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1 章
兖州。
刺史不在州中, 政务由别驾魏友暂代,军事由先锋、跳荡将军和辎重营都尉共决。
驻东平郡先锋将军骆衡、驻巨野泽跳荡将军顾信先后抵达鲁郡,在州衙与辎重营都尉袁芳共商州中防务。
骆将军的妻小也随同到了鲁郡。
到鲁郡的第二日, 林楚鸿就带着琴棋书画四墨和十来个力士上廛市采买, 大有搬空廛市的架势,还特意赶了两辆车来。
女儿的及笄礼可不能马虎, 原本计划是在东平郡家中, 请席豫之妻尤夫人为正宾。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皇帝大寿,召诸等藩王、州牧进京贺寿,席刺史一家都去建康京, 席使君临行前又把骆衡叫来鲁郡。
骆乔的及笄礼就挪到了鲁郡骆宅里, 正宾请的是重甲军将军周访之妻尹夫人,两家虽没有结成姻亲, 但感情还是很好。
随着骆乔长大,来问她婚事的人也越来越多, 尤其今年,眼瞅着就要行笄礼了,上门的媒人差点儿没把骆家的门槛踏平。
而让人感到奇怪的是, 林夫人并没有在为女儿相看亲事, 但凡有人来问都婉拒了。
林楚鸿倒不是不想给女儿相看亲事, 是骆乔不愿意。
“豫州尚未收复,何谈儿女情长。”骆乔挺胸抬头,感觉自己特别威风凛凛。
她这三年长得飞快, 身高已有六尺六寸, 比寻常男子还高一些,因常年习武, 身体修长有力,脸上的线条不似儿时那样圆嘟嘟的,整个人英气十足,唯独一双葡萄眼还透着小时候那种可爱模样。
骆意很捧场地给姐姐鼓掌。
骆衡也鼓掌:“好,我儿有志气。”然后就被妻子瞪了,摸摸鼻子转向别处。
林楚鸿也不强迫女儿,只道:“你这要是在东魏,明年我和你阿爹就得交罚钱了。”
骆乔下巴一扬:“东魏也就那样吧,惯会搞些歪门邪道敛财,无怪西魏总喊他们逆臣。”
骆意点头:“姐姐说得对。”
“嗷……”一旁蹲坐的骆找找也不知听懂没听懂,也跟着老虎头上下点。
林楚鸿拿一双儿女没办法,一人给了一个暴栗,顺手还给了骆找找一下。
“嗷?”骆找找歪了歪大头。
骆乔及笄现在算是骆家的头等大事,吴兴的三位舅舅皆带着家小来了,远在江州安成郡的三伯骆爽让长子骆肃带着妻子观礼,建康那边因皇帝大寿不能走成国公派人送了礼来,姚莹倒是想来兖州,彭城王府派人来送信言王妃有喜,她又惊又喜地去看望女儿,看女儿孕吐得厉害心疼不已,最后没能成行。
骆鸣雁派人来鲁郡送礼,写信告知骆乔她要当姨母的喜讯。
这三年,骆鸣雁过得还不错,闻绍虽然因不能入朝日日暴躁,对她这个妻子却是真正做到了爱重体贴,再大的火气也没在骆鸣雁面前发过,彭城王府里也没有什么莺莺燕燕让骆鸣雁看着烦心。
不管闻绍是真的还是装的,现在他们有了孩子,骆鸣雁真的感觉到了何为牵绊,什么是夫妻一体,骆鸣雁也开始真心实意地为闻绍考虑了。
她把心情都写在信中告诉骆乔,告诉她不必为她担忧,她现在的日子很好,也会把日子过得很好。
骆乔把信看完,拿起盒子里彭城王夫妇送的贺她及笄的礼物,是一支莲花镶彩宝金簪,华贵精美异常,看得出来彭城王即使被软禁三年还是有些家底的。
“大姐姐……”骆意一目十行地把信看完,话起了个头又没了下文。
“行啦,别多想,”骆乔摸摸弟弟的脑袋,“想太多了容易长不高。”
骆意幽怨地瞅了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姐姐一眼。
骆乔的生辰在八月初六,七月下旬那些不能来观礼的交好人家陆陆续续送来了贺礼,骆宅十分热闹,家中仆役都是一脸喜气洋洋。
就连鲁郡的百姓听闻他们的骆大姑娘要及笄了,也都是喜气洋洋的,看到骆宅的人出来采买连连道恭喜。
在一片喜气洋洋中,骆衡却眉头不展。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晚间要休息了,林楚鸿关切地问骆衡。
骆衡脱靴子的动作顿住,轻声道:“斥候来报,东魏有异动,邺京有军队南下。”
“东魏这是……他们派了使臣来给陛下贺寿……”林楚鸿瞬间皱了眉,“暗渡陈仓吗?”
骆衡道:“很大可能。东魏现在是他们二皇子一派占据上风,那位一直是主战的中坚,这几年年成好,他估计又有想法了。”
东魏二皇子霍群当初就是靠着军功从大皇子手里分了权,是东魏朝廷乃至四国之内都响当当的战争狂人。
东魏老皇帝沉迷炼丹求长生,朝政都不管了,由大皇子霍绅、二皇子霍群以及太尉楼钦分管。
老皇帝七十多,这两个年纪最大的皇子也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时常担心自己争到皇位却活不到继位那一天,都铆足了劲儿在争取八大姓的支持,想把老皇帝变成太上皇。
“东魏的大皇子开春大病了一场,邺京那头送来的消息说是一直没养好,二皇子趁势打压了不少大皇子派的。八大姓也隐隐有向二皇子倾斜的意思,毕竟大皇子身体不好又拿什么去争。”骆衡道。
林楚鸿说:“东魏那位二皇子也是知天命的年纪了吧。”
骆衡点头:“那两位前后不过相差半岁。”
林楚鸿帮骆衡把发髻拆下,用篦梳仔细把他的头发梳顺,边说:“东魏的八大姓为何不扶持一个年轻的皇子呢?他们前头几个皇子年纪都大了,万一哪天没了,他们岂不是做无用功?”
骆衡笑:“他们怎么会没去扶持年轻皇子,年长者有年长者的优势,八大姓是两头抓。”
林楚鸿说:“东魏要是能有个年轻的皇子脱颖而出,与大皇子、二皇子分庭抗礼,不知会是个什么光景。”
“东魏的那些皇子……”骆衡摇摇头,发出他女儿的嘲讽:“也就那样吧。”
林楚鸿被逗笑,夫妻二人睡下。
过了两日,斥候送来的消息更不乐观了。
东魏相州和豫州都有军队调动。
州衙里,顾信把斥候送来的消息摊在桌案上,案旁挂着一份舆图,他拿手点了点舆图上白马县的位置,说:“白马一直是尚永年驻守,五月时换了郭庭,此人比尚永年作战勇猛,咱们以前也在他手里吃过亏,可以推断,豫州至少三月就在准备了。”
骆衡沉吟:“邺京的大皇子二月生的病,若是按推断的邺京三月就开始准备南攻,五月豫州郭庭换了尚永年,半年时间,我们这边收到的消息却寥寥,干办处那边恐怕出了什么问题。”
“如果张瑾都出了纰漏,那……”袁芳忧心忡忡,“非同小可呐。”
顾信一拍桌子,忿道:“少了干办处的情报,就等于少了一只眼睛。张恶鬼干嘛吃的!”
“先别着急上火,”骆衡问袁芳:“给使君送信了吗?”
袁芳道:“前日就连夜送信去建康了。”
骆衡道:“老周那边已经在备战,待会儿,老顾和我一块儿去长风巷看看情况,德馨,你准备好粮草辎重先行。”
袁芳道:“要打?”
骆衡和顾信一齐说:“九成要打。”
袁芳捏了捏眉心,去找别驾和仓曹了。
骆衡和顾信去了长风巷,长风巷左边第五间院子是干办处设在鲁郡的一个联络暗桩,东魏、西魏的消息就是从这个暗桩源源不断送到刺史府的。
两人到了院子先是敲门,没有人应门,推了一下没有推开,两人对视一眼,按理说不应该没人驻守的。
“翻过去看看。”顾信说道。
骆衡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借力翻过院墙,在墙头停了一下然后进去,整个院子空无一人,甚至连家具都没有一件,整个就是个空院子。
“看来的确出了大问题。”顾信说:“能让张恶鬼都处理不了,只能悄无声息把暗桩撤走,老骆,你觉得会是什么事?”
骆衡眉头紧锁,道:“先回去吧。”
又过得两日,斥候来报,西魏在往洛州方向调兵。
骆衡等人虽惊讶,却又并没有太过意外,这三年东西魏常有往来,东魏提供过粮草助西魏平乱,西魏送了不少良马给东魏。
“看来二魏这是要联手了。”
骆衡、顾信已经在调兵,袁芳安排的粮草辎重第一批已经在路上,不日就会抵达边关。
战争,一触即发。
建康京,皇帝大寿的喧闹还未平静,来自荆州八百里加急的军情打破了浮华的表象——齐国举兵号称十万压境。
宋国皇帝大怒,把齐国来贺寿的使臣扣下打入诏狱。
太子怒气冲冲回明德宫诘问太子妃,不成,反倒是被太子妃好一顿奚落。
八月初四,东西二魏联发檄文,大骂闻宋窃取陈汉,骂宋国开国武帝是窃国贼,他们要为汉家讨一个公道,号称三十万大军压境兖州、襄州。
宋国被三国围攻,显见会是一场恶战。
第 172 章
建康京急送来的席豫手令到了, 兖州已经点好兵,八月朔日,骆衡领兵前往巨野泽, 顾信暂守鲁郡等待刺史归来。
看到州府下发的征兵令, 兖州上下为之一肃,兵丁们收拾好布甲刀盾带上口粮入了伍, 随将军奔赴前线。
八月初四, 二魏传檄天下讨伐宋国, 当日就摆开架势攻顿丘郡。
顿丘郡城墙上,周访遥望百丈开外林立的东魏旌旗,有东魏士兵在城下百步远叫骂, 已骂了两天。
“将军, ”副将跑上城楼,禀道:“濮阳郡守反叛, 与东魏军里应外合打开城门,濮阳失守。”
周访点头表示知道了。
当初攻下濮阳, 为安抚濮阳郡百姓和士绅,没有大动濮阳官吏,留下了隐患, 现在被反噬也不奇怪。
“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周访说。
副将问:“濮阳那边要支援吗?”
周访摇头, 指着远方东魏军营,说:“濮阳有骆季平决断,我们守住顿丘, 那边是我们的‘老相识’。”
骆衡领兵才抵达巨野泽, 就听斥候来报濮阳失守,濮阳两千守军尽数战亡。
濮阳在顿丘南, 西边是豫州白马,东南是离狐,东边是鄄城,鄄城再往东就是巨野泽,濮阳的位置不可谓不重要。
当初兖州拿下濮阳,城中士绅百姓闹得厉害,想必就是那位濮阳郡守的主意。当时保不住濮阳,保住了濮阳一干官吏,意图后事。
东魏拿下濮阳后士气大涨,再连下鄄城和离狐,对巨野泽形成压制之势。
东魏东线一带,从清河、阳平、顿丘、濮阳、雍丘、陈留,对宋国冀州、兖州、徐州进行压制;
西线与西魏配合,在颍川、初安、新蔡、魏兴等一带对宋国郢州、襄州、秦州施压;
西边还有齐国屯兵江州梁山和益州武都,威胁着宋国的荆州和梁州。
三国兵力包围宋国,到八月初十,已有多次小规模的试探和战斗-
八月初六,兖州鲁郡,骆宅。
骆乔的及笄礼在肃穆中举行完毕,周访之妻尹夫人作为正宾,抚着骆乔的头,为她表字:“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其字,爰字孔嘉。君子攸宜,宜之于嘏。永受保之,奉敕高羽。”
表字一般由作为正宾的师长所赐,骆乔的表字却不是尹夫人所取,而是席荣派人从建康送来手书一封,尹夫人只是代为宣读。
“乔虽不敏,夙夜祗奉。”骆乔奉手拜曰。
今后同辈之人就该唤她一声骆高羽了。
笄礼毕,骆乔招手叫弟弟去说悄悄话。
“姐姐要去巨野泽?”骆意虽是问,语气却很肯定。
骆乔给弟弟竖大拇指:“不愧是我弟弟,聪明。”
骆意问:“姐姐跟阿娘说了吗?此战非同小可。”
战争还没有开打,闻风而逃的难民就已经到了鲁郡。
这几日从濮阳那边逃来大批的难民,别驾魏友下令将难民拦在城外,不能让难民冲了郡城,但也没有全不管这些难民,城外搭了棚子供难民们栖身,州府和城中士族富户都皆派人去施过粥。
骆家也派人去施粥了,骆意想去瞧瞧难民,有骆乔跟着,林楚鸿虽不放心却还是同意他去了。儿子打小身子不好,但他们也不想把儿子养得弱不禁风。
骆意与不少难民聊过,从难民们的只言片语里勾勒了濮阳现在的状况。
豫州驻守白马的都尉郭庭为此次攻濮阳的主将,此人与尚永年大不同,勇猛善战,兵法纯熟,传言他能开三石弓,是豫州高凤岐手里的一张王牌。
此番东魏来势汹汹,巨野泽的情势恐怕会很复杂。
“我试探了一下阿娘,她不太愿意我去。”骆乔叹了一口气,“我知阿娘担心我未经大战,要不是为了笄礼,我就跟着阿爹一起开拔了。”
骆意说:“阿娘担心的也不无道理,姐姐你没跟士兵们一同操练过,他们说不定没办法配合你。”
骆乔倒不担心这个:“我又不是去领兵,我是去当个小兵。要不是温戎都不肯给我品评,我至于如此被动么!”
她说着就很生气,握拳捶了一下手边的小几,小几毫发无损,漆皮都没破一点儿。
温戎都是兖州的大中正官,骆乔找到他,要他给自己评个上上,被温戎都义正辞严的给拒绝了,言她是女子,从未有女子品评的先例。无论骆乔怎么威逼利诱,温戎都毫不动摇,气得骆乔捶了他一拳,然后被他找到家里告状。
“豫州虽然来势汹汹,但我们兖州也不是被动挨打的,说不定还能趁此机会一举攻入上蔡,夺回豫州。”骆乔很乐观。
骆意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了,便问:“那姐姐打算怎么去?”
“偷偷去。”骆乔拍着弟弟的肩膀,说:“你在家里守好护好阿娘,明日一早我偷偷出发,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记得帮我打掩护。”
骆意不放心:“多带些干粮在路上。”
“知道。”骆乔看弟弟还有叮嘱,干脆叫他去看她准备的包袱。
干粮若干、铠甲一副、换洗衣裳一套、长.枪和短刀各一,还有从司徒府里牵出来从建康一路带回兖州的宝马。
“弓不带吗?还有横刀、长剑这些?”骆意问,总觉得姐姐的兵器带得有点儿少,会不会影响姐姐在战场上的发挥。
骆乔摆摆手:“轻装简行,我得尽快赶到巨野泽。再说我这是偷跑出去,带一堆东西,还没出家门怕就被阿娘发现了。”
骆意十足操心:“那就再带点儿干粮,免得路上肚子饿了还得去找吃的,耽误速度。还有药,多带一点儿。还有舆图,别忘了。”
骆乔深以为然:“有道理,不愧是我弟弟,想得就是周全。”
姐弟俩就偷偷摸摸去了厨房,央着厨娘给烙些好带的干饼子。
翌日,天才蒙蒙亮,姐弟俩就都起身了,叫上伺候的人一起,骆意打开了后头的角门,骆乔牵着马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她早两天就找到顾信跟他要了过所节符,顾信听大侄女要去巨野泽,原是想叫她等等待他开拔了就带上大侄女,可骆乔不想等,谁知道席使君什么时候回鲁郡顾将军什么时候能开拔。
“姑娘,我们跟您一道呀。”含光、宵练不想被撇下,她们从小伺候骆乔,跟着骆乔一起读书习武,自觉得也可以上阵杀敌的。
骆乔拒绝:“我是去当小兵的,你们看过哪个小兵还可以带副将。好了,我走了,不然阿娘就该起身了。”
“姐姐,旗开得胜。”骆意压下忧心,朝骆乔挥手。
骆乔利落翻身上马,一挥手:“等着我凯旋吧。”一夹马腹,朝城门奔去。
直到姐姐的身影再看不见,骆意才关上了角门,一回身,正正好对上母亲的目光。
“你姐姐偷跑了吧。”林楚鸿毫不意外,昨天就发现两个孩子鬼鬼祟祟的了。
“阿娘,”骆意扬起可爱的小脸,过去抓着母亲的手撒娇,“您就让姐姐去吧。”
“她走都走了,我还能把她追回来不成。”林楚鸿没好气儿地说。
骆意点着小脑袋:“对啊对啊,追不上了。姐姐天下第一,阿娘您别担心。”
林楚鸿屈指轻敲了一下儿子的额头,她怎么可能不担心,骆衡每次出征她都提着一颗心等他回来。
但是孩子长大了,有自己想走的路、想做的事,作为母亲她再担心也会放手让她自己去走去做去尝试。
“下次我再瞧见你们俩鬼鬼祟祟的,月钱就没了。”林楚鸿吓唬儿子。
骆乔的月钱被扣到了二十岁了,日常需要弟弟接济,骆意看到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想买回来,姐弟俩一份月钱两个人用,往往不到月底就没钱了,可惨。
所以,林楚鸿这个威胁可是太有用了,骆意立刻乖巧认错。
林楚鸿让儿子自去用朝食,她则请来林家镖局在鲁郡的镖头,烦他派几个镖师远远跟着骆乔,若是骆乔路上遇到麻烦就搭把手。
镖头无不同意,亲自带了十来人去追骆乔。
话说骆乔清早出城,一人一骑朝西往巨野泽奔去,一路上陆陆续续看到有不少的难民,在路过一个小村落时,居然还看到有一批人数不小的难民在抢劫村子,村里老少哭声震天。
骆乔一扯缰绳奔进村里,三下五除二把抢劫的难民给教训了。
难民老实了,交代他们都是济阴郡逃过来的。
“济阴郡与此地相隔数百里,你们不往更近的谯郡走,为往襄贲来?”骆乔问。
“不敢瞒侠士,徐州刺史只调了五千兵马防守济阴郡,可东魏三十万大军,区区五千人怎么守得住。”被骆乔点名的难民苦着脸说:“咱们听说兖州这边安全些,这才逃了过来。”
骆乔说:“不是东魏有三十万大军,是东魏和西魏一起号称三十万。”
难民说:“那区区五千人也守不住。”
骆乔厉声问:“所以你们就到襄贲来,抢劫别人吗?你们路上还抢了谁?!”
难民安静如鸡。
“行,不说是吧,”骆乔冷笑,“我这就把你们赶去前线挖壕沟。”
“侠士饶命啊……”难民们哭爹喊娘。
早在把这群难民制服时,骆乔就让村里机灵的小子去襄贲县城请县令过来。
难民放任不管可不行,否则人数一多今天抢这个村明天抢那个村后天就能抢县城了。
可别前方打仗敌人还没打死,后方大本营被自己人给抄了。
“明县令,就拜托你了。”
“骆姑娘且放心,正好县里缺了劳役,这群人一看就很合适。”襄贲县令很会安排,现成的苦役送上门,谁让他们要抢劫呢。
“明县令,告辞。”
“骆姑娘一路顺风,旗开得胜。”
把抢劫村落的难民交给襄贲县令处置,骆乔再度上马,奔向巨野泽。
第 173 章
八月初十, 在巨野泽以西、鄄城以东,骆衡与郭庭摆开阵势,双方兵力两万对三万, 兖州这边占据地利, 豫州那头有兵力优势,综合来看, 势均力敌。
濮阳被郭庭拿下骆衡并不意外, 可鄄城失守却是骆衡没想到的。
郭庭拿下濮阳后, 派了个万人大军到鄄城城下喊话,意思是鄄城守将邓曾已投了他们豫州刺史高凤岐,被许以将军之位, 他们特来迎邓将军前往上蔡。
乍一看是很拙劣的离间计, 可在这之前鄄城城中就已经有邓曾投敌的谣言在流传,谣言传得多了, 鄄城守军难免军心浮动。
邓曾手底下有个队长是个对自己的职业生涯很有想法的人,在豫州军喊话后, 他竟说动了好几个队长一起诘问邓曾,在一片混乱中失手将邓曾打死。
敌人兵临城下,我方主将死在下属手里, 守军顿成一盘散沙, 豫州军与城内的细作里应外合, 没费多大力气就拿下了鄄城,士气高涨,又一口气把离狐拿下。
斥候来报鄄城军情时, 先锋军幢主喻沣气得直接操家伙了。
骆衡原本的计划是邓曾守住鄄城吸引郭庭主力, 他们从离狐出兵,与顿丘的周访配合反攻濮阳, 截断郭庭部与豫州白马之间的联系,将郭庭给包了。
现在计划不得不变,必须先把鄄城拿下,鄄城失守,压力就到巨野泽这里了。
天光刚亮,兖豫两军相隔十余丈对峙,双方先比拼嗓门,来了一波詈言詈语,比着谁骂得更难听,谁更能气死对方。
郭庭部士气振,还没骂完就击响了战鼓,弓箭手准备,数千枚箭矢齐发射向兖州军阵营,遮天蔽日。
“盾——”
骆衡部也响起战鼓,轻甲亮盾组成一面长长的盾墙。
哚哚哚……
箭矢如雨般落下,在盾上发出锋利的撞击声,轻甲兵们用力撑住盾牌抵挡,背后弓箭手已准备就绪,同样以遮天蔽日的箭矢回击郭庭部。
双方你来我往射了几轮,骆衡部骑兵跃出,幢主喻沣领兵高喊:“杀——”
两千骑兵如锋矢直插敌军阵营,郭庭部骑兵慢了一步失了战机,只能先按兵不动,轻甲和跳荡抵挡。
喻沣领着骑兵并不恋战,将郭庭部前锋冲得七零八落后转头回去,弓箭手接应。
郭庭部的弓箭手也已就位,定要留下兖州骑兵们的尸体。
喻沣等人回到半途,又转头再杀回去,郭庭部的骑兵不能忍,跃出队伍,迎面痛击。
冲锋!冲锋!
骑兵天生就是为了冲锋的!
双方骑兵皆插.入对方军阵中,轻甲兵砍马腿,跳荡兵拉人下马。
“杀——”
“杀——”
两军战到一处,锋利的长刀劈砍下敌人的脖子,雪亮的长.□□向敌人的胸膛,鲜血四溅,杀声震天。
杀敌,不断地杀敌,手中的刀卷了刃,枪杆断成了两截,鲜血染红了双眼,只有不断的杀敌才能活下来。
战斗从清晨到傍晚,入夜,鸣金收兵,两军休整打扫营地近处战场,戒备对方夜袭。
明日还有战斗。
中军大帐里,骆衡听校尉报完战损,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
这一仗难打他早有预料,郭庭士气高涨,自己这边因连失三城军心有些不稳,他需要有奇袭稳住军心。
“将军,我们分出一队攻他后方,断他粮草。”喻沣指着舆图说。
骆衡沉思片刻,摇头:“断不了。”他指了指濮阳和离狐。
喻沣看着舆图上标示的鄄城,恨恨地捶了一拳自己的大腿,骂道:“邓曾那个怂货!”
陈玄道:“现在骂他也无用,明日杀几个郭庭手下的校尉,提振咱们的士气。”
喻沣道:“交给我!”
翌日,双方继续摆开阵势,喻沣身先士卒一次又一次冲向敌军阵营,浑身浴血。
晚间回到营帐中草草包扎了一下伤口就去大帐找骆衡。
现在无风,火攻不行,骆衡等人商量出一套夜袭的方案。
这么巧,郭庭也想夜袭,双方撞在一起黑灯瞎火地小打了一场再各自退回营地。
兖州这边退回来时抓了几个俘虏,一看还有个校尉,也算有些收获吧。
两军如此僵持了四天,战损以惊人的数字在增加,兖州夺不回鄄城,豫州也没办法攻入巨野泽。
“杀——”
喻沣领兵杀向敌军,与豫州的骑兵校尉对上,在混战的战场上,两人战在了一处。
锵——
长.枪相接,两人皆是虎口一麻,错开,再掉转马头回身一刺,歪身躲开对方的枪尖。
锵锵锵——
几息功夫,两人就对了十数枪,身上各自增加了几道伤口。
“受死吧!”豫州校尉大吼一声,长.枪猛地劈下。
喻沣回枪抵挡,被豫州校尉用巨力狠狠压下。
连战四日,喻沣身上的伤不计其数,方才又被当胸划了一下,血流如注,抵挡这一下全凭一口气在。
他目眦尽裂,浑身是血,早已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被敌人狠狠压下,腰越来越低,眼看就要不敌,死在敌人枪下。
可他不甘心啊!
他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少年时被征兵役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有一天他会死在沙场,他出身微寒,能到如今的一军幢主是他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是军功是敌人的尸体垒起来的。
他还想走得更远,他还想升任将军,他的妻儿还在等着他回去!
“啊啊啊啊啊……”
喻沣一阵嘶吼,将豫州校尉的枪挡回去,眼看着他一点一点抬起腰来,豫州校尉再度施力压制。
旁边一个豫州兵踢开死在他刀下的兖州兵,看到这情形,提起刀冲过去对着喻沣胯.下的马的一条马腿用力砍下。
“?……”
战马吃痛跪倒,连带着喻沣也矮了下去,喻沣瞬间失了力。
豫州校尉枪尖一转,对着喻沣刺去,砍马腿的豫州兵也举起了刀。
喻沣避无可避,他睁大了眼,却看不清前方。
难道自己就只能走到这里了吗?
就在这时,混战的战场上忽然从斜刺里杀入一匹黑色骏马,马上之人一身明光铠映着太阳熠熠生光,闪瞎人眼,一杆银枪舞得虎虎生风,所过之处敌人全部挑飞,真正意义上的飞。
这一人一马直奔喻沣而去。
待到近前,黑色骏马一声嘶鸣来了个人立,然后一蹄子把举刀的豫州兵踢飞;
闪瞎人眼的那位一□□出,枪尖送进豫州校尉的肚腹,将人生生从马背上提起来,一抡,甩向郭庭部方向,砸翻一大片。
“喻叔,起来啦!你睡着啦?!”
喻沣摸了一把眼,仰头看着黑色骏马上的人,又惊又喜:“小乔!你怎么在这里!”
马背上的骆乔扫开一片敌人,对喻沣笑:“打豫州,怎么能没有我骆乔。”
“哈哈哈哈……”喻沣大笑着一跃而起,从地上捡起一把卷刃的刀,对骆乔说:“小乔,咱们一起干死豫州高凤岐!”
骆乔把随身的短刀扔给喻沣,大声吼道:“兖州的儿郎们,咱们一起杀了郭庭,干死高凤岐!”
兖州士兵们望向黑色骏马背上之人左突又刺,所过之处敌人尽皆飞上天,顿时激动起来。
“是大姑娘!”
“咱们大姑娘来了!”
“大姑娘!大姑娘!”
“啊啊啊啊啊……杀啊!!!”
“杀了郭庭,干死高凤岐!!!”
随着骆乔在敌阵中花式横扫,兖州军士气大振,随着骆乔一起朝豫州军阵压制。
镇守中军大纛的骆衡远远看着女儿如潜龙入海般在战场上奔走,又是骄傲又是无奈,这孩子怕是加完笄就跑来了吧。
“咱们大姑娘来得真及时。”陈玄朝骆衡抱拳,“将军,末将请出战。”
骆衡点头。
兖州军阵中,战鼓隆隆,号角吹响,这是发起总攻的信号。
“都尉,那个兖州煞星来了,兖州发起总攻,咱们胜算太低,不如先撤回鄄城。”副将劝说郭庭。
郭庭不是不听劝之人,他也看到了骆乔凭一人一马就把他的阵营扫得七零八落,知道再打下去优势就没了,立刻下令退兵,退回鄄城城墙内。
不退也不行,东魏军中不知何时开始流传的关于兖州骆氏女是人形兵器,每每提及皆戚戚焉,尤其是尚永年大败之后,豫州将士们也谈论起这个传说来。
现在他们亲眼目睹了人形兵器是如何不讲武德的,心里顿时怯战,士气一落就有人忍不住逃跑了,看到人形兵器杀到近前,不跑才怪,又不是想死。
又一个两个跑了,就有一二十、一二百、一二千,郭庭也不得不下令撤退。
“听说她八月及笄,一个姑娘家,不想着赶快嫁人,跑到战场上来耍,谁家敢娶这样的女子!”副将一边退一边吐槽。
郭庭深以为然。
可说这些没用,兖州有这么一个大杀器,对付起来就困难了。
豫州军撤退,兖州军直追,追到鄄城城外眼见城门关闭,现在不是攻城的好时机,只能把来不及回城的豫州军杀的杀抓的抓,赶着两千多俘虏回营。
“阿爹……不对,骆将军。”中军大帐里,骆乔朝骆衡抱拳。
一场战斗下来,因为都是把敌人扫飞,她身上干干净净半点儿血都没有。
骆衡道:“你阿娘知道你来巨野泽吗?”
骆乔说:“阿娘现在肯定知道了。”
骆衡上手就拍了一下女儿的头,不过是打在头盔上。
骆乔把头盔摘下,把脑袋凑到阿爹面前,意思是不解气就再来一下。
骆衡举起来,然后把手放在女儿头上揉了揉,再一把推开。
“瞒着你阿娘偷跑,等回去了再教训你。”
骆乔嘿嘿笑,把骆衡笑得半点儿脾气都没了。
“将军,外头将士们都等着呢。”陈玄进来说。
把郭庭打回鄄城,虽然算不上大胜,但今天这一仗是胜了,骆衡下令宰了羊犒赏将士们,也是重振军心,父女二人作为关键,自然得出面与将士们同乐。
“来了来了,陈叔,我今天威风吧。”骆乔跑出大帐。
“咱们小乔就没有不威风的时候。”陈玄毫不吝啬夸奖。
骆乔听了,给陈玄竖了个大拇指:“陈叔就是有眼光。”
陈玄:“主要是小乔厉害。”
骆乔:“哪里哪里,陈叔也厉害。”
骆衡跟在女儿身后,好笑地听她和陈玄互相吹捧,往前营空地走去,与将士同乐。
第 174 章
鄄城城墙高三丈有余, 夯土与米浆建成,十分结实,四角有角楼, 每三十丈有一马面, 女墙上雉堞长四寸,可攻可守可望, 想要攻城, 难度很大。
不过鄄城没挖护城河, 也没建瓮城,将攻城的难度降低了一点点,但不多。
现在郭庭死守鄄城不出, 无论兖州如何挑衅在城外叫骂, 他都毫不动摇。
兖州想要拿下鄄城,攻城实乃是下下之策。
郭庭此番拖延, 是为了拖住巨野泽的兖州军,为攻顿丘郡和谯郡的东魏军争取时间, 若两方拿下,他们结三股兵力合围巨野泽,巨野泽关隘一破, 可直插兖州腹地。
兖州军又如何不明白郭庭的打算, 大帐里骆衡等一众将领围着舆图, 桌案上是斥候送来的各方军报,找破局之道。
攻城暂时行不通,巨野泽并没有绝对的兵力优势, 拿士兵的命去填不划算。
“从乘氏出兵, 攻离狐。”骆衡的手指在舆图上移动,“大军在鄄城牵制郭庭, 调济阴郡兵力配合乘氏,奇袭离狐。拿下离狐后佯攻濮阳,断郭庭粮草,就看他派不派兵回防。”
斥候送来的情报,离狐县城墙不像鄄城的那么结实,在郭庭攻打时被破坏得很厉害,郭庭拿下离狐后只安排了五千兵马守着,他主要目的还是据守鄄城攻打巨野泽。
这么一来,却也给了巨野泽机会。
斥候连夜出营去济阴郡送信,骆衡点兵,要趁着下半夜出发前往乘氏。
乘氏有守军一千,济阴郡可调之兵最多三千,还得看济阴郡守将的意思,豫州的尚永年在陈留郡向徐州谯郡施压,济阴郡随时要去支援谯郡。
巨野泽要牵制迷惑郭庭,就不能派出太多人,否则漏了破绽。
最后,巨野泽点兵三千前往乘氏,领兵将领陈玄,骆乔作为一名平平无奇的先锋骑兵,也在队伍中。
子时一过,三千精兵轻手轻脚出了营地。
时序刚过中秋,天上的月亮还是又大又圆,不能点火的精兵借着月光轻而快地奔赴乘氏战场。
天亮之后,巨野泽再度挑衅鄄城,郭庭在城墙上遥望,兖州军旌旗林立与往日没有不同,挑衅的大嗓门士兵越骂越难听,把郭庭的十八辈祖宗都挖出来骂,郭庭付诸一笑,看起来很不以为忤。
兖州军接连三天在城下挑衅,但无任何攻城的举动,郭庭每日登上城楼查看,渐渐觉出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鄄城城墙坚固,骆衡顶多三万不到四万兵马,这么点儿人攻城就是个笑话,他这日日挑衅是想诱我们出城应战。”一名校尉说道。
郭庭副将说:“都尉,咱们也不能一直坚守不出,否则使君追究起来咱们没法交代。”
东魏联合西魏大举进攻宋国,目的无非要地要钱,豫州刺史高凤岐觊觎兖州沃土多年,才会如此配合邺京兴兵。
郭庭确不能困守鄄城,高凤岐制定的计划是先攻下巨野泽据守,再看清河郡、顿丘郡、谯郡的征战情况,待东线一带都推进了再集中兵力攻打兖州,先下兖州,再下徐州。
从顺利拿下濮阳到闪电般拿下鄄城然后奇袭的离狐,郭庭部一路打过来简直不要太顺利,却在攻巨野泽时遇到了硬骨头。
郭庭怎会没有听说过兖州骆氏女力大无穷,一千兵马去擒二十来人竟被打得折损过半落荒而逃,至今还是尚永年身上烙的耻辱,只是郭庭没亲眼见过,总觉得是世人夸张了。
直到前几日战场上,郭庭才发觉世人丝毫没有夸张,这骆氏女就是这场战争最大的变数。
郭庭想起临开拔前高使君对自己说的话:“空穴来风,慎之重之。”
他推演过这场战争的所有变数,却对兖州骆氏女并没有特别上心,总觉的再如何厉害到底是个姑娘家,算着年纪也该谈婚论嫁了,骆衡还能耽误女儿的终生大事不成。
他败就败在轻视了女子,以至于把自己搞成现在这个进退不得的局面。
骆氏女……
“这几日斥候有在兖州军营里探听到骆氏女吗?”郭庭猛然问副将。
副将想了想,摇头:“没有斥候报骆氏女动静。”
郭庭脸色丕变,匆匆下了城楼往驻扎的县衙走,副将和校尉们不明所以,赶紧跟上。
县衙大堂里挂着一幅舆图,郭庭走到近前目光四下梭巡,恨声道:“大意了,骆衡派兵去打离狐,骆氏女就在其中,离狐那五千人怕是守不住。”
“什么?”一名校尉凑近看了看舆图,对郭庭说:“可没有离狐斥候来报信。”
郭庭扫了那校尉一眼,觉得他说了句蠢话,都懒得他。
副将解释道:“骆衡定是连夜调兵先去乘氏,再由乘氏攻离狐,离狐无察觉,哪里会有斥候来报信。”
那校尉挠了一下头,问:“那我们现在派援军去离狐吗?”
郭庭沉吟片刻,下定决心,命令副将:“点五千精兵,你领兵去离狐,务必要守住离狐。”
离狐守不住,濮阳就危险了,濮阳若是也失守了,他们就等于是被困在了兖州军的包围中,鄄城的粮草能够支撑他们困守多久?
“末将领命,誓死守住离狐。”副将抱拳行礼,随后去点兵。
他们要尽快赶去离狐,辎重这些不能多带,为了提高速度全部点的是骑兵,当天就出了鄄城。
五千骑兵一离开,骆衡就收到的消息,他依旧按兵不动,每日派人去城下挑衅郭庭。
现在打得就是一个时间差。
前往乘氏的三千精兵急行军,两日抵达了乘氏县城外,驻扎下来,陈玄与乘氏县令宇文舒见了面,递上骆衡下发的军令,宇文舒立刻召集了驻守县内的一千兵马,另还有征发的民兵八百,负责粮草辎重者一百多,全部交由陈玄调配。
他们在乘氏等了两日,济阴郡守将答应的两千兵马还未到,但他们已经没时间再等了,郭庭回过味儿必定会派兵驰援离狐。
“出发——”
陈玄下令,五千兵马向西北行军,半日后在距离离狐县城二十里处埋灶扎营。
兖州陈字旗和骆字旗高高升起,离狐县城顿时慌乱了。
前头豫州军攻打时被破坏的城墙尚补好,那么大一个的洞简直就是在欢迎敌人进来。
午时过后,一直紧张盯着兖州军营的豫州兵发现对面有了动静,从军营里驰出百余匹马,在城外五百步开外停下,豫州兵紧张地准备好弓弩对准这百余人。
时人强壮者弯弓能射百步,汉末名将陈石能开三石弓可射三百步,东魏所用的大弩可射一百五十步、小弩百步,这百多兖州骑兵皆在豫州兵的射程范围之外,但只要他们有异动,敢往前冲杀,豫州兵手里的弓弩是不会含糊的。
就在这时,兖州骑兵中有一人取下马背上的长弓,一支羽箭搭在弦上,拉弓到圆满。
嗡……
一阵破风之声,离弦之箭快得快人看不清,也叫人躲不过,就正正插在了城楼上一个不小心冒出头的豫州兵的额头上,巨大的力道带着他摔在马道上,他睁着一双眼,死不瞑目。
周围的豫州兵看见这一幕,惊骇万状,那么远的距离竟能一箭正中人眉心,这……这是……这个人是……
“没错!我,骆乔,就是你们口口相传的‘天降煞星,凶戾缠身,嗜杀成性,是为人形兵器’。”骆乔大声吼道:“不想成为我刀下亡魂,就弃械投降!”
风将她的声音送到豫州兵耳中,模模糊糊,随后她身边百来人齐声嘶吼:“东魏的煞星,人形兵器,东平骆乔在此,投降不杀!”
这回听得清清楚楚,豫州兵立马慌了。
在离狐的五千士兵中,有一小部分是当初跟着尚永年在乐禹县郊拦截张瑾的,亲身经历过骆乔杀红眼的模样,更是害怕。
好不容易从煞星手中死里逃生,终究还是要死在她手里吗?!
骆乔说:“最迟后日卯正,我要看到你们开城投降,否则,别怪我杀人不眨眼!”
骑兵们:“后日卯正,开城投降!后日卯正,开城投降!”
随后骆乔再度弯弓,离狐城墙上,谁冒头就杀谁,一箭一个,最后一箭射在了绣了“高”字的旌旗上,将旌旗牢牢钉在杆上。
百余骑兵给了下马威,折回营地。
中军大帐前,骆乔下马,大步走进去朝陈玄抱拳,道:“陈幢主。”
“回来了。”陈玄将手里的几分情报递给骆乔,“先看。”
骆乔看完,说道:“郭庭反应还挺快,听说他骁勇善战,比尚永年强出许多。”
陈玄问:“豫州援兵最多两日就到,后日攻城有把握吗?”
“这就要感谢郭庭了,”骆乔说着笑了,“他把离狐打得破破烂烂,便宜我们了。”
陈玄也笑,旋即又说:“虽然如此,可豫州援兵到了,我们守城也不占地利。”
骆乔傲然道:“那就摆开阵型打,郭庭的人敢来,我们就敢把他们‘留下’。”
陈玄拍拍骆乔的肩,说:“初生牛犊不怕虎。”
骆乔长眉一挑,笑说:“陈叔错了,我才是虎,猛虎。”
“哈哈……”陈玄大笑,营中众将也都畅快笑起来。
笑毕,陈玄正色道:“骆队长,后日攻城,你领先锋军,可否胜任。”
骆乔亦正色:“末将立军令状,后日定将离狐拿下。”
陈玄:“善。”
第 175 章
卯时初刻, 兖州陈玄部所有将士都已用完朝时,军容齐整,等阵上峰一声令下就冲向离狐县城。
骆乔与她的黑色骏马立在先锋军阵营中, 黑马似是感受到了战前紧张的气氛, 有点儿兴奋地小步踱着蹄子,不时打个响鼻, 搞得旁边的马都不敢靠近它。
“骆队长的这匹马实在神骏非常。”与骆乔同为先锋军队长的汤革笑着说话, 缓和众人战前紧张。
这黑马脾气大, 同厩的其它马都不敢挨着它,吃料也得它先吃,旁的马要敢伸头过来一定会被它踢, 前几日在鄄城战场上踢人也毫不含糊, 好几个想从后面偷袭骆乔的豫州兵都是它一蹄一个踢得吐血,极有灵性。
骆乔拍了下马脖子, 叫它安静一点儿,对汤革说:“玄青乃长者所赐, 去马厩挑马时我一眼就看中了它。”
黑马仿佛知道在说它,嘶鸣了一声。
“有动静了。”前头一名火长说道。
众人神色霎时一肃,就见几名斥候前后回来, 分散去各军告知离狐县城的情形。
驻扎在离狐县城的豫州军是不可能轻易投降的, 他们有城墙可据, 还有援军就快到了,拼死也要守住离狐。
陈玄部对离狐攻城没有一点儿兵力优势,济阴郡的两千兵马还迟迟未到。对于攻城来说区区两千人用处不大, 可离狐这个立在战略要地上的几次易主的小县城已饱经摧残, 陈玄部从上到下对攻下这座小县城还是有些把握的。
“砲车准备!”
卯时三刻,陈玄下令, 几百壮汉推着二十架砲车走上前,中军压阵,两路骑兵跳荡从侧翼包抄,包围离狐县城三面,围师必阙。
前日骆乔喊话说的是卯时正,那就不多不少,正正卯时正,骆乔举起一个一人半高的砲石,在敌军和友军皆痴呆的目光中,徒手把砲石砸到离狐县城还算完好的一段城墙上,拉开了这场离狐县争夺战。
巨大的砲石朝城墙砸去,城墙土石飞溅,被砸中的士兵瞬间没了生息。
离狐县的豫州兵立刻反击,城内砲车投出砲车,城墙上架起弩床,粗大的弩.箭朝兖州中军的位置射出。
嘭——
数枚燃烧的烟火弹投出,在城墙上炸开,烟雾顿时迷了豫州兵的眼,趁着这时间,兖州军推动这木幔抵挡前方射来的箭矢,轻甲兵清理着前方路上的鹿角木、陷马坑等,云梯、檑木跟在木幔之后。
箭矢射来,一人倒下,立刻有人无声补上他的位置,往城下进发。
长长的云梯架在城墙上,勾住雉堞,兖州兵悍不畏死地往上爬,上面的豫州兵往下倒火油、金汁等物。
咚——
咚——
咚——
比两人合抱还粗的檑木撞在城门上,沉闷的一声声,听得人心肝直颤。
嘭啪——
又一枚巨大的砲石砸在被屡次摧残又不及修补的城墙缺口上,把城墙生生砸出了一个约莫丈宽的大口子。
“防守!防守!”驻守离狐的豫州校尉嘶吼着,点了几百人去缺口处。
砲石卡在缺口,豫州兵在砲石后严阵以待,进来就杀。
忽然,砲石一颤,竟滚出缺口滚动着朝他们碾压过来,靠前的一些士兵被砲石生生碾压过去,口鼻喷血。
这还没完,砲石明显是受了大力,滚动得飞快,豫州兵们根本抵挡不住,跑得不快的都被砲石给碾压了。
侥幸逃过砲石碾压的一人就看到缺口处灰烟散去,有一银甲黑马,长.枪枪头折射早晨的阳光,照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嘶……”
黑马一声高亢的嘶鸣,一个人立,撒开蹄子狂奔,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贯穿了胸膛。
他逃过了砲石,但没逃过长.枪。
“先锋军,随我杀!”
骆乔振臂嘶吼,一人一马率先从缺口处杀入城内,五百先锋军跟随她一同杀入,所过之处鲜血飞溅。
银枪一挑贯入肚腹,再一抡一甩,砸到第二人身上,两人齐齐扑街。
先锋军两人一组,杀人补刀,把战线慢慢往城门处压。
“兖州小贼,休得猖狂!”一名豫州校尉从侧边杀出,枪尖直对骆乔防御稍弱的侧腹。
“豫州老贼,口气不小!”骆乔侧目,手腕一翻将其连枪带人带马一齐挑翻,再迅速地回身一挡,用吞肩把射过来的羽箭挡住,紧接着又在马上弯腰抄起地上的一把长刀往箭矢来的方向横掷过去。
那豫州校尉被挑摔在地,没受多大的伤,站起来就举枪上送,机灵的黑马往旁边跳了一下,带着主人躲过这一刺。
骆乔掉转马身,双手持枪把豫州校尉的枪一绕一勾,一股巨力叫豫州校尉不得不脱手。骆乔夺了对方的兵器,用他的兵器指着他的要害,说:“投降吗?”
豫州校尉硬气道:“宁死不屈。”
骆乔点头,成全了他,用他自己的兵器。
轰隆——
城门被撞开了。
在骆乔率先锋军从缺口处杀入城内时,城内防守的豫州兵就有些怯战了,传言果然不是假的,这真的是个煞星,杀人如砍瓜切菜般轻松。
逃跑的士兵有一就有二,然后十百千,兖州围城特意留了一面,就是放他们逃跑用的。
“杀——”
冲进城内的兖州兵勇猛无匹,豫州兵战损已近两成,不断有士兵溃逃,援军却还不知何时到来。
就在这时,大地传来震动之声,马蹄声,有兵马朝这边过来。
望楼上的人一看,援军竟不是从鄄城方向来的,是从乘氏方向来的,是兖州的援兵。
离狐的豫州军更加崩溃,逃得更多更快。
离狐守将也被副将劝说先弃城,等鄄城的援军到了再杀回来,他原本还在犹豫,忽然看到一个银甲黑马朝自己奔来,果断逃跑。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兖州的,你们等着,等我援军到了你们死定了。
“他刚刚在喊什么?”汤革问身边的火长。
火长摇头说没听清,紧接着吹捧道:“汤队长果真勇武,仅一个照面就把褚溪吓跑了。”
汤革谦虚说:“哪里哪里,是咱们兖州军容盛,威风。”
火长:“汤队长军容更盛,更威风。”
骆乔赶着俘虏从他们身边经过,说:“不去整兵,在这儿干嘛?”
汤革看着骆乔比自己这身要亮许多的银甲和她那比自己胯.下这匹要高大黑亮许多的黑马,沉默了。
或许,吓走褚溪的不是我?
应该不是我。
好吧,肯定不是我。
汤革拍了一下火长的头,说:“还不快去整兵。”
陈玄部卯正出兵,申时五刻占领了离狐县城,这在攻城来看已经是飞速了,得亏离狐的城墙不经砸。
打扫完战场,清点了战损,陈玄部战死五百余人,重伤三百多,轻伤近两千,还失踪了几十人,俘虏了豫州兵一千二百多。
战损上报到陈玄处,这个数字对他们这只五千人的军队来说很惨烈了,可这是攻城,对比以往这个战损实在是小的出乎人意料,说出去都没人信的那种。
“报给骆将军。”陈玄吩咐副将。
随后出了县衙,转了一圈,没找到骆乔。
“骆队长呢?”他叫来一名士兵问。
士兵说:“半个时辰前看见骆队长领着人去城东清查县里的士绅。”
陈玄往城东走,一路问,终于在一座门楣上写着“骆宅”的院子里找到了骆乔。
骆乔正在院子的马厩里刷马,她的好伙伴玄青今年辛苦了,她找了些上好的草料和豆饼来,黑马正咔咔吃得头也不抬。
“小乔。”陈玄进来。
“陈叔。”骆乔挥了下手,继续认真地给好伙伴把鬃毛梳顺。
“你这个骆宅……”
“本地富户的,”骆乔好笑:“陈叔,你不会以为我家在离狐还有宅子吧。”
陈玄“嗐”了一声:“这不是你家在兖州到处有宅子,我又看到个‘骆宅’,误会了。”
“听附近的百姓说,那骆姓富户在郭庭打过来前就逃走了,屋子应该是被豫州军搬空了,这点儿值钱的东西都看不到。”骆乔又去帮好伙伴梳尾巴。
豫州打过来,县城的百姓少了一半,兖州再打回来,县城的百姓所剩无几,留在此地的要不是万般无奈走不了,要不就是细作。
骆乔先头带人清查百姓,就查出了好几个鬼鬼祟祟的,全部带走审问。
“郭庭的援兵应该快到了。”陈玄说,拿起一把刷子也帮忙一起给黑马刷毛,玄青还不乐意,冲着他打了个响鼻。
“发什么脾气。”骆乔轻拍马背,然后对陈玄说:“明日我带人去设拒马,咱们在路上欢迎一下房询,怎么样?”
房询就是郭庭的副将,带着五千兵马来援离狐的将领。
“可以。”陈玄想了想,说:“点一千济阴郡来的,你再把你那五百先锋军带上。”
骆乔道:“公良鸣能同意?”
“由不得他不同意。徐州真是从上到下一脉相承的喜欢摘桃,公良鸣来得可真是‘及时’。”陈玄冷嘲。
战打完了,胜了,援军就到了,很难不让人怀疑公良鸣是跟施象观学的,当年在邹山,兖州拿下了木堡施象观就冒出来想接手,美得他。
骆乔点头:“行,他要敢不同意,我就捶他,陈叔你可得帮我兜着。”
陈玄大笑:“放心,你叔一定给你兜着,你放开了捶。”
骆乔顿时难以抉择,公良鸣是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呢,就很想打他,懂吧。
“嘶……”玄青吃饱了,溜达着出了马厩,迎面遇上一个没见过的人在门头探头探脑,它叫了一声就抬蹄子去踹。
那人居然相当灵活,往旁边一躲然后跑了,没踹到,黑马很不高兴地嘶鸣了一声。
骆乔看着那个跑走的穿着徐州兵衣裳的人,决定了,无论如何都要捶公良鸣。
第 176 章
离狐守军溃败弃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鄄城郭庭耳中, 紧接着又是援军在路上被拦截,死伤惨重,只能暂退密林中休整。
郭庭在营中大发雷霆, 区区一个小女子真就如此恐怖?
回来报信的士兵回想起来还是害怕, 苦道:“不敢欺瞒都尉,丈宽的砲石, 她单手就能举起来, 不比举鹅毛要困难。”
单手还是夸张了些, 骆乔还是得双手举,只不过那士兵被那种不是人的蛮力吓得有点儿神志不清,他是站得远, 才好险没被砲石砸死。
郭庭心中还是有消不去的狐疑, 可离狐失守是不争的事实。报信的士兵也说了,兖州派去攻打离狐的也不过区区万人, 济阴郡的援军还是战后才到的,万人在短短半日就破了五千人驻守的城池, 郭庭怎么都不敢相信。
要知道那万人定是虚报的人数,就如他们东西二魏合军号称三十万,实际上能有一半之数就算了不起了。可离狐的守军是实打实的五千人, 还败得如此迅速, 这叫郭庭怎么想得通。
那小女子当真是万夫不当之勇, 半点儿水分没掺不成?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坏消息接踵而至,顿丘郡也没有拿下。
顿丘郡城城高墙坚, 相州军拿命填都填不满城外护城河, 城池久攻不下便罢了,在折损惨重后还被周访来了个防守反击, 被打得落花流水,军队聚都聚不拢。
顿丘守住,离狐拿下,兖州剑指濮阳,郭庭在鄄城进退两难。
退守濮阳,鄄城就等于放弃了,之前种种全成了无用功;
死守鄄城,濮阳一旦被兖州拿下,他在鄄城就如同被瓮中捉鳖。
权衡再三,斥候来报离狐有进发濮阳的态势,领兵的是骆乔,郭庭不得不下决心退守濮阳。
这些日子军中的紧张情绪郭庭都看在眼里,几万大军同怵一人这在以前很难想象,究竟是什么时候他们魏国出现了这么一个“煞星”流言,很难不让人觉得这是宋国的阴谋。
宋国竟如此深谋远虑,以前是小看他们了。
郭庭从鄄城一退,骆衡不费一兵一卒重新占领了鄄城,入城后便下令修葺城墙、清查城中百姓。
双方暂时休战,静待时机。
等待的是其他战场上的战况——
东魏相州与宋国冀州在清河郡会战;
豫州尚永年攻打宋国徐州谯郡;
东西二魏联军攻打宋国襄州北襄郡;
还有东魏豫州与宋国郢州的长陵之战。
二魏联手号称三十万大军,估计还不到一半。大家打仗都这样,几千人就敢说自己有几十万人,二魏如果只翻了个番都还算比较实在的了。
真有三十万大军,二魏的确可以把战线拉得如此长,能有一半也可以一试,如果一半也没有,他们把战线拉成这样,定然有些是迷惑视线的佯攻。
“以高凤岐往日作为,他的主力很大可能是在白马,他把郭庭调到白马目的就是为拿下巨野泽,然后直入我兖州。否则尚永年驻守白马也有好几年了,临阵换将,除了迷惑我们,就是不信任尚永年。”军师祭酒谌希得说:“谯郡和长陵须得速战速决才好。”
“施象观真的……”轻甲军幢主李蕴想了想还是觉得背后说人不好,决定留到日后当面喷,“尚永年与高凤岐不和久矣,我很好奇高凤岐一直留着他作甚,难道手中无人已到如此地步了吗?”
轻甲军将军朱侧道:“高凤岐留着定然有他不得不留的理由。”
李蕴请教上峰:“什么理由能让高凤岐叫他人酣睡于自己的卧榻之侧呢?”
朱侧说:“高凤岐只是一州刺史,邺京但有命令,你说他听还是不听。”
李蕴:“我觉得高凤岐不像是会听话的人,他不是一直把自己当一方诸侯么。”
还在养伤的喻沣靠着软枕,虚弱地提醒:“一方诸侯也得穿衣吃饭,邺京断了他的粮饷,他怎么养兵?”
李蕴啧啧:“高凤岐混了这么多年也没混出个名堂出来嘛。诶,你们说咱们明知高凤岐与尚永年之间有矛盾,干嘛不挑拨挑拨。”
堂中众人一阵笑。
“干嘛?”李蕴瞪眼。
谌希得解释说:“不是没有派人去暗中挑拨过,只是这两人互相猜忌却又都忍着对方,没有找到好的契机。”
李蕴甚是惊奇,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关系?
最后,骆衡道:“徐州暂且不管,对濮阳和白马施压,先解长陵之困。”
军令下达,送到顿丘和离狐,正好日前顾信领了一支八千人抵达顿丘,相州为之忌惮,把主力调去了清河郡打冀州顾缙去了。
说起来,顾信与顾缙二人还是从高祖兄弟。
“老顾,你来得正好,”周访说:“濮阳你去?”
顾信明白周访这是在让军功给自己,便不推脱,点兵一万往濮阳方向行军,在距离濮阳三十里处扎营。
顿丘那边军令执行得迅速彻底,到了离狐却有些不顺利了,主要是济阴郡的公良鸣有话说。
徐州愿意借兵兖州,肯定不是打白工的,都冲着军功呢。
先头骆乔领兵拦截房询,强点了一千徐州兵,当时公良鸣就有微词,不过被骆乔武力镇.压了。这之后,公良鸣见离狐不仅无利可图还有为他人做嫁衣的嫌疑,便以谯郡战事吃紧,他要领兵回去。
两千兵马来了还想走,真是美得公良鸣,要走可以,两千兵马留下,你公良鸣自个儿上路。
公良鸣哪能同意,和陈玄吵了起来,然后被整军完毕过来汇报的骆乔又武力镇.压了。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待我报与黄使君和施将军,有得你们受的!”公良鸣色厉内荏叫嚣。
“你去报,现在就可以去。”骆乔五指张开再一根一根手指收紧握拳,寻常一个动作,但由她来做却威慑力十足。
公良鸣顿时不敢再出声,可眼神却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但凡骆乔没在此处,他是定要与陈玄干一架的。
“想回去?”骆乔问。
“当然。”公良鸣梗着脖子说。
“你们徐州这两千兵马挺好的,现在归我了。”骆乔匪气十足地说,又彬彬有礼引手:“公良幢主,好走不走。”
“你……你……”公良鸣气得直翻白眼,“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竟如此厚颜无耻!”
骆乔嗤笑:“这厚颜无耻可是跟你们徐州学的,战打完了,你们就来了。既然来了,就别想走。”她还长腿一抬踩在门框上,抱臂拦门,“我骆某人的地界儿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摘桃就摘桃的?!”
公良鸣一双眯眯眼都瞪成滚圆,面上横肉抽抽个不停,可是打不过,能怎么办。
“好了,骆队长,”陈玄适时出面扮红脸,“公良幢主一心为国,东魏不败他绝不退,他不会走的。”
公良鸣:“我……我……”
陈玄说:“鄄城下令,要三面围住濮阳,骆队长,点三千兵马前往濮阳,由你领兵。”
骆乔放下腿,朝陈玄抱拳:“末将领命。”
然后她点的三千兵马有一半徐州兵,兖、徐二州的将士被她打散重新编制,整齐地站在一起都分不清哪个是兖州兵哪个是徐州兵。
这情形公良鸣肯定不同意,一天三次地闹,拖延了骆乔的出发时间。
最后骆乔忍无可忍,把公良鸣打晕了扔马背上,叫他的副将看着,一同带去濮阳。每半日急行军,这才没误了军令,在规定的时间内在指定的地方驻扎下来。
公良鸣醒过来发现自己在行军,自然又是一阵嗷嗷闹,然后再被骆乔打晕。如此醒了晕晕了醒,等到了濮阳南三十里的营地,他没力气闹了,饿的。
不过在饱饱吃过一顿后,他又满血复活,又去找骆乔麻烦。
“你不是想要战功么,拿下濮阳,保管你升任将军。”骆乔和着肉汤啃粗糙干硬的饼子,与她围坐在一起的队长们和营中士兵与她吃的都一样。
公良鸣的眯眯眼滴溜溜一转,对将军之位那可是太心动了,不禁在心底权衡利弊。
骆乔的勇武毋庸置疑,跟随她去拦截房询的徐州兵现在是一口一个亲切的“骆队长”,对她信服得不行,此次点兵来濮阳,拦截过房询的那一千徐州兵别提用积极了。
无他,有这么一个身先士卒万夫莫开的上峰,他们可太有安全感了。
那……
公良鸣道:“叫我攻打濮阳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是幢主,是这里品阶最高的,你们都得听我的。”
队长们面面相觑,最后有志一同地看向骆乔,此次他们这三千兵马的主将是她。
“睡醒了就少做梦,”骆乔轻哂:“主将是我,你最多可以给我当个……啧副将。”
她这个“啧”就很有灵性了,把公良鸣“啧”得一肚子火,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公良鸣忍。
骆乔扔给公良鸣一块干硬的饼子,后者接住,不爽问道:“作甚?”
“吃饱点儿,明日卯时跟我去濮阳城外骂人。”骆乔很不信任地问了一句:“你嗓门可够响亮?”
公良鸣:“……”
骆队长这就很不高兴了:“你说你干啥啥不行,还想要军功,长得不美,想得倒挺美,要你有何用?!”
脸胀成猪肝色的公良鸣:气死!
第 177 章
建康京, 干办处。
张瑾一身血腥从暗狱出来,外候官尤舟迎上来,轻声道:“郎将, 席司徒来了, 正等在正堂。”
“叫令史好生伺候,我去换身衣裳。”张瑾接过尤舟的递上的手绢擦手, 白手绢染成了红手绢手也没擦干净, 索性不再擦了, 偏了下头对尤舟示意:“里头你看着。”
尤舟应是,目送郎将离开后,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转身进了暗狱。
暗狱甲字刑房里, 挂着一个浑身没有一块好肉的人, 血糊了他的脸,叫人难以认出他是曾经的干办处内候官汪充。
尤舟踏进来, 嫌弃地避开地上的血,走到汪充面前, 挑着嘴角冷笑:“汪内候,藏得听深呐。”
汪充闭着眼,没有力气对尤舟做出任何反应, 他也不屑对尤舟反应。
“哦, 我忘了, 你现在不是咱们干办处的内候了,”尤舟凑近汪充,恶笑道:“你是一个细作。”
尤舟嫌弃地后退了两步, 揣着手:“你也是挺厉害的, 潜伏多年一路高升,还记得上个月我回衙署见到你还得行礼么。”干办处的内候官是郎将的副手, 比外候官要高一品。
汪充终于有了反应,轻轻撩起一点儿眼皮,用嘶哑的声音说:“没了我,你也坐不上内候的位置。”
尤舟的脸扭曲了一瞬。
当年他们同台竞争,汪充走了兵部一个上官的门路升了内候官,干办处上下都以为他再过个三五年就是郎将了,谁料空降一个张瑾,从此将汪充死死按在了内候官上。
且张瑾此人极度敏锐,汪充在他手底下做事根本不敢有什么动作,稍有异动就被察觉,好几次差点儿就暴露了。
这些年汪充没传出多少情报,眼看自己这根线就要废了,上头终于下了命令,叫他把宋国在他国的暗桩都废掉。汪充知道这么一来自己必定会暴露,他在张瑾手底下这么多年明白他有多狠,自己必死无疑,但他为了自己所效忠的人义无反顾。
尤舟想到今早传来的捷报,又笑了:“坐不坐得上,以后就不是你能决定的。你还不知道吧,兖州军已经将濮阳拿下了,准备攻打白马县。咱们宋国得天庇佑,有天赋异禀的骆姑娘,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汪充用力睁开眼睛看尤舟,想看出他是否是说谎,故意诈他。可让他失望了,尤舟的笑真心实意。
“怎么,觉得我在骗你?”尤舟神情愉悦,要不是汪充一脸血糊糊的,他还挺喜欢看汪充现在的表情的,“我没必要拿这件事骗你,你潜伏在我们大宋多年,也是亲眼见过骆姑娘的,你觉得她拿不下濮阳吗?”
汪充闭上了眼,强撑的一口气被抽去了大半,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变得一脸死气。
“我昨日才回建康,知道前些日子我都去了哪里吗?”
汪充不理尤舟,后者也不生气,自问自答:“我去了长安,见了帝师。”
汪充猛地睁开了眼:“你……你……”
“他病得很厉害,”尤舟说:“我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已答应说服西魏皇帝退兵,汪充,你爹还是很挂念你的,你不想回长安去见他最后一面吗?”
“我……我没有……没有……爹!”汪充喘着气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话来。
尤舟哈哈大笑:“你们父子真有趣,西魏皇帝那么一个残暴之人,竟能叫你们父子如此忠心与他,你爹拖着病躯都在为他的皇帝筹谋,实在叫人感动。”
汪充喘得厉害,想说什么却没力气说。
“你好好想想吧,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早些回长安去和你爹团聚,他可是求我们饶你一命呢。”尤舟呵呵一笑:“对了,我不该叫你汪充,该叫你嵇充才对吧。”
“呼呼……呼……”汪充头一歪,被严刑拷打都没晕过去,被一句“嵇充”生生给气晕了。
尤舟把话带到,挤兑汪充也挤兑爽了,还把人气晕了,更爽,吩咐典狱看好了,便出了暗狱去见张瑾。
干办处衙署大堂里,张瑾正在跟席荣说话,将这些日子对干办处和各暗桩间者的清查情况一一汇报了。
这次翻了这么大的车,属实是张瑾办事不力,干办处的内候官竟然是他国细作,这么多年竟然毫无察觉,简直就是把他这个间者出身的郎将的脸打得劈啪作响,朝中早就有不少人上奏参他无能和渎职了,甚至还有人提出怀疑,他当年能从东魏的天罗地网里逃出来,说不定他早就反水了。
“行,就按你说的办。”席荣听完了张瑾的计划,觉得无哪里不妥。
张瑾道:“下官还需要借一人协助。”
席荣问:“谁?”
张瑾道:“中常侍曹邑。”
席荣点头:“他明日来干办处,我会让他全力配合你。”
张瑾起身奉手:“下官谢司徒信任。”
席荣摆了摆手,说:“我的信任不是凭白给出的,这样的事我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
“是,绝不会有第二次。”张瑾保证。
席荣拍拍张瑾的肩,离开了干办处。
这一役若非出了个骆乔,宋国怕是真的危险了。情报系统出了大纰漏,无法料敌之先机,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不就是眼盲耳瞎。
西魏的嵇合也是个狠人,竟忍心将亲子送到他国作间者。这么多年,西魏的内政外交都有他的手笔,不然就西魏三代皇帝都是荒淫暴君,没有这位帝师一力支撑早就灭国了。
平生没见过嵇合,席荣还觉得有些遗憾,听长安回来的人说他已经病得起身都困难,想来是无缘得见了。
“见过司徒。”
席荣出了干办处又去了兵部公廨,战事一起,他几乎是住在了兵部,以便随时签发符文。
太子曾试探着说忧心边关将士,想要进兵部帮忙,被席荣婉拒,顺带反将了太子一军——言寒冬将至,边关将士苦严寒久矣,现最需御寒衣物,太子有此心,何不为筹集些御寒衣物送去边关,好叫边关将士感念太子殿下一片拳拳关怀之情。
闻端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只好找借口说户部难道短了边关将士们的军饷么,那他得好好去查一查。
谢禹珪知道太子的这番话,气得差点儿摔坏了他心爱的砚台。
太子有毛病啊,没事给自己找事!
值得一提的是,彭城王闻绍被软禁在府中三年,终于被放出来了,在宋对魏、齐的战争爆发之后。
彭城王还朝,被塞到了兵部办事,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是在故意打太子的脸。
太子前脚打兵部的主意,后脚彭城王就还朝进了兵部,这还能叫人怎么想。
建康京上下三年没有见过闻绍,再在朝堂上见到他一时都不太敢认,变化也太大了。
不是说相貌的变化,而是气质的变化。
曾经的闻绍有多傲慢跋扈,现在就有多谦逊低调,以前总是用鼻孔看人,现在终于是用眼睛看人了,在兵部办事也非常安分,该管的一定办得妥当,不该管的绝不会过问。
囚牢果然会改造人,把彭城王改造得面目全非,不敢置信的那种程度。
“司徒,这是濮阳送来的军报。”闻绍将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双手呈给席荣,“霍尚书和席侍郎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濮阳送来的军报是一份举荐,举荐杜晓为将军,协助兖州军伐魏。
杜晓被骆乔从相州找到拉去兖州,就一直在鲁郡养伤,宋国朝廷也下过两次征召令,他都婉拒了。他就与儿子住在鲁郡,整日除了养狗遛狗无所事事,要不就是跟儿子吵架,父子俩吵得隔壁邻居都敲过好几次门。
去年,他给儿子在鲁郡续了弦,是个商贾之女,性子爽朗泼辣,有主见也有心眼,他觉得很适合自己要不唯唯诺诺要不瞎搞胡搞的儿子。
果然,小两口婚后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儿子找他吵架的次数直线减少——都跟媳妇吵架去了还吵不赢。
杜晓可太满意了。
他养了一大群细犬,各个被他养得皮毛油光水滑威风凛凛,还训练有素,让派成一字绝不排成人字。偶尔,姓席的和姓骆的三个小鬼会来找他耍,对他训犬佩服得不行,说他不愧是杜将军,他每每摆手说好汉不提当年勇。
杜晓对现在的生活还比较满意,就这么养着狗,等儿媳妇生了小崽子,他就有孙子了,然后他们一家就扎根在了鲁郡,世世代代。
以前的征战杀伐、朝堂算计,都离他很远很远了。
然后,一封从濮阳送来的信搅乱了杜晓平静的生活。
席豫亲临拜访,请杜晓挂帅攻打豫州。
“你们叫我去领兵攻打我的故国?”杜晓觉得好笑,“你们觉得我会答应?”
席豫道:“是攻打豫州,不是攻打你的故国。”
杜晓说:“豫州难道不是东魏的。”
席豫语气平静,却字字重如千钧:“豫州是我宋国的。”
杜晓哑然,他可以反驳,说宋国早把豫州割让给东魏了,可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几个小鬼来找他耍,偶尔会说要收复豫州。
兖州,或者说席荣,收复失土的心从未熄止。
“或许,杜将军可先看看这个。”席豫递上一沓厚厚的卷宗,随后起身,临走前说:“请杜将军挂帅的主意是骆乔提出来的,她信杜将军宝刀未老。”
杜晓脸上有片刻的松怔。
“其实,没有杜将军,我们兖州也能拿下豫州,请你出山是为了给你个机会。”
复仇的机会。
第 178 章
席豫交给杜晓的卷宗是他当初的那些年在东魏被排挤猜忌打压的幕后黑手们, 其中豫州的高凤岐盯着相州兵权出力不小,还有一个起了大作用的人,就是杜晓的岳父。
妻子去世后, 杜晓明显感觉出岳家与自己有了隔阂, 甚至在他驻守相州的许多年里对他们的外孙也就是杜鸿渐都不闻不问,任由杜鸿渐被教成个唯唯诺诺之人。
杜晓多次试图修复与岳家的关系, 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续弦除了怀念妻子就是因为尊重岳家, 可惜都是他热脸贴冷屁股。
杜晓不是个蠢人, 在东魏时的种种不如意他怎么可能不去查,没人知道查来查去查到自个儿岳家的头上时他是个什么心情。
“父亲,该吃饭了。”
杜鸿渐看天色渐晚父亲还在书房不出来, 小厮去请也请不来, 心中就生出担忧来。他是个嘴硬的,再担忧父亲也不肯表现出来, 最后是被妻子拎着耳朵给提溜过来的。
“公爹,天色不早了, 有什么事都先用了膳再说好么?”殷荔敲了敲门,劝道。
片刻后,杜晓打开门走出来, 嫌弃地横了一眼挡路的儿子。
杜鸿渐:“……”行行, 我让开, 我在这个家里是一点儿地位都没有我知道。
用完晚膳,杜鸿渐就想告退,被杜晓叫住, 还有殷荔。
杜晓看着儿子儿媳, 说:“席豫今日上门你们都知道,他是来请为父挂帅攻打豫州的。”
杜鸿渐立马跟个被踩了尾巴的狗子一样跳起来嗷嗷叫:“想得美, 竟然让父亲你去攻打故国,这是杀人诛心!”
“你反对为父去?”杜晓问。
“肯定反对啊。”杜鸿渐用力点头。
“我们父子如今的境况,很大一部分是拜高凤岐所赐,你当初在相州被人怂恿攻打宋国后被俘,高凤岐在背后出了不小的力,他一直盯着相州的兵权。”杜晓说。
杜鸿渐点头点着就僵住了,想到当初受的那些屈辱,他活撕了高凤岐的心都有。
杜晓已经将卷宗烧毁了,儿子不会知道他身陷囹圄背后还有他的外祖父出力。
他说这句话其实心里就已经有了决断,他可以不在乎自己受的猜忌受的伤病,可他要给傻儿子报仇,傻儿子的委屈不能白受,之前是无能为力,现在有机会,他想要高凤岐偿命。
“儿媳怎么看?”杜晓问殷荔。他出征后,家中就全托儿媳了。
在公爹说夫君被俘一事时殷荔就明白了公爹的决定,之所以问这一句,实是不放心夫君,想让她看顾好夫君。
殷荔除了明白公爹想要复仇,愿意出征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重新恢复官身。他们一家现在都是白身,公爹和夫君还都是归化之人,刺史府虽然对他们照顾颇多,可情分总有用完之时,他们尚且可以得过且过,可是孩子呢,总要为将来的孩子多方考虑。
公爹真的是一个好父亲,她嫁来这一年都看在眼里,所行所思都是在为他们夫妻打算。
“公爹不爱出门,可能不知道,咱们兖州人但凡不带姓氏地称‘大姑娘’,都是在尊称骆姑娘。北边三十万大军打过来时,知道大姑娘奔赴巨野泽,大家都很安心。”殷荔斟酌着说道。
杜晓是被骆乔救回来的这件事一般百姓不会知道,殷荔是嫁过来后听夫君无意说起才知道自家与大姑娘还有这等渊源。使君上门时殷荔就去打听了,是身在濮阳的大姑娘写信来请杜将军出山,于情于理殷荔都认为不该拒绝。
再说了,公爹、夫君已经归化,总要拿出态度来,不说其他,哪怕是他们商贾去了旁的州做生意也是要先拜会当地商会的。
既然公爹本就有想挂帅,殷荔肯定是举双手赞成的。
杜晓明白儿媳懂了他的打算,脸上带出一丝笑意,对自己的眼光相当自豪。
杜晓之所以会为儿子选殷荔为妻,就是在廛市上看她被几个无赖为难要白拿她家的货而她机智应对把无赖赶跑了,他觉得这姑娘聪明,正好与他没脑子的儿子互补。
末了他又瞪了儿子一眼,一看就知道傻儿子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
杜晓索性直说了,对儿媳:“为父出征后,你守好门户,除了刺史府常来的那几人,其他人一律不要信也别往家里让。鸿渐你多看着些,为父回来之前,叫他少出门……不,叫他不要出门。”
“父亲!”杜鸿渐惊叫。
“夫君想说什么?”殷荔温温柔柔冲杜鸿渐笑。
“……”杜鸿渐委屈。
他的家庭地位啊!
“行了,就这么定,明日为父去刺史府一趟,都散了吧。”
杜晓离开用饭的偏厅,去了他养犬的院子,二十几只长腿细犬看到主人立刻围了上来,亲昵地求抚摸,他挨个儿地揉搓了一遍,认真嘱咐:“我不在家,你们可得好生看家啊,看到陌生人进来就咬,咬死了算我的,知道吗。”
“汪汪嗷嗷呜呜……”狗子们一通叫,还挺吵。
看了狗,杜晓又去了马厩,将里面的一匹黄骠马牵出来,给它刷毛。他以前的坐骑是枣红色的,在逃亡的时候被追兵射杀,现在这匹黄骠马是席豫所赠,可以说他们全家九成都是别人赠与。
现在,该是他自己去挣家当了-
三日后,杜晓出征,席豫点了一千兵马随从,这时候建康下发授杜晓龙骧将军职的邸报正好到了,杜晓挂帅名正言顺。
邸报也八百里加急送到了濮阳。
“我就说杜晓肯定愿意,他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儿子、孙子打算吧。”骆乔手上拿着个干硬的饼子磨牙,她力气大,食量也大,动得一多就吃得更多,不打仗不操练基本上就看到她在吃,而且有啥吃啥,一点儿也不挑食。
“别看他这几年沉迷养犬,他其实一直都在偷偷操练,没有人可练就练狗,他家的那些狗练得可好了,指哪儿咬哪儿,带出去围猎可爽了。”骆乔好几次都想偷狗。
“还有谁比杜晓更了解东魏的,打东魏当然要用咱们杜将军!”
收回濮阳后,兖、豫二州的军队就对峙起来,其中有过几次试探的小规模的进攻。
兖州这边骆乔积极出战,在战场上领着她的先锋军那叫一个横冲直撞,每每在开战一刻钟的样子就把豫州军冲得不成建制了,几次下来,小规模试探也叫郭庭部伤亡惨重,之后郭庭下令死守白马不出。
白马对豫州的重要程度之于巨野泽对兖州,一旦白马被破,兖州军便可长驱直入豫州腹地。
因此,郭庭在等,等长陵那边的军队过来。
如骆衡所料,长陵战场上的豫州军是为迷惑,几番出兵都是打一下就收兵跑了,特别招人恨。
西线在等东线的战局明朗,郭庭要是能攻下巨野泽,西线这边就会全面进攻,在此之前都保留着实力,毕竟西线真没表现出来的那么多士兵。
可兖州不会等,他们把杜晓请出山,并安排在东魏各处隐匿起来的探子们大肆宣扬此事。
果不其然,邺京哗然。
就在这时,长安京忽然发了一道撤军的命令,要与宋国和谈,东魏被打得措手不及。
“穆泰是疯了吗!!!”
邺京和成都京发出了一样的怒吼。
西魏与宋国现在最有和谈价值的就是洛州的归属,西魏难道是要把洛州归还宋国?
这比西魏忽然撤军更叫两国无法置信。
然而西魏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们——派出了使团前往建康京。
西魏一退,压力全部到豫州、相州东,高凤岐不得不收拢手里的军队全力防守白马。
“高凤岐想调兵就调兵,想得美。”骆乔骑在马上,距离白马县城仅有六百步之遥,她没带多少人,包括杜晓和公良鸣在内两只手刚好数完,“当咱们襄州军是个摆设不成。”
襄阳席氏,襄阳席氏,襄州那是席氏的大本营呐,席司徒掌宋国兵权,那他会不会在自己的大本营布重兵。
不能因为这些年跟东魏打的大多是兖州,就忘了席司徒年轻时打赢的襄阳血战。
骆乔没经历过,但她听过席荣讲述的潘老将军八路反攻之策,听得她只觉生不逢时,没见过潘老将军的风采。
“潘老将军一生最有名的战役就是襄州八路反攻。”杜晓语气里带着敬重,话锋一转:“可惜后人没守住他的心血。”
骆乔和公良鸣都知道他是在说宋国割让了洛、豫二州。
“两位,看也看过了,可以回去了吧?”公良鸣就不想来,只带这么点儿人,还距离白马县城这么近,生怕豫州的不出来打他们么。
杜晓奇怪地瞅了公良鸣一眼,像是不明白骆乔这小姑娘为什么要把这么个怂货带在身边。
公良鸣:“……”忍。
骆乔一扯缰绳掉头,说:“走吧,回去。咱们也给郭庭看过了,龙骧将军杜晓现在是咱兖州一员大将。”
杜晓想笑,这小姑娘怎么能这么损。又是上疏建康授他龙骧将军,又是叫他一起大摇大摆地在白马县城外晃悠,生怕气不死上蔡和邺京,吓不坏郭庭。
骆乔一夹马腹加速,傲然道:“下次咱们过来之时,就是白马城破之日。”
第 179 章
西魏一退, 把战线拉得太长的弊端就全摆在东魏面前。
襄州军之前一直以防守为主,把二魏联军打退后就回防,并没有任何乘胜追击的举动, 以至于世人皆低估了他们的战斗力。
等西魏退兵, 东魏调了大部分军队去支援白马时,襄州悍然出兵迅速攻占了防守空虚的昭越县。
从昭越县往东北是初安郡, 初安郡往东过了阳安县再东一百二十里就是上蔡, 豫州州府所在。
高凤岐反应还挺快, 立刻就在初安郡布置了重兵防守襄州军。不重兵防守不行呐,初安、阳安一带一破,襄州军就要打到高凤岐老家了。
因为白马县那边有个骆乔, 每战每捷, 几乎吸引了全天下的目光,高凤岐也不例外。
豫州四平, 诸侯四通,条达辐辏, 无名山大川之限,一旦城破,敌人将如入无人之境。
高凤岐左支右绌, 一天十表送往邺京请支援。
十一月下旬, 天降大雪, 四国冻土过半,宋、齐两国在宋荆州与齐江州暂时休战,两国你来我往很是打了几战, 双方各有损伤, 暂未有胜负。
就在休战三日时,齐国矩州发生了起义, 起因是百姓无法忍受州牧与当地土著豪绅勾连对州内横征暴敛,豪绅要修陵墓,州牧为其前前后后征发了州中三万多役夫,修陵已有三年,陆续死了不少人,对遇难的役夫州牧和豪绅不闻不问,更有人家哥哥死了征弟弟,最后全家都死绝了。
在矩州广谈县的一位颇有名望的耆老都被征去还死在地道里,矩州百姓再也无法忍受如此苛政,有十人筹谋了三月,发动了州中数万百姓,反了。
他们冲进了州府,割下了州牧的头颅挂在城门,还有豪绅家里,面对几万群情激奋的百姓,他手里的护卫顶多能护着他逃跑,连家眷和族人也管不了了。
激愤的百姓用命把豪绅家的门撞开,能抢的都抢了,抢不走的就一把火少了。
短短五日,矩州州府晋乐郡官身豪富之人住的城东沦为一片火海,鲜血渗进了地砖,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首。
消息传到成都京,齐国皇帝当廷失态,质问朝臣,与矩州州牧有来往的一干官员皆绷紧了神经,就怕引火上身。
紧接着,又传来一道让齐国雪上加霜的消息——江州司马薛肇贪功冒进,被荆州军诱入南浦后被俘,随即江州梁山县失守。
“薛肇!蠢货误吾!”齐国皇帝周禧恨得不行,竟以通敌之罪将薛肇在成都京中的家眷锁拿下狱。
朝臣知晓这是皇帝的剪除太后亲族,这几年皇帝逐渐掌权,太后退居深宫少问政事,二人终于有了些母慈子孝的样子。
薛绛知道皇帝的所作所为后,依旧毫无动作。
“娘娘?”近侍不解。太后娘娘这都能忍?皇帝这几年可是拔出了薛家在朝堂上的不少人呢。
“无妨,”薛绛慢慢修剪着一盆红梅,咔擦一声,剪除了一根弱枝,“有人会去劝皇帝。他啊,还是年轻,急躁。”
薛绛把红梅修剪完,放下剪子,悠然说道:“这花呀,在开花前得好好修剪,把弱枝病枝剪掉,等到开花时才能鲜艳夺目。”
近侍恭维:“娘娘英明。”
薛绛笑:“你以为我在说什么,就说我英明。”
近侍堆起真诚的笑容:“娘娘殿里的花总是鲜艳夺目,都是娘娘修剪得好。”
薛绛轻笑,随后大笑,很是愉悦。
思政殿里,如太后所言,不用她出面,自有人来规劝皇帝。
“陛下,薛司马纵有过错,也不该妄用通敌之罪给他定罪,更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他的家眷下狱,”来劝周禧的是他很敬重的太傅,“陛下如此任性行事,会叫武将们都寒了心的。”
周禧还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劝:“薛肇那个废物,要不是他,朕会如此焦头烂额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样就寒了武将的心,那武将们的心可太冷了。”
太傅无奈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没有谁能保证自己会一直打胜仗,可陛下现在以通敌治薛司马的罪,再有战事起,武将们会不会因此而怯战,原本能胜的都败了?!”
“知道打输了就以通敌判处,那武将们就该往死里打,必须要给朕打赢。”周禧说着竟觉得自己这个主意也不错。
“陛下!”太傅加重了音,“这岂是一国之君该说的话!”
周禧想发火,但看着把自己从小教到大、为自己临朝殚精竭虑的太傅,终究把火气忍下了,说:“那太傅觉得该怎么办?朕总不能朝令夕改吧?”
他堂堂一国之君,可是一言九鼎的。
再说,一个薛肇死了就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平息民乱,攘外先安内。
这一点太傅很赞同,以江州如今的战况,只能先跟宋国议和,把梁山县要回来再说。
齐国也是挺能屈能伸的,决定议和后,就立刻派了使臣去往荆州南郡见荆州都督江公武和刺史王璠,请求和谈和面前宋国皇帝,又派人送信给周祈,请她在建康京斡旋。
周祈接到信看都没看就扔了,嗤道:“用得着的时候就想起我,周禧那个蠢货派兵打荆州时怎么没想过我在建康会有多艰难。被北边的胡獠撺掇了几句,周禧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吧。”
“殿下,若非矩州民乱,咱们……”
“闭嘴!”周祈冷冷地看从齐国来过来的侍女,“你是谁的人,帮着周禧来劝我,拿了他多少好处?”
侍女猛地跪下,连连喊冤。
周祈懒得听,叫奶嬷嬷把人带走去审。
周祈虽然不想帮周禧,可也不想看齐国如今的混乱,暗骂了一句周禧废物后,去找闻端说话。
自从彭城王闻绍回朝后,太子闻端的日子就没前三年好过了,闻绍跟他打擂台打得不要太明显,颇让闻端焦头烂额。
“我们大齐要议和,对你们宋国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你苦着一张脸做什么?”周祈进门,嘴里就每一句好话。
闻端斜了她一眼:“你懂什么。”
周祈说:“不打仗了还不好?你在户部,最该知道这几个月军费是怎么烧的。”
闻端冷笑:“怎么烧的,还不得问你弟弟。”
“现在他求和了,你可以开心了。”周祈等了一会儿都不见闻端叫坐,遂自己主动找了个位置坐下,说:“就只剩东魏了,议个和,就不打仗了。”
“跟东魏议和?”闻端用“你疯了”的眼神看周祈,“现在形势大好,说不定还能拿回豫州,你说这时候议和?”
周祈道:“那你可想清楚了。兖州或者襄州打下豫州,这么民殷土沃之地可是落不到你手里的。拿下豫州后肯定要派官员治理,派过去的文臣武将你觉得你的人能摊上几个?届时席氏势更大,你怎么办?你那外祖父怎么办?”
闻端听着,面上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
周祈点到即止,再说就过犹不及了。
闻端不像几年前那样容易把心思摆在脸上,周祈虽不能百分百肯定,但闻端定然是动摇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汲汲营营的人,为了现成的利益,可以牺牲一部分的大局。周祈看了他三年,自觉很了解他了。
闻端的确如周祈所想的那般动摇了,可周祈到底是把闻端想浅薄了,他的确可以为了利益牺牲一部分的大局,可也不是毫无底线地牺牲。
兖州、襄州,席荣、席豫、骆衡……那么多人,那么多将士,都心心念念想要夺回失地,他作为宋国太子,岂能将国土拱手让人。
闻端也知道周祈是在帮齐国解围,就算她嘴上说得多讨厌齐国皇帝周禧,她终究与周禧是亲姐弟,血浓于水。
“安排人暗中盯着太子妃,她每日见了什么人,有什么书信往来,都报与孤。”闻端吩咐专门帮他探事的察子。
被周祈坑多了,闻端早就成长了,不能再用过去的眼光看待。
可是周祈不知道。闻端志得意满地想。
这边太子没有动作,可朝中还是出现了与东魏议和的声音,且声浪还不小。
一会儿是寒冬万事休,一会儿是白马、初安难攻,一会儿又是国库吃紧,一会儿又说百姓怨声载道。
总之,没有理由也要找出理由。
有些人不能坐视襄阳席更加势大,为了自家的利益,他们什么都可以牺牲。
朝堂上为此争辩了许多日。
冬日雪厚,无论是行军还是粮草给养都很困难,就算是战争狂人也得考虑时节天气。
因此,兖州拿下濮阳、襄州占了昭越后,一场大雪之后,都在屯兵、练兵,没有贸然动作。
这给了东魏以喘息,也是连番打了好几场的宋国必须的喘息时机。
可形势明朗,就连冀州的莽夫顾缙都莽得相州不得不退守清河郡不敢冒头一下,收复豫州指日可待,这时候从建康京传来要议和的声音,气得骆乔多吃了半扇羊。
“议和?疯了吧!”骆乔啃着羊腿,气咻咻说:“要议和也行,把豫州还回来,就议。”
“那不可能,高凤岐不会答应。”杜晓已经吃饱了,用佩服的眼神看骆乔加餐。
“那议个屁!”骆乔把啃光了肉的羊骨扔地上,把插在羊身上的短刀抽.出,嚓嚓两下就片了一大块肉下来,继续大快朵颐。
“骆铁牛!”骆衡沉声警告,在军营里混了几个月的女儿是越来越粗鲁了。
骆乔立刻冲阿爹讨好地笑。
谌希得说道:“议和是不会议和的,不过,建康京恐怕会派个监军来。”
骆衡点头称是。
如果能通过议和拿回豫州也不是不可以,但问题是东魏肯定不同意,现在形势大好,若放弃收复豫州,席司徒多年的心血也就付之东流了,席司徒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就是监军不知会派何人来,多了监军就多了麻烦。
“等监军来了,我们给他一个下马威,好叫他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骆乔一脸阴险地笑。
第 180 章
时值年关, 四国朝堂各有各的困扰,还在喋喋不休争吵,实在分辨不出哪国比哪国更惨。
齐国吵民乱与议和, 不少马后炮说当初就不该打宋国, 不打说不定矩州还不会乱;
西魏吵要不要把洛州割让给宋国,大部分朝臣指责嵇合为了一己之私害国之利益;
东魏吵议和还是增援豫州, 好多人指责二皇子霍群许出那么多好处去与西魏联军;
宋国吵是否要与东魏议和, 与三国同时开战, 军费节节高升,已经是天价数字了。
“再打下去,国库都要空了!”
“是我们主动挑起战争的吗?”
“可东魏已经有了议和之心!”
“你是东魏人吗, 你怎么知道他们想议和, 我还说他们在往豫州增兵!”
“你强词夺理!”
“你就说你是不是东魏人吧!”
到了腊月二十八的早朝,式乾殿上还在为议和与否争吵不休, 支持议和的大多是河东柳一派的官员,陈郡谢一派的官员多数在观望, 也有小部分人表态,支持血战到底或支持停战议和的都有。
“谢玄锡呐,一辈子都这样, 不出头冒尖, 扮猪吃老虎。”席荣对老友笑道:“肖望兄, 许久不曾来建康,试试建康这新鲜吃茶的法子。”
简溪,字肖望, 当世名士, 常年隐居在苍梧山,寄情山水, 不问世事,因住的屋子前有一条清澈小溪,便自号灵溪散人。在隐居之前,他官至兵部侍郎,因对连战连胜东魏不乘胜追击夺回豫州朝廷反而要议和之事愤慨,怒而辞官。
“几十年了,式乾殿上站着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可软骨头还是一样的软骨头,自己站不直就想拉着所有人一起跪着的狗东西。”简溪把席荣递来的茶一口牛饮,脾气还和几十年一样火爆,隐居并不能让他变得温和一点。
“所以才请你出山,霍昭图伤病缠身,下面的小子资历还太浅镇不住。”席荣又给简溪倒满了一杯。
“我就知道你派人去找我没有好事儿。”简溪这会儿没牛饮了,慢慢品尝所谓的建康新茶,一边喝一边嫌弃:“建康京几十年了还是一个样,一个比一个浮夸,一天天尽攀比谁更奢侈。还有那些什么鬼乌衣名士,我呸,就那样儿也配叫名士,少侮辱名士!”
多年不曾听到老友叭叭叭喷人,席荣相当怀念。
“跟咱们灵溪散人比起来,建康的乌衣公子们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席荣很捧场。
“那是。”简溪相当自信,放下茶盏摆手示意自己不喝了,他品过了,建康新茶难喝得要命,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里面加,失了茶本身的味道,建康人懂个屁的喝茶。
“我就奇怪了,你这司徒都做到这份上了,为什么不加九锡?”简溪很好奇老友的想法,他虽隐居苍梧山,并不是万事不知。
席荣笑道:“九锡也就那回事儿,我暂时还没有谋朝篡位的打算,就不加了。”
简溪说:“是篡不了,毕竟谢玄锡、柳连城也不是吃素的,谢、柳真要联手跟你拼个鱼死网破,你赢了也是伤筋动骨,反倒是便宜了显阳殿养鸟那位。”
席荣点头,是这个道理。
“听说显阳殿那位现在无鸟可养了,真的假的?”简溪好奇问。
“真的,”席荣也不卖关子,“三年前国库亏空百万石税米的案子你该听说过,你觉得那些税米去了哪儿?陛下高风亮节,自愿削减建康宫用度,没钱养鸟了。”
简溪:“……”
简溪:“哈哈哈哈哈哈……”
要他灵溪散人说,损还是席孟仁损,没钱养鸟哈哈哈……真是想一下就笑破肚皮的程度。
席荣等简溪笑够了,再问:“肖望兄,如何,可愿出山接手兵部?”
简溪目露沉思。
他当年辞官归隐,正是因为朝廷在可以一举拿下豫州的时候执意要议和,这跟二度将豫州拱手让人有何区别,当年他和席孟仁尚且年轻,在族中、朝中权柄不够,左右不了时局。
比起自己的冲动放纵,简溪很佩服老友这些年在朝堂上步步为营最终能够一句定江山,可他也不后悔当年的选择,他就是冲动的不肯受气的性格。
如今宋国这局面和当年何其相似。
朝堂上争权夺利,每个人都在计较自己能从这场战争中获得多少利益、对手获得的利益是不是比自己多,而年轻一辈尚有血性,强撑着不肯退,希望能收复失土。
“孟仁,你说,如果当年不议和是不是咱们早就收复豫州了?”简溪问。
席荣不是个喜欢追问过往之人,他说:“朝廷现正在与西魏谈判洛州归属,嵇合虽然很想要儿子回去,可他不是个为了私情枉顾国事之人,西魏在观望,咱们能把豫州拿下,洛州自然也就回来了。再之后,我计划先拿回黔中之地,我会帮矩州的全为起义再添一把火,益州迟早也要拿回来的。”
简溪看着侃侃而谈的老友,老而不浑的双目晶灿,一拍手:“你席孟仁一向说话算话,我信你。好,开春后我就是兵部尚书。”
席荣朝简溪奉手:“灵溪散人为国为民,高义。愚弟敬佩万分。”
“行了,跟我这儿假客气。”简溪痛快了,更不想喝怪里怪气的建康新茶,囔着要喝酒才痛快。
席荣知老友好酒,早就准备妥当了。
“兖州送来的莲花清酒,尝尝。”
“这酒我倒是没喝过,快倒快倒。”
两个老朋友喝着酒畅回忆年轻时做的蠢事,又畅想着豫州收回来的光景。
“豫州收回来,我准备让瞮儿出任刺史,再另设都督掌兵权。”
“你那长孙是吧,我来建康时路过长沙郡,与他见了一面,你那长孙,一表人才哇,湘州这几年让他治理得井井有条。”
“湘州虽好,于瞮儿来说却是限制,给他练手用的,好在他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豫州北临东魏,地势平坦,从汉末后几经易主,战场之地也。”简溪虚点了席荣两下,“你这老小子,野心不小哇。”
席荣似乎是喝醉了,一摔手中酒杯,直接拎着酒坛子猛灌几口,狂道:“我想有生之年看到天下一统。原来我是想都不敢想的,你说上天是不是眷顾我,嘿,给我送来了一个奇迹。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你只要见过就绝对难忘……”
简溪早就不耐烦用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喝了,也跟着拎起一坛子酒,对坛喝:“我知道你说的是兖州那个骆……骆什么来着?”
“骆乔,字高羽。”席荣骄傲道:“还是我给表的字呢。”
简溪猛点头:“对对对,骆乔,骆高羽,天生神力,拳打猛虎,脚踢巨象,我在苍梧山也听人说起过。”
“胡扯吧你就,”席荣靠在迎枕上用力挥了一下手,表示自己不信,“苍梧山除了你都没一个人,你听谁说去。”
简溪就不高兴了:“苍梧山难道没有砍柴的樵夫吗,我不能听樵夫说?”
“能能能。”席荣点头点得很敷衍。
简溪不满席荣的敷衍,要罚他酒,席荣也不含糊,举起酒坛子就喝了一大口,简溪在喝酒上面的好胜心莫名其妙被激发,觉得自己不能弱,席孟仁喝一大口,他就要喝两大口。
两位老朋友喝着喝着不知怎么就拼起酒来,然后双双把自己喝醉。
席矩回来向父亲请安,进入书房看到的就是放浪形骸的俩长辈。
席矩:“……”
吩咐仆役伺候二人更衣醒酒,席矩换了身衣裳出门会友了。
席荣将简溪请回来的事没多少人知道,但这里面不包括谢禹珪和柳光庭。
他们也都是经历过叫简溪愤而辞官的议和的。
当年柳光庭反对议和,如今坐上河东柳氏族长位置的他变成了支持议和;而谢禹珪当年是支持议和的,现在则态度暧昧。
得知席荣请回简溪,柳光庭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如今的兵部尚书霍韬因早年的暗伤病痛缠身,再坚持不住了,他下面两个侍郎——其中一个还是席荣的孙子席烈——还暂时镇不住兵部。
席荣想要以武力收复豫州,兵部尚书这个位置至关重要。
知道霍韬要撑不住,柳光庭针对兵部的安排就加快了,他就算拿不下兵部,也要分一杯羹。
可席荣请回简溪这一举动把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简溪,柳光庭记得他性子火爆,一言不合就詈言詈语,一张嘴讨厌至极。
“玄锡身在户部,比在下更清楚国库,军队一开拔就是烧钱,国库还有多少钱能够烧的。”
柳光庭借年节下走礼,去了谢禹珪府上拜访,两人推拉了一个多时辰,终究还是柳光庭要急迫一些,忍不住露了相。
“国库这两年还算充盈,只要别再出居心叵测之人亏空国库就行了。”谢禹珪并不接话。
知道简溪回建康,谢禹珪就已经做了决定。
当年他支持议和,是因为看到连年战争叫国库空虚得能跑马了,百姓也不堪赋税兵役徭役的重负,民间隐隐有了乱象。
固然,当时可以乘胜追击收复豫州,可他担心的是豫州还没收复,宋国就先爆发民乱,届时内外交困,怕就离亡国不远了。
就如现今的齐国。
但是现在的宋国,因为四年前的减赋之政藏富于民,还真耗得起战争的开销。
“军队的事吧,还是得军队内解决,咱们坐在这里空谈有何用,”谢禹珪问:“柳侍中觉得我这话在理吗?”
柳光庭听出了谢禹珪的意思,在心里冷嗤了声“老狐狸”。
他的确要给濮阳的兖州军掺沙子,谢禹珪不出力想从中捞好处,想都别想。
两人又推拉了半个时辰,谢禹珪总算送走了柳光庭,觉得真是累啊,比跟席荣说话还累。
“祖父,”谢襄在窗外下蹲着偷听了许久,好不容易等柳光庭走了,他总于可以站起来了,腿都麻了,一瘸一拐进来,“您打算跟柳侍中联手?不会吧?”
谢禹珪瞪眼:“又偷听!你这么喜欢偷听,要不我把你送干办处去当个探子好
依譁
了。”
谢襄摆手,很没眼力界儿地说:“那我可当不了第二个汪充。”
“你还想当第二个汪充?”谢禹珪抬高了嗓门,“你怎么不说你要当第二个张瑾!”
“我不是,我没有啊,祖父您别冤枉我,我是说我当不了。”谢襄连连摆手,“再说了,张恶鬼是随便什么人能比拟的。”
谢禹珪哼了一声:“算你有自知之明。”
谢襄赶紧赔上笑脸。
可谢禹珪看孙子越看越不爽,横挑鼻子竖挑眼:“你说说你,与席家大郎交好,怎么就不学学人家的好,席家大郎都可以牧一州之地了,你还是个舍人,你打算当一辈子舍人不成?”
谢襄苦着脸说:“那现在也没有州牧的位置空缺出来。”
谢禹珪:“你还州牧?你哪儿来的勇气觉得自己可以牧好一州之地?你能把个县令当好我就要感谢老天了。”
谢襄明白了,祖父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就是要挑剔他,他……他不敢说话了。
“怎么,没话说了,平时不很能说吗?”
不说话也不行。
谢襄:呜呜求放过。
谢禹珪把孙子前后左右批评了一通,再给一颗甜枣:“柳侍中正在想法子往濮阳那边安插监军,你也去。”
“我?”谢襄惊了。
“你敢说你不行?”谢禹珪眯起眼睛。
谢襄敢:“可是打仗我真的不行啊祖父。”
谢禹珪:“你是监军,又不是要你亲上战场。”
谢襄:“难道我过去是纸上谈兵的?”
谢禹珪:“……”
这是个什么没用的孙子,怎么就投胎到我老谢家了,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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