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的春试过后,京中热闹了好一阵。
因为那些学子们就此放假一月,要将国子监让给进京赶考的书生们参加春闱。
龛朝对待能过秋闱的书生们极好,不仅路上盘缠官府会给予一定支持,抵达京都后若是没地方落脚,也可住在国子监,管简单吃住。
仇夜雪这几日出去寻欢作乐,都能瞧见各个府上年轻的少年们在外嬉闹,亦有已经抵达京中的书生在感受京中的人文风情。
而藕荷也终于报上:“世子,都已查实了。”
仇夜雪支着下巴坐在鸦青替他摆出来的躺椅上,沐浴着日光,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他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继续落子,还笑着提醒了坐在他对面的踯躅一声:“若是实在下不过,你要耍赖我也是允的。”
踯躅不满:“谁耍赖了!奴婢才不会耍赖呢!”
她又不住嘀咕:“世子你也真是,谁下得过你啊。既是无聊找消遣,那就别这般较真啊。”
仇夜雪失笑:“我这还认真啊?”
他都边看书画画吃东西边下棋了。
藕荷在旁侧看了看,点了点空处:“落这。”
踯躅毫不犹豫就下了。
仇夜雪轻哂:“你俩就宠着她吧。”
他微顿:“查实了就筛一下,看看哪些是十八年前就与京中有牵连的。”
藕荷说是,却没走,又低声说:“世子,三火门追过来了。”
仇夜雪扬眉,也不意外:“毕竟在岁南他们动不了手。”
他看了看面前即便被藕荷勉强救了一下踯躅也输定了的局,没再欺负小姑娘:“踯躅,今儿天气好,去城外踏青么?”
踯躅眼睛一亮,恨不得当即掀了这棋盘而起:“带红缨枪的那种?”
仇夜雪笑着颔首,踯躅立马就跑了:“世子!等奴婢换身便装!”
藕荷并未质疑仇夜雪的决定,鸦青倒是多说了句:“世子,不妥罢?”
“总得给他们动手的机会,我们才能把他们也一锅端了。”
他又望了眼皇宫的方向:“我也想试试能不能引得那位出手。”
“可若是他动,我们三人敌不过……”
“但若是他动,局面就简单起来了。”仇夜雪淡淡道:“可他不会。”
鸦青微愣,没明白。
仇夜雪解释:“那边要掺和也只是迈条腿进来搅一下浑水,试试我这儿的泥潭有多深。可我要的就是他们按捺不住伸进来。”
他眼里折出利光:“沾了泥点子,就没那么容易全身而退了。”
.
太子府内。
“殿下,师父让我来报,岁南世子出城了,他现下已跟了过去。”
正在写信的祝知折一顿,有些意外地扬眉:“他往哪去了?”
男子低头回道:“看方向应是京郊外的那片荒山。”
祝知折:“?”
“这时那片蚊虫多,那边又有不少坟包孤碑,他去干什么?”
这个问题他手底下的人自然是回答不了他的。
祝知折也没有别的反应,只提笔继续写信。
男子还未来得及退下,便又有一少年急急地冲进来:“主子!夏国公府动了!”
他连礼都来不及行,只道:“半个时辰前夏国公喊了管家去书房谈事,之后夏国公府外府的家奴们便少了许多。”
祝知折停下,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什么。
他捻了下手里上好的狼毫笔,垂着的眼眸神色晦暗。
他未语,男子倒是看向少年,问了句:“他们去哪了你可知道?”
少年啧了声:“我若知道我还会那么急么?我都根本……”
“十三。”
祝知折到底做出决定,语速也快了几分:“备马。”
十三领命立马去了,男子犹疑:“殿下,您是要去哪?”
“京郊荒山。”祝知折轻嗤一声:“去瞧瞧某只猫怎么作死的。”
两人茫然。
他放下手里的笔,将还未写完的信撕了烧毁:“退下吧。”
两人应声而退。
.
京郊前去荒山的官道上独有一辆马车平稳的缓速前进。
仇夜雪仍旧是一身素色,甚至还是那样宽大的袖袍,只是换了个圆领的,衣袍比起寻常还要短些,露出了一双做工精致的月白色云靴。
他原本半披的发丝都被一条碧色发带简单扎在头顶,留下一个漂亮的马尾,整个人瞧着都精神了不少,少年气亦是扑面而来。
“跟上来了么?”
藕荷与踯躅都换了身劲装,踯躅的红缨枪就横在膝上放着。
藕荷答道:“始终与我们保持着两百步的距离。”
仇夜雪勾唇:“很好。”
他捻着手里的琉璃杯:“留个活口放风声出去。”
两人皆应是。
踯躅又问:“那世子身边,我们谁跟着?”
仇夜雪:“陈里在。”
踯躅啊了声,有点小别扭:“好吧。”
仇夜雪无奈,哄了句:“给你交代的活才是最重要的,只有先将三火门的人解决了,才可能引蛇出洞。其余想动手的人,自然都是秉承着能不暴露就不暴露的命令做事儿的。”
踯躅心思简单,一听这话,登时就高兴了:“放心吧世子!就交给奴婢!”
他们一路行进,荒山没有道,仇夜雪只能步行而上。
于是他就在踯躅与藕荷的搀扶下一路往上。
这边树木茂密,又逢春生,蚊虫都还算好,最重要的是有些毒物。
不过仇夜雪却并不怕。
他腰间坠着一个足银的镂空小熏球,里头是能驱百毒的奇香,来自唐家堡。
这山林静谧,仇夜雪就算是没有内力,也听见了不远处窸窣的声音。
毕竟就算再如何小心,这么多人也总会有声音。
故而待到差不多时,仇夜雪也终于停了下来。
他等了等,便有不少江湖打扮的人持着各式武器将他团团围住。
仇夜雪扫了眼,确认了都是三火门中人。
就听为首的魁梧大汉出言道:“岁南世子好气魄,就这般自信你身边这三个丫头能抵得过我三火门门中精英?”
仇夜雪耷拉着眼皮,连看他一眼都懒得,只找了个树干靠着:“既是寻仇的,就别那么多废话了,夜长梦多。”
早点动手早点让另一拨人觉着有可乘之机把腿给他伸进来。
他这般嚣张的态度,自是让三火门的人更加不爽,也不再多话,直接动手。
仇夜雪都懒得问他们为何对自己穷追不舍。
身为岁南世子,想要除掉他的人可不仅在庙堂,江湖上也难免有仇家。
尤其仇钴望治理岁南,百姓是安家乐业了,但总有些地头蛇——比如三火门这样的江湖丨恶丨势力遭到重击,自然就想要报复。
仇钴望他们是没法找,但不在军营又爱在外“浪荡”的仇夜雪就不一样了。
仇夜雪从小就习惯了。
他望着提丨枪丨而上的踯躅,又见鸦青直接飞身上树,掏出了各式暗器。
至于藕荷,她那双看着漂亮柔弱的手就是最好的武器。
三人呈三角式将仇夜雪护在正中,三火门的人来势汹汹,但却连一个能够近身仇夜雪的都没有。
实在是因为踯躅三人相互间的配合打得太好。
鸦青负责大范围伤害,她又会用毒又会暗器,若不是怕将这片变成毒沼毁了生态环境,有她一人就足够将这些人全部放倒。
而踯躅师承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枪丨王,一手长丨枪耍得极其漂亮。
藕荷就更不用说了,月满楼曾经的少楼主,又承了他母亲一身功力……
仇夜雪并不担心她们。
他只垂着眼,微张了唇,以不动唇的方式发出气声:“陈里,待会儿只要我不会死,就别出手。”
陈里是他最大的一张牌,不能就这么暴露了。
他与踯躅她们说不会有事,不过是安慰罢了。
想要引蛇出洞,就要舍身饲虎。
而陈里,是最忠于他的,会将他的每个指令都记住。
哪怕他说他死了也不需要他出手,他就断不会出手。
仇夜雪本以为还要再等等,等到三火门的人快要没了,另一拨人才能出手,又或者那位胆子就没有那么大,根本不会动手。
但另外一拨遮了面容穿着夜行服还掩盖了身形的人在战局才开始没多久就加入了这一场战斗中。
到底对方人多势众,踯躅三人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第二拨人也很明显是奔着他的命来。
仇夜雪眸色微冷,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有一人冲破了外围利用上好的轻功冲到了仇夜雪面前。
仇夜雪望着他手里锃亮的大刀,不闪不避,反而抬起了手。
就见他袖子里藏着东西,手腕上捆着什么。
一声清脆却细微的机括上弦声响起,在那人的刀要落下来的那一刹那,一枚精致小巧却淬了毒的袖箭直直穿透了那人的喉咙。
不过在眨眼间就夺了他的命。
仇夜雪稍稍避让了下,没让尸体砸到自己,就又抬手,头也不回地绕过自己脖颈对着背后射出第二箭。
又是一声穿透声与倒地的闷声一并响起。
三火门的人也是聪明,见还有人要取他性命,立马大喝了声:“好汉!他身边的人我替你们拦下!你们只管去摘了仇夜雪的项上人头!”
随着他话音落下,有一个明显伪装过的声音响起:“你们拦不住,换我们拦,你们去杀了他。”
这时候大家目标都是一致的,自然不会做过多争论。
三火门的人立马应了。
方才是他们之间没有配合,互相间还会伤到彼此的人,现下统一了阵线,那就不一样了。
可仇夜雪并未畏惧,望着冲进来的三火门轻勾了嘴角。
也是很久没有活动过了。
一柄弯刀照着他的天灵盖就要落下来,仇夜雪侧身避开,那人手上功夫也极好,很快便收势,弯刀跟着他而动,要直接将仇夜雪的脑袋斩落。
仇夜雪仍旧面色不改,只迈步往身后而退,他动作看着不紧不慢,却恰到好处的与那把弯刀保持了一定距离。
直至脑后有另一道劲风将将袭来。
只见仇夜雪一侧身,下盘不动,上半身往后一折,几乎折成直角,两把武器叮当碰撞在一块儿,他这才看见从后而来的是一把长剑。
仇夜雪在两把武器碰撞在一起的那一刹就抬了手,两个人瞧见他的动作都下意识要挡。
却不想这一次出手的不是袖箭,而是毒砂。
毒砂在撞到他们手里武器的那一刻就炸开,洒落在他们的皮肤上,绝大部分的没入了他们的脸和脖子上。
痛苦的嘶吼几乎是瞬间响起却又顷刻湮灭。
唐家堡的毒砂,碰上一碰就能侵蚀到骨子里。
算不上剧毒,但落在脖子上,那可是真正的见血封喉。
仇夜雪都是以唐门特制的荷包隔绝,用荷包将其洒出,自己未碰分毫。
而仇夜雪在甩出毒砂的一瞬便后撤离开,抬起了自己的左手,用手臂挡住了一把冲着他而来的匕首。
准确地说是绑在他手臂上的袖箭。
清脆的碰撞声再度响起,仇夜雪终于拧了下眉。
他到底无法修习内力,也只会些简单的拳脚功夫,方才那一系列动作,不过是这么多年的习惯——被杀惯了的本能罢了。
这用匕首之人力气极大,他无法与之角力,加之手臂被震麻,不得不收了架势,借势一侧身,只让匕首划破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了里头泛着寒芒的袖箭。
仇夜雪捂着自己短时间很难再抬起的手臂,看了眼同样深陷苦战的踯躅三人。
“唐家堡手段。”
匕首主人一身黑衣,明显不是三火门中人:“世子不是月满楼后代么?”
“这你就狭隘了。”仇夜雪勾唇:“只要能保命,适合自己,不是管他哪家的都行吗?”
“世子倒是透彻。”
匕首主人掏出了自己腰间第二把短刀,挽出了第二个刀花:“藏拙这么多年,也是不容易吧?”
仇夜雪望了眼步步围上来的其他人。
倒不是他们反派话多,只是他们不清楚他手里还有什么东西,不敢贸然上前。
事实上他身上的确还有些底牌。
鸦青可是唐家堡少主,袖箭和毒砂,不过都只是唐家堡最基础的东西。
仇夜雪扫着这些人,总觉得不够。
若是为了杀他,没出动个高手,也太不把岁南放在眼里了吧?
仇夜雪摸到袖中冰冷的圆筒,没有半分怯意,反而露了个笑。
第一次玩儿这东西时,还扎到他阿爹了,偏偏他阿爹为了逞强,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强忍着眼泪红着眼说乖崽厉害。
然后就因此龇牙咧嘴了好些日子,瞧见他在琢磨唐家堡送来的暗器就怕。
……这才一月未到啊。
他居然就在这种情形下想家了。
仇夜雪轻叹,望着这些人,心说既然对方还想要瞧瞧他手里有什么,要等他没了底牌再上,那他就拼个干脆。
“是啊,明明一直在装草包废物,却还招各路人马明杀暗杀,也是真的很累。”
仇夜雪将圆筒攥在手里,勾出个冷笑:“我亦很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觉着就你们能要了我的命?”
几人眼神一凝,就见仇夜雪抬起了手,一截圆筒从他手里冒出。
他摁下机括,只有风掠过,瞧不见它物,但他就是这么借着后坐力简简单单地踮起脚尖快速地转了一圈,就响起了一片的倒地声。
那匕首杀手倒还敏锐,察觉到有东西掠过,下意识用短刀去挡,可亦有刺痛瞬间钻入他的肩膀,不过一次呼吸间就麻痹了他的半身。
仇夜雪垂下手,靠在了树干上,另一条手的手臂也微微发麻。
那圆筒也是暗器,射出去的针名叫“七步绝命针”1,细小轻薄,以至于根本看不见。
本来是要配合唐家堡的银针飞花之技2射出,但仇夜雪没有能力,唐家堡只能想法子给他做成了暗器。
但这东西扣下时虽不需要太大的力气,可发射时残留的后坐力,也是真的叫仇夜雪冒了冷汗,就连脸色也有些发白。
仇夜雪垂首,将袖中的药瓶拿出来,忍着轻颤勉强打开了塞子,正要喝一口缓一缓,身前就忽地有劲风袭来。
他抬眼,只见一把长刀已然朝他落下,速度之快叫他根本没有办法思索。
他凭本能后撤,却又瞬间察觉——
能躲,但做不到完全躲掉。
得受点伤。
不过这样更好。
仇夜雪的思绪比刀落下的时间还要快,但他没等到那把刀落下。
因为一杆纯黑雕了蟒纹的长丨枪破空而来,以更快的速度直接将那把刀震开。
仇夜雪一怔。
他偏头看去,就见祝知折身着一身玄色衣袍,未绣半分纹路,手持缰绳打马而来。
他一拉缰绳,马儿抬起前蹄骤然停下,他也跟着借力轻轻一点马头,便径直落在了仇夜雪跟前,连带着将直直插丨入地面的长丨枪一并拔丨出。
这一整套动作完全是行云流水,丝滑得极其亮眼。
看得仇夜雪都觉着自己方才就跟过家家似的。
不过……
他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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