长君累极了,看甄诺这个傻子还在浪费自己的力气,实在是忍不住了,直接一脚就踹在了甄诺的腰上。气呼呼地说道:“小家伙好好的,在苏词手里面呢!”
甄诺挣扎的动作顿住了,迷茫无助地对上了顾长君的眼眸。
“苏佩得救了,在苏词的手里面!”顾长君扬声又重复了一遍,“没有死!”
“你要是现在被淹死了,你们两个人才算是生死相隔!”
顾长君还要回宫中,毕竟北军还有顾家军都在那里,刘铭也在那里,还需要自己主事,只能命令跟着自己的高哲行将甄诺好生送回去。
甄诺浑身湿透,衣服都贴到了自己的身体上面,幸好有件不和大小的衣服披着。见着了站在卢青筠与苏词中间的苏佩,所有克制着的情绪都在此刻一下子崩塌了下来。
“阿诺”苏佩唤。
甄诺紧紧地拥住了苏佩,没有一点留力,只想要将苏佩整个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面。苏佩哽咽住了,一年三个月零三天,只见过寥寥的四次。我不知你安好,也不能主动见你
人这辈子,最幸运的莫过于失而复得,虚惊一场
苏朝双鬓已经斑白,整个人苍老了许多,与卢青筠两个人皆是大起大落的。
甄诺慢慢放开了苏佩,放远视线看着面前的爹娘。甄诺拢了拢自己的衣衫,慢慢行至苏父苏母的跟前,拧着眉头慢慢跪了下去。“甄诺不肖,让老师师母担心”
苏朝双唇颤抖着,有生气,有心疼,生气这孩子竟然是瞒了自己的身份这么久,更疼惜这一年来在东宫的遭遇,还不知道是受了多少苦,多少的监视。到底,苏朝还是慢慢将自己的手抚上了甄诺的脑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
“皇兄还真是大胆,竟然是敢用假玉玺写传位诏书。”
败局已定,刘攀也不欲多说什么了,成王败寇,自古皆如是。
刘铭背手,冷冷地命令着身边的人,“将废太子刘攀收押,至于昭仁皇后,暂时囚禁于中宫之中。”
来到紫宸殿,刘铭总算是看见了刘靖,李氏也在刘靖的身边喂着药。刘铭甩了一下下摆,跪在了床榻前,“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皇恕罪。”
时至今日,刘靖能够依靠的只有刘铭了,那些制衡之术再也用不了了。刘靖歪着嘴巴,不甚清楚地说了几个“好”,颤抖着手,刘靖奋力地去抽床榻旁边的绳子。
刘铭立刻反应了过来,帮着刘靖一块将那绳子拉了下来。绳子还是要有一些力道才能拉下来的,也不知道是何处的机关。
“父皇,这是什么?”刘铭问。
刘靖还有些激动,说不出一句整话,只是模模糊糊的。等了一会儿,刘铭才听见了响动,是从紫宸殿的偏殿传来的声响。
宋榕循着正殿与偏殿相连的暗门,直接走了进来,在刘铭的面前露了面。宋榕跪拜,“下臣秘阁阁主见过陛下,见过齐王。”
秘阁,便是独属于陛下,除了陛下,无人能见秘阁首领。
刘铭嘴角微微勾起,却又极快地压了下来。
宋榕的手中拿着一个锦帛,锦帛之内包着方方正正的东西,不用打开,刘铭便明白了,这就是传国玉玺。
强压住内心的喜悦,刘铭抿紧了双唇看着宋榕慢慢解开锦帛,玉白色,雕着盘龙的玉玺展露在了众人的面前。宋榕双手虔诚地拿着这玉玺,郑重万分地盖在了新写就的册立储君的诏书上面。
宋榕恭敬非常,双手托着诏书,将其交到了刘铭的手中。
第167章 考评
甄诺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伤口, 还是苏佩发现了的,叫来了周婷,硬生生地给每个手腕上缠上了纱布。强制性要求甄诺一定是要躺在床上好好休养, 更是直接将甄诺安顿到了韶玉居,毕竟洗墨轩清静有余,但实在是太偏了。
“张嘴。”苏佩比了一个啊呜的样子。
甄诺一笑, 这古灵精怪的小模样。乖乖张嘴,甄诺将勺子里面吹得温温的参汤喝了下去。
“好喝吗?”苏佩又舀了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吹。
甄诺又吸溜了一口,嗒巴了两下嘴巴, 这模样就是在认认真真地品味。“就是参的味道, 还有点枸杞子,有一点苦”
“还尝出枸杞子了?”
“看见上面飘着了”甄诺乖乖的,诚实的很。
“平常倒是没有看出你这么精明。”苏佩又吹了吹, 送到了甄诺的嘴边。“明日喝鸡汤吧,我到时候让厨房把鸡皮给剥下来, 这样就不油腻了。”
“哎不对不对,还是喝鸽子汤吧,娘说鸽子汤比较好”
甄诺摇了摇头,这小家伙,现在是做美食家了不成。“若是你再这样将我喂下去,怕是我肚子上面就要长上一圈肉了。”
苏佩才不管,长肉就长肉, “对了, 我一直都没有问过你, 为什么阿诺你变成了江微?”
具体的事情甄诺也不知道,但想来一切都是因为崔雪自己的执念罢了。甄诺努了努嘴巴, 言简意赅地将自己当初醒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苏佩。
苏佩可不打算夸甄诺一醒来就装失忆的事,一脸着急地问道:“那现在脑子里面还有淤血吗?”苏佩将药碗放在了一边,径直站了起来,双手都扶在了甄诺的脑袋上,前前后后都摸上了一遍,果然在后脑勺的位置摸到了一块大的很的伤疤,凸起的一块,当时受伤一定重。
“长箐,去叫周婷来。”苏佩急急地说道。
甄诺啧了啧嘴,哪里有这么严重啊,都已经落疤了。“没事了”
瞅着甄诺这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苏佩教训道:“脑子受伤可不是什么小事。”
“若是你以后突然间就不记事了怎么办?突然将我忘记了怎么办?”
一连两个问题,问得甄诺都笑了。从脑袋上面将苏佩的手拉了下来,甄诺收起了笑,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不会忘记我家阿乖的,一定不会的!”
“哼。”苏佩可不理,一定要好好看看,还指不定崔雪对甄诺下过什么不知名的药呢
周婷的屋子就在韶玉居附近,来得极快,仔细查看了一下甄诺的脑袋。旋即说道:“估计脑子里面是会有淤血的,但这也是治不好的,说不定已经它自然而然就会消掉的”
周婷没有太大的担心,毕竟这伤都已经一年多了,一直都没有复发,想来是已经消去了吧,总不能将脑袋给剖开,不用太忧心的。
甄诺一副坦然的样子,摊开了自己的双手,这意思就是说着苏佩大惊小怪,哪有那么容易出事。
苏佩反瞪了一眼甄诺,看得甄诺毛毛地错开了自己的眼睛。苏佩忙问道:“那以后一定没事?”
毕竟是脑袋,谁能保证一辈子?周婷只能简单交代了两句,说明了这可能性,这才退了下去。
“得好好养着!”苏佩下了决定。
以后甄诺就是个瓷娃娃,捧在手心里面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甄诺一笑置之,重新开了一个话题,“对了,除名的那件事情是不是与考评有关?”尽管在东宫待了一年多,但甄诺还是没有忘记考评这件事情,也记着苏佩被苏家除名的事情。
考评查到了陛下的身上,难不成这话能对着阿诺说吗苏佩迟疑了,自己不是文人尚且在得知这件事情之后甚是气愤,阿诺是个文人,是个眼里面揉不得一颗沙子的人,这样的事情要是直接说出来,未免太过残忍,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以后,寻到了好的时机,再说吧
“我难道不能进甄家的族谱吗?”苏佩反问,不留痕迹地想要将这个话题给揭过去。
甄诺笑了,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关联吗?但说到这件事情,甄诺还是想要与苏佩写在一张纸上,至少这是两人切实是夫妻的证明。看苏佩不想说,甄诺也不着急,靠着松松软软的枕头,悠声道:“瘦了”
阿乖明显瘦了,瘦得骨头都凸出来了。
“以后可以多吃。”
折叶从外面匆匆地跑了进来,禀告道:“大人,小姐,宫里面有消息传大人去。”
“是谁?”甄诺不急不缓地问了一声。
“是齐王不对不对,是太子。”
甄诺休息的这几天里面,皇城已经大换血了一拨。废太子党除了崔家没有被牵连,其他的废太子党全部下狱,一时之间真是将天牢和京兆尹府的地牢全部都塞满了。至于刘攀,进了宗正寺,虽然还没有处置的命令下来,但想来要不就是处死,要不就是一生都需要留在那空荡荡,冷冷清清的宗正寺之中了
刘铭虽然还没有登基,但是陛下的身子几何,所有的大臣都明白,刘铭已经是众人眼中的皇帝了,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苏佩也没有办法,只能从衣架子上面取来了甄诺的衣服,帮着甄诺穿上。
甄诺有些无奈,这是真将自己当做是连衣服都穿不好的孩子了吗?
“哦,对了,我荷包里面有一片花瓣,待会儿阿乖你帮我去向周婷问问,看看这花瓣是哪里来的。”
苏佩点头,解开荷包看了看,这花瓣都已经干巴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放进去的。苏佩帮甄诺捋平了衣领口,担心地嘱咐道:“小心点。”
“不会有事的。”
“荀正谊说是想要见你才愿意写罪己诏。”
“见我?”
“左不过已经下了大狱了,他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有他的罪己诏办起事来也会更加容易”
“是,还不知道荀正谊到底是还有多少党羽,犯了多少事。就算是他不说实话,知道一些也是好的。”
“诺,臣立刻去。”
短暂面见之后,甄诺就被人带到了天牢之中。这地方已经被塞满了人犯,虽然说还没有动刑,但光每日的这些屎尿,这天牢里面的味道就已经很不好闻了。
甄诺抬袖,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荀正谊的牢饭就在这天牢的深处,还隔着一道大大的铁门。这里面的空气虽然也不流通,但比起外面的那些还是好闻一些的,这也算是对这荀正谊难有的体面了。
甄诺放下了袖子,淡然地看着跟随着自己的侍卫为自己打开了门锁。甄诺弯腰走了进去,低眉看着这荀正谊,真是完全不同了。
荀正谊已经看淡了一切,但还真是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会败。抬头看着面前的甄诺,荀正谊就仿佛看见了当初的甄淼一样。甄淼败在了自己的手上,他的女儿却是将自己踩在了脚下,这怕是就叫做天理轮回吧
“你说想要见我,如今你见到了。”甄诺平静地说道,“你想要与我说什么?”
荀正谊眼中的凌厉还是丝毫不减,直接扫在了外头的那两个侍卫的身上。甄诺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对着外面的两个人命令道:“先出去,有事我会唤你们。”
“诺。”
待那两人彻底出去,甄诺慢慢蹲下了身子,与荀正谊平视,算是对这文人的尊重。这才重新沉声道:“你想要与我说什么?”
还真是没有想到自己都已经是一个阶下囚了,这甄诺还能这样对待自己。
“你知道你父亲的事情吗?”荀正谊悠悠地说道。
甄诺抿唇,没有说话,双目紧紧地锁在了荀正谊的身上。
“顾家与监军之事,因为是顾家,陛下一定会让步。甄淼最多不过贬官,但是他知道的太多了”荀正谊笑了起来。
“什么意思?”甄诺心揪了起来。
“因为甄淼无知,他竟然是想要当今陛下写罪己诏。”
甄诺一下子皱紧了眉头,什么罪己诏,为何陛下要写罪己诏。看着荀正谊的模样,甄诺直觉,面前的这个人没有说谎。
“甄淼发现陛下主导考评,用考评谋利。”荀正谊冷冷地说道,静静地观察着甄诺的表情变化,又添上了一把火,“苏二在查考评的事情,她也查到了陛下的身上。”
甄诺一下子站了起来,紧紧地咬上了牙关,“你在胡说!”
“若是你还不相信的话还可以问问崔雪,反正她已经求得了刘铭的恩典”
看着荀正谊这幅笑模样,甄诺双唇都颤抖了起来,手指尖也是止不住的颤抖。甄诺回身快速地出了牢房,厉声道:“来人关门!”
“阿乖,你查到了是吗?”甄诺不可置信地看着苏佩。
在回来的路上,想过了很多,但甄诺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会看见苏佩默认的表情。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明白我自小勉励要辅佐的圣主是这样的人,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可以去杀害忠臣,可以为了自己的私利做损害社稷的事情
苏佩拉住了甄诺的手,最怕的苏佩最怕的就是甄诺会这样。
甄诺甩开了苏佩的手,甄诺不相信,她还要证明。
“我要见崔雪。”
甄诺来了崔家,就照着甄诺的从龙之功,岌岌可危的崔家也不敢不叫崔雪出来见。
“是。”
甄诺又一次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原来原来我甄家会毁在这样的陛下手中
***
刘铭还没有意识到甄诺的不同,兀自说道:“荀正谊答应写罪己诏了?”
甄诺失魂落魄,突然就笑了起来,引得刘铭皱紧了眉头。甄诺平静地说着,“荀正谊答应了,但荀正谊也告诉了我一件我从未知道的事情。”
“我父亲,我安阳甄家一百三十一口人,皆是因为一个秘密被杀,是陛下的秘密。是陛下操纵考评,是陛下将这天下搅乱了”
考评作假,在这朝廷最重要的关节上面作假。原以为是废太子与荀正谊之间的把戏,但为何是陛下的首肯,是陛下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陛下!
刘铭老早就已经知晓了这件事情,但这事,是秘而不宣的事情。
“甄诺,这是京都,你面对的是皇权,不是随你的心意而为的事情。”
原来,原来刘铭也知道,自始至终,这个朝廷都已经烂透了,是从根源上面,烂透了
甄诺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崩溃,情绪整个坍塌。“若圣主都是一样,都能为了满足私欲而在背地里面卖官鬻爵。边关战士何苦浴血,何必奋战,万千学子缘何十年寒窗,为何与家人子女两地相隔,何辜!何辜!”
甄诺嘶吼着,双目之中遍布着红色的血丝,气血不受控制地就往上直涌。这既是为他人的控诉更是为自己受到了不公而进行控诉,十四岁入花山书院,如今自己已经二十四岁了,十年,整整十年,整整十年啊!
忠君,爱国,此刻就是一个笑话。
甄家,父亲,母亲,阿爷
这些人的死都算什么!算什么!
刘铭冰冷的脸开始垮了下来。书生文人的路自己这个皇子从来没有走过,自然是不能对这些心酸感同身受,但此刻看见一向镇定的甄诺红了眼眶,刘铭也觉得自己的身子激荡了起来,也感知到了三分的痛苦。
但饶是有这样的痛苦又如何呢,上面的那位已经不是权力旁落的太子殿下了,这做错事情的是当今的陛下,是陛下,是无上的天子,是这天下的共主,没有一个人能够反驳,更不要想那虚无缥缈的罪己诏。如今父皇也没有多少时日了,为了这政绩,为了史书,刘铭也不能做命父写罪己诏的事情,况且这件之前是在牵扯得太多了。
刘铭疾步走向了甄诺,道:“甄诺,不要碰这件事情,否则本王也保不住你!”
朝廷的虚空早就不是近几年的事情,先帝执政之时重军事,动不动就朝着外地出兵,一年之间大小战役差不多就要十几场。自从当今陛下继任之后,虽然不打仗了,开始休养生息了。但掖庭,修建宫殿,运河,宗亲的爵位封赏里外里的银钱加在一起,已经与朝廷每年收到的赋税差不多了。可偏偏除此之外,掖庭还在扩建,宫殿还在一座接着一座地修建,陛下甚至是学起了始皇,正欲派遣船队寻找传说之中的蓬莱,寻找虚无缥缈的长生之道
这些的种种,都是银钱堆砌起来的
“刘铭,刘铭!齐王殿下,我的太子殿下,东宫之主!我未来的陛下啊!我甄诺走不下去这种肮脏不堪的路!”
胸腔之内一阵翻滚,甄诺也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喉咙口一阵甜腥。刘铭还没有来得及出言劝服甄诺,脸颊处就感受到了温热的血。
甄诺的手紧紧地捂在了胸口处,嘴角是顺延直下的鲜血。瞳孔微缩,刘铭只能看见面前的甄诺径直朝后倒了下去。刘铭立刻扑上前,用手臂抵住了冲击力,防止甄诺的脑袋磕上地面。厉声朝着外头喊道:“快找太医!宣太医!太医”
第168章 游魂
我是一抹游魂,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会这样,但我知道我切切实实地从我的身体里面跑了出来。我看见了那个我最爱的人,她抱着我, 是我这几年里面从来都不敢想的身体接触,但是我感受不到了。
花山书院兵荒马乱的,我就坐在一边, 我看着我的阿乖紧紧地抱着我,我听着她的哭声,但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不能将她揽过来,不能为她拭泪, 我只能看着她哭, 看着她哭着哭着便倒了下去。
我没有什么心思去看着这些人为我奔丧,看着这些真情假意的人还不如看我的阿乖。
你失了声,我看着你憔悴的面容, 我想说话,但我明白在这个世界的我, 并不能说话给我的阿乖听。我看见了我好不容易求来的苏家平反的恩典,你将恩典与我写的和离书拿在了手中。你没有看这恩典,反倒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份和离书上了。我也是。
这份和离书,是我自娶你开始,是我写的比婚书还要早的东西。你不爱我,你恨我,我知道。总有一天我要给你自由, 若是可以的话, 给你找上一户好人家, 再与那个男子好好摆摆我的官谱,给你立威, 保护好你,我想那个时候我忍一忍我也是可以办到的。
但现在我死了,我看着这和离书,看着你。突然觉得自己怎么能写下这种东西来。我狠狠地打了自己一拳,但拳头却穿过了我的身体。
看,真是无用啊,连打打自己,为你出出气都不成。
在我没有想到的时候,你呕了血,鲜血直接将这份和离书染红了。我没有想到,我想要去扶你,但我的身体穿过了你的身体,我只能看着你被折叶搀扶着。
我看着折叶为你奔走请医,我看着你唇无血色,面若素缟地躺在床上。为何,只要我再努力一点,我就可以护住你了。我可以不必让你看见我的死相,我可以让你变回那个无忧无虑的苏佩。
你喝了苦药,我就在你的跟前,那股子药味我似乎还能闻得见。
你醒了过来,能行走了,你磕磕绊绊从床上爬了起来,我就跟在你的后面。我看见你去了甄府,我看见你我共同生活了三年的甄府挂上了白绸,今日是我的头七,之后我就要出殡了。
方柳将你拦了下来,你跪在了甄府的门前,我很痛。我从不曾想过要为难你,但我身边的人却在我死后为难你了。刘铭来了,他将你带了进去,却也与你说清了三年前的那些事情。
我听着,那些事情都是我亲手做的,但我不觉得那是我对你的付出,只是我的甘心情愿,是我的罪孽。我害了师长,害了你,毁了你本应该明媚轻快的人生。
刘铭的嘴里面像是将我虚化成了一个为你做事不求回报,全心奉献的人,我真想要将他的嘴给捂起来。我宁愿你对我,是记恨的,是永远不知内情的,这样你不会对我的死惋惜,也不会心痛,你会更加好好地生活。
我跟着你,我陪你走完了花山书院的一级级台阶,你来了柳先生这里。
除了苏家,除了你,我这一生最为愧对的便是先生。既无法报答倾囊相授之恩,也无法将他的风骨,育人之心承继下去。
您将我的花山印信给了苏佩,我看着,有火痕,黑黑的,但还是有些光泽的。那日您没有让这印信在火堆里面烧掉,您留了下来,将它交在了我甄诺一生最珍视的人的手中。
我拜了拜您,但我知道您看不见,我也没有办法靠这简简单单的一拜偿还我对您的愧对。
你又去了甄府,你像是不怕人为难一样。你看着棺椁之中的我,我看着你,看着你的泪水滴在了我的脸上。我不自觉地抬手,慢慢放在了自己的脸上,我能感受到,感受到你的泪水。生前,你对我哭过,死后,我还是叫你为我哭了,真是生前死后都没有护住你
你拿出了印信,放在了我的手中。也拿出了药,撒在了酒杯之中。我知道是什么药的,我发了疯地嘶吼,我不停地挥手,但我没有办法从你的手中将酒拿开,打翻。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看着你斟了一杯酒,撒在了棺椁前的地上,看着你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看见你仰首喝了下去。
我什么都阻止不了,自始至终,我什么都阻止不了,我到底是没有护好你
你吻了吻我,这辈子的第一个吻。是歉疚还是爱,我想是爱,你也是欢喜于我的。你将我重要的东西交在了我的手中,将你自己也给了我
我明明已经死了,明明只是游魂,但我很痛,痛彻心扉。
我看着顾长君为我们合棺出殡,你我的墓修建的很是气派,在骊山上面。我在你我的墓前守了三年,没有人知道,但我觉得若我一直是一抹孤魂,那我便能守你千世万世了,也好
我也见证了顾家从鼎盛到衰败,长君的一生,从意气风发到沉稳内敛到最后的战死沙场。
你我之前都没有仔细地去了解过。长君娶了宋榕,很开心,很幸福,过继了一个旁系的孩子,唤小武。长君请了最好的先生教这孩子学文,却没有学武,放在身边仔细疼爱。我明白,因为自己没有得到,所以想把一切,想把最好的都给他。
于长君而言,顾家顾家忠君爱国的荣耀就止在自己这一辈上吧,顾小武应该是肆意的,是幸福快乐的,最好是连朝堂都不去,靠着自己打下的功业,承继侯位。娶个心爱的女子,或是心爱的人,富贵余生。但幸福终是会有一个终点。
宋榕自己剜去了双眼,废了自己的武功。我看着长君从志得意满到接受到麻木。
宋榕剜眼是全了自己与长君的这段情,也全了对秘阁的忠义。于宋榕而言,就算是以后都不能视物,都不能投身于自己喜欢的药理之中。只要陪在长君身边,就算是待在内宅之中,也是幸福的吧。但长君毁了秘阁,我看着宋榕与长君离心,看着宋榕从失望到自刎,看着长君抱着宋榕哭得断气。
但饶是如此,秘阁毁,帝心猜忌又如何,顾家终究是顾家,顾长君终究是顾家子嗣。便是马革裹尸,就算是心中痛斥这朝廷,也不会有一点反心。
二十九岁,死在战场,不似顾家三叔,是顾家的荣耀。除了先顾帅,顾家其他的小辈终究是没有逃过三十岁早逝的宿命。
我已经记不清我在你我的墓前待了多久了,我只知道好像是两朝。我看着刘氏灭,李氏兴,李氏灭,赵氏兴。你我墓前的草已经长了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清理了。真是对不起你,我连给你拔草都不行
我终于被鬼差找到了,我来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这个世界,有你,有“我”,是那个十九岁的“我”。
我看见你掉进了水里面,醒来之后性情便大变,看着你紧紧地抱住了“我”。我感觉到了,“你”不是你,是那个与我一齐度过三年寒暑的你,是那个我在墓前守了千百年的你。
你也一起来了这个世界
“我”对你的性情大变做了一样的决定,“我”没有考评,为你买簪,为你捉萤火虫。看着那簪子,我才突然想到我从前,玉兰簪子我一直都还没有给你呢
要是真的应了鬼差大哥对我说的话,我还能重新融入这个世界,到时候要是“我”还没有将簪子送给你,那就由我来送。我与“我”都是那个爱你的甄诺。
你竟是陪“我”一起去河道了,还喂“我”吃饭,与“我”同塌而眠。这些都是十九岁那时的我从来都不敢去想的事情,你全了那时我所有的爱恋。
你写了当初我写就的策论,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几千字的文章,当时你央着我给你副本,算上前世,好像都已经七八个年头了,你却是背了下来。
我听着你对师母说的话,“我”没有进来。我这游魂是真的有些不好受,我想了你这么多年,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告诉你,也从来都没有勇气要将我对你情意告诉老师师母。我真是胆子小,还没有什么责任感。连带着这一世的“我”也是一样逃避的性格,就连你赠簪予“我”也
在你的努力下,当然也在十九岁的“我”的一同努力下,你我得到了老师师母的允准,我们总算是能堂堂正正地在一起了,至少在府里面是这样的。
我看着,不知有多么的高兴,我爱你,“我”也爱你。无论是什么时间线,什么时空,甄诺一定爱苏佩的。
我们一起去了边关,回了京,我们成亲了。你是“我”的妻子,是正儿八经,是有亲人支持祝福的。去了安阳,我看着你帮“我”痛骂那姓甄的,又看你心疼银钱的财迷样子。若是我能像“我”一样,摸摸你,与你切切实实地说句话就好了
前世我没有看清崔雪的狼子野心,今生没有想到也会被崔雪这人绊了一跤。“我”被带走了,被掉包了,我看见你哭得伤心,看见你又一次变成了前世的模样。我好怕,我好怕,我还没有回到我的身体里面,我还没有与你真真切切地说说我的事情,我不能允许你又一次在我的面前死去。
幸好,你回京了,老师师母成为了你的牵绊。但看着你为“甄诺”扶棺,看着你为“甄诺”流泪,我还是好心痛,我只愿“我”能快一点,快一点
我看着你赢下了那些老学究,看着你为了考评一事去麒麟阁偷盗试卷。我心疼,害怕
齐王党胜了,“我”知晓了考评的真相,当然前世的我也知道了,只是晚了一点。当时的我也是如现在的“我”,我痛惜着我的文人身份,我痛惜那些我为读书付出的日日夜夜是个笑话,我日日想着的是若是可以,我便上那堂上撞柱死谏,用的我的鲜血来冲刷这肮脏腐朽的朝廷。
但那时,老师死在了我派去的人的剑下,师母自缢于祠堂之中,我眼睁睁地看着苏家支离破碎,看着你与阿词被打下了牢狱,阿词吃尽了责罚。我不能死,不能靠一时的文人意气,我调整了过来,因为我要为苏国公府光复,我不能离开朝廷,更不能倒下。我宁愿在这一条不归路上走到底,清流忠臣,弃我如敝屣,那我便做能臣,做佞臣,做这世人唾弃,不配为人的狗贼。
若按照律法,苏家男丁只有死一条路,女眷即使能生,也只能充作军妓或是暗娼。我与陛下争了许久,但终究是保不住。阿词只能死,因为苏家不能再有后,这便是那些人眼中的斩草除根。我见了阿词的最后一面,将我要做的事情都告诉了他,至少我要他去的安心,知晓苏家有一日是能光复的,而你也是可以活下来的。也是那一日,我为了不叫人起疑,亲自命人给他动了刑具,我亲眼看着狱卒打断了他的腿骨,外翻的血肉之下是横出的骨头。
往昔的京都清流门第,一夜之间尽数毁去,这一切…错的自始自终都是我。
然阿词做得极好,他将我的一切都在你的面前遮掩了下去。你恨我,才安全。
“我”呕了血,“我”昏了过去,鬼差不知何时出现了,将我推了进去。
这个时空的甄诺没有死,我也没有死,只是有了两世的记忆。既是两世,这一世,我绝不能叫你哭了
第169章 值得
“因祸得福, 脑子里面的淤血竟然是清掉了。”
“可不是,都是大人福星高照,等醒过来之后定然是更加生龙活虎的, 小姐不必担心的”
“你们都叫我不必担心,但现在阿诺还没醒过来,我如何能够不担心!”
“”
甄诺意识有些混沌, 听着苏佩的声音却听得不太真切。慢慢拨开睡梦之中的这些迷雾,甄诺总是看清了,走出了那迷宫。眼睫从微微扇动慢慢变得剧烈,甄诺睁开眼, 第一眼便看见了苏佩。两世的记忆已经融合在了一起, 本就是一样的人,自然是没有什么排斥的。
可算是醒了,苏佩都要急疯了, 虽然说御医与周婷都说没有关系,而且还因祸得福, 但苏佩还是担心。幸好是醒过来了。
“别哭。”甄诺的声音有些沙哑,听着却不是很难听,唇角还挂着笑容。虽然虚弱,但是精神状态瞧着还是不错的。“刚刚在梦里面我发誓,不能叫你哭了”甄诺抬手,一点一点地握紧了苏佩的手。
切切实实的相碰,真真切切的体温相触, 我的身体终于不会穿过你的身体了。
“你俩真是在杀我啊!”
顾长君双手背在身后, 一脸邪笑地走了进来。顾长君拍了拍自己的脸皮, 开玩笑地说道:“刚醒过来就这样,拉拉扯扯的, 真是好不害羞。”
“不许开玩笑!”苏佩对着顾长君嗔了一声。打打杀杀的,这样的词不吉祥,不能说。
“可以开。”甄诺淡淡地笑了笑,“我好了”
苏佩看了一眼甄诺,又白了一眼顾长君,还是帮着甄诺弄好了背后的枕头,手穿过甄诺的腋下扶着甄诺坐了上来。
顾长君也不见外,直接搬了一个空闲着的凳子坐在了甄诺的床边,关心地说道:“能吃东西吗?我从边关给你们拿了不少当地的瓜果,我尝过了,口感都不错”
“什么果子?”甄诺悠声道。
“荔枝。”顾长君说道。
这可是金贵的东西,没有想到顾长君的手里面竟然有。
“倒是不错。”
顾长君窃窃地笑了笑,抬手指着甄诺佯装警告,“你可别和那个太子说,我就给你们两个人带的,可不打算给宫里面送”
“算你有良心。”苏佩说了句。
顾长君大叹了一口气,又开始做起戏来。不停地摇头道:“哎,哎,哎”
“你们两个人真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都是在欺负我。”
“嘁。”苏佩觑了一眼顾长君。
舔了舔干涩的上下唇,甄诺细长温柔的双目看着苏佩,轻轻地摩挲了两下手背,温声道:“我想与长君说说话”
这便是要单独说,苏佩点了点头,“那我去药房给你看看药有没有煎好。”
“好”
苏佩起身,将这屋子里面所有的人也顺道都带了出去。
顾长君正了正自己的身子,收起了一点玩味的笑容,但看起来还是有些不太正经的样子,都怪这张脸了。顾长君移了移自己的凳子,单手撑在自己的左腿上面,平静地说道:“要与我说什么?”
“多谢。”甄诺突然道。
上一辈子将自己与苏佩合棺,这辈子也帮了自己许多,尤其是宋榕,救下了阿乖。
顾长君倒是有些不太好意思了,对甄诺道谢倒是多,甄诺对自己道谢还真是少。顾长君不适应地用手耸了耸自己的鼻子,低头嘿嘿地笑了两下,“你和我说这种话干什么?”
“咱们认识十几年了,是顶顶好的好朋友嘛”
甄诺点了点头,是,是很好的朋友。
“对了,选好你的继子了吗?”甄诺问道,那孩子应该是顾小武,只不过不知道这世是不是这样。
“选好了,四房二夫人的孩子,我瞧着合眼缘就留下了。”
“取名了吗?”
顾长君一笑,玩味地看着甄诺,挑眉道:“怎么?你是要给我儿子取名字了?”
“当世大才女给我儿子取名字,这可是我的殊荣了。”
倒不是不能取,只不过这孩子便是顾家之后的希望了,甄诺并不觉得自己有资格给这孩子取名,就算是知道这孩子应该叫什么,也不应该由自己来决定。甄诺摇了摇头,“你的孩子,你自己取名。”
顾长君“嗯”了一声,心里面已经有了打算,到时候就将想要取的名字摆在桌上,阿榕想来是会帮自己做决定的吧
看顾长君的这幅样子,甄诺倒抽了一口气,踌躇着问道:“真不打算在一起了?”
顾长君讪讪地动了动自己的双唇,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宋榕与自己,确实是不在一起了,但这样彼此都能重新回到彼此最正确的轨道上面,都能生活得更好。顾长摇了摇头,与宋榕有关的话题,都说不出口。
甄诺也有一些不好受。前世,顾长君与宋榕选择在了一起,却并没有得到一个好的结局。今生,两人没有在一起,也说不清是好还是坏了。
“累吗?”甄诺突然问道。
顾长君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双手,沉默了好半晌,才慢慢抬起了头。
“累,但是我不能停。”
只要我停了,那我就会慢慢在安逸之中沉迷,慢慢的顾家就不能如现在一般了
“什么时候离京?”
“下个月。”
走的这般的急,甄诺明白。相较于繁华的京都,边关才是顾长君真真正正属于的地方。甄诺压了压自己的被角,温声道:“嗯多来苏国公府吃吃饭,我们都很欢迎的。”
“你倒是好像个主人家一样。”顾长君调笑道。
“毕竟我娶了人家的女儿。”
“威风喽”顾长君嘘了一声,这甄诺,还是和从前一样,有些臭屁。
“是威风。”甄诺笑得真心。
顾长君前脚刚走,刘铭便来了,倒是正好错开了。
“本王若是紫微星定,定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
甄诺敛下眉眼,面无表情的脸上没有了先前的愤怒,也没有了那些委屈悲愤。刘铭瞧着,心已经凉了半截。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谢太子殿下的厚爱,但甄诺自知无法,请太子允准甄诺辞官。”
刘铭紧闭着双唇,没有想到甄诺竟然是这般地决绝。刘铭不死心,那些富贵财富,那些伯爵之名,刘铭都能给。“甄诺,你什么都不用做,本王允你不入朝堂。与匈奴大胜了多少次,领地扩充了多少都不过是那地图上面的一隅罢了,我大汉需要一套书,需要一套囊括经天纬地,史学纪实的书,这才是真正流芳百世的东西。这东西,本王只放心交到你的手上。”
前世,刘铭便允过自己修书。但那时的自己已经被名利包裹,再不是修书的性子。今生,虽清清白白,甄诺也不愿意了。
神色森森,甄诺沉声:“我甄诺依然硁硁之愚,望齐王殿下见谅。”
“甄诺!”刘铭咬牙。
“甄诺就是甄诺,我不是圣人,比我才学好的大儒这天下没有千人也有百人。太子殿下不必执着于甄诺一人。”甄诺轻轻吐出了胸中积郁已久的那口子郁气,只觉得身子都舒爽了不少,那压在自己身上整整两世的担子也被彻底卸了下来。“我要致学,可能经年之后,甄诺的学生能为太子殿下完成这修书的重担。”
刘铭认了,只要没有这罪己诏,只要这朝廷依旧是一滩污浊,甄诺这样清白的人,是绝不会在投身于此的。
见刘铭走了之后,苏佩才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走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往这热腾腾的药汤里面吹气。
“看路,别看药。”甄诺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苏佩“呿呿呿”了好几下,“别说话,我走得好好的呢。”
甄诺连忙接过了这药碗,还怪烫手的呢。“怎么没拿个托盘?”
“懒。”苏佩言简意赅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听得甄诺忍俊不禁。“太子与你说什么了?”
甄诺慢条斯理地喝着药,时不时被这药苦得闭上眼睛,砸吧砸吧了嘴巴才说道:“我与太子说我要致学。”
“致学?”苏佩听到这两个字,惊喜形于色。
伴君如伴虎,现在阿诺是有从龙之功,但以后呢,若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呢
看苏佩这高兴的模样,甄诺便知道,这个决定自己没有做错。
“对,致学。”
将药碗摆在了一边,甄诺拉过了苏佩的手,柔声请求道:“陪我一块躺一会儿。”
苏佩自然是不会拒绝,嘱咐丫头将门关起来便将自己的外衫给褪下了,只穿了一件里衣躺在了甄诺的身边。
甄诺抽了抽手,垫在了苏佩的脑袋下,将其一下子揽了过来。看着头顶上面的床板,甄诺悠声道:“我想先陪你玩个一年,我们可以去会稽,去安阳,与抚顺,去我家阿乖想要去的那些个地方看看等来年盛夏的时候,我便去与先生说教书授课的事情,先从开蒙的孩子教起,好好当当那孩子王”
打算说了许许多多,从一年说到十年,从十年说到二十年,说到了垂垂老矣。都是甄诺在游魂时想过的事情,是奢望,但现在这样的奢望越来越近了
瞧着苏佩听着听着便睡着的模样,甄诺会心一笑,轻轻印了一个吻在苏佩的额头上面。
若是仅需千百年的守候便能守来这相守的一世,那何其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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