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1 章
上元节后, 兵部尚书霍韬上疏乞骸骨,皇帝意思意思在朝上挽留霍尚书三次后同意了,封了个县公, 让霍韬荣誉归乡。
兵部尚书的位置一空出来, 朝堂上就有不少小动作。
很快,朝廷征召隐逸名士灵溪散人入朝的诏书一下, 所有人都知道这兵部尚书之位空出来是给谁的了。
“还以为这尚书之位席荣是留给他孙子的, 这么看来他也不是很看重这个孙子。”
“毕竟有珠玉在前的席大公子在, 这位席三公子不过蒹葭倚玉树,比不了比不了。”
席烈被同僚们邀请来酒楼,宴半出来更衣时听到这般对话, 微哂。
有些人真是锲而不舍, 总想挑拨他猜忌亲人,听得多了席烈很烦。
“朝廷的确准备派监军去濮阳。”回到宴上, 席烈听有人拐弯抹角说起监军一事,索性如他们的愿直说了, 还给出了几个兵部拟定的人选,都是建康京有名的世族公子们。
他这份名单与一些些微知情的人中流传的名单出入还挺大的,来套话的同僚拿不住该不该信, 只得先按捺下, 不停给席烈劝酒, 大有一种把他灌醉了再套话的意思。
可惜,一屋子人都喝趴下了,席烈还端坐着。
“嘁, 还想灌我酒, 不知道我在兖州是海量么。”席烈眼神清明步履稳定地上了自家马车,并且很不讲究地把同僚就扔在酒楼厢房里, 反正他们的随从会安排,用不着他。
回到家中,他问了句祖父歇息了没有,得知没有,便去请安,并将今日宴席上那些明里暗里的打听说与祖父知。
席荣叫人送来醒酒汤,听席烈“告状”,在听到席烈给的一长串监军名单时,他忍不住打断,诧异问:“你这名单哪儿来的?”
席烈:“瞎编的。”
席荣:“……”
看祖父问完后不说话,席烈觉得奇怪:“祖父,这名单有什么问题?”
“监军一事是柳侍中提出来的,你知道的吧。”席荣说。
席烈点头。
“我对监军一事是反对的,但为了安抚和谈派,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协。”
席烈接着点头,他明白,分功,自古就有。吃了肉不给嘴馋的喝点儿汤,那嘴馋的急了就有可能锅都给你掀了。
“监军人选已经有了,恐怕会让柳侍中和谢內史失望。”
会让这俩人失望?
席烈眼睛一亮:“难道是我?”
监军要是他席烈的话,那肯定会让柳、谢二人失望啊。
席荣无情掐灭了孙子眼里的光:“你想多了。”
席烈往凭几上一靠,哎呀呀,头疼。
“你这名单给得不错,就按你的名单安排,叫那些人好生斗上一斗。”席荣给予孙子肯定。
席烈问:“那孙儿可以同往濮阳监军吗?”
席荣:“你说呢?”
好的,不用说了,不行。
席烈蔫巴巴垂头。
“快些去睡,一身酒味儿。”席荣开始嫌弃赶人了。
席烈朝祖父奉手行礼,正要离开,忽然灵光一闪,遂道:“祖父,蛮奴也到了舞象之年,可请大中正品评选官了,不如将他接来建康,由祖父亲自教导。他少在祖父身边,一直很仰慕祖父。”
席荣没多想,就点头同意了。
席烈立刻道:“那我明日就送信给蛮奴,将这好消息告诉他。”
远在鲁郡的席臻不知自己被二哥坑了,天天对阿爹围追堵截,也想去濮阳。
“铁牛可以,我也可以。”
“你可以个屁!”席豫快被儿子烦死了,上来就发大招:“你是比小乔力气大,还是比小乔长得高?”
席臻:……呜呜,打人不打脸,骂儿子不揭短。
席臻已经开始抽条了,他自觉自己长得飞快,可还是比不过偷跑的骆乔。
对,就算知道女孩儿会比男孩儿先抽条,席臻还是认为骆乔是偷跑,并指指点点。
“为什么骆铁牛可以去打仗,我就不可以,我也很强壮啊,我现在已经可以跟府卫打个平手了。”
“那是他们让着你。”席豫毫不留情地拆穿。
席臻:“……”
阿爹好烦啊,越长大越管教严厉,明明小时候都不太管由着他疯跑的。
席豫:“那是你小时候有你大哥二哥管教。”
席臻生无可恋地往他爹的案前一瘫,跟小时候耍赖的姿势一模一样,只不过小时候会哼哼唧唧,现在长大了不好意思哼唧了。
席豫懒得理,继续处理公务,过不了多久就要春耕了,马虎不得。
席臻再一次耍赖失败,去跟母亲请安的时候整个人还蔫巴巴的,尤子楠知道儿子又在作什么妖,都不把话往濮阳那头说,反而说起了建康。
“听说你大伯母再给你大堂兄相看亲事,我也给你大哥二哥相看了许久,待问过你阿爹和两个兄长的意思就差不多可以定下来了。”
“哦,那就恭喜大哥二哥了。”
“要不,顺便也把你的亲事定下来,一把子搞定,我就不用一直操心。”
席臻睁圆了眼,不可置信地说:“大哥二哥都及冠了还没定下亲事,为什么我就要这么早就定下?阿娘,我还是不是您最喜爱的儿子了,您就这么不想为我操一点点心吗?”
尤子楠:“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是我最喜爱的儿子了?”
席臻伤心,大受打击,瘫倒在罗汉床上,哼唧:“爹不疼,娘不爱,我好命苦哇……”
尤子楠被逗笑,探身过去用力拍了一下幼子的肩膀,嗔道:“多大人了,还做小孩儿样子。”
席臻翻身,用后背对着母亲,以示自己真的伤心了,要哄。
看着幼子还是一副长不大的样子,尤子楠状似无意地说:“给你定亲还不好,知好色而慕少艾,跟阿娘说说,你心仪什么样的姑娘。”
席臻翻回来,大声说:“阿娘这样的。”
尤子楠:“……”
好了,知道了,还没开窍。
尤子楠好些年前就动过给席臻和骆乔定娃娃亲的想法,两个孩子青梅竹马,两家也交好。不过这个想法跟席豫说了,他没同意,只道顺其自然。
去年骆乔及笄,她暗示过林楚鸿,想着两家结亲,可林楚鸿不知是真没懂还是装没懂,把话岔开了。
骆乔在巨野泽、濮阳大杀四方,耀眼夺目,问她婚事的人越来越多,好些人都请托到尤子楠这里来了。尤子楠想,若是儿子心仪骆乔,她是怎么也要促成这桩婚事,若是儿子对骆乔只是朋友之谊,那她不能拦着骆乔的姻缘,得帮着掌掌眼。
算来计去,哪知儿子根本没开窍。
尤子楠看着一天天傻乐的幼子,一肚子话想说,最终化成了一句叹息:“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席臻立刻不服,表示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以上阵杀敌了,阿娘您去跟阿爹吹个枕头风,让他同意我去濮阳吧。
然后,他就被赶了出去。
过了几天,席臻收到二哥从建康送来的信,拆信之前还觉得奇怪,二哥什么时候这么友爱兄弟了,还记得写信他这个弟弟。
拆开信一目十行地看完,他顿觉得耳边有轰隆一声,晴天霹雳。
为什么啊啊啊?!!
祖父好端端叫他去建康见大中正作甚,兖州又不是没有中正官,他完全可以在兖州品评,然后选个重甲军校尉或者跳荡军校尉。
“阿爹——”席臻大呼小叫着去找他爹,想确认二哥说的是假的,“祖父叫我去建康,真的吗?”
席豫点头,给他看了席荣的信,的确是叫席臻去建康选官,但具体选何官席荣还没定下来,说是先问问蛮奴的意思再看。
蛮奴的意思……
“我想选濮阳县令。”
席豫嘴角抽了抽,说:“换一个。”
“阿爹——我不想去建康,我想去濮阳。”席臻作可怜兮兮状。
席豫道:“跟你祖父说去。”
席臻瞬间不可怜了,气呼呼说:“说就说,到时候祖父问我想选什么官,我就说选濮阳县令。”
席豫慢慢悠悠道:“等你品评了,选了官下文牒,一整套搞好,大概是今年秋天了,那时候骆将军他们很可能已经收复了豫州,你去濮阳做个县令也可以。那去建康之前就跟着为父处置春耕事宜,先学起来,到了地方上就不至于手忙脚乱。”
席臻:“……”伤心,难过,绝望。
席豫瞅着儿子消失在门外的萧瑟的背影,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
濮阳县令,亏他想得出来。
“使君,”别驾魏友进来,指了下外头,说:“我看三公子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他怎么了?”
席豫道:“想去濮阳去不成。”
“三公子实在是很有毅力。”魏友叹道。
席豫想到儿子这几个月找的各种借口,甚至把骆意都拉上了,不由得失笑。
两人闲话两句后,席豫说起叫魏友来的正事。
“濮阳的监军人选已经定下了。”席豫道。
魏友无奈:“终究要来监军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席豫将一张写了三个名字的纸递给魏友,“建康那边还没有搬到明面上来说,但是不会有变动的。”
魏友看了很是吃惊:“这三人……”
席豫点头。
“席司徒真是……”魏友佩服得不行,“叫人挑不出错来,又哪哪儿都怪,柳光庭估计要死气了。”
席豫道:“柳光庭这次手伸得太长了,兵部他也想妄动,总要给他点儿教训。”
魏友点头,旋即想到柳光庭这几年旗帜鲜明的扶持太子,损道:“从太子这边算的话,也可以算有他河东柳一派的人,他该高兴。真正该生气的是谢内史吧,我可是听说了,他想推长孙谢襄上位。”
“短不了谢内史的好处。”席豫说:“若我们能顺利拿下豫州,父亲会调席瞮出任豫州刺史,但不领兵。谢内史的长孙出了正月就会去湘州任别驾,等席瞮一走,就上任刺史。”
“小席使君可是将湘州治理得很不错,便宜谢襄了,这可真是让谢内史捡了个大便宜。”魏友说了句,又道:“豫州刺史不领兵,那就是要如荆州那样再设都督了,这豫州都督……”
席豫说:“我会推骆衡上去。”
“等豫州拿下了,那是百废俱兴,兵力除了征调的小部分其他都得当地征,骆将军征兵练兵很有一套,他出任咱们兖州应该是没有人不服,就看建康的态度了。”魏友很同意推骆衡,他们兖州拼死拼活打下豫州,当然不是给他人做嫁衣的。
“建康那边要是有意见,不如让他们去问问骆衡的女儿。”席豫如此说。
魏友问:“使君,您这话是认真的?”
席豫:“开玩笑。”
魏友:“……”
好冷。
使君,您真的不适合讲笑话。
讲了个冷笑话的席豫丝毫不觉得自己把下属冻住了,自然而然地说起正事:“到时监军会先到鲁郡再去濮阳,此事就由你负责,给濮阳那边送个信,让他们早做准备。”
魏友应下,他已经想好要怎么招待三位监军了。
第 182 章
正月一过, 前往濮阳监军的人选在式乾殿上公布出来,可以说所有人都傻了。
怎么会是东海王闻旭、五皇子闻敬和黄沙狱典事晋王世子闻明哲。
席司徒这又是唱的哪出?
相比于完全懵逼的闻旭和又惊又喜的闻明哲,闻敬显得相当淡定, 已经叫杜昌帮他收拾行李。
他在有限的资源里做出种种极限操作, 就像走在悬崖栈道上,稍不注意就是粉身碎骨。好在, 他走过了一段惊险, 到达了他第一个目的地。
“记得把我卧室榻边放着的漆盒拿上, 要收妥当了。”闻敬叮嘱杜昌,想了想又不放心,自己去拿了妥帖地放进行李箱的最下面, 被衣物层层压住。
“殿下不让奴跟着吗?平吉到底年轻, 做事毛手毛脚的。”杜昌说。
闻敬道:“你帮我看着平就殿,我不在建康, 放着别人在我背后捅刀子。”
杜昌惊:“殿下是说……”
闻敬摇摇头,示意杜昌不要再说, 看向殿外。
杜昌警觉,立刻打着收拾的幌子把平就殿伺候的人指使得团团转,除了被杜昌收做徒弟的平吉, 都赶到外头收拾去了。
“等我回来, 应该就能出宫开府了, 我不在建康的这段时间你帮我盯着明德宫的一举一动,能打听到的都记下来,但切记, 别叫明德宫找到机会为难你。”
闻敬郑重的样子让杜昌下意识提高了警觉:“殿下放心, 奴一定万分小心,等着殿下回来。”
看着自己从小团子照顾着长大的殿下终于有了可以大展拳脚的机会, 杜昌眼眶都湿了,殿下终于苦尽甘来了。
对杜昌“苦尽甘来”的说法闻敬只是笑笑,他好日子远还没到来。
“殿下,太子殿下唤您去明德宫说话。”门外,宫人通报道。
杜昌此刻正因自家殿下的话对明德宫又紧张又忌讳,听到太子唤,他都想找借口帮自家殿下给推了。
“无妨,太子顶多阴阳怪气怨怼几句,”闻敬微微一笑,眼里带着他自己并没发现的得意和嘲讽,“他现在得靠我才能掌握兖州军的动向,对我只会‘礼贤下士’。我早说过,我可以帮他拿下兵权,他偏不信我,要信萧本荣之流。他身边那些幕僚真那般可靠的话,他还能被沉寂三年一朝复出的老三压着打?!”
太子闻端在闻敬的心里就是个自以为是平庸无能的储君,他看不上他的无能,又庆幸他无能。
老二似憨实精,老三暴戾恣睢,老四愚蠢莽夫,换了他们任何一个,他都不能走到现在这一步-
“三哥,三哥,你说怎么叫我去监军?”
彭城王府里,闻旭硬拉着闻绍说话,都说了半日了,来来回回就是那些,不敢相信他会被委以监军的重任。
“柳光庭动作太多了,谁不知道席荣想收复洛、豫州二州,这么多年都想魔怔了,现在大好的机会在面前,他非上蹿下跳要议和,席荣可不得给他点教训。”闻绍不是多好的脾气,但怕老四去了濮阳给他惹事,才耐着性子给他掰开揉碎了讲。
把河东柳先搞搞捧起,等他们飘了,最后再狠狠拍落,席荣是懂得怎么打击政敌的信心的。
他把老五选进监军里,既是安太子的心又是打柳光庭的脸,谁不知道老五这几年就差跪在太子脚边汪汪叫了,可太子就喜欢吊着老五。
“老五这次也算熬出头了。”闻绍说。
“他?”闻旭撇嘴,很是不屑,“他有什么用,到了濮阳,他还不是得听我的。”
“到了濮阳,你少说少做,没事就自己待着,别去招惹老五,也别去招惹兖州任何人,尤其是骆乔,知道吗?”闻绍疾言厉色。
闻旭有点点委屈,觉得三哥不信任自己:“那要是别人招惹我呢?……尤其是骆乔,我不能罚她吗?”
闻绍嗤了一声:“她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你,没事儿招惹你做什么。”
闻旭更委屈了,可他三哥说会让严先生跟他一起去濮阳,严先生是三哥最信重的幕僚,三哥还是很看重自己的吧。
闻绍根本就是不放心闻旭,就怕他会冒出什么“好主意”坑人坑己,自己可经不起他的折腾了。
“请王妃安。”
门外传来仆役请安的声音,闻绍立刻起了身出去,快走几步迎上骆鸣雁,伸手扶住了她。
骆鸣雁现在已是七八个月的身孕,肚子老大了,若非千金科御医说要适量走动对生产有益,闻绍都想把骆鸣雁摁在榻上,就怕他的长子会出问题。
“怎么过来了?有事叫人传个话,我自过去,你累着了可怎么行。”闻绍柔声说道。
骆鸣雁笑着说:“不累,没多远,走一走舒坦。”
成婚三载,终于有了孩子,骆鸣雁一直绷着的心弦终于放松了,整个人是真正的松弛下来,看起来比没怀孕前人更漂亮了。
闻绍扶着骆鸣雁进了屋,小心翼翼地安置在罗汉床上。
“三嫂。”闻旭跟骆鸣雁问好。
每次看到三哥对三嫂小意呵护的样子,闻旭都啧啧称奇,他三哥是真喜爱三嫂呐,百炼钢都成绕指柔了。
“东海王安好。”骆鸣雁微微躬身回了礼,然后对闻绍说:“我听说东海王要去濮阳监军,就想托东海王为我稍些东西,不知方不方便,会不会犯什么忌讳?”
闻旭好奇:“三嫂要稍什么东西,给谁?”
“是给小乔的,她及笄我去不了,总是觉得遗憾,就想再稍点儿小东西给她。”骆鸣雁说着叫侍女把东西拿进来,一个大箱子和一个长匣子。
打开后,她让闻绍去过目,箱子里有首饰、有新奇玩物还有书籍、香料等物,长匣子里是一柄长剑。
这柄长剑名曰破山,乃前汉铸剑大师王破山生平铸造的最后一把剑,银光雪亮,吹毛断发,是王大师最得意之作,故他以自己的名字命名。
这把名剑是闻绍的一个附庸官员当做年礼送来的,闻绍一看就喜欢得不行,但他还没来得及拿着名剑比划两下就被骆鸣雁给要了去。
闻绍还奇怪她要一把剑做什么,怀着身孕还是不沾凶兵为好,可他是个宠妻人设,再不愿意还是答应了。
却原来骆鸣雁要走这把剑是要赠与骆乔的。
闻绍深感满意,妻子知道要帮自己笼络人心。
为什么他如此自信妻子是在帮他?
一把前朝名剑,哪是深宅妇人可以寻到的,骆乔但凡有点儿脑子就知道剑的来历,有些事不需要明说,聪明人点到为止。
“听你三嫂的,要把这些亲手交到骆高羽手上,知道么。”闻绍叮嘱闻旭,可对这个弟弟他从来就没真放心过,之后还得跟严先生再交代一遍才行。
闻旭再三保证,就差指天誓日了。
差不多到用晡食的时间,闻绍把闻旭打发走,陪着骆鸣雁用了膳,餐后又陪着她在府里散步。
走到后院的清波湖时,打老远骆鸣雁就看到湖畔有两女在围炉煮茶,一人美艳一人清丽,都是绝色。
她无声一哂,这乍暖还寒的时候亏得她们衣裳单薄的在湖边煮茶,身体真好。
“王爷今夜想宿在何处?”骆鸣雁问。
闻绍也看到了两女,偏头吩咐随从去赶人:“知道王妃喜在清波湖散步,还随便让人过来,怎么办事的!叫旁人冲撞了王妃仔细你们的性命!”
随从请罪,立刻去将两女赶走。
两女是精心打扮过的,早使了钱叫人报信,知道今天王爷陪着王妃在散步,按王妃的喜好定会来清波湖走走。
果不其然,她们等到了,可却猜错了结局。
王爷并没有被色所迷,重视子嗣更甚美色,她们被赶走时别提多狼狈了。
骆鸣雁看在眼里,却并没有半丝触动。
自从闻绍返朝,建康京里许多贵妇都用羡慕的口吻对骆鸣雁说,说她命好,嫁了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后院也干干净净不烦心。
众所周知彭城王性子不好,说不好听的就是残暴,没想到他对妻子却温柔体贴,直教人大呼意外。
一开始骆鸣雁处处防备闻绍,他再温柔,她都觉得他是装的,她又不是没见过他残忍的样子。
可一个人能坚持装三四年也挺厉害的,再冷硬的心也该被捂热了,骆鸣雁渐渐有些沉溺在闻绍的温柔当中。
他对所有人都坏,唯独对你,他的妻子,好得要星星不给月亮,试问哪个女人能不被感动。
就在骆鸣雁放松心防想跟闻绍认认真真过日子时,闻绍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原来前面几年后院干净是因为他被软禁无人赠美。
这不,返朝没多久就有人试探着给他送美人,他虽不是个个都收,可收进府里的哪个不是绝色。
闻绍收了美人都会跟骆鸣雁解释其中的利害,宽骆鸣雁的心,所有的美人他都没给任何名分,只是消遣的小玩意儿。
骆鸣雁知道自己作为妻子,是要有一定的度量的,这建康京的宗亲高门里哪个不是这样,她祖父一把年纪了不照样置年轻貌美的外室。
可想到别人之前恭维羡慕她时说的那句“后院干净”,她就觉得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疼。
在骆鸣雁诊出身孕后,闻绍开始流连后院的花丛时,骆鸣雁伤怀了好些时日,后听人来报王爷下令把云姬杖毙了,她一下就悟了。
后院的美人是闻绍消遣的小玩意儿,她骆鸣雁这个王妃也不过是他为了利益娶回来,他所有的温柔体贴是要给她洗脑,是做给别人看的。
骆鸣雁觉得自己真的是够蠢的,居然就上了诡计多端狗男人的当,还是那狗男人间接“打”醒了她。
“王爷若有事要忙,便去吧,我乏得很,想小憩片刻。”骆鸣雁回到屋中,横竖看闻绍不爽,就赶人。
怀孕之后她的脾气变得古怪起来,谁知道又哪句话或哪件事戳到她,就会惹她发火。
现在这彭城王府里王妃最大,王爷都得靠边站。
闻绍的确有事,吩咐伺候的人好生照顾着,也不能让王妃多睡,以免夜里走了觉。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吵!”骆鸣雁知道这样的好日子没多少了,更加随心所欲地作。
闻绍一副好脾气的模样笑笑,离开了。
骆鸣雁其实是不想看到闻绍,并不是真想睡觉,但她身子中,躺下就不想起了,就在榻上睁着眼睛看屋上画了蝙蝠石榴的横梁,胡思乱想。
她送的那一大箱东西里面有一个鎏金盒,里面装着她亲手打的平安络,打得不好看,不知骆乔会不会嫌弃。
希望她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把豫州打下来。
说起来,她以前还被骆乔逼着绣《孙子兵法》呢,那时候真的是对骆乔怨得很,现在想起来却变得好遥远,已记不住当时究竟是个什么心情了。
不知道骆乔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再次相见,会不会觉得她这个大姐姐变了许多,变得都叫人认不出来了。
第 183 章
二月, 春耕。
无论是濮阳还是白马,都停下了战事,士兵们拿起农具开垦土地。
春生夏长, 秋收冬藏。对于四国来说, 春耕是一年的重中之重。
明面上的战事停下了,暗地里的博弈却始终没停。
“小乔。”
喻沣在城外一片田地里找到正在犁地的骆乔。
村里统共两头耕牛, 犁地得轮着来, 还没轮上耕牛的田户也不能干等着, 就两三人一组推着铁犁开垦。家中有多壮劳力的还好,一些家中壮年男丁稀稀就很苦恼了。
骆乔和几个鲁郡来先锋军士兵帮忙犁地的是村里一户茕独之家。这家是几年前逃荒逃到濮阳的,听说家里顶门户的阿郎会点子医术, 村里收容了他们, 村长将村西头一间荒屋拨给他们安顿,谁料好景不长, 那阿郎去采药失足摔死了,只剩母女二人相依为命。
骆队长不仅打仗是好手, 耕田也不在话下,拉着铁犁在田里跑得能飞起,半天就搞定了两亩地, 地犁得松软整齐、深度均匀一致, 不愧是铁牛大王。
“喻叔。”骆乔停下, 上到田埂,问道:“找我是有事儿?”
“将军有事吩咐,你快拾掇一下。”喻沣道。
骆乔就借了妇人家洗了手和脚, 劳作的粗布短打换成了一身窄袖劲装, 上马与喻沣一同回营。
中军大帐里挂着一幅巨大的新绘制的舆图,是几十斥候整整一个月的成果, 舆图详细地绘制了濮阳到白马一带的地形,山林、河湖、村落、道路一一标明,甚至每个村落有多少人,男丁耆老妇孺有多少都给写上了。
“厉害呀!”骆乔一进来就发出了惊叹。
斥候营幢主奚鹭谦虚道:“基本操作,基本操作。”
人都到齐了,骆衡叫众人落座,点着舆图上白马县下方一个叫瓦亭的小县城叫众人看,并让奚鹭说一下瓦亭县城的情况。
“瓦亭县东西一千五百步,南北一千两百余步,约有八百六十户,无河湖之险……”奚鹭将探得的瓦亭县城和周围地形如数家珍一一道来。
骆乔听着听着就觉得……
咦,好像好搞事?
果不其然,骆将军说:“春耕要紧,咱们却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我打算派一队精兵去瓦亭。”
军师祭酒谌希得道:“精兵要短、平、快,不必将县城打下,目的是叫白马疲于应付,消耗他们。”
骆乔立刻挺得标直,差点儿站起来了,让自己在一干将领中务必显眼,这种事情,她当仁不让呀。
“骆队长想去?”骆衡问。
这个“骚扰计划”是骆衡、杜晓、谌希得商量了几日最终定下,杜晓牧相州多年,对自己的邻居豫州不说十分了解,七八分总是有的,白马城难攻,不如先从周边小县小村入手。
小县小村攻下也没太多用处,守还得用大量的兵力守,但濮阳也不是想攻下这些小县小村,就是要叫白马频繁调兵,累死他们。
三人将精兵的人数和领兵的人选都已经商量好了,这会儿召集将领全面布置攻防任务。
濮阳去骚扰白马,自然也得防着白马有样学样。
“想想想,”骆乔积极起身,卖力推销自己:“这种事就得我来,我最会骚扰了,保证叫郭庭整个春夏都不得安生,他家鸡蛋都给他摇散黄。”
帐中众人一阵大笑。
杜晓瞅着骆乔,想起刚到鲁郡时几乎天天被几个小孩儿堵门,强行要跟他聊天——这小鬼说得没错,她的确很会骚扰。
骆乔即使不自告奋勇,这精兵小队里也有她。
的确再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去骚扰敌人了,尤其是东魏,她把大名一报,就先吓瘫软了一半。
说起来,骆乔如今在东魏的凶名还有杜晓的一份贡献。那会儿他为救儿子在邺京与几方势力斡旋,叫人暗中在驻扎的邺京郊的两支军队里散布的,当初的他没料到这谣言威力会如此大,现在的他满心复杂竟还有一丝佩服自己。
——打仗打得,阴谋诡计搞得,不愧是当世名将。
咳咳,杜晓回神,严肃正经地继续跟同袍们讨论战术。
精兵小队的人数最后定下二百人,选的都是轻甲骑兵和跳荡兵,要的就是一个灵活机动,领队的是先锋军队长骆乔。
点兵完毕的第二天,小队一人带上些许干粮就出发了,为了保证灵活机动,他们没有带任何辎重。
小队出发的五天后,监军到了濮阳。
监军当然不能仅仅只来人,还得带上些朝廷的慰问发给边军,东海王闻旭自觉自己爵位最高,一路上都充当着老大,到濮阳军营见来迎接的只是一个幢主,有点儿不高兴。
“骆将军和杜将军呢?”闻旭微微扬起下巴睨着喻沣。
喻沣道:“二位将军现不在营中。”
闻旭质问:“身为将军,为何不在营中?”
喻沣脸上端着的假笑一收:“此乃军中机密。”
闻旭怒了,抬高声音:“本王是监军!”
“末将知道,无需东海王如此大声,”喻沣最后一点儿客气也没有了,“便是监军也无权打探,若军机泄露让敌人提前有了防范,敢问监军是担这个责还是不担?!”
“放肆,你竟敢如此与本王……”
闻旭的斥责之言还未说完,被闻敬猛地拉了一把,他踉跄着倒退两步,见拉自己的是老五,更加怒不可遏。
“王爷,出发前,咱们王爷是怎么嘱咐您的?”彭城王门客严夙看情形不妙,赶忙在闻旭耳边低语劝说。
闻旭猛然想起三哥的叮嘱,一直飘飘然的心咕咚落肚里,不敢再摆谱了。
“喻幢主,东海王一路舟车劳顿,疲倦至极,可能言语上有些差错,还请体谅。”闻敬客客气气地朝喻沣拱了拱手。
“五皇子言重。”喻沣顺坡下驴,“营帐已经准备好了,诸位辛苦,先行休息,养足精神,待将军归来再为诸位监军接风,如何?”
闻敬道:“如此甚好,有劳喻幢主。”
喻沣引手让人往营地里请,闻旭有些吃惊,没想到自己要住的是军营,他还以为是住在县城里呢。
军营里军容齐整,各营帐错落有致互为攻守,严夙走在闻旭身后,一路看过来暗暗心惊,这样的布置,若有探子潜入恐怕得迷失在其中,敌人从外部攻恐连大门都一时半会儿攻不破。
早就听说兖州治军章法有度,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彭城王有多想拉拢兖州,作为他的门客,严夙岂会不知,否则彭城王这次也不会让他跟着东海王来濮阳,就是想让他见机行事。
可是……
严夙看着前方闻旭的背影,心想:王爷可真是会给人出难题。
将监军送到各自的营帐,喻沣就告辞了,临走时闻敬叫住了他,问道:“喻幢主,请问骆高羽在营中吗?”
喻沣道:“骆队长有事,现不在营中,归期不定。”
隔壁营帐还没进去的闻旭听到就不乐意了,说:“你们怎么回事儿,怎么谁谁都不在,究竟有谁在营中?”
喻沣说:“末将在营中,王爷有事可跟末将说。”
闻旭嗤了一声:“跟你说有什么用,我有东西要交给骆乔,你最好快些把她叫回来。”
喻沣笑:“抱歉,王爷,骆队长没那么快回来,您有东西可以交给末将,末将帮您转交。”
“你……”
“王爷!”严夙无奈提醒。席司徒怎么会安排东海王为监军,简直像故意来给濮阳的兖州军添堵。
闻旭瞪了严夙一眼,终于闭嘴,只是进帐时气呼呼把帐帘甩得哗哗响。
闻敬歉然地对喻沣笑了下。
闻明哲则全程旁观,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从出建康始就是这样,对任何事都不问不说不好奇,到鲁郡见席刺史也只是周全了礼数后全程一语不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闻敬找过几次闻明哲说话,都是他一个人在说,几次之后闻敬知难而退,不打扰这位堂兄了。
监军们先在营中安顿下来,之后是住营中还是县城,得骆将军回来之后再安排。
营中的将军的确都不在,骆衡和杜晓去了巨野泽,要过几日才会回,喻沣安排了三队士兵“保护”监军们,旨在让他们不在营中乱走。
“现在无战事,监军们若无事,不如执起耒耜去春耕,与民同乐。”喻沣在闻旭忿忿地找上门指控他监视他们时,如是说。
闻旭气死,说不过,又只能忿忿走了。
种地是不可能种地的,看别人种地倒是可以。
无所事事的闻旭当真无聊到去看农人犁地去了,并还很不解地问:“为什么不用耕牛,耕牛犁地不更快吗?”
放下农活来作陪的里长欲哭无泪,他们也要有很多耕牛才行呐。
如此溜达了三四天,骆衡和杜晓回营了,闻旭重又拿捏起自己监军的架子,去大帐见二位将军,一进帐就被百战之将的血腥煞气给镇住,缩头缩脑飞快地怂了。
就在这时,有斥候进营,一脸喜色地报精兵小队瓦亭大捷。
两百人的小队竟把瓦亭的县衙给攻占了,还帮瓦亭县开仓放粮。
离谱中又带着合理。
“等等!”闻旭的脑子终于灵光了一次,他说:“不是说春耕无战事吗?为什么骆乔会带队跑去攻打瓦亭县?”
喻沣冲闻旭微笑:“东海王不高兴咱们兖州军打了胜仗吗?”
闻旭说:“不是说春耕重要,不打仗么?”
喻沣无辜道:“春耕是很重要,咱们也没打仗,大军都未动,都在农耕呢。”
闻旭:“那瓦亭大捷不是打仗是什么?”
喻沣:“才两百人就把一个县城攻破,豫州太弱了。”
闻旭:“……”
闻旭被绕糊涂了,因为是监军们来见将军,随行之人都不能入帐,严夙没有跟着闻旭一起,无人帮他。
闻敬是绝不会帮闻旭的,不仅不帮,还暗自看闻旭笑话,闻明哲还是置身事外的模样。
喻沣最后说:“王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闻旭:“……”
本王不明白的地方多了去了,但明白你们在忽悠本王,气死!
第 184 章
精兵小队最初目的是去骚扰瓦亭, 怎么会轻易就占了瓦亭县衙,还开仓放粮呢?
起因是这样的。
精兵小队乔装成贩马的商队往瓦亭县走……
严冬刚过,马都掉了膘, 怎么会有商队在仲春时节贩卖瘦不拉几的马?这能卖几个钱?
别管, 就是乐意卖瘦马。
途中路过一个村落,小队停下来补给, 村中有一富户看中了骆乔的马, 想买下来。
骆乔肯定不卖啊, 为了装得像一点儿,她就给玄青编了个离奇的身世,再开出天价——黄金千两。
“这可是我要卖给高使君的, 知道千金市马骨的典故吗, 如此神马,天马, 相信高使君一定愿意出黄金千两卖它。你买不起就别打听。”
小队士兵都非常佩服自家队长,太会睁眼说瞎话了。
富户恼羞成怒, 当即就要给“不识好歹的小子”一个教训,让人把家丁打手都叫来。
骆乔等人进村补给,未免打草惊蛇, 只进来了七人, 大部队都在村外的密林里休息, 富户的家丁打手呼啦啦竟来了有四五十,看得骆乔等人都惊了。
这如此不起眼的村落里竟还藏龙卧虎的吗?
那可别怪他们不客气了。
骆乔几人把富户的家丁打手一顿暴揍,再把富户捆了, 叫来村长询问。
那富户的妻子与高凤岐是同族, 借着这层关系,他生意做得还挺红火, 置办下不小的家业。
哦,高凤岐同族啊,那更要打了。
骆乔等人把富户一家都给捆了,把他家里里外外抄了一遍。
金银这会儿拿上是累赘,粮食必须带上一些。有马,马通通拉走,羊可以带走几头下一顿烤了吃,还有牛,整整二十头,不愧是富户。
骆乔等人把富户家抄完,根本带不走多少东西,不过没关系,可以交给村长分给村里。
尤其是耕牛,小队士兵在抄家的时候,骆乔则在村里溜达了一圈,这村落大多是贫户,她跟一位坐在门槛上瞅着她的老人家聊了聊,知道这村里虽然家家户户都有地,可村里的上田几乎都在富户手中,有不少的上田都是富户从里人手中强买来的。
“县令不管吗?”
“县令哪里会管,他们是刺史的族人,管了岂不就是得罪刺史了。后生,你们这么做是给自己找麻烦啊。”
“我最不怕给自己找麻烦了,”骆乔笑:“老人家,您就说您要不要这耕牛吧。”
老人家:“……要。”
骆乔打手势,叫不远处赶着耕牛的小队牵一头过来给老人家。
“老人家安心拿着,高凤岐的族人和瓦亭县令我们会处理。”骆乔保证。
强买土地这种事在四国屡见不鲜,高门士族可不管平民百姓怎么活,他们看中的土地就要圈起来,失了地的百姓要不去做佃户,辛辛苦苦一整年,种出来的粮食大部分都不是自己的,吃不饱穿不暖,有的人被逼得没办法就干脆做了逃户或者落草为寇。
兖州刺史席豫曾颁明令州中不许强买土地,一经发现徒一年,可就算这样兖州也还是有铤而走险的——只要处理干净就没有人发现。
骆乔幼时去庄子上玩耍,就遇到过一次,东平郡主簿的妻弟以贱价买上田,别人不卖他就威胁要搞死别人,然后被才到人腰高的骆小乔一拳打飞。
那人最后自然被判了徒刑,主簿也因他丢了官。
因小见大,吏治清明的兖州尚且有此事,豫州又如何呢。
老人家道了谢,然后低声说:“后生,你们不是贩马的商队吧?”
骆乔不动声色。
“哪有人春天卖马的,瘦马卖不上价,”老人家状似在自言自语,“这几年山匪太多了,不让人安生呐。”
山匪?
贩马的确太假了,那就是山匪吧。
精兵小队从冒充马贩变成冒充山匪,为了显得敬业一些,他们遇上村落就抢劫,遇上村落就抢劫,抢了富户,把带不走的东西都分给贫民,这么一路抢过去,竟意外有了个“劫富济贫”的美名。
贫民得了东西十分感激,还会给他们通风报信下个村落是个什么情形,还有县城里的情况,县令和主簿都是个什么样的狗东西,诸如此类。
就离谱。
“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原来是这么个道理,”骆乔大马金刀地坐在瓦亭县衙大堂里,发出如此了悟:“不愧是亚圣。”
“队长,粮放完了,县令这些人怎么办?杀了?”一名火长进来问骆乔。
骆乔想了想说:“给县令收拾个包袱,让他去白马给郭庭告状去。咱们做了好事,也得叫天下人知道。”
“那这县城咱们就不要了?”
“咱们才这么点儿人,你觉得能抗得住郭庭的大军。这县城这么好打,你说轮到郭庭会不会也很好打。”骆乔脸一板,“忘了我们出来的任务是什么了?”
瓦亭县实在是很小,进出只有一条路,从西出瓦亭三百多里就是东燕郡,郡里布置了兵力策应白马,瓦亭到东燕郡没有官道,都是密林和林中的羊肠小道,不熟悉路很容易被人在林中伏击。
正因为这天然屏障,豫州的防御才没有推进到这个小县城来,战场也轮不到这里,打下白马,瓦亭自然而然就归属了,打下这里盘踞则会受到白马和东燕郡的两面夹击,且补给也是个大问题。
精兵小队一路抢抢抢,太顺了,难免有人会心思浮动,想挣个大功。
“放完粮就整队,咱们要走了。”骆乔低头看舆图,“接下来咱们去凉城。”
凉城在白马北面,他们去凉城的话不走白马的官道的话就得走山林。
“不走官道,”骆乔对小队说:“咱们走山林,把白马周围的地形全部摸熟摸透,等攻打白马时,咱们就是头功。到时候……”
“嘿嘿嘿……”小队的士兵们心照不宣地笑了。
小队离开了瓦亭县城,还是一路“劫富济贫”,往凉城县方向移动。
七八日后,两鬓尘土、十指黢黑、衣裳破烂的瓦亭县县令一路餐风饮露地终于到了白马县郭庭部大营,求见都尉郭庭。
“郭都尉,救命呐!”瓦亭县令一见到郭庭,立刻泪如雨下,好不凄惨。
县令进营之前就被盘查过,将瓦亭县的遭遇说了一遍,盘查的士兵报与郭庭,他立刻叫人把县令领了进来,问道:“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县令将他知道的遭遇的都事无巨细说了出来,甚至还有不少自我发挥添油加醋。
“山匪?”
郭庭心中起疑,他调任白马大营后,为打兖州做准备,第一时间派兵把白马县周围的山匪清理了一遍,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小股逃户乱民罢了。
怎么还有山匪,人数还过百?
“你再细说一遍,任何细节都别落下。”
县令便又再说了一遍,在他说到“领头之人模样俊俏,力气却极大,一脚就把县衙大门给揣坏了”,郭庭叫了停。
“力气很大?”郭庭问。
县令用力点头:“是的是的,郭都尉,您是没看见,咱们县衙的大门也不算轻的,他一脚就把一扇门揣坏了,插销都断了。”
郭庭又问:“你是在门里看见踹门,还是在门外看见的?”
县令:“门、门里。”
郭庭:“那你怎知道是被人一脚踹坏的,而不是很多人把门撞开的?”
县令懵了一下:“可……可我看见门坏的时候,那个人正好放下腿,没、没看见有檑木之类的东西,不、不是踹的还、还能是……什么……”
县令越说越小声,最后闭上了嘴,郭都尉的表情好凝重,他不敢说了。
“都尉?”副将晁玉出声。
郭庭转向晁玉,道:“我怀疑那领头之人是骆高羽。”
“她?!”晁玉惊了。
去年秋与兖州那几仗,骆乔骆高羽的凶名在东魏军中被印证。
郭庭的副将房询,就是被派去支援离狐的那个,被骆乔带兵拦截,在退守濮阳的途中被骆乔砍落马下。郭庭另一名副将则在兖州打濮阳时,不慎,被骆乔一箭射杀。
郭庭有四名副将,两人战死,耿高游被派去了东燕郡,现在只剩晁玉跟在郭庭身边了。
就是郭庭自己都不相信,一仗下来,他竟连损几员大将。
现在邺京那边对豫州增兵的态度还是暧昧,有人想和谈不打了,有人还对豫州趁火打劫,要高使君出让利益才会同意说服朝廷增兵。
郭庭都想冲到邺京把那些无耻之徒都杀了。
邺京难道还看不出来宋国要打下豫州的决心,真以为他们和谈能成?
豫州一旦失守,接下来就是相州,然后就是邺京是他们魏国,邺京的蠢货们到底懂不懂啊!!!
“都尉,若真是骆高羽,兖州那边这么做,是想激我们出兵吗?”晁玉道:“现值春耕,斥候不是说濮阳的兖州军都放归田地了吗?”
骆衡如此不讲武德,春耕都不顾了?
郭庭来回踱步,没有妄下结论,先派人去瓦亭打探一番。
这一打探,不得了,哪里是瓦亭县被抢了,白马与瓦亭的大大小小村落被抢了十几,被抢村落的百姓还替“山匪”打掩护。
郭庭气笑了:“行,这么玩儿是吧,那我也来。”
他估计是被这种脏战术给气糊涂了,竟有样学样,点兵叫他们伪装成山匪去濮阳附近的村落抢劫。
熟不知这正好落入骆衡的下怀,这拨“山匪”被早就埋伏起来的兖州军一网打尽。
这时,“山匪”骆乔已经带队打劫到了凉城县附近了。
第 185 章
凉城的防御比瓦亭可要严密多了, 精兵小队在凉城县外埋伏了数日,侦查到的情况是——凉城以战时来严防死守。
“看来郭庭给凉城传了信,这是在防咱们呢。”火长甘彭压低了声音说。
“正常。”火长杨津遥遥点了几名小贩, 说:“那两个卖薪的, 茶水摊子的两个,挑货的那个, 都是暗哨。凉城县有两座城门, 东门每日进出的人数在三四十, 游食僧道一概不许入内,城中定然尽数戒严了,城门吏盘查十分严格, 想混进城里去很难。”
“凉城县令有些手段, 还以为都跟瓦亭县令一个德行呢。”甘彭啧了声,惹得周围几个都冲他白眼, 想什么好事儿呢。
甘彭挨个儿白回去,想一想都不行哦。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甘彭问:“队长?”
旁边的草垛子微微一动, 插了一身草叶伪装的骆乔转过头,说:“咱们引蛇出洞。”
如何引?
先挖洞。
但凡城池,城内墙下每隔几丈就会设置一个听瓮或水缸, 专门用来监察城外地下的动静, 比如敌人想挖地道通进城里, 听瓮会听到怪声或水缸震动。
骆乔反其道而行之,利用他们守城的东西来引他们出城。
精兵小队测算城墙长度,算着城内听瓮的位置大概会在哪里, 在藏身的密林中找了一个对着听瓮的位置开始挖坑。
挖坑动静要控制在听瓮能侦查到, 城墙上的兵卒又不容易察觉到,这就很考验将领对地形的应用了。
“坑挖大点儿, 土要夯实,地要平整,咱们不赶时间。”
精兵小队分成二十人一组开始轮流挖坑,一组挖坑,其他九组警戒。
在连续挖了三天土后,凉城县终于有动静了——城门轰然关闭,所有人不得出入。
城门关闭后,城墙、角楼、垛口的兵卒多了不少,但没有兵卒出城巡查,凉城县不比白马县是战略要地,这里只有征发的当地役兵,农忙时节没那么多役兵可征,凉城县令不能为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耽误了农时,只能先把城门关闭加强巡查,每个听瓮加派了人手日夜监听。
而骆乔这边呢,也不能真就挖地道挖到凉城县内去,他们这边一挖通,那边水淹毒烟各种招呼,就真的被瓮中捉鳖了。
既然一个洞引不出“蛇”来,那就再挖一个。
骆乔与火长们商量一番,决定分出大部分人从山林的小道摸去凉城县西门去,去西门那边也挖个洞。
这条山林小道还是精兵小队为挖洞四处勘察地形发现的,看这小道的情形,骆乔猜测有可能是避税的商队给走出来的。
四国之内的州县,收商税各有各的收法,有的是在城中做买卖就收,有的是商队进城收做买卖不收,有的两者都要收,端看当地长官对税政的拿捏。
这个商税不是朝廷征的杂税,而是地方的课捐,收的税不交朝廷,充入地方财政,有的郡县官吏贪婪的充入自己的腰包的都有。
要收复豫州,骆乔自然对豫州各郡县的情况都了解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凉城县她记得就是入城收。
看来有不少的商队想要避税就从凉城县旁边的山林过路,久而久之开出了一条路。
这样的山林小道过军队是不可能的,但是过个二三十四五十甚至上百的马队不成问题,就是不好骑马,只能牵着马走。
“不知道凉城县令知不知道他们县城旁边有这么条路。”甘彭砍断了一条斜伸出来的树枝,路是真不好走,加上昨日又下了雨,一路泞泥,“这些市井徒为了多赚些钱也是挺厉害的,生生开出一条路来。”
杨津说:“我们得谢谢他们,否则咱们过去可更难了。”
甘彭道:“等将来打下豫州,我得好好看一眼这凉城县令。”
杨津心说:可不是么,守城做到这个程度,这凉城县令是个人才。
走了大半日,小队停下来休整,甘彭打开水囊灌了一口递给杨津,抹了一把汗,囔了句:“娘的,昨天下雨冻死,今天居然这么大太阳,热死了。这凉城是个什么鬼天气。”
杨津点头:“才三月,天气就这么热,的确不正常。”
“前些天不是连下了好几天的暴雨,我看凉城这边好多地势偏低的庄稼地都淹得不成样子了,”甘彭有些担忧:“你说今年的年景会不会不好?不知道家中是个什么情况。”
杨津心里也有点儿记挂家中土地,但他们现在容不得分心,只得硬了心肠不去想:“先把手头上的任务做好吧,队长把大部分人都派给了咱们,不能让她失望。”
甘彭、杨津是同乡,两人同岁,又一同征入兖州军,在战场上互相扶持配合以军功升上火长,两人还年轻,还想往上走。
在当官看门第的宋国,寒门子弟要想出头,只能靠军功。
两人与其带的火被点入骆乔的精兵小队,有一个比他们年轻得多的上峰,不仅没有不满反而狂喜,只因骆队长够强。
在军队里就是这样,不看门第,只要你足够强,将士们就服你。
骆乔够强够猛,把精兵小队几乎都派去了凉城县西侦查,她这里仅留了十人吸引城内的注意力。
十人捣鼓出了百人的动静,又是开山又是砍树,凉城县城墙上的兵卒日日紧绷着,听说城外来的是骆煞星,皆战战。
凉城县令也是脑壳痛得很,一边是虎视眈眈的兖州人骆煞星,一边是大雨灌田接盛夏烈日的诡异天气,又要守城又要督促春耕,他还想出城去看看各田地的情况,可骆煞星天天在城外挖坑砍树,他怕他一出城就被骆煞星抓住。
尚都尉一千人拦不住她,房校尉五千人溃败他身死她枪下,郭都尉几万大军连失三城被逼得只能守不敢攻,凉城县令不觉得自己这几百人能拦得住煞星。
“派去给郭都尉送信的人都去了几日了?怎么还没有回音?郭都尉究竟在干嘛,不都说他骁勇善战,怎么就拿个女流之辈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凉城县令对主簿一顿狂喷。
主簿弱弱地说:“您说的‘女流之辈’是骆煞星啊,她那蛮力算什么女流。”
凉城县令一噎。
主簿再弱弱地问:“县令,您说,骆煞星会不会真挖通个地道进城来?”
凉城县令哼:“你当我在城下布置的防御是假的吗,她敢来,毒烟、火油、金水、狼牙拍,我挨个儿伺候她,我就不信她是铜筋铁骨打不死的。”
主簿用力鼓掌:“县令英明,有您这样英明神武的上峰,下官真是倍感安全。”
凉城县令很受用,压力一舒张,总算能好好说话,跟主簿商量起后续事宜来。
城门总是这样关着不是长久之计,关的时间越久城中百姓就会越惶惶,别到时外面的煞星没打进来,他们城里的人先自己被吓出内乱来。
“要不先把西门打开?”凉城县令说。
主簿迟疑少顷。
凉城县令狐疑:“怎么,开西门有什么问题吗?”
主簿犹豫再犹豫,犹豫再三才下决心把城南的山林有一条小道给说出来。
这条道已经有很多年了,在主簿初到凉城县就有了,也知道这条道的由来,还参与其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捞了不少好处。
可县令不知道,他才到凉城县上任不到两年,不仅他不知道,他的前任、前前任、前前前……都不知道。
作为一座在战略要地旁的,不被重视、没有油水、还总被战争波及的小县城,凉城县真的只是“有志青年”的无奈选择,所以县令换得特别快,“有志青年”逮到机会就会调走,铁打的主簿流水的县令。
凉城县这个针对客商的课捐主簿也不知道是谁定下来的,反正这么多年一直这么办,下头的人合起伙来瞒着县令捞油水,而历任县令只想着尽快调走,大多数都没心思办实事,也懒得管这个延续多年的课捐。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个局面——县令两眼一黑,差点儿被气晕。
就在县令要气晕过去的当头,城外传来一声巨响,把他生生给吓精神了。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小吏来回报:“县令,那个煞星把一个人那么粗的树,隔老远甩到咱们城门上,好可怕啊好可怕啊……”
县令眼睛瞪得像铜铃,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往外跑,还被门槛给绊了一下,主簿赶紧扶住他。
县令被主簿搀扶着跑上城楼,眯着眼睛眺望,在箭矢射程之外一人长身玉立,脚边有一棵半人粗的树。
“胡说八道,那树哪有一人粗。”主簿斥责小吏谎报军情。
小吏苦着脸说:“您别看她脚边的,您看城门下的啊。”
主簿趴在垛口上使劲儿探着个头,然后倒抽一口冷气。
好大一棵树!
那么大的树,那么远扔过来,姓骆的不是人!
主簿收回脑袋,对县令说:“姓骆的如此挑衅,咱们……咱们不管吗?”
县令:“你想怎么管?你有什么办法能杀了她?”
话才落,城墙上的众人就看向远处的煞星单手提起脚边的树,再双手握住,左手后撤半步,腰一拧,双手一提,人旋了半圈,再一甩——
嘭!
树精准砸在城门上,主簿甚至觉得城墙都被砸得震了震。
好可怕哇,不是人!
百步外,骆煞星砸完两棵树,拍拍手,潇洒走了。
城楼上,凉城县众人在直逼盛夏的烈日下,凌乱。
第 186 章
元嘉二十六年的春天, 气候着实变化无常,一会儿暴雨如注,一会儿烈日当空, 一些有经验的老农不免担忧起今年的收成来。
宋国工部尚书郑葵上奏, 恐今年会有蝗灾,须得早做预防。
此言一出, 式乾殿上起了不小的骚动。
蝗虫过境, 颗粒无收。
别说庄稼了, 野草树叶细枝亦会被啃食个干净。
蝗灾之后就是大饥.荒,许多百姓被活活饿死。
每一次的大蝗其记载在史书上大多都有这么一句话——人民流移,饥者盈路, 死者十七八。
宋国在先帝升平八年发生过一次大蝗, 自幽、相、冀、江至于洛、秦、雍,飞蝗为害, 草木牛马毛鬣皆尽。
这次大蝗席卷了二魏和宋国的大部分州县,三国哀鸿遍野, 人口锐减,过了十来年才算缓过来。
现在式乾殿上站着的人还有从升平八年经历过的老人,当年凄惨的景象从记忆中唤醒, 历历在目。
有真心实意为国为民担忧的, 却也不乏在这个时候抖机灵的。
兵部侍郎秦序出列, 言:“蝗乃上天示警,止杀生息,然兖州有女带兵频繁劫掠他国, 妄起兵祸, 臣以为,该重罚此女, 以平息天怒。”
话还未落地,都轮不到席党发难,彭城王竟是第一个忍不了出面喷秦侍郎的。
“以你之见,我大宋就合该将大好江山拱手让人,是也不是?!”
“彭城王何故曲解下官……”
“曲解?”闻绍冷笑:“守土卫疆的将士,你说要重罚,这不是要寒了边关将士的心。没有边关将士流血拼命,你还有命在此大放厥词?亏你还是兵部侍郎,你这侍郎如何升上去的,真要好好问一问吏部了!”
火一下烧到了吏部,吏部尚书姚奎握着笏板的手一紧,满心无奈。
吏部实权在侍中柳光庭手上,秦序是柳光庭的女婿,想也知道秦序平生唯有一战却坐到了兵部侍郎位置上,柳光庭在其中费了多大的力。
可你彭城王要发难河东柳之前也先动一下脑子,吏部尚书是你家王妃的外祖父,你这不是把火烧到自家人身上么。
姚奎索性装聋,他下头的侍郎是柳光庭的人,必然不会认彭城王泼的脏水。
果不其然,吏部侍郎与彭城王对呛起来,双方唇枪舌剑,但还是彭城王占上风,因为他廷辩不靠口才、不引经据典、也不摆事实讲道理,他靠……耍无赖。
总结起来就是——反正我不管,你说什么都是在心虚,你心虚了心虚了心虚了。
不知他这一招是跟谁学的,还是他自己领会的,就是说,在廷辩的大多时候还有点儿好用。
所谓廷辩无非吵架嘛,我不跟你的节奏,我永远在我自己的节奏,在我的节奏里没有人能吵得赢我,实在吵不赢了,我还有个王爷身份可以用来压人,门阀瞧不上皇室又如何,把持朝政又如何,还不是见到正一品的亲王得行礼。
闻绍用这一招在式乾殿上少有人能敌,这种无敌是叫太子闻端都羡慕的程度,不过闻端学不来,因为要脸。
吏部侍郎吵输了,憋屈。
兵部秦侍郎被晾在了一旁无人理了,尴尬。
同为兵部侍郎的席烈倒是想好心提醒秦侍郎一句:你完了,你看见简尚书恐怖的眼神没有,是你岳父都救不了你的程度。
对蝗灾的上奏在插曲过去后,又重回正题,既然有此担忧,朝廷必须下发政令,叫各地防范准备起来。
升平八年的大蝗,宋国和东魏皇帝都下了罪己诏,西魏皇帝则是下诏叫国中百姓于田旁焚香设祭,不下诏治蝗虫,只让百姓祭祀祈祷,然后等待蝗灾过去。
宋国和东魏文人士子全都在写文作诗大骂西魏,纯纯有病。
宋国朝廷防大蝗的诏书既下,邸报下发到各州县,消息也传到了其他三国。三国朝廷讨论之后,今春的气候的确怪异,无论如何,也先防范起来吧。
与宋国防蝗诏书一同传到其他三国,还有秦序在式乾殿的那一番谬言。
不出意外的,他这一番话被利用起来,渐有传言——煞星在世,天怒之。
还有小童在街头巷尾唱:“欲得天下宁,序拔眼中钉。欲得天下安,黑鬃白马亡。”*
《说文》云:骆,马白色黑鬣尾也。
这童谣唱的是谁,不言而喻。
在各方推动下,这童谣犹如瘟疫一般在四国四散开来,就连在凉城县外土木作业的骆乔也听到了。
“原来天下大乱是因为我。”骆乔嗤笑。
“无知小儿乱唱的,队长别信,信就是上了敌人的当。”跟着骆乔一块儿去附近村落补给的士兵绞尽脑汁劝她别往心里去。
骆乔拉着个脸:“我还就往心里去了,我不爽快,明天我要多砸几下凉城的城门。”
“好好好,”士兵连连点头,“小的们帮队长你砍树挖石头,保管让你砸个痛快。”
说起来,精兵小队与凉城县对峙都一个月了,凉城县紧闭东门,精兵小队每天挖坑,看似谁也拿谁没办法。
然而,凉城县东门外的树堆起来已经有一半城门高了,骆乔隔三差五就去砸门,城门都有几条不起眼的裂缝了。
期间郭庭并非没有派军队过来救援凉城县,可骆乔等十来人已经很熟悉凉城外的山林,他们隐在山林中利用地势与郭庭部打起游击,几次下来反而灭了他们二百多人,郭庭部只能先退守城中。
郭庭部一退守,骆乔就又冒出来挑衅,哐哐砸门。
“他们究竟有多少人?”援凉城的校尉站在城楼上看骆乔砸门,感觉自己要崩溃了。
几次出击都铩羽而归,连骆乔带了多少人都没有弄清楚,凉城县令是个饭桶,连自己辖内的山林地形都搞不清,还没外人清楚,大饭桶!
凉城县令也很委屈啊,他来凉城上任也不过一年多,要不进骆乔打过来,他都不知道自己被下头的人合起伙来欺瞒,他一个过路的县令又怎么比常年在当地的官吏更了解附近地形,那主簿在凉城多年不也不清楚附近山林的地形么。
“那你们就不会找个熟悉地形的人来吗?”校尉大吼。
凉城县令主簿赶忙找在城中找猎户樵夫之类,常去附近山林打猎砍柴之人,召了十来个,让他们详细跟校尉描述。
可猎户樵夫们还来不及把自己所知道的地形描述清楚,监听城西的听瓮的兵卒来报,西边有动静,疑似有人在挖地道。
“西边也在挖?!!”县令要昏过去了。
校尉立刻去了城西,登上角楼眺望,说:“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总有一处是虚的。”
“那……东边还是西边?”县令小心翼翼问。
校尉没理县令,命斥候出城西探听。
斥候回来后禀:“城西外林中有兖州兵五十来人在挖地道。”
“只有五十几?”校尉再三确定。
斥候肯定回答,只有几十,他们花了一日时间将周围都查探了一遍,没发现更多兖州兵,更没有骆煞星。
“很好。点兵,明日随我出城迎敌。”校尉摩拳擦掌,他要给兖州给骆乔一个教训,教他们做人不要太嚣张。
翌日卯正,校尉点兵五百出城西,他自信满满,区区五十人不在话下。
在山林中作战不比在平原,决定胜负的主要因素是地域,地形地貌、植被、气候、生物这些都有可能会是军队的障碍,也有可能成为军队的帮手。
校尉之前在城东好几次打骆乔,反被打得落花流水,正是骆乔他们以逸待劳又比他们更熟悉凉城县外的山林地形。
不过,校尉这次学乖了,他把主簿召集来的猎户樵夫都带上,由他们这些熟悉山林的人领路,总不能还迷失在山林里吧。
然后……
然后五百人大军就在那条由脚商踩出来的山路入口五丈处看到了手持长.枪冲他们微笑的骆乔。
“哟,又来给我送人头啊。”骆乔手一挽,枪尖对着校尉,说:“我枪下不杀无名之辈,你要不要说一下你姓谁名谁家住何方。”
校尉强自道:“你只一人,我可是有五百大军。”
骆乔哈哈大笑:“你难道没听过,我以一敌千的丰功伟绩,打的还是你们家尚永年尚都尉,五百大军,根本不够我杀。”
校尉色厉内荏:“说大话谁不会,我五百大军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学男人舞枪弄棒做什么,回去绣花才是正经事。”
“你说的绣花是这样吗?”
骆乔打了个响指,林中忽然冒出一个兖州兵,他接过骆乔的长.枪后,豫州兵就眼睁睁看着骆乔双手一抱,将路旁一棵半人多粗的树连根拔起,然后一转一横一甩——
树夹带着四散飞溅的泥土呼呼呼旋转着朝豫州兵飞去,豫州兵从没见过这样的战术,被泥甩了一脸,然后眼前一黑当胸一痛,倒地。
前面几排被砸倒,不少士兵骚乱了起来,阵型一下就乱了。
校尉连声喝止士兵们乱跑,待大军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定睛一看,骆乔不见了。
他大惊,在城东外山林里被骆乔殴打的记忆复苏,他连连喊撤退。
可惜,来容易,想走就难了。
第 187 章
前面说过, 山林作战与平原不同,茂密的森林提供了无与伦比的隐蔽性,不熟悉山林地形贸然进入, 只会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豫州的这个校尉实在是托大了。
进山只有一条小路, 且因下雨泞泥不堪,他的五百兵马被地形拉成长长一条, 不成建制阵型。
骆乔消失在林中, 校尉一慌, 大喊撤退,可泞泥的山路、细如长虫的军阵哪能让五百多人轻易撤退,再加上“煞星”一棵树放倒二三十人笼罩在众人心中的阴影, 一听到“撤退”就乱了, 一乱就互相踩踏。
隐在林中侍机而动的精兵小队还没来得及动手,豫州兵自己就乱七八糟起来, 这可真是……
太好了!
精兵小队轮番出击切割豫州兵阵营,将其切割成一小股一小股, 再利用地形将其赶到林中,不投降就手起刀落。
校尉由骆乔亲自“招呼”。
“世人皆说郭庭能征善战有勇有谋,看你这样就可知世人谬传有多离谱。”骆乔一枪把校尉扫落, “你家郭都尉没教你, 要耐住性子知己知彼吗?”
校尉就地一滚, 惊险万分地躲开了骆乔刺出的一枪,连滚带爬地往密林中跑。
他岂会不知自己急于求成了,可再拖下去情况不会变好只会更糟, 凉城县的百姓已经在焦躁不安, 城中的士绅富户渐渐不服管束,已在县衙闹过好几次了。
校尉想用一个胜利鼓舞一下低迷的时期和凉城县里惶惶的百姓, 知道斥候探得城西林中仅五十人,他不信自己十倍于敌的兵力会打不赢。
不曾想,正正好落入骆乔的圈套。
啖狗肠的斥候误我!!!
在山林中土木作业近两个月的骆乔可比校尉了解地形多了,几步追上送他去投胎了。
将领一死,豫州兵溃败彻底,很快都放弃了抵抗。
骆乔点了两火士兵把校尉送去城门通知凉城县令来收尸,然后就押着三四百俘虏大摇大摆踩着豫州的地界儿,可以说是从郭庭的眼皮底下回濮阳。
实在是太嚣张了。
郭庭手底下有暴脾气的,听闻消息,请缨出战:“骆女太过嚣张,请都尉出兵,斩杀此女为同袍报仇。”
郭庭盯着那人半晌,直把人看得惶恐不安才出声:“你觉得要派多少人去截杀骆高羽?”
那人卡壳。
白马大军一动,就是正中濮阳下怀。
可派的人少了,别说杀了骆高羽,不被她砍瓜切菜就不错了。
郭庭何尝不想斩杀骆乔,凉城一战,叫他清楚意识到骆乔不仅仅是天生神力功夫了得,对兵法运用得亦很娴熟。
声东击西、引蛇出洞、因地制宜、请君入瓮,一两百人把个两三千人的县城围困得近乎全盘崩溃。若不是暴雨倾盆补给困难,再叫她围困一段时间凉城县定要大乱。
再不想承认,此女业已是笼在豫州每个人心头的阴影了,街头巷尾的小童唱的童谣是唱黑鬃白马亡,更是在唱骆乔的恐怖影响。
因为怕她,所以直想她死。
郭庭问下属要派多少兵马才能截杀骆乔,也是在问自己,如何才能杀了骆乔。
等到今年秋,如果邺京那边不能说动建康京和谈,将会是一场大战,郭庭却没有必胜的把握。
营外暴雨哗哗下个不停,下得郭庭是心烦意乱。
正押送俘虏回濮阳的精兵小队因为暴雨阻路,找到一个废弃的道观落脚等雨停。
“入夏之后雨下个不停,看这样子怕是要涝。”甘彭拨弄着火堆望着屋外的雨幕自言自语。
杨津盯着士兵们安置俘虏,过来听到这句话,便道:“换个角度想,前面担心的蝗灾是没有了。这种大雨,蝗起不来。”
去年冬天不太冷,今年开春又气候异常,又湿又热,入夏后要是长期干旱少雨,十之八九是要起大蝗的。
说到蝗灾,甘、杨二人下意识看向坐在火堆边好似在发呆的骆乔。
现在街头巷尾的那首童谣的由来,初因不就是恐起大蝗。
“看我做什么?”骆乔眼皮动都没动。
“没什么,没什么。”甘、杨让人用力摇头。
“你们是不是想问,我对给我乱编童谣的人是个什么想法。”骆乔帮他们说出来。
甘、杨二人对视一样,甘彭小心翼翼问:“那队长,你是什么想法呢?”
骆乔撩起眼皮,真诚地说:“把所有算计我的,编排我的,统统杀了,这样,世上就没人敢再给我编童谣了。”
甘、杨:“……”队长,你这样就很像瓦子里演的那种反派。
骆乔嗤了一声:“那不然要我以德报怨,我难道像个冤大头?”
杨津连连摇头:“不像不像。孔圣人都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若真是起大蝗,难道不是君王无德惹天怒之,跟咱们队长有什么关系,那些人竟敢如此牵强附会,太恶心了。”
骆乔微垂了眼帘,继续养神,对着无聊话题半点儿兴趣都没有。
精兵小队出来没有带天文生,骆乔的天象学得很马虎,是让谌夫子大呼“孺子不可教也”的程度,正因为把握不好天气才会遇上现在被雨拦在半路上的局面。凉城一战给了她不小的信心,还有灵感,她对去白马县骚扰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正跃跃欲试,就来了暴雨。
啧,算郭庭命好,老天居然帮他。
这个时候就万分想念骄骄了,他可会看天象了。
此时此刻,身在鲁郡家中的骆意也在念叨姐姐:“这雨估计还有两三日下才会转小,等转小了姐姐得抓紧时间回濮阳才行,这雨怕是还有得下。”
“就算还有得下,这雨总不能下一辈子,总有转晴的时候。等转晴了,我就不得不去建康京了,”席臻凄凄凉凉地一把抱住骆意,“小骄骄,我们就要天各一方了……想去濮阳不准去,不想去建康偏要我去,我的命好苦哇……”
骆意很敷衍地拍拍席臻抱着自己的手臂权作安慰,任谁从正月听到五月的“我好命苦”相信都是这个反应了,没把席臻扔出去,骆意是脾气真好,换做骆乔早动手了。
“要不,我们偷偷去濮阳吧。”席臻又又又一次怂恿骆意。
“你没有过所节符,你忘了吗?”骆意放下手中的书,今天又是不能好好看书的一天。
“你让林姨去办个过所,你们去濮阳探亲呀,我扮作你的小厮跟你一起去,不就行了。”席臻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可太好了,自己真是个天才。
“首先,大雨行路有危险,我身体弱容易害病,阿娘不会去冒这个险。其次,濮阳如今在备战,无论是阿娘还是我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探亲打扰阿爹。”骆意不紧不慢地说:“最后,你家来人叫你回家了。”
席臻顺着骆意指的方向,就看到母亲身边的侍女在跟林姨的侍女说话,席臻往罗汉床上一倒,就想耍赖不走。
骆意对席臻这熟练的倒塌很无语,他三岁就不这么倒了,臻哥都十六了还跟小时候一个样儿。
“臻哥,你要不想别人把你当孩子,你得表现得不像孩子。”
席臻微微仰起脑袋,问:“我怎样才会是大人模样?”
骆意说:“首先,大人不会倒床耍赖。”
席臻:“……”
席臻悻悻起身,轻敲了一下骆意的额头:“等我去了建康,就没人陪你耍了。”
骆意认真地说:“我会给你写信的。”
“我也会给你写信,也会给骆铁牛写信。”席臻拍拍骆意的肩,随后跟母亲的侍女一道离开骆宅。
他去建康选官早就定下来了,甚至他还没被大中正品评,官位就已经定下——礼部郎中。
之所以赖着几个月不走,这不是想再努力努力,看事情还有没有转机嘛,不到最后一刻不放弃。
不过今天母亲身边的侍女冒着大雨来找他,他就知道是赖不下去了。
席臻无不遗憾地想:跟铁牛约好要一起上战场一起打东魏猪一起收复豫州,现在是要失约了。
紧接着转念一想:骆铁牛这浑蛋背着我偷跑,明明是她失约在前。
等回到刺史府,席臻先去见了母亲请了安,再去找父亲。
因为官位都已经定下来,在去建康之前,席豫就先把儿子带在身边教导,这会儿正在说江州寻阳郡决堤一事。
连日大雨导致各河流水位暴涨,兖州之内水网交错,席豫为防洪泄洪甚至冒着大雨亲上了泗水的堤坝上查看。
堤坝年年修,朝廷也年年给各州拨了不少银钱修河道,谁也没想到,最先溃堤的会是江州寻阳郡,席豫可还记得江州刺史马申给这两年给自己表功的理由之一就是防洪做得好。
他怎么好意思的?
寻阳郡郡城都被冲毁大半,这就是马申的防洪做得好?
“这大水一冲,良田尽毁,别的不提,寻阳郡的秋粮是没了。”魏友眉头深锁,“这雨再继续下,还不知道江州要溃多少堤,就是咱们兖州也不乐观啊。”
秋粮关系着秋税,如果今年秋税难收,建康恐怕又有人要抬出和谈了。
“报——”
这时,通进的小吏进来:“建康来的八百里加急。”
席豫接过信展开一看,脸上浮现出错愕的表情。
他把信递给魏友。
席臻好奇等不及轮一圈轮到最后才到他,凑到魏友身后伸头去看。
片刻后,惊呼:“西魏关辅之地起大蝗?!!!”
满堂皆惊。
今年还真有起大蝗之地,不过是西魏。
这……
仓曹吴灿喃喃:“西魏起大蝗,可跟咱们小乔没关系!”
兖州上下早就因那狗屁童谣一肚子火了。
第 188 章
骆乔压着俘虏回到濮阳, 才知道西魏关辅一带发生了蝗灾。
“听说长安京都飞蝗了。”
“寻阳郡溃堤,郡城都冲毁了大半。在齐国的探子传来消息,益州的情形不太妙, 内水和绵水随时都会决堤。”
北边飞蝗南边洪涝, 今年年景不乐观。
“现在就只东魏还……”
骆乔的话还未说完,斥候来报:“相州上党郡清漳、浊漳二水决堤了。”
骆乔:“……当我没说。”
四国皆是天灾肆虐, 又有人祸在其中, 整片大地可以说是水深火热, 就连更北的蛮族铁勒也因干旱导致大片大片草场枯萎,牛马无草可吃一批批饿死,西域诸国听说也是罕见的炎热干旱。
“巨野泽的水位也快到临界点了。”谌希得摇头叹息, “很多年未见如此大灾了。”
骆乔有些泄气, 倘若今年还如前三年般是个丰年,等到秋粮一收, 粮草充足,兵强马壮, 出兵豫州,一鼓作气打到上蔡高凤岐家里去。
多好啊。
可大灾面前,最重要的是救灾, 有再多的雄心壮志奇诡兵法在人命面前也不值一提, 百姓流离失所, 任何人都不能再叫他们雪上加霜。
天生烝民,树之司牧,本以养民也。
骆乔收敛心情, 领了骆将军的军令, 领兵去东平郡。
东平郡辖内的济水河堤有决堤的先兆,她带兵过去帮忙。
才回濮阳三天, 骆乔便又要走,这三天一直在找她一直没空见的闻旭得知后,不免怀疑骆乔是不是在躲着他。
“我这东西都送不出去,三哥交代的话也是一句没说,”闻旭对着严夙发牢骚,“她是不是故意的?!”
严夙都不知该说什么了,说骆乔不是故意不见,可再忙也能挤出点儿时间说几句话,然而骆乔忙又是肉眼可见的,她回到濮阳先是汇报战况,再安置战俘,接着商议军机后又是点兵去救灾,听说每天回营帐都已是深夜。
“王爷稍安勿躁,骆队长总是会再回来的。”严夙只能这么劝。
对比在县城宅子里拿着调子的闻旭,同样来找骆乔的闻敬可就太豁得出去了,他找到骆衡,直言欲跟随骆队长去往东平郡救灾。
骆衡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了:“五殿下,天灾水火面前开不得玩笑。”
闻敬道:“骆将军,我不是开玩笑,也不是那等吃不得苦的王子皇孙,我不是丧尽天良之徒,拿灾民灾祸开玩笑。”
三位监军到濮阳三个月,三人的不同都被兖州军看在眼里。
相比爱指手画脚的闻旭和深居简出的闻明哲,与士兵们同吃同住同操练的闻敬倒有点儿叫人刮目相看。
将官们冷眼看着闻敬与士兵打成一片,士兵们倒是还蛮喜欢这个一点儿架子都没有的皇子。
“五殿下一心为民,将军何不成全他。”谌希得说道。
骆衡看了眼谌希得,半晌,让人把骆乔叫进来。
骆乔正在跟辎重营的幢主扯皮,要多带些粮草,那幢主不肯,直言粮草不多,骆乔等人是急行军,不能带太多。
“急行军也要吃饭的啊!”骆乔长腿一抬踩在门框上,拦住幢主不让他走,“许老抠,我前头去瓦亭你就不肯多给粮草,这我懒得跟你计较了,现在你又抠我粮草,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许振兴对骆乔的土匪做派很无语:“骆队长,我哪里敢对你有意见,我是一视同仁好吧。”
骆乔懂了:“那你就是对所有人都有意见,平等地对所有人抠。”
许振兴:“……我这叫精打细算。”
骆乔:“你这叫又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口草。”
许振兴一口老血就像喷骆乔脸上去,他是为了谁啊,他是为了整个濮阳大军考虑,“朝廷四月就该送来军饷,可现在都快六月了,军饷还没个影子,不精打细算,咱们一顿吃饱了,然后集体喝西北风啊!”
“四月的军饷没送来?”骆乔诧异,“这都一个多月了。”
许振兴叹了口气:“将军去了好几封信问,不知什么原因,户部一直扣着没批,听说新任的兵部尚书为了军饷都快打到户部尚书家里去了。前头送来的一批粮草,都是咱们使君自掏腰包的。”
这时,士兵过来唤骆乔,她怀着一肚子疑问去了大帐,被告知五皇子随她一道去东平郡。
谁去都是去,骆乔没觉得一个皇子一个监军跟着自己是个累赘,不过丑话说到前头,跟她去就要听她的,届时她使唤起来可别摆架子,否则她的拳头就会有自己的想法的。
闻敬自然是连连保证不会拖后腿更不会摆架子。
“要不我给你做副将。”闻敬说。
骆乔笑说:“我一个队长,哪里用得上副将。”
闻敬亦笑:“总会用得上的。”
闻敬的事说定,骆乔便问起了军饷之事来。
骆衡没答,摇了摇头,道:“朝中自有结论。”
骆乔好似懂了,不再问,示意闻敬一同离开大帐,准备明日出发。
“军饷之事,”离开大帐,闻敬跟着骆乔往辎重营走,途中说道:“我听说的消息是,柳光庭说动了谢禹珪,两方联手在朝堂上一力主和谈,太子提出先压下军饷,等朝廷有了结论再酌情下发。”
骆乔看向闻敬,后者回视,接着说:“太子此番手笔,背后有那位齐国女人在出谋划策。他们夫妻表面上看起来不对付,实则早已联手,太子的很多政见都有齐国女人的影子。”
“五殿下……消息很灵通呐。”骆乔说。
闻敬笑了笑,并不遮掩:“这其中有不少是二哥派人告诉我的,我没多少人可以去打探消息。不过二哥也不是直接告诉我,他是辗转几道告诉我的心腹。前几年太子在婚礼上被刺杀一事,里头也有二哥在推波助澜。”
骆乔很是诧异,这位五皇子几句话就把自己的老底儿都揭开摆在她面前,是不是过于交浅言深了。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没什么不可对你说的。”闻敬道。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况且我当时也是自救。”骆乔摇摇头,“殿下不必记挂在心上。”
闻敬却道:“于你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可于我而言就是救命之恩。你也知道我在宫中的处境,当年若非因为有你和蒋二郎,我真被老四卖给拍花子,建康宫里也没有人会为我伸冤。于我有恩者,我永世记得要报答。”
同样,有仇者,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报仇,永世记得。
到了辎重营找到许振兴,骆乔不再多说什么。而许振兴呢,因为有闻敬这位监军的求情,到底是多给了骆乔一些粮草。
虽是多给了,实际上也多不了哪儿去,毕竟他们是要急行军,背不了太多东西。
翌日,骆乔点了一千人前往东平郡,天才蒙蒙亮就出发了。
濮阳县城东的一座四进宅子里,闻旭睡到自然醒,慢条斯理地用朝食,喝着甜汤听人来报五皇子跟着骆队长去东平郡了。
“噗……”
闻旭喷了满桌,呛得直咳。
听了消息匆匆过来的严夙看到这一幕,差点儿没被恶心得吐了。
“来人,把桌子收拾了。”
闻旭顾不上吃饭,连忙请严先生坐下,问严先生知不知道老五这是唱的哪一出。
严夙说:“同样是皇子,一个亲自去抗洪救灾,一个吃了睡万事不管,王爷觉得百姓会尊敬哪一个。”
闻旭龇牙咧嘴:“严先生是不是在骂我?”
“在下不敢。”严夙奉手,又说:“无论如何,五皇子的姿态做的很足,在下听说兖州士兵们对他的评价不错。”
闻旭很没有自知之明:“那我呢?”
严夙沉默,让东海王自行体会。
好在闻旭不是一傻到底,体会到了,但他很不服:“老五不过做做样子罢了,一群泥腿子竟然就信了。”
严夙第一千次叹气:“至少五皇子愿意做样子。王爷难道忘了,三王爷是想要拉拢兖州军,得到骆将军的支持的。”
时至今日,严夙不得不佩服席荣的老谋深算,搞来这三个监军,明面上是把太子派、三皇子派、宗室都照顾到了,河东柳和陈郡谢在这其中连句不好都说不了,宋国到底还是有皇帝的,皇子宗室监军,你敢说不好?
实则此三人没一个能成事的。
五皇子心眼多,与太子并非一条心;东海王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晋王世子摆明车马不想卷入两个堂兄弟之间的争斗,明哲保身,可谓是人如其名了。
三个人各自为政,互相牵制,得益的就是濮阳大军。
尤其是东海王,他真的,严夙伺候他都想哭了,就没见过这么能得罪人的。更让严夙流泪的是,这位是得罪人而不自知,他都想劝彭城王放弃这个弟弟吧,没救了。
“如今洪水肆虐,王爷亲上河堤抗洪不现实,却总得拿出个态度来。”严夙建议闻旭设棚施粥,因为巨野泽水位暴涨,濮阳已经渐渐有了些躲水的难民了。
闻旭想了想,觉得严先生说得有道理,便道:“那就交给严先生来办吧。”
严夙:“……”
严夙想撂挑子了,他是谋士,而且是彭城王的门客,不是你东海王的长史更不是跑腿小厮!
“严先生?”闻旭看严夙半晌不答应,催促了一声。
严夙闭了闭眼,万般无奈地说:“在下知道了。”
真的,遇上东海王是他严某人的劫。
第 189 章
骆乔带兵抵达东平郡时, 连日的雨终于停歇,不过郡守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开来。
“雨是停了,可水还在上涨, ”郡守将骆乔请去河堤上, 指着翻滚着泥沙的河与河面飘着的枝叶,“大姑娘你看, 上游来水依旧不减, 泥沙俱下, 定是有河段溃堤了。”
济水出洛州轵县赞皇山出,穿黄河,过荥阳, 到定陶后与菏水会合成巨野泽, 再过东平、泰山,百折入海。
巨野泽暂还没有溃堤的消息传来, 那就是更上游的地方溃堤了。
“先通渠吧。”骆乔给士兵们分配好各自负责的沟渠,抓起锄头率先跳到泥地里。
上游的情况他们没办法控制, 郡内的水位已经高过警戒,只能先疏通沟渠把水引到他处荒地,不能叫大水淹了农田。
闻敬也拿起一把锄头随骆乔跳到泥地里, 学着役夫们一锄头一锄头地挖。
作为皇子, 再不受宠, 闻敬也没有亲自干过这样的体力活,他干得并不好,挖几锄头摔一下挖几锄头摔一下, 还有次若非骆乔眼疾手快拦住了, 他差点儿就锄到自己的脚了。
“没想到通渠看着简单,竟然这么难。”闻敬冲骆乔苦笑一声。
泥巴软烂难踩, 几锄头下去黏在锄头上的泥巴愈发多,叫锄头重逾千钧,好不容易举起来再用锄下去,竟是扯都扯不出了。
“这世上,没有太多简单的事情。”骆乔没有叫闻敬上去,只是放慢了速度不着痕迹地照顾他,“五殿下想做之事,怎么会简单。”
闻敬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抹了自己一脸乌黑的泥,笑出一口大白牙:“知我者,高羽也。”
骆乔被他的样子逗笑,但没有接他的话茬儿。
闻敬很会把握分寸,点到为止,只要他想就绝不会让人感到窘迫尴尬。
“看来上游还有大水。”晌午休息的时候,闻敬看着似乎还在缓缓上涨的水面,叹道:“就不知是洛州还是豫州。”
骆乔站在河堤上眺望,闻言说道:“关辅大蝗,洛州大雨,西魏今年够惨的,又是旱又是涝。”
闻敬说:“朝廷这时候向长安京施压的话,洛州绝对能立刻要回来。”
骆乔转头看向闻敬,后者说:“西魏一直拖着不肯签国书,是等着看豫州的归属,想浑水摸鱼。他们那位帝师也是够狠,硬是拖着不管儿子的死活。”
“西魏用洛州换嵇充,笃定我们会好吃好喝招待嵇充的。”骆乔轻摇了摇头,“用天灾对西魏施压,朝中的道德夫子们都会跳出来反对。”
跳出来的又何止是道德夫子,各种想浑水摸鱼的都会反对。
闻敬冷笑:“那又如何,洛州本就是我大宋领土,我们要回自己的东西,轮得到牛鬼蛇神指手画脚?要我说,西魏又旱又涝还有大蝗,正正是上天对穆泰昏庸无道的惩罚,西魏要亡。”
五皇子这话算是说到骆乔心坎里了,拿回自己的领土,哪轮得到牛鬼蛇神狺狺狂吠。
“如果朝中偏有沐猴而冠的东西以道德说教呢?”-
“无论你如何做,总会有人鸡蛋里挑骨头。重要的是,能否达成目的,以及能否承担相应的代价。”席荣对席矩说道。
“父亲,道理儿都懂,可有些话好说不好听。”席矩对父亲以天灾威逼西魏签署国书,并不赞同。
他虽好辨是非曲直,却并非道德夫子,他只是担心此事会成为父亲一生的污点。
席荣大笑:“叫天下人不敢说话,不就没有我不爱听的话了么。”
席矩无奈:“……”
“嵇合老贼一直拖着,就是想等东魏空出手来,再借东魏反将我们一军。”席荣偏头看向书斋里新挂上的兖、徐、豫、相、洛五州的舆图,“早点儿把洛州拿回来,高凤岐被三面夹击,压力必然大,好叫豫儿一举将豫州夺回来。”
他为夺回失土筹谋多年,厉兵秣马,推动税改,力图藏富于民,为此还得对皇帝挖国库墙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只差临门一脚,天灾也无法阻拦他的脚步。
以天灾威逼西魏一事在朝堂上碍于席司徒的权势没有多少人敢当面反对,就连柳光庭一派的也只是暗讽席司徒不折手段。
民间倒是有不少所谓名士跳出来写诗作文骂席荣,骂他道德沦丧祸害百姓。
后有人传出席荣一句“唯有我大宋百姓在席某人眼中才是百姓”,“名士”们一哽,就改成只骂他道德沦丧。
如此酸诗被改成歌传唱,一路传到兖州去了,更有胆大包天的伶人故意在席豫面前唱,纯纯恶心人。
在东平郡的骆乔也听到了这类诗歌,她都不跟人讲道理,直接以力服人。
“我看你们是吃太饱了,要不要送你们去雍州啊?”
雍州现在寸草不生,西魏皇帝都被迫迁到龙泉郡避蝗,现在去雍州那就是一个死。
唱歌的伶人拼了命地磕头求饶,直言是有人拿了钱叫他们如此唱的,然后把给钱的人供了出来,郡守立刻派人去抓却扑了个空。
骆乔并不意外,请郡守将郡中犁一遍,看还有没有人唱酸诗,不管是谁一律抓了,能问就问,问不出什么来就扔到河堤上罚徒刑。
连续晴了多日,东平郡内的济水河段水位渐渐在下降了,骆乔及时带兵来挖了大渠引水,终是叫河堤有惊无险没有溃,现在役夫还未还家是因须对河堤加固。
东平郡有惊无险,是因为上游的巨野泽帮着消耗了不少水,不过济水上游的洛州河段和豫州河段就没那么幸运了。
洪水漫出河道冲击良田房屋,所到之处,摧枯拉朽。
骆乔得知豫州阳武和封丘城遭了水,当即就是——诶嘿,趁他病,要他命。
闻敬过来找骆乔,要和她说说酸诗的事,就见她一脸算计模样。
“怎么了?”闻敬问。
“东平应该没什么事了,我已去信将军,准备回濮阳。”骆乔说。
闻敬点头:“那我去通知整军。”
骆乔长眉微挑,这位五皇子还真把自己当她的副将了?
“这不着急。”骆乔拦住闻敬,问:“殿下刚刚说有事,是何事?”
闻敬道:“是唱席司徒的那些诗歌,我觉得可以利用一下,反将幕后之人。”
不想,骆乔却摆了摆手,让闻敬不要麻烦:“我觉得此事席司徒自有定夺,其实唱酸诗的人也很好猜,谁跟席司徒不对付就是幕后之人呗。”
骆乔说着忽然灵光一闪:“诶嘿,就高凤岐好了。”
“什么?”闻敬一下没跟上骆乔跳跃的思维。
骆乔解释:“我是说,在我这里,唱酸诗的人就是高凤岐。岂有此理,姓高的竟敢如此侮辱我大宋司徒,这是对我大宋的挑衅,我骆乔绝不能容忍。”
然后去白马挑衅,给高凤岐添堵,非得叫他焦头烂额不可。
骆乔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天才,太会把握机会了,然后美滋滋去找郡守,请他把抓到的伶人搞一个给她,她带去濮阳当“证人”。
闻敬手中资源有限,一直以来就是以小博大暗中搞事,他看骆乔下令抓唱酸诗的人,便想着帮忙,利用这首酸诗反将幕后之人。
他从未想过,阴谋还能光明正大搞,乍然听到骆乔栽赃计划他都愣了。
第一反应就是高凤岐能认?
可高凤岐认不认有什么关系,骆乔要的只是一个借口。这世上有很多事要的不是结果,而是借口。
就像太子大婚遇刺,最后不了了之,因为各方都不想较真。
闻敬茅塞顿开-
濮阳大营。
骆乔的一千兵马还没回,骆衡先收到了女儿加急的书信。
信上请骆将军帮忙安排,务必要把“编酸诗侮辱大宋司徒”的锅牢牢扣在高凤岐头上,等她回来就去白马县附近转悠,吓唬郭庭。
骆衡把信给谌希得看,后者看完笑了:“小乔的想法倒是与席司徒有些不谋而合。”
酸诗到处传唱,席荣只不痛不痒地抓了些唱诗的所谓名士和伶人,就是随时准备扣锅。
鸿胪寺现正与西魏激烈和谈,要把洛州要回来,疯狂踩西魏痛脚——你们皇帝都避到龙泉郡了,死了那么多人,好可怜,我们大宋可以送一批粮食救助你们的百姓。
西魏使臣对粮食太心动了。因为蝗灾,之前好不容易压下的民乱渐渐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趋势,百姓吃不上饭,可不就得乱。
现在宋国朝廷最重要的事除了江州赈灾,就是与西魏和谈。
谁敢在这时候冒出来阻扰和谈,席荣准备好的锅就会扣谁头上去。
甭管是不是你做的,席司徒说是你,就是你。
“难怪他之前放任名士写诗作文攻讦他,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谢禹珪苦笑:“我就说席孟仁又岂是吃亏之人,他吃了多少亏,就会叫别人吐出多少。”
户部尚书闻人商霖说:“其实学生敬佩席司徒,至少在收复失地这件事上,无人可以指摘席司徒。”
谢禹珪沉默片刻,问:“你觉得,收回洛、豫二州后,席孟仁会不会加九锡?”
闻人商霖说:“谢公,咱们宋国,除了洛、豫二州,西边还有黔中、益州等地在他国手中。”
谢禹珪看着自己一手提拔的学生,半晌颔首:“你说的没错。”
第 190 章
宋国元嘉二十六年六月末, 西魏终于扛不住国内的压力,在国书上落印,昭告天下将洛州还给宋国。
国书上除了洛州的归属, 还有西魏因去年贸然对宋国发动战争的赔偿, 铜铁金银等,而宋国则赠予西魏十万石粮食, 两国修好, 互不侵犯。
两国国书一经昭告天下, 宋国上下无不振奋。
洛州归还,皆被后世史学家视作宋朝一统天下的开端。
七月初,襄、郢二州的大军进驻洛州, 驱逐西魏在此的军队。
宋国新任命的洛州刺史在七月初八抵达了洛阳, 与西魏的前任洛州刺史进行了交接,一个春风得意, 一个满面愁容。
洛州各郡县的郡守和县令全部换了,主簿往下的小吏没大动, 干办处郎将张瑾亲自坐镇洛阳清查西魏遗留官吏以及各路细作探子,有那在洛州经营铺子十几年的一夕之间关门掌柜失踪,也有左右逢源的名士被官府当众捉拿。
洛州乱中有序地易主, 隔壁的豫州不知压力大不大, 反正在白马县外土木作业的骆乔听说了洛州的消息, 就很羡慕,恨不得明天破白马,后天打颍川, 大后天就攻占了上蔡。
“我听说朝中已经定下豫州刺史的人选, 咱们可不能叫豫州刺史等着急了。”骆乔对她手底下的先锋军如此说。
先锋军们嘻嘻哈哈说“那的确不能叫豫州刺史久等”,然后土木作业得更起劲儿。
郭庭岂会眼睁睁看着骆乔在自己家门前大鹏展翅, 几次出兵,可骆乔和她的先锋军滑得跟泥鳅似的跑飞快,根本捉不到。
他们出城,骆乔跑了;他们回城,骆乔又来了。
郭庭派兵把防线前推,守住各路口,骆乔就轮番骚扰——忽然出现,一顿乱杀,火速离开,满地鲜血。
白马守军简直要崩溃了,听说要去城外路口驻守,都老大不情愿的,去了不是给骆煞星送人头么。
死守不出,骆乔就在城外大肆土木作业,半个多月时间她建了座瞭塔,比白马县城的瞭塔还高,瞭塔建成当日,她就在上头朝白马县城射了一箭,把城楼的檐射了个窟窿。
天生神力,主打的就是一个不讲道理。
别说白马的守城士兵了,郭庭的心态都不好了。
阳武、封丘济水泛溢,损四千三百余家,害田几千顷,邺京迟迟不派人来赈灾,这时候又洛州易主,宋国十万大军陈兵豫州边境,叫豫州雪上加霜。郭庭甚至怀疑邺京是不是在准备效法长安,放弃豫州以求和。
他几次去信上蔡,使君虽多有安抚之言,可各方传来的消息并不能让他心安。
“郭——都——尉——”
忽然,白马城外的瞭塔上传来喊话,守城的士兵严阵以待,远远眺望,那瞭塔上有十来人早一齐喊话。
“良禽择木而栖——,高凤岐不行了——,你要不要投我兖州——”
守城士兵们听清楚是在叫郭庭投敌,慌忙去通知了郭都尉。
“尚永年已回邺京了,他知道邺京准备把豫州卖了——,他有退路你没有——,不过别怕——,我们兖州海纳百川,可以做你的退路——”
郭庭没上城楼,只叫士兵把喊话复述,听完后,嘲道:“雕虫小技!骆高羽还是年轻,不知道她这拙劣的离间计都是本都尉玩儿剩下的。”
来回话的士兵心想:那您年轻的时候也玩儿过这种雕虫小技?
“不用管,姓骆的攻不下城,在耍花招而已。”郭庭丝毫不在意的样子让士兵心上安定许多,行了礼后再回城楼,将都尉的话尽数转达。
士兵不知道的是,他一离开郭庭就叫来副将和军师,让他们去查尚永年的动向。
尚永年驻守陈留郡,这时候离开,无异于背后捅了豫州一刀。
瞭塔上的先锋军喊话郭庭三日。
第一日,郭庭部无动于衷。
第二日,城楼上有士兵试图朝瞭塔射箭,可惜没有骆乔的臂力。
第三日,郭庭出城想推倒瞭塔,与兖州先锋军在瞭塔下正面交锋,仅两个回合就回了城。
瞭塔周围的地形因为兖州先锋军的土木作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们不仅是建了瞭塔,还建了箭楼,挖了壕沟,设置了拒马、鹿角木等,俨然一个小型营寨。
带兵出城的校尉简直要吐血,敌人在自家城门前安营扎寨了属于是。
“队长,今天继续喊?”火长甘彭问。
“今天换个内容,”骆乔说:“不喊郭庭了。”
三天了,郭庭再废也该打听到尚永年是真离了豫州回邺京,喊话也并非真想劝降郭庭,有的人能劝降,有的人宁战死不愿降,据兖州知道的,郭庭就是后者。
武将最懂武将,郭庭有气节。
他们连续三日喊话,目的是为扰乱白马守军的军心。
现在,他们要乱的是白马县城里百姓的民心。
十几个大嗓门士兵登上瞭塔,朝白马县城喊话:“东魏皇帝在定、瀛、幽三州横征暴敛,建飞仙楼炼仙丹,求长生。豫州水患,邺京迟迟没有赈灾,因为钱都被东魏皇帝拿去建飞仙楼了,白马的百姓们,你们等不到邺京的灾粮!”
豫州的阳武、封丘水患之后,州内的粮价飞涨,几乎是一天一个样,从灾前的五百钱一石飙升到七八两银一石。州府虽然放了一万石米粮赈灾和平准,不过是杯水车薪,眼见秋收在即,阳武、封丘两地不说绝收也差不离了,豫州其他郡县也因大雨毁了不少田,如果邺京不赈灾,照现在的情形这粮价怕是还有得涨。
邺京迟迟不赈灾,与皇帝修飞仙楼不说没有关系,但不是决定性因素,让邺京派不出粮来赈灾的根本原因是皇子们之间的争斗。
是的,皇子们。
可能是看皇帝一副濒死模样,又或者是年长的几个皇子身子骨也不硬朗了,东魏的皇位争夺已经白热化,几乎所有的皇子都下场了,就连骆乔曾经的“老朋友”十六皇子霍涣这等废柴都旗帜鲜明地加入了六皇子派。
皇子们尽一切力量打生打死死,八姓贵族们忙着站队互撕,赈灾这等国计民生的大事变成了他们政治斗争的工具,而豫州的高凤岐早因不服邺京管教隐隐一副要当诸侯的架势而把霍姓皇族和八姓贵族得罪了个遍,如此生死攸关之际朝堂上竟少有人替他说话。
邺京的消息被探子源源不断送来濮阳,骆乔听完后只觉得魔幻。
我们兖州正要攻打豫州,你们邺京为了争夺皇位都不管外头强敌环伺,你们有尊重过对手吗?
“也不是不能理解。”谌希得在骆乔“我不理解,我大受震撼”的眼神中笑道:“魏国起源鲜卑胡,在我中原大地因汉末乱世趁机侵占,本就名不正言不顺。东魏皇帝霍协则是杀了魏国皇帝叛出后自立为王划地而治,是叛臣。东魏八姓贵族与魏国八大姓不一样,说白了,就是缺少底蕴。”
没有底蕴传承,更看重的是眼前利益,就算有太尉楼钦这样还算有些远见的,也没用,独木难支。
还有就是,霍协的儿子是真的多,两三个争夺起来动静就够大的了,东魏是二十几个在争。
属实是叫人开眼了。
“一个家族的繁盛,需要英明的族长和薪火相传优秀子弟,绝不是靠一两人就能撑起来的。同样,一个国家也是。你们看过往盛世,谁又不是君明臣贤、人才辈出呢。”谌希得对身旁的骆乔和上首的闻敬说道。
闻敬听完此言,猛地将目光投向谌希得,眼中有难以掩藏的惊愕。
谌希得半阖着眼帘,轻轻晃动手中羽扇,月白大袖,嘴角含笑,端得是一副名士风范。
闻敬嘴唇动了动,扫了帐中一圈,将到嘴边的问话咽了下去。
他把握不准这位军师祭酒的意思,他怕是自己自作多情,贸然出言会坏了自己苦心经营的局面。
反观骆乔,就不太客气了:“谌军师,您很热吗,这天还拿把扇子。”风都扇她这里来了。
晃动的羽扇顿时一停,随后轻敲到骆乔的脑门上,谌希得笑骂:“没大没小,等回去了,罚你写大字。”
骆乔嘿一声:“我及笄了,现在是大人了,您罚不着了。”
谌希得说:“你就算是老人了,我也是你夫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就算六十,我也罚得着。”
骆乔:“……”惹不起,惹不起,走了。
看着跑飞快的骆乔,谌希得大笑。
闻敬看着谌希得想了又想,最终,追着骆乔出去了。
谌希得摇着羽扇,大笑变微笑。
白马县那边,被兖州军连日喊话,到底是传到百姓耳中——
朝廷不赈灾,是要为皇帝修飞仙楼炼丹;
朝廷不仅不赈灾,今年还要征重税,因为要修飞仙楼。
豫州的情况是真的不太好,居高不下的粮价,遭了水淹而欠收的粮食,已经叫不少人吃不上饭了。白马县还算好的,粮食也到了六两银子一石,粮价一涨,盐、油、布匹等等民生所需统统上涨,贫苦百姓买不起粮吃不上饭,都去挖野菜充饥了。如果今年还要征重税,这就是在逼死人啊!
县令在极力安抚城中百姓,可收效甚微。
“县令说这么多没有用,我们不要求别的,粮价恢复到五百钱一石,就问县令和郭都尉能做到吗?”
县衙门前聚集了许多百姓,有一人带头,其他人跟着喊:“五百钱一石米,五百钱一石米……”
随着这喊声,越来越多百姓聚集到了县衙前来,场面几近失控。
郭庭听说城中百姓去冲县衙了,立刻带兵过去,到了近前,他听到人群中有人大声说:“宋国二十税一,我们十税三,凭什么我们要交这么多税!我们不交!”
百姓:“对对!我们不交!我们不交!”
郭庭一凛,猛地一挥手,命令士兵去把在人群中煽动罢税之人抓出来。
百姓们一看有官兵来抓人,听到一声“官府杀人啦”,霎时就乱了起来,推挤、踩踏,叫士兵根本找不到煽动之人。
郭庭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甚,再顾不得什么要安抚百姓团结守城,直接派兵镇压乱成一锅粥的百姓们,要将煽动罢税的人找出来,那人定是兖州派来的细作。
可百姓们不管什么细作不细作,他们看到的是粮价暴涨、课税繁重,看到的是官府不作为,还派兵镇压。
为什么宋国可以二十税一,他们豫州是十税三,说起来,豫州以前不就是宋国的么。
“你知道吗,西魏不是把洛州还给宋国了么,我听人说,洛州现在是二十税一。”
此言在白马县百姓中渐渐流传开来,叫他们羡慕不已。二十税一,以前他们想都不敢想。
等到了秋收征税时,白马县的百姓与税吏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粮食欠收,粮价暴涨,官府还是要收十税三,这是不给他们活路啊!
忍无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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