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1 章
骆乔身边跟着亲兵, 另有彭城王府的仆役抬着奠仪跟着,从彭城王府出发,高调去往明德宫吊唁太子。
从离开邯郸往建康来开始, 骆乔就是一路高调张扬行事, 到了建康京更甚。
“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功臣一样,眼皮子浅。”
路边马车里, 看到骆乔如此招摇过市, 有人不屑。
“炽明兄说得是, ”身边的跟班附和:“成国公府出来的,能是什么好的。他们家大郎前几日吃多了酒,听说嘴里多是怨言。”
柳晟对一个白身的怨言不感兴趣, 骆崇绚那种蠢货还够不上他的视线。
他盯着骆乔走远的背影, 沉吟:“听说此女与席始旦关系不同寻常。”
跟班好奇:“怎么个不同寻常法?”
柳晟没说。
席瞮把许昌不说治理得如铁桶一般,寻常安插点儿耳目也是探听不到什么要紧信息, 这叫柳晟又妒又恨。
曾经,时人谓席、柳二公子为“建康双璧”, 且不言这里面究竟有多少水分,那时候的柳晟风光无限,走到哪儿都被人追捧着。
然而现在, 建康人再也不提“双璧”, 只道“小席使君”, 曾经的柳大公子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谈资中。
柳晟偏又不是心胸宽广之人,记恩能记多少不清楚,记仇他能一分记成十分。
他曾经在驻扎范县的兖州军大营里被骆乔整治过, 又在之后与东魏的谈判中半点儿好处没捞着, 不知道有多恨骆乔。
这些年,他在朝中没什么建树, 卡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四年了都升不上去,连柳赟那个庶出的都去了豫州出任别驾,他想去洛州去不成,在建康天天被席臻嘲笑。
“炽明兄,那骆氏女已拿下邯郸,待兖州和冀州拿下馆陶和清河,相州全境几乎就拿下了,届时朝廷定要选派官员过去治理,炽明兄不是一直想如席始旦与谢君谟一般司牧一州么,眼见着机会来了,你该早些与柳侍中通个气,我们这些朋友也会全力帮你。”
跟班此言是提醒,让柳晟别因小失大,可话说得过于耿直,惹得柳晟不快。
“你这意思,我想司牧一州,还得靠个女人打地盘才行?!”
跟班不免傻眼,这又是踩了他什么痛脚,怎么就联想到“靠女人打地盘”了,再说,那邯郸城就是女人带兵打下来的,这是事实。
柳晟这人真的是太难伺候了,痛脚也太多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哪句话又会把他惹毛。
“席始旦便罢了,谢君谟有什么,”柳晟不屑道:“他在湘州不过是不费之惠,要不是席始旦前头给打下的基础,就一个长沙王府的老王妃他就应付不了!”
跟班赔笑:“是是是。”
柳晟:“……”
不说还好,一说他更生气了。
席瞮有什么了不起的,换做是我,我也可以!
柳晟一看就是在生闷气,跟班不想被迁怒,不敢再出声,眼观鼻鼻观心,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但马车里就他们俩人,柳晟要找人说话,能找谁。
“你说这相州……”
前头才被凶过,跟班求生欲很强,换了个说法:“这相州,我看骆氏女能打下来不一定能守下来。邺京有楼钦,幽州有贺放和刘行谨还有东魏的新皇,定州还有个于坚,这些人不可能把大好土地拱手让人吧。”
柳晟:“……”
他怎么就叫了个这么没眼色的一道出来。
柳晟气的不行,正好外头随从说到绛珠阁了,他冷哼一声让跟班自己体会,率先下了马车。
怎么又生气了?
跟班就很委屈,正着说不行,反着说也不行,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柳大公子,好巧啊。”
柳晟一下马车,就听到有人唤自己,还唤的是“柳大公子”不是“柳舍人”。
谁啊,这么没眼色!
以前的柳晟挺喜欢别人唤自己“柳大公子”的,建康的乌衣公子他独领风骚,但是在“席大公子”在别人口中变成“小席使君”后,柳晟就不喜欢这个称呼了。
“你是……?”柳晟转头看去,没认出来人是谁。
来人奉手,姿态很低:“在下成国公府大郎,骆崇绚。”
“哦,你是啊。”柳晟神情淡淡,他来绛珠阁是为母亲取定好已月余的珠钗,在此遇上骆崇绚也不奇怪。
“柳大公子风采依旧,叫人心旷神怡。”骆崇绚恭维道。
柳晟厌恶骆乔,但认为骆乔勉强能入他的眼,这个骆崇绚纯纯就是一个废物,他多看一眼都嫌眼睛疼,根本不搭理他,迈步越过骆崇绚往绛珠阁走。
骆崇绚恭维讨好的笑容僵在脸上。
柳晟的跟班撇撇嘴,似在嘲笑一样,也不跟骆崇绚说话,大步追上柳晟。
骆崇绚收起了笑,上了自家马车,低声啐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要不是姓柳,你还真以为凭你自己的本事能升到舍人。”
发完了牢骚,他吩咐驾车的家丁回去,谁料马车刚动就听到有人唤他。
“骆大郎,请留步。”
骆崇绚掀开车帘探出头,见唤他的是柳晟的跟班,想起刚才此人对自己撇嘴嘲笑,他就想硬气一点儿嗤笑一声给个白眼给对方然后走,然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变成了带着讨好的客气:“有什么事吗?”
“相请不如偶遇,平日实在难见到骆大郎,不如一块儿去喝一杯?”
要喝一杯的肯定不是这个小跟班,能让柳晟从爱答不理改变主意,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骆崇绚故作为难:“这……太子丧期……”
“放心,我们去别苑小酌几杯,不宴饮,不算违制。”跟班说道。
骆崇绚又装作犹豫了片刻,答应了下来。
跟班便让他等一下,等柳晟出来了,跟着他们的马车就行。
骆崇绚便下了马车,站在车边等着。
跟班进去绛珠阁,对柳晟说:“我说了吧,他很乐意跟我们走。”
“他能有什么用?”柳晟蹙着眉,对跟班这个提议很不理解。
一个废人,能有什么用。
“话也不是这么说,他好歹也姓骆,看他四处钻营的样子,笼络起来也不费劲。”跟班拱手卖乖,“说几句话而已,都不用炽明兄你说,我来说行吧。指不定以后能派上用场呢?”
“……行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柳晟不情不愿。
跟班赶忙哄他,说些好话把他捧高。
如此这般,柳晟出绛珠阁的时候脸色好多了,还对骆崇绚露了个笑脸,叫骆崇绚受宠若惊。
三人各上了马车,一前一后往城南走。
骆崇绚跟柳晟走了,没多久消息就送到骆鸣雁这里。
这时,骆意刚审讯完骆找找抓到的小厮,对他来说没有惊喜,是宫里安插在彭城王府的眼线。
骆鸣雁对这个小厮没什么印象,朱年却是面露惊惶之色。
“这人……是王爷王妃大婚那年从牙行采买来的,当时采买的人我都查过底细了,都家世清白才领进度的!”
“你是自己去探查的?”骆意问。
朱年摇头,这种重要又繁琐的事情他当然是安排信得过的管事去办的。
他立刻把当年经办的管事们叫来,一个个问,管事们都喊冤,没人承认自己出了纰漏。
朱年发了狠,叫来侍卫把他们摁住要打板子。
“罢了,”骆意阻止他,“那人在你们府上潜伏了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这手笔可不是这几个胖管事能办得到的程度。”
要不是骆找找发觉有异样的声音,此人也不会暴露。
管事们连连点头,我们没这本事的。
朱年便叫侍卫放了他们,胖管事们死里逃生,立刻拍起骆意的马屁来——不愧是舅爷的老虎,就是厉害。
骆意笑笑,朝朱年看去一眼,后者立刻懂了,把管事们打发走。
等清了场,骆意把厚厚一沓小厮的供词递给骆鸣雁:“大姐姐看看吧,心里有底。”
骆鸣雁接过,坐下来仔细看,这一看,越看越心惊。
“呵……呵呵……”骆鸣雁嘲道:“皇帝演得真好,这等本事去了瓦子里定能拿最多的赏赐。”
朱年倒吸一口凉气,用力摆手:“王妃,这话也说不得。”谁知道这府里还有多少宫中眼线。
“朱年,”骆鸣雁把看完的一部分供词给他,“你家王爷也不是真的深受帝宠。”
朱年不解,在看过供词后脸都白了。
“陛下竟一直在监视王爷,陛下他……”
严夙凑在朱年身旁一起看完了供词,摇摇头:“咱们这个皇帝可真出人意料。”
骆意悠悠道:“太子一直怨怼皇帝,若他知道皇帝对他寄予厚望,不知他九泉之下会不会后悔逼宫。”
骆鸣雁冷笑:“他逼的是哪门子宫,逼宫逼我家门口来了,他就是活得不耐烦,就是找死!”
朱年头大,劝道:“王妃,慎言呐!”
骆鸣雁还想说,可看朱年紧张得满头大汗,终究把怨怒咽了下去。
骆崇绚跟柳晟走了的消息就是在这个时候送来的,撞骆鸣雁的气头上了。
“我就知道他不是个老实的,一直叫人盯着他。”骆鸣雁跟骆意解释:“成国公府那一家子我都安排人盯着,别叫他们干出蠢事来连累了我们。”
骆意给大姐姐竖了个大拇指。
“走,咱们去找祖父好好说道说道。”骆鸣雁叫上骆意,还说要带上老虎。
有热闹看,骆意很积极。
不过他们才走到门口就被宫里来的人堵上了。
来的是徽音殿常侍毛彬柄:“王妃这是要出门?”
骆鸣雁看到他就沉了脸,上次就是他,来要她“安心在府里为彭城王守丧”。
“你怎么来了?贵妃娘娘有什么指示吗?”骆鸣雁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至少不能落下把柄给人。
说是贵妃娘娘指示,谁又不知道是皇帝的意思呢。
“贵妃娘娘心疼王妃和世子,叫奴给您拿了些补品,”毛彬柄示意他身后跟着的小内侍手里捧着的东西,“贵妃娘娘还说了,王妃与王爷夫妻情深,如今天人永别,最是人间伤心事,王妃还要照顾世子,需得节哀,若心情烦闷,不妨等王爷梓宫入了地宫后,去外头走走散散心。”
骆鸣雁微愕,不敢置信。
骆意上前一步对毛彬柄说:“多谢贵妃娘娘拳拳爱护之情,还请毛常侍回禀娘娘,待除服了,王妃定第一时间进宫去给娘娘请安。”
毛彬柄态度恭敬:“骆军师客气了。”又对骆鸣雁说:“还请王妃保重,日子还长着呢。”
朱年已叫人把毛彬柄带来的东西拿下去,他上去跟人亲热说话,塞了个荷包到毛彬柄手里。
拿了荷包,毛彬柄也不多留,言贵妃娘娘还在宫里等着,他得早些回宫复命。
朱年把他送出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么说的话,王妃是没有性命之忧了吧。
第 242 章
毛彬柄带着长长一排徽音殿的赏赐到彭城王府, 如此高调,自然是叫全建康京知道,彭城王哪怕不在了, 彭城王府圣眷依旧。
正如所想, 因骆乔回京,彭城王府再度被众人关注着。
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 皇帝这一次能否硬气到底。
流水的赏赐送进彭城王府后, 众人意外, 又不太意外。
骆乔一个七品校尉敢对皇帝如此强硬,甚至把式乾殿的门槛都踢坏了,不就是仗着席司徒的势。
“狗仗人势的东西。”
有人背后恶狠狠唾弃。
“此子不简单。”有人心情复杂。
“力气那般大, 能简单么。”旁边的人笑道。
摇头:“不止是力气, 她恐怕……”会成为第二个席荣。
被私下议论着的骆乔此时在明德宫内廷,与周祈对坐而谈。
宫人在周祈耳边小声说了彭城王府得徽音殿赏赐之事, 她听罢挥退宫人,表情一变, 凶神恶煞对骆乔道:“你倒是会利用人,竟利用到我头上来了。”
“殿下这话说得有趣,我怎么利用殿下了?”骆乔不认。
周祈一副“别装傻”的表情, 说:“你来明德宫, 还邀请南康王与五皇子一起, 难道不是在向你们皇帝施压。”
“太子新丧,我回京不来明德宫吊唁,您说, 明日会不会有人参我一本。”骆乔笑了一下:“君臣之礼, 我还是知道的。”
周祈嗤了声:“你们中原人总是这么虚伪,敢做不敢当。我还以为你会不一样, 没想到你比他们更虚伪。”
骆乔老神在在地啜了一口茶,并没有如周祈的愿被激怒。
周祈啧了一声:“我请你,不是让你来喝茶的。”
“我知道,我这不是在等着殿下吩咐么。”骆乔喝完杯中的,还自己提起长颈瓶给自己填上,很自觉。
周祈面露不悦:“你会不知道我想做什么,非要我说出来,骆乔,多年不见,你怎么变得如此讨厌。”
“殿下倒是没什么变化。”骆乔淡淡道。
周祈恶狠狠地瞪着骆乔,后者不喝茶了,改吃点心果子。
周祈沉吟了片刻,说:“我与闻敬合作多年,你知道的吧。”
骆乔当然知道,还是五皇子主动告知的,算是五皇子给出的诚意之一。
五皇子手里能用的人真的很少,几乎是对骆乔全盘托出了。
“太子忽然逼宫,其中应该有殿下您的一份‘功劳’吧?”骆乔道。
周祈并没有否认:“我以前就跟你说过,我想回成都。”
骆乔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周祈是宋国太子妃,想要回到故国,只有太子死了才有机会。
“陛下因太子之死大动肝火,殿下的愿望想实现怕是难。”骆乔摇头。
建康京的地被染红了一层,明德宫、彭城王府、禁军、京兆府……许多人都为了此事赔上性命,有多少是无辜的,多少听命行事,多少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就逼宫。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闻燮哪怕是个傀儡皇帝,也足够叫百万之众丧命。
许多人这才发觉,皇帝对太子那般严苛,并非不喜,而是对太子寄予厚望。
皇帝闻燮一生都操控在权臣手里,前有潘老将军,后有司徒席荣。
他千方百计哄得柳光庭的嫡长女嫁给他,就是想诞下一个有门阀血脉的皇子,借势收拢门阀,哪怕他做不到也让他的儿子做到。
为保护他的太子,他不敢亲近闻端,不敢表现得对闻端看重。
他先扶持了老二,在老二废掉后,改为扶持老三。他以为这样,门阀……至少河东柳会靠向太子。
事实是,门阀依旧高傲得凌驾在皇权之上,让他的种种谋划看起来像个笑话。
最后,真的成笑话了。
“所以,我这不是找你么。”周祈笑得肆意:“你的堂姐……我没想到你的堂姐这般厉害,做了我这么多年一直想做没法做的事,要不是时机不对,我真想去当面感谢她。”
骆乔双目微阖,脸上没有表情,坐着的姿势也没变,但可明显叫人看出她在不悦。
周祈下意识收起过于放肆的笑,低咳了一声:“同为女人,我想你应该能理解我。”
“我又能理解殿下什么呢。”骆乔幽幽道:“我与殿下的身世、经历全然不同。”
“你就从来没被人拿性别说过?”周祈不信。
“同样姓周,同父同母,我比周禧那个软蛋差在哪里?就因为我是女人,我就得被他操控,远送到建康这个鬼地方来,凭什么!”
“为什么齐国的皇帝不能是我周祈,远嫁他国联姻的不能是周禧!”
骆乔缓缓鼓掌,不愧是把齐国拖入内乱泥淖的公主,志向远大。
周祈给出条件:“你若能助我夺了周禧的皇位,我便将黔中之地让给你。将来,无论你是要当个割据一方的诸侯,还是向你们宋国朝廷邀功,黔中可是一块好地方。”
“若我没记错,那黔中之地不是当年你们齐国从宋国抢去的么。”
“只能说,当年你们宋国可太弱了。”
“也是。”
周祈微微向前倾身,语带诱惑地说:“怎么样?你也不甘居于人下吧?其实,以你之能,割据一方绰绰有余,黔中,再把荆州收入囊中,天下谁不敬畏你三分,何必看个蠢货的脸色呢。”
骆乔也向前倾身,低声道:“殿下小看我了,若我要割据一方,黔中、荆州还不够,益州、汉中我都要。”
周祈脸色丕变,盯着骆乔,用力一拍桌案,冷了声线:“骆校尉胃口很大。”
骆乔缓缓靠向凭几,看似悠闲散漫,对身后围上来的一群好手无动于衷,熟悉她的人就会看出她已经蓄势待发,身上每一寸都紧绷着,已是弦上之箭,只要周祈敢下令,她今日就要血溅明德宫。
明德宫前殿二殿崇教殿,闻震与闻敬隔了一个位置坐着,已有小半个时辰了。
两人虽是兄弟但着实不熟,干巴巴地聊天,聊着聊着就没了话题,他们倒也没觉得尴尬,还挺享受这种安静。
很快,就有人打破了这份安静。
一名明德宫内侍匆匆走进殿里,惶惶道:“王爷,五殿下,不好了,骆校尉与我们太子妃打起来了。”
闻言,闻震茶盏都没有放下,闻敬则略微惊讶地说:“太子妃能经得住骆校尉一拳?应该不可能是骆校尉站着让太子妃打吧?”
骆乔可不是挨打不还手的人,闻敬想说,太子妃还好吧。
闻震瞅了闻敬一眼,后者话里对骆乔的亲昵叫他有些在意。
听说,他这五弟在战场上被骆高羽救过,同袍之谊果真是不同。
内侍是得了太子妃吩咐过来的,目的是想看二人的反应,如果失态闯了明德宫内廷就再好不过了。
他没料到五皇子会曲解他的话,一时结舌。
正常人都明白太子妃肯定不会亲自出手吧,五皇子竟是个油滑的,不是说他在边军时多有豪爽之举么。
“是骆校尉惹了太子妃不快,太子妃让人教训骆校尉,骆校尉与明德宫内率打起来了。”内侍补充道。
闻敬“噢”了一声:“我就说么,骆校尉又怎么会打太子妃。”
闻震点头:“骆高羽一向是有分寸的。”
内侍:“……”不是让你们点评的啊!
内侍不死心,试探道:“您二位不去看看么?”
闻敬说:“不必,这世上没人能打得赢她,就算明德宫内率全上,也不是她的对上。”
闻震点头:“骆高羽武力之高,世所罕见,犹如陈石在世。”
内侍:“……”我不是
铱驊
让你们夸她。
内侍还不死心:“可是骆校尉以下犯上……”
闻敬打断他的话,嗤笑:“她打的是内率卫,又不是太子妃,怎么就是以下犯上,要说以下犯上,不应该是内率卫以下犯上么。”
闻震终于放下了他手里的茶盏,对内侍道:“骆高羽乃国之功臣,此次攻下邯郸、献俘楼容,朝廷定是要封赏的。你们明德宫想清楚了,太子薨了,没人能管得了你们了是么?!”
内侍面色倏然惨白,这等诛心之言他们明德宫上下可承受不住,扑通就朝南康王跪下请罪。
闻震懒追究一个小小内侍之过,挥手让他退下,叫他去把这些话告诉他的主子。
“齐国这位公主啊……”闻震摇了摇头,“一贯是出人预料的。”
闻敬没接此言,只是想:骆乔在明德宫大打出手,用不了一时三刻就会传遍整个建康京,不说“以下犯上”,至少“恃功生骄”的帽子是跑不了的。周祈这么做,是受了谁的指使吗?若是,对方许了她什么好处?若不是,她这么做的目的在哪里?
内廷花园里,三十几名内率卫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呻.吟,血是没什么血,不过有的断了胳膊有的断了腿。
骆乔收了招,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朝周祈一挑眉:“就这?”
“哼,你很嚣张。”周祈不悦道。
“过奖,”骆乔随意一抱拳,邀请:“殿下要不要跟您的臣属们同甘共苦?”
周祈大怒:“你敢!”
骆乔道:“想必我今天走出明德门,就会有我目中无人、暴戾恣睢之言,殿下的算盘打得很响。”
周祈哼了一声,没有否认她已经准备好叫人出去说了。
“你想好了吗,与我合作。”她不是请求,而是施恩。能与她周祈合作,是一个小小七品校尉求之不得的。
“殿下搞错了一件事,”骆乔负手而立,狂肆道:“我最不怕坏名声。只要我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这天底下谁敢不畏我三分!”
第 243 章
停灵四十九日, 太子闻端与彭城王闻绍的梓宫先后送入了地宫,闻端谥靖德,闻绍谥庄。
皇帝闻燮亲为两个儿子写下悼文, 站在建康宫最高处遥望着漫天白幡缓缓出城, 鬓边被风吹起的发丝近乎全白。
彭城王府已经摘下满府的丧幡,不过那些色彩鲜艳的东西也都收了起来, 换成素色, 曾经精致奢华的彭城王府霎时失了颜色, 府中之人的处境也是这般。
曾经鲜花着锦,到哪里都是被人捧着奉承着,现在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一些往日在外过于嚣张的管事仆役还被人教训了, 吃了苦头也没处说理,毕竟曾经他们也是这般不干人事。
骆鸣雁的情绪还算稳定, 闭门谢客,除了姚莹和骆乔骆意姐弟, 谁也敲不开彭城王府的门。
姚奎让妻子将姚莹叫回娘家,想问问彭城王府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姚莹见了平国公府的人回了一句“没空”。
“娘, 您没必要同外祖父他们关系搞僵。”骆鸣雁劝道。
姚莹恨道:“当初我那样求他救你, 他都能铁石心肠。现在瞅着无事了, 他能若无其事,我做不到!”
骆鸣雁递了凉茶让姚莹消消火:“再怎么说也是骨肉至亲,外祖父既然能主动找您, 也是示好的意思。当时那情形, 谁敢救我,谁能救我, 只是避开总比……”成国公府的上门逼着我死要好。
姚莹也想到了这个,大声“呸”了一下,大骂成国公府上下。
等她骂完了,火气泄得差不多了,骆鸣雁再劝:“娘,阿菟承袭彭城王爵之事恐还需要外祖父帮忙,您就当为了我为了阿菟,去一趟嘛。”
女儿难得撒娇,姚莹拿她没办法,只好答应。
“不过也不用太急着上门。”骆鸣雁想了想,说道:“小乔的封赏估计这两日就会下诏了,等下了诏,外祖父应该会再派人来请您,到时您再去。”
姚莹撇撇嘴:“那你外祖父也是为了小七,不是为了你。”
骆鸣雁笑着说:“难道外祖父现在邀请您过府,是为了我,一个孀居之人么?”
“你这是说得什么话!”姚莹气道。
“实话。”骆鸣雁懒懒地靠着凭几,出神地望着窗外的合欢树。
这棵树还是大婚那年闻绍亲手种下的,将近十年光阴已长得亭亭如盖,如小羽毛扇子一般的花朵在树上挤挤挨挨开得热闹,可种树的人已经不在了。
曾经她害怕过闻绍,怨恨过闻绍,甚至憎恶过闻绍,可当他突然之间离开,从此黄泉碧落再不得见,骆鸣雁能想起来的都是闻绍的好了。
“外祖父曾经支持南康王,后来南康王摔坏了腿。这些年外祖父旗帜鲜明地支持我家王爷,我家王爷却死于非命。”骆鸣雁带着些嘲讽地苦笑:“外祖父接下来不会要支持五皇子吧,那我建议他去支持闻旭,说不定能帮我报个仇。”
姚莹无语死了,却不想责备女儿如此编排她的外祖父,丧夫之痛,旁人根本无法理解体会。
“行,就听你的,等小七的封赏下来,你外祖父再找我,我就去。”姚莹转移话题,“小七和四郎呢,怎么没见他们俩?”
倒是老虎守在小朋友的身边,跟着严先生一起读“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骆乔、骆意到了建康,除了刚到那日在成国公府露了个面走了个流程,这些日子一直是住在彭城王府的。
自然会有碎嘴子说这于理不合,哪有不住祖父家,住堂姐家,且堂姐家还在办丧事。
但骆乔就是这么嚣张,她想住哪儿就住哪儿,不服的,有本事找她单挑啊!
无疑,她就是在向皇帝表示——你要杀的人,我要保。
骆鸣雁决定不避去许昌,要留在建康争取王爵和封邑,骆乔定是要帮她的。
只要皇帝不敢真撕破脸,这娘俩的性命就没问题了。
至于其他……
“小乔去了席司徒府上。小意也有事外出了。”
席荣府上,一座靠水凉亭里,正在热火朝天烤羊。
“来来来,安息茴香,多撒点儿,香。”席荣递了个盒子给烤羊主力骆乔,满满一盒子安息茴香,一看就是富贵人家。
骆乔吃大户,就很大手笔地狂撒安息茴香,半点儿不心疼。
烤好的羊,扯下来羊腿,一老一小一人一只,啃得是满嘴流油。
“好久没如此痛快地吃烤羊了。”骆乔感叹。
席荣斜睨她:“怎么,许昌还能少了你的烤羊不成?”
“那我们许昌可不像建康这样的京城富贵地,哪能一盒子一盒子地撒安息茴香烤羊吃,我们很穷的,根本吃不起。”骆乔哭穷。
席荣哪里不懂:“知道了,秋饷会尽快给你们拨过去的。”
骆乔立刻抱拳,捧道:“席司徒威武,席司徒大气,我们豫州军上下感谢席司徒深恩。”
“少耍贫嘴。”席荣虚点了她一下。
“好嘞,我只吃不说。”骆乔专心吃羊,很快就干掉了一只羊腿,再去扯一只。
席荣年纪大了,胃口没有以前好,吃不了太多,叫人送了汤来,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看骆乔吃得头也不抬,对她的食量有了新的认知。
“我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一样能吃。”席荣感慨道。
“我现在正是年轻的时候。”骆乔莫名就不服输,“不过您年轻的时候肯定没有我能吃。”
“胡说,我年轻的时候能吃掉一整头羊。”席荣的好胜心被激起来了。
“我能吃掉两头。”骆乔比了一个二。她力气大,食量也大,至今还没见过比她更能吃的。
席荣:“……”算了,比这玩意儿做什么,幼稚。
“你跟我家老大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席荣突然问。
骆乔长眉一挑,惊呼:“您老消息够灵通的,您把眼线安排在哪里呢,等我回许昌了就掀出来。”
“什么眼线!”席荣瞪了骆乔一眼,“是瞮儿自己写信告知我的。”
骆乔微讶,旋即眉眼弯弯。
席荣从未见过这个模样的骆乔,一时看得兴味盎然。
“既然你们两情相悦,就早些把礼办了。”席荣催促道。
这话他也去信跟席瞮说了,言家中已经开始准备六礼,让他自己去猎一对大雁,其他都准备好了。
可席瞮回信说不急,骆乔当时人在魏县,正在准备进攻邯郸。
席荣就恨铁不成钢呐,什么叫不急,仗什么时候都可以打,这婚当然得快些结,走个六礼怎么着也要一年半载的,怎能不急。
家里连番去信,席瞮都回不急,现在骆乔送上门来,那席荣可不得催一催。
哪知,骆乔也说:“不急。”
“怎么就不急了!”席荣怒:“颂儿的孩子都可以满地跑了。”
骆乔有些吃惊:“席大哥都有孩子了,怎么没听蛮奴说。”
提起这个孙子,席荣气呼呼地摆了摆手:“别提那个冤孽。”
看得出来,席司徒被席臻闹得不行。
“的确冤孽,”骆乔心有戚戚焉地点头,“他居然说我把传国玉玺捏碎了,这天底下得多少人骂我啊。”
席荣也很无语,席臻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也是少有的了。
“对了,他人呢?”骆乔没见到席臻,本来还想揍他两下出气的,居然没见到人。
“被他祖母叫走了,也可能是怕你揍他,跑了。”席荣说:“别转移话题,你和瞮儿的婚事准备什么时候办。”
骆乔笑道:“说了不着急,怎么也得先把邺京拿下来吧。”
席荣挑眉:“有把握拿下?”
“一半一半吧。”骆乔凑近了些,小声说:“东魏的新皇,霍涣,身边我安排了人。”
席荣便不再多问,前线将领自有安排。
“有件事,想请席大父帮个忙。”吃完了羊,骆乔说了今天来的另一个目的,“我大姐姐的儿子,就彭城王世子,袭爵想必是没有问题的吧。”
“袭爵不难,但想去国就藩恐怕很难。”席荣直接道。
骆乔微哂:“您可别说,皇帝现在就这一个孙子,看得重,不想他去封邑。”
席荣就干脆不说话。
骆乔没忍住,咔擦一声把亭中石桌掰下来一角。
骆乔:“……”
席荣:“……”
“手滑了,抱歉。”骆乔把石桌角放回桌面上。
“你最近有点儿狂了啊。”席荣虚点两下,语气表情里却没有半点儿责备。
“我狂吗?”骆乔摇头:“我觉得我已经很低调了。”
“去国就藩真的不行吗?”骆乔认真问。
席荣沉吟。
“如果是因为闻瑾是唯一的皇孙,那就叫南康王、东海王、五皇子多生几个。如果是因为其他原因……”骆乔缓缓摇头,神情间带着一丝狠意,“那可不行。”
席荣看了骆乔片刻,忽然道:“我的子孙里,没有一个肖我。”
骆乔歪头,怎么说这个?
“行了,这事我来给你办,你已是风口浪尖,就别插手了,咱们这个皇帝决心要玉石俱焚的话,谁也讨不了好。记住了吗?”席荣道。
骆乔应:“明白了。”
“你与瞮儿早些成婚,瞮儿什么都好,就是容易心软,你帮我好好看着他。”席荣拍拍骆乔的肩,“明日你的封赏就下来了,我拟的。”
“是什么?”骆乔好奇问。
偏席荣不答,只说等明日就知道了。
第二日,礼部到彭城王府传天子诏。
晋七品致果校尉骆乔为四品昭武校尉,任豫州先锋军幢主,封乡侯。
骆乔:“……”
这不是她爹曾经走过的路么。
第 244 章
作为邯郸之战的主帅, 骆乔连升三阶,其他将领各有封赏,士兵们以军功拿赏银, 战亡的将士其家人会发放抚恤。
在东边战场上的兖州、冀州军亦没落下。
朝中对骆乔晋升如此迅猛并非没有微词, 但定下四品昭武校尉这个品阶的是席司徒,不服的也不敢当面提出, 背后说几句也不过是无能狂怒。
驻守在邯郸的徐州军幢主马湖帐中这日来了个人。
来人自称从兖州来的, 像是知道马湖是个直肠子, 也不跟他打马虎眼,开门见山地挑拨离间:“邯郸一战中,马幢主与徐州军出力那么大, 最后是一个女人连升三阶, 马幢主你就得了些赏赐,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那你说, 我该怎么办。”马湖问。
“要在下说,这邯郸的主帅该是马幢主您才对, 凭什么叫一个女人做主帅,还捞了最大的功劳。”
马湖听到这里,没兴趣再听下去, 叫亲兵进来把此人摁住。
“马幢主, 您这是何意?”
“我马湖性子直, 但不是蠢,你们这些缺德玩意儿不会以为我缺心眼吧!”马湖喷了此人一脸,命亲兵审问清楚此人背后的是谁。
待亲兵把人押走后, 他想了想, 叫人进来问明喻沣在何处,便去找喻沣去了。
他是直肠子, 但不是缺心眼,正因为性子直,在刚到魏郡时不服骆乔一个女人做主帅才会挑衅,后在邯郸之战时见识到骆乔用兵如神勇猛善战,他心服口服。
他们武将可不像文臣那般一颗心八百个眼儿,谁打仗厉害,他马湖就服谁。
骆幢主勇冠三军,是男是女又如何,□□,他马湖就跟着她。
马湖一被人找上,喻沣就得到了消息,这等挑拨离间的招数其实很拙劣,但最高端的计谋往往以最朴素的方式呈现,焉知这不是敌人使出的障眼法。
喻沣没去找马湖,此时一动不如一静,这些阴谋真的只是针对骆乔吗,还是针对豫州,或者是宋国。
但喻沣没想到马湖找上门来了,且开门见山。
“马幢主快人快语,我也就直话直说,”喻沣道:“邯郸之重,之于邺京,亦之于幽州、定州。眼下楼钦表面上看没有动作,实则,我已在城中抓到探子不下百人。”
马湖大眼一瞪:“我就知道那姓楼的没安好心,还冒充兖州来的,好在我没上当。”
“马幢主若是愿意,可将那人交与我,我这里有刑讯的好手。”喻沣道。
马湖立刻答应,吩咐亲兵去把人押来。
人交给喻沣,马湖又说了一番道贺之语,言待骆幢主回来要好好喝上一杯为她庆祝。
喻沣无语,这位怕不是忘了,骆幢主治军甚严,是决不允许军中饮酒的。
送走马湖,喻沣叫人快马加鞭送信去许昌。
“将军,这还不知道是不是楼钦干的,您这样同马幢主说,万一不是,他不会心生芥蒂?”喻沣的副将问道。
“他这不是把人给我送过来了么,”喻沣轻笑一声:“你别看他长着张憨马脸,就当他傻,能在施象观手底下从一介小兵升到一军幢主,岂是没点儿脑子的人。”
“末将听说,他一到魏郡就挑衅骆幢主,然后被骆幢主给打了,还没看清形势就挑衅,他真有脑子?”副将难以置信。
“这真是他有脑子的地方。”喻沣道:“那时小乔只是七品校尉,他是四品的幢主,小乔为大军主帅,徐州军因为出自龙兴之地一向傲气,他若不这么说,徐州军不服,严重者,甚至营啸。”
甘彭过来送文书,在帐外听到喻沣的话,被叫进去后,说道:“喻将军说得对,所以,我们幢主当时只用了一丁点儿力,没认真揍。”
他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是多小一丁点儿。
“至少,伤比太子洗马萧本荣要轻多了。”
副将:“……”
“对了,萧洗马呢?”喻沣问。
萧本荣作为监军,是先太子一力促成的,但因为骆乔打断了腿一直在魏郡养伤,没赶上邯郸之战,这一次的封赏里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漏掉了他。
另一个监军,冗从仆射祝睢都升了官,升到了四品城门校尉,于三日前启程回建康京了。
这两个监军,一个是太子洗马,一个与彭城王过从甚密,偏他俩的主子在同一天殒命,祝睢还好,萧本荣就着实尴尬了。
太子洗马,可太子都没了,他陪谁读书去。
封赏也没他的份。
“回建康了,就在祝校尉后一步走的。”副将道:“或许是回去另谋出路去了。”
喻沣颔首,知道此人大概动向即可,现在萧洗马对邯郸大军和豫州来说已是无关紧要的了。
他吩咐下去,这段时日要加强巡查,不可叫细作探子混进来。
除了马湖这里有人上门来挑拨,差不多前后几日,宋国内有不少人被如此挑拨过。
计谋一眼看去就很拙劣,有的人不予理会,有的人一笑置之,有的则若有所思。
四品与七品可谓是天差地别。
骆意身在建康,各处的探子暗桩源源不断将消息传来,即使他天天撸虎陪外甥读书,该知道的一点儿也不少知道,甚至一些秘辛他知道得比干办处还多。
“姐姐你这一升官,着实叫某些人坐不住了。”骆意手拿折扇,慢悠悠扇着,还着了一身乌衣,很是一派乌衣公子的作风。
骆乔挑眉:“最先坐不住的难道不是咱们祖父?”
骆意轻笑:“我敢打赌,祖父是想让姐姐你带大堂兄去军中。我若赢了,姐姐给我什么彩头?”
“给你一文钱。”骆乔找出一枚铜钱来,拍在骆意的折扇上。
这赌根本毫无意义,祖父一辈子劳心劳力,除了为他的嫡子,就是为他的长孙。
“那你别去成国公府了,”骆鸣雁皱着眉,“骆崇绚那家伙这几日与柳大郎来往颇多,他已经攀上高枝,用不着祖父操心,你别去受他们一家子的闲气,万一祖父提出什么无理要求,拿长辈身份压人,你不能拒绝怎么办?”
“那就带骆崇绚去邯郸呗。”骆乔笑:“你觉得骆崇绚落我手里了,能有个好?祖父祖母要舍得这个宝贝孙子,我没什么不答应的。”
骆意也笑:“听上去很好玩儿。”
骆鸣雁:“……”
行吧,这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
“那我同你一起去。”骆鸣雁说。
骆乔摇头:“你斩衰在身,别去受他们的闲气,二伯母那张嘴你也不是没领教过,跟吃了□□似的,每一句好话。”
骆鸣雁哼:“我现在还怕什么,他们要是敢嫌我晦气,我就晦气死他们,我天天去给祖父祖母问安。”
骆意:“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问安么,这是催命呐。
经历了如此巨变,骆鸣雁的性子变得泼辣了许多,大有一种爱谁谁,她看不顺眼就要怼,怼天怼地的豪气。
既然她愿意,那就一起去。
骆意也要一起去看热闹,被骆乔一个指头摁在坐席上动弹不得:“你在这儿看孩子。”
骆意瞅着不远处抱着老虎不撒手的小家伙,就委屈。
他想看热闹呀。
闻瑾感受到舅舅的视线,松开了老虎,几步跑过来,大喊:“舅舅。”朝舅舅一扑。
他荏弱的舅舅就被他敦实的小身板给扑倒了。
骆意抱着小家伙躺在软垫上,更委屈了。
为什么不让他去看热闹。
而成国公府里,骆意的赌只赌对了一半,骆广之不仅想要骆乔把骆崇绚带去许昌,他还提起了骆乔的婚事。
“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升到四品,天下唯一的女将,风光无两,也该考虑婚姻大事了。”
“听祖父这话的意思,您是有人选了?”
骆广之正要说话,骆乔没给他机会:“不管祖父是什么打算,您趁早别打算了,我已有心上人,并约定了终生。”
“私定终生像什么话!”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胡元玉忽然出声。
姜云梦也附和,拱火:“就是,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没有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是私定终生的。”
“四叔四婶还在呢,小乔的婚事还轮不上二婶操心,”骆鸣雁阴阳怪气道:“我听说二婶为了骆崇绚的婚事焦头烂额,也是,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敢嫁一个又蠢又毒的废物,婚姻大事可不是做慈善。”
姜云梦被戳了痛脚,气得跳起来指着骆鸣雁骂:“你一个服丧之人到处乱走,像什么样子,别叫人以为咱们成国公府的没教养。”
骆鸣雁啧啧两声:“怎么,我来自己的祖父家都来不得?这成国公府的大门前也没立‘服丧之人不得入内’的牌子,还是说,现在成国公府是二婶你当家了?若是的话,那我今后还真不来了。我一个一品王妃,可不会做贵足踏贱地自降身份的事。”
大姐姐这战斗力,厉害了啊!
骆乔给骆鸣雁竖了个大拇指。
姜云梦发觉这大侄女现在嘴毒得不行,什么都敢说,自己根本说不过,只要向公爹婆母求援。
骆广之脸早黑了,对骆鸣雁斥道:“你既如此尊贵,我这贱地留不下你,你回你的王府去吧。”
“祖父,您可想清楚了,今日您赶我出了这门,我今后就再不会上门来了。”骆鸣雁道。
“你这一品王妃,我们高攀不起。”胡元玉冷声说。
骆鸣雁嗤笑一声,对骆乔道:“小乔,我们走吧。”然后对骆广之说:“小乔的婚事你们就别想摆布了,与她两情相悦的郎君,两家都是过了明路的。至于骆崇绚,你们想让他去许昌,也得问他愿意不愿意,人家现在攀上了柳光庭的长孙,风光得很。”
骆广之很惊讶,想问骆鸣雁这话是真是假。
这些日子骆崇绚的确常常出门,还在公中支了不少银钱,问他又不肯说要钱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却原来是去讨好柳家的柳晟了?!
这时,骆乔起身,对姜云梦笑了下:“二伯母真舍得将爱子送到我军中,我定然严格要求,把大堂兄打磨成材。”
但姜云梦听着就像是“折磨成废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祖父,您差不多该到致仕的年纪了吧。”骆乔看着骆广之说。
骆广之阴沉着脸,听懂了她的言下的威胁之意。
他若是有小动作,她有的是办法让他提前致仕。
骆乔拱了拱手,道了声告退,与骆鸣雁并肩走出成国公府。
第 245 章
靖德太子出殡十日后, 常年客居在鸿胪寺客馆的齐国使臣上表宋国皇帝,言齐国太后思念女儿成疾,还请宋国皇帝准许公主祈归国。
“既是要接公主祈归国, 为何不见贵国国书?”礼部尚书问道。
“成都与建康相距千里之遥, 国书尚在途中,不日便到。”齐国使臣道。
“既然如此, 那便等贵国国书到了再做商议。”
“如今明德宫已没有太子, 我国尊贵的公主是来和亲的, 不是来寡居建康的。两国修好,贵国遭逢劫难我齐国深表同情,但贵国不让公主祈归国, 是何道理!”
齐国使臣这话简直就是往闻燮的心窝上捅刀子, 闻燮大怒,当即拂袖而去。
此事暂且没有下文, 可齐国公主的去留却叫满朝文武上了心。
齐国使臣出了建康宫就被“请”去了明德宫,一脸苦色地跪在周祈面前。
“殿下, 臣真的按照您的吩咐说了,您也该听说,宋国皇帝都被气走了, 这宋国要如何决定您的去留, 臣真的没办法左右啊!”
他在殿上那些挑衅之语都是周祈盯着他一字一句背的, 他背的时候真觉得周祈是不是疯了,如此挑衅宋国对她有什么好处,成都京可没有国书来召她归国。
就算宋国同意她归国, 可成都京的皇帝不允许她回去, 她还是回不去成都啊,难道要在城门口等着陛下心软放她进去?
这话, 齐国使臣只是在心里想想,他可不敢说。
这位三公主即使在建康深居简出多年,半点儿也没有修身养性,暴虐性子依旧没改。
确定了使臣是按照她的吩咐说的,周祈把人放回了客馆。
事情已经做了,可周祈还是犹疑,激怒宋国皇帝和朝廷真的能行,能让她回齐国?
骆乔那个漂亮弟弟不会是耍我的吧?
周祈越想越不爽,叫来心腹:“你去传话,问他们,下一步该怎么办。还有,告诉他们,最好别耍我,否则……大不了鱼死网破。”
周祈的心腹小心避开所有探查,从一个角门进了彭城王府。
彭城王府如今是清静得很,闻绍以前那些姬妾跑得跑、遣散地遣散,如今一个也不剩,门客也没有了,严夙现在也不是门客,是为世子请来的西席。
府里伺候的仆役也在闻绍出殡之后骆意帮着骆鸣雁过了一遍筛子,一些眼线细作、不忠的、生乱的都发卖出去,一些年纪过大和过小的都给脱了籍让他们归家。
现在的彭城王府是彻底隔绝了外人的探查,就连宫里的眼线也被毫不犹豫地清了出去,亦是对皇帝表明了态度。
周祈心腹进了府,一直紧绷的脑子总算放松了,心想:明德宫要是也像彭城王府这样来个清查,说话办事可就轻松多了,现在是说个话都得先上下左右看有没有耳朵。
“见过王妃、骆幢主、骆军师。”那人拜道:“殿下有话让我转达给各位。”
“不用转达了,我知道你家殿下想说什么。”骆乔道:“是不是说她要是回不了齐国,就鱼死网破。”
那人也不尴尬,微微笑着奉了奉手。
“请你家殿下稍安勿躁,别总想着一蹴而就,总归她在建康都这么多年了,再多等几天又何妨。”骆乔都按:“既然她请我帮忙,就该全心信任我,否则咱们今日就一拍两散罢了。”
“骆幢主息怒,”那人道:“殿下也是归国心切,听说太后娘娘病倒了,殿下与太后娘娘母女情深,又怎能不急。”
骆乔惊讶道:“薛太后真的病倒了?这不是编的?”
“是真病倒了,殿下也是今日才得到消息。”
骆乔看了一眼骆意,骆意微微一笑,对周祈心腹道:“你先回去吧,告诉三公主,什么都不要做,若实在闲不住,可以装个病。”
周祈心腹离开后,骆乔对骆意说:“这位公主殿下消息挺灵通啊,咱们也才刚刚知道薛太后病倒了,看来这些年她深居明德宫却没少搞事情。”
骆意道:“姐姐,你忘了,五皇子与她合作多年,帮她在齐国做了不少事,就连矩州的起义军领袖都被收服在了三公主麾下。”
“五皇子不简单呐。”骆鸣雁微微蹙眉。
“五皇子先天条件那么差,现在能争取到式乾殿中的一席之地,怎么会是个简单的人。”骆乔嗤笑一声:“简单的人是东海王那样的。”头脑简单。
骆鸣雁眉头蹙得更紧:“别提那个晦气玩意儿。”
骆乔拍拍她的肩。
骆意这时起身,舒展了一下修长的四肢,说:“好了,该我出马了。”
“你知道骆崇绚在哪吗?”骆乔问。
“小看我了不是,”骆意狡黠地说:“我连他昨晚睡在哪儿、身边有几个花娘、吃了多少五石散、喝了多少酒,都知道。”
骆乔无语,叫来几名武艺高强的亲兵跟着骆意,叮嘱弟弟不准跟着骆崇绚玩脏东西。
等骆意离开,骆鸣雁问骆乔:“小意去找骆崇绚做什么?”
骆乔道:“骆崇绚不是搭上了柳大郎么,让他给柳大郎传几句话。”
来和亲的公主归不归国这事可大可小,但齐国没有国书来,也不会有国书来,这事就很麻烦,得速战速决。
而周祈回国,也不是回成都京,她是去矩州。
成都京是周禧的地盘,她不在那里多年,去了就是把主动权全交给周禧。她去矩州,那里有两万起义军,可与周禧分庭抗礼。
而周祈回归故国后的动向一定会传回建康,届时最先提出让她归国的人肯定会被问责。
这不,河东柳大郎一心想要干一番大事业,不甘只是个舍人还被混不吝的席臻压制,周祈归国在宋国境内须得有使臣护送,在这路上有个必经之地——荆州,他一定受不了荆州的诱惑。
正好骆崇绚搭上了柳晟,小小得利用一下他。
骆意去找骆崇绚吃酒,席上如何煽动骆崇绚的,骆鸣雁不得而知,只知两日后,柳晟在朝上奏请愿护送齐国公主祈归国,以彰陛下仁德之心。
皇帝冷静了两日,不像之前那样生气,问殿下众臣有何见解。
骆乔是边将,边将归京一般是将军以上才须列班早朝,她是四品幢主并不需要上朝,但她也来了,列班在末尾,一言不发,看着朝堂上为此事争吵得犹如廛市。
朝臣们吵了三日,终于吵出了结果——现在也没太子了,齐国公主就让她回归故国吧,以免天下人说他们宋国不近人情。
然后当廷点了几人作为使臣,护送齐国公主归国。
其中,除了鸿胪寺官,还有柳晟,竟还有骆乔。
这神来一笔的提议是兵部侍郎何文斌提出来的,朝中上下皆以为他是在报之前骆乔“脚滑”之仇。
骆乔领旨,瞅了何文斌一眼,后者回视,直皱眉头。
他身边的人小声劝他:“报复一下就差不多了,谁不知道这是个煞星,小心她把你腿打断。”
劝他的人,与萧本荣是远亲,得知萧本荣在魏郡的遭遇同情不已,对骆乔的感观奇差无比,认为她是个暴力狂武疯子。
何文斌收回视线,瞥了瞥劝他的人——有点儿脑子,但不多,是怎么升到五品的?
下了朝,骆乔打马先去南市买了些吃食和一坛好酒,然后掉转马头往北走,一直到干办处的衙署。
问清张瑾所在位置,她提着酒食找过去,门是打开的,她敲了敲门框走进去,唤人:“张叔。”
然后,对坐在张瑾对面的人笑了笑:“何侍郎,您鼻子还好吧。”
何文斌一个白眼都快翻后脑勺去了,没好气儿地说:“托你的福,我从来没流过那么多血。”
“不可能。”骆乔大马金刀地坐下,把酒食放在案几上,“您小时候难道没有跑啊跳地磕在哪里摔伤?”
何文斌嘿了一声:“我还真没有,我是个斯文人。”
“你一个兵部侍郎,你说自己是斯文人。”骆乔边把酒坛的泥封拍开,边向何文斌投以怀疑的目光。
张瑾笑道:“他还真就是斯文人,半点儿武艺也无,纸上谈兵的高手,你那一‘脚滑’可是要了他半条命了。”
“那张叔您该早些告诉我,我能下脚轻一点儿。”骆乔不仅自带酒食,还自带了杯碗筷,斟满摆好,招呼二人,“来来来,老早就定好的新丰酒。”
何文斌对张瑾不满道:“什么‘纸上谈兵’,我就讨厌听这个,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啦,要论兵法,你可没有我懂。”
“是是是,我不懂兵法。”张瑾忙端起酒杯给何文斌赔罪。
酒过三巡,骆乔好奇问起:“张叔与何侍郎是怎么认识的?”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
她押送楼容一路回建康,除了上表皇帝之外,还预备请人在式乾殿上配合她演一出指桑骂槐,想来想去,就想到了请张瑾帮忙能不能找个合适的人。
张瑾大力推荐了兵部侍郎何文斌。
此人士族出身,但不与朝中门阀沾边,又身在兵部,再合适不过了。
“他妹妹的前夫犯了事,落在我手里。他来找我”张瑾说。
一般落在干办处张郎将手里的,犯的可不是一般的事,不是通敌叛国,就是间牒细作。
“那何侍郎是……”
张瑾说:“让我把他的前妹夫弄死。”
何文斌补充:“是等我妹妹和离了,再帮我把那畜生弄死。那畜生死有余辜,但不可连累我妹妹的名声。”
骆乔先竖起大拇指,然后鼓掌,大宋好兄长。
第 246 章
何文斌的前妹夫是张瑾在追查一个齐国女细作时, 连带揪出来的。
那男人养女细作为外室,终日厮混不归家,期间透露了朝中不少消息给此女, 让人传回了齐国, □□办处带走时还搞不清楚情况地喊“怎么了,我怎么了”。
何文斌被妹妹的婆家找上门求助, 问什么都含糊其词, 他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后辗转拖人找了干办处的关系见了张瑾一面, 一问,差点儿没给他气炸。
这种蠢货死一万次都不足惜,但别连累他妹妹的名声。
何文斌请张瑾先关着那蠢货, 待他帮妹妹和离了, 再把蠢货千刀万剐。
这就是个顺水人情,张瑾自然答应, 就是有些好奇,这位兵部何主事要怎么帮妹妹和离。
这一批抓到的细作审讯得差不多, 张瑾闲着无事就跟着何文斌瞧热闹去。
这一瞧,就让他瞧着了一个宝藏。
他还没见过能把兵法运用得如此纯熟之人,几乎每一步都算到了他妹妹婆家的动向, 因时制宜、借力打力, 不仅成功帮妹妹和离, 帮妹妹把独女带出婆家,还给妹妹在街坊邻居嘴里留下了一个贤德大度的名声。
人才啊!
张瑾有意交好,按照何文斌的意思处置了他的前妹夫。
后二人来往多起来, 张瑾才知道这位何主事是个纸上谈兵的高手, 他本人手无缚鸡之力,连比较强壮一些的总角孩童都打不过的那种。
“你来信叫我帮你找个人打配合, 我立刻就想到了何贤弟,兵部侍郎,多合适。”张瑾对骆乔笑道。
骆乔赞道:“何侍郎短短几年从主事升到侍郎,可见才华横溢,唔,演技也十分了得。”在式乾殿里演的那一出任谁都觉得他嫉贤妒能刻意为难骆乔。
何文斌连连摆手:“才华横溢算不上,我能一路高升,也是仰仗张兄相帮,否则我这家世可升不了那么快。”
骆乔啧了一声:“咱们大宋这个升官看出身的做派,的确得改改了。”
“行了,越扯越远。”张瑾给骆乔杯中斟满,“今日就是老友叙旧,新友交心,别扯那些没意思的。”
朝中各种积弊已久,要改变不是一两个人一两句话的功夫,张瑾在干办处中郎将的位置十多年不动,除了他的确是这一块的好手之外,还就是因为他的出身。
他连寒门都算不上,大中正不肯给他品评,因此一直都升不了官。
何文斌能升迁,是因为他出身庐江何氏,虽不是门阀,也是有堂号的士族。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在宋国不是说说而已。
门阀把持朝堂把持晋升途径,任你才华横溢没有家世做敲门砖,也登不上天子堂。
何文斌深知友人心结,可他也算既得利益者,任何安慰的话说出来都带着一丝心虚。
“张叔,别气馁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十年前谁能想到咱们不仅收复了洛、豫二州,现在还打到了东魏的家门口去了。”骆乔举了举杯,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底气十足,“要不了多久,黔中也要收回来了。”
新旧更替,现在的当权者在逐渐老去,陆续掌权的年轻人总有人与老一辈的想法不同。
张瑾提醒道:“那位公主算不得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柳家大郎也是个野心勃勃的,你此去荆州得万分小心。”
“谁说我要去荆州了。”骆乔举起酒杯,把半张脸藏在其后,葡萄眼微弯成一个狡黠的弧度。
张瑾微讶,与何文斌对视一眼,两人忽而大笑,举起酒杯互相敬了一下。
“不愧是你,骆高羽。”
骆乔与他们碰了碰杯:“建康这里,还得仰仗您二位。”
张瑾调侃:“你与席家不是很要好。”
“与席家要好是一回事,但我也不能只与席家要好。”骆乔大大方方说出自己的小算盘,“我那外甥要去彭城郡就藩,徐州这块地儿我是一定得拿下来的,否则他们孤儿寡母在封地不得被人欺负死。”
门阀与皇族百年的默契,动哪里都不会动徐州,盖因那是武帝兴起之所,之于宋国是一种精神图腾。
偏骆乔要冒这大不韪,把徐州划拉到自己碗里来。
门阀与皇族达成默契,但你说巧不巧,她既不是门阀也不是皇族,她只是有一百多斤反骨罢了。
张瑾愣了一下,忽而笑了:“胃口不小。”
骆乔示意了案几上,满满一桌子几乎是被她一个人吃光的,一语双关:“我力气大,自然吃得多。”
何文斌大笑:“看得出来。”
“放心,我不会吃独食的,已经叫人再去买了。”骆乔话落须臾,干办处两个小吏一人提了两个大食盒进来,把案几上的残羹冷炙收拾干净,再将新添的吃食一一摆上。
“你指挥我干办处的人指挥得很顺手。”张瑾斜睨着说。
骆乔说:“这都是我的人去买的,张叔御下太严,他们只能托人送过来。”
何文斌调侃道:“干办处的人都一个样儿,看谁都像奸细。”
骆乔招呼两人吃,别矜持,省得待会儿又被她吃完了。
张瑾无奈,我们可没矜持,是你吃太快,但凡你吃慢点儿呢。
何文斌本就不太饿,意思意思用了两筷子,脑中一直闪动着念头,踌躇好一会儿,试探着说:“徐州刺史黄进,看起来没什么能耐,实则左右逢源。”
“能在司牧徐州多年风雨不动,没人会小看黄刺史的。”骆乔说。
何文斌说:“如此,彭城王世子在封邑的日子恐怕不会如预期那样,尤其是他还如此年幼。”
“黄进与施象观这对多年的老搭档,二位觉得怎么样?”骆乔说:“施象观在馆陶,可馆陶有兖州的周访将军,他没什么用武之地。”
张瑾说:“施象观奈何不得周访,但对兖州军出身的豫州先锋军将军喻沣可不看在眼里,你离开邯郸,骆都督让喻沣镇守邯郸,邯郸还有徐州马湖,施象观大概率会放弃馆陶带兵前往邯郸。”
骆乔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张叔,你猜,豫州的将军个个都是猛将,皆可镇守邯郸,偏偏骆都督要派喻沣去呢。”
张瑾说:“请君入瓮。”
何文斌轻声道:“此乃险招。”
宋国与东魏的形势如此紧张,如同一个烧红的爆竹,就等一个引信便会爆开。
尤其入秋之后天气适宜、粮草充足、马肥兵壮,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邯郸一旦因主帅之争而乱起来,东魏无论是楼钦还是于坚都会趁虚而入,远在幽州的贺放估计也想,只是中间隔着邺京他过不来。
可此一旦事成,就不仅仅是一箭双雕。
骆乔道:“大风大浪出大鱼。”
她以挑衅之姿一路来建康,其中风险之大,多方都有,更有甚者会腹背受敌。
但她甘冒风险自然要做到利益最大化。
“这个时候,施象观应该已经到邯郸了。”
如骆乔所想,施象观的确带兵到了邯郸,并且一来就与喻沣发生了不小的摩擦。
“怎么,现在不是求我在战场上救你的时候了是吧,喻将军。”施象观一脸嘲讽。
喻沣刚被征兵入伍那年,在对相州杜晓的一战中,徐州军驰援而来,那时喻沣等一队人马被相州军围困,看到施象观带兵赶到全都激动得不行,高喊威武。
那时候他们喊威武,除了感激同袍的及时到来,还有就是威慑敌人让敌人知难而退。
那会儿才十七八年纪的喻沣没想到,施象观能记此事记这么多年,且找到机会就要讽刺他。
“施将军,这里是邯郸,”喻沣指着北边,“百里之外就是楼钦的大军。”
施象观傲然道:“我来这里就是为楼钦而来,难不成你以为我会怕!”
“你怕不怕楼钦我管不着,”喻沣冷眉冷眼,“施将军记得规矩行事就行,否则,我们豫州可不是好惹的。”
施象观大笑,笑了都有半柱香时间,才凑近喻沣小声说:“你们豫州怎么样,我就是惹了又如何,他骆衡能拿我怎么办!”
喻沣双眸一厉,猛地朝施象观挥出一拳,施象观抬手一挡一退,抽出身上佩刀来。
喻沣亦操起一旁架上的长.枪:“骆都督的名讳其实尔能直呼的,不知上下尊卑!”且还是以那般轻蔑口吻。
两位将军打成了一团,从帐内打到帐外,劝架的都被波及,马湖捂着被划了一道的手臂狂骂:“娘的,打仗老子都没受伤,到这里见了血,有毛病吧!”
甘彭捂着肿了半边的左脸,无比赞同:“真是倒霉催的,敌人没打过来,自己人倒是先打起来了。”
马湖瞅着甘彭肿肿的脸颊,死去的记忆忽然就开始攻击他,曾经他的左脸也这么肿过……
“就是小骆不在,要是小骆在,他们能这样打?!早就被她一人一拳了!”
“小骆?”甘彭转头看马湖,这是个什么称呼?
马湖马脸一拉:“怎么,我与她同为幢主,她比我小了一轮有余,叫她一声小骆叫不得吗!”
甘彭:“……”
你倒是当着骆幢主的面叫她“小骆”啊,趁人不在,抬高辈分,占人便宜。
打架的劝架的闹做一团,动静如此大,这闹剧自然引得许多人来围观。
豫州军与徐州军都维护自己上官,脸红脖子粗地对峙,眼瞅着就要大打出手造成营啸。
若是营啸可就麻烦了。
马湖顾不得手上的伤,大步走到中军大帐边上立着的军鼓旁,拿起鼓槌一阵急促敲响。
“都给我住手!”
喻沣和施象观动作顿时,总算找回了理智,分开。
施象观看了一眼军鼓旁的马湖,然后指了指喻沣:“你等着。”
喻沣冷哼:“怕你不成。”
施象观回了他的营帐,徐州军与豫州军依旧如斗鸡一般,对着对方脸红脖子粗。
此事飞快传信到了许昌,以及……一些地方。
第 247 章
周祈动身回归故国之日, 天高气清,秋色宜人,十分适合出行。
皇帝命南康王率百官为其送行, 队伍浩浩汤汤行至西郊外, 南康王最后与齐国公主见礼,送上祝福。
闻震坐在轮椅上目送护送仪仗开拔, 视线落在队伍最前面身着明光铠的骆乔身上, 心下略疑惑。
宋国武将大礼服为两档铠, 按理说,骆乔作为使臣护送齐国公主,该着大礼服, 又不是去打仗, 怎么会穿明光铠。
闻震若了解骆乔的话,就会发现一个极大的怪异之处——骆乔骑了匹白马。
她一直以来的坐骑都是一匹通体乌黑油亮的神驹。
站在送行队伍里的席臻瞅着那白马, 撇了撇嘴,他就知道骆铁牛岂会老老实实护送什么齐国公主, 肯定是要搞事情。
护送仪仗走了不久,骆乔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银白的饕餮面具扣在脸上,狰狞的饕餮纹乍一眼相当吓人。
柳晟骑马走在她身边, 转头看到这个鬼样子, 又被太阳反射在面具上的光闪瞎眼, 差点儿摔下马。
“你干什么!”柳晟怒斥。
骆乔抽出腰间佩刀在手上一转,用刀柄敲了柳晟的头。
柳晟大怒,但在听到骆乔含着兴味儿的一声轻笑后, 他记起了曾经在范县被骆乔殴打、打完还被逼着去砍树的恐惧, 登时蔫了。
只敢忿忿地瞪一眼,还得偷偷瞪。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讨厌的女人, 活该一把年纪还嫁不出去。柳晟在心里好一阵排遣,总算叫自己舒坦了些。
骆乔收刀,淡声提醒:“老实点儿,否则……”
否则怎样她不说完,故意吓唬人。
之后的路上柳晟相当老实,当晚在清流县驿站落脚时,他用了饭就回自己的房间,那是多一刻都不想与骆乔同处一室的架势。
他回房洗漱后,正要休息,房门被敲响。
“谁?什么事?”
“我家殿下请柳舍人过去小酌几杯。”
柳晟紧绷的心弦松下,门外说话之人是齐国公主身边的女官,他还以为是骆乔的人呢。
等等!
齐国公主叫我去小酌几杯???!
她为什么要叫我小酌几杯???!
“都有何人?”柳晟问。
门外答曰:“听闻柳舍人极有情趣,我家殿下向往已久,如今归途漫漫,正当其时,自然只有我家殿下与柳舍人您二人。”话说得很是暧昧。
柳晟:!!!
他差点儿就忘了,这位公主以前可是有着风流名声的,据说在成都京的公主府里养的小郎就有百人之多,比皇帝的后宫还夸张。
她入明德宫后便深居简出,也没再有风流韵事传出,众人渐渐就淡忘了这位公主的癖好。
没想到!
没想到啊!
才出建康,这位公主就盯上了自己!
他是可以拒绝公主,可拒绝了今晚,那明晚呢?
如果公主对他用强呢?
此去荆州还有那么远的路,他的清白还能保住吗?
原以为与骆乔同行是此行最大的难事,不料,更难的竟是保住自己的清白。
“柳舍人,别让我家殿下等急了。”门外催促。
片刻后,门从里面打开,柳晟不情不愿地说:“带路吧。”
女官笑了一下,领着他穿过回廊,在周祈住厢房前停下,敲了敲门,道:“殿下,柳舍人来了。”
“让他进来吧。”屋中传出周祈的声音。
女官便推开门,引手示意柳晟进去。
房门推开,里面只有中间矮几上点了一盏灯,昏黄的灯光照在矮几旁斜卧在软枕上的周祈身上,朦朦胧胧间,美不胜收。
柳晟不得不承认,这位公主殿下哪怕已是徐娘半老,其风韵却世间少有人及,即使是他,乍一眼看到如此景象亦免不了心跳加速。
或许……旅途寂寥,来一段风流韵事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对方已不是太子妃。
“柳舍人,为何还不进来。”
周祈的声音不是柔媚那一类,反而是目下无尘的高傲,一般情况下,她说话很难让人产生好感,可在此暧昧情景中,柳晟却产生一种想匍匐在她裙前的诡吊心里。
他缓缓走进屋内,女官示意一旁侍立的护卫立刻关门。
门被关上,发出“嘭”的一声,柳晟顿时惊醒,立刻转身朝门看去。
就在这时,门边走过来一人,三两下就把手无缚鸡之力的名士公子给抓了捆起来。
“你干什么?!”柳晟被扔地上,惊恐地抬头就见捆他的竟是骆乔,大怒。
“找柳公子帮个忙。”骆乔拿了张矮凳坐在柳晟身边。
周祈收起先头的诱惑姿态,吊着眼梢看骆乔,不爽道:“何必搞得这么麻烦,这种男人我见多了,随便吓唬两句就什么都会答应。”
“你们想干什么?!”柳晟使劲儿往门口蛄蛹,被骆乔略一伸手拖着脚就拖回来了。
“说了让你帮个忙,不用怕。”
骆乔这么说,柳晟反而更怕了。
“你……你要我帮什么?”
骆乔叫亲兵进来,两名亲兵拿了一副明光铠,把柳晟身上的绳子解开,带到屏风后扒了他的外衫“帮”他换上铠甲。
换好后,柳晟一脸屈辱地走出屏风。
骆乔围着他看了两圈,问亲兵:“怎么样,身量相似么?”
“还行,柳舍人比幢主要瘦弱些,身高倒是相差无几,穿上铠甲只要不近看应该分辨不出。”
骆乔就把饕餮面具拿出来,扣在柳晟脸上,再问:“这样呢?”
亲兵点头:“应该差不多了,有我们在旁边守着柳舍人,没人能靠近的。”
“差强人意。”骆乔把面具摘下来,对柳晟道:“接下来的行程,你就冒充我,我的亲兵都跟在你身边,你注意别露出破绽。”
柳晟瞪眼:“我冒充你,我干嘛要冒充你?那我呢?”
骆乔歪头朝周祈示意了一下:“你,当然是入了三公主殿下的帷帐。”
柳晟惊骇,喊:“你究竟要干嘛?”
骆乔一掌轻拍在他的头盔上,说:“小声点儿,你要敢作妖,我现在就把你杀了。”
“你敢!”柳晟下意识退后了两步。
骆乔说:“把你杀了,栽赃在齐国使臣身上,你觉得你祖父会为你报仇,挑起两国战争吗?”
柳晟:“……”
就算祖父为自己报仇了,自己还是死了啊。
“你要我冒充你,要冒充多久?”柳晟表情几经变幻,最终认命。
“到了荆州就行了。”骆乔道:“放心,我的亲兵都在,只要你自己小心些,没人会发现。”
柳晟蔫蔫的,瞅了周祈一眼。
他冒充骆乔,他本人又得假装日日与齐国公主同行同止,他的名声还能好吗,明明他什么都没干。
现在回头看,让他来护送齐国公主归国分明就是一个圈套,可恶的是,这圈套还是他自己往身上套的。
骆崇绚!
都怪那个倒霉催的骆崇绚!
柳晟在心里把姓骆的都大骂了一顿,却反抗不了骆乔。
“我答应了,可以了吧,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不可以。”
周祈笑着捏着柳晟的下颌,轻声说:“你既入了我的帷帐,岂是你想走就能走的。仔细看看,你长得还不错,不愧是‘建康双璧’之一。”
骆乔把饕餮面具放在矮几上,对周祈说:“麻烦公主殿下不要随便侮辱我家小席使君。”
周祈一愣,笑了。
柳晟一愣,怒了。
柳晟……敢怒不敢言,只能忿忿去屏风后把铠甲脱下换上自己的外衫。
柳舍人进了齐国公主的厢房,整夜未出。
翌日一早就传遍了使臣仪仗队伍。
众人明面上不敢讨论,可眼中都透着又兴奋又鄙夷的神色。
齐国公主即使归国了,也是靖德太子的未亡人,柳舍人可真是……不拘小节哇。
啧啧啧,不愧是风流的建康公子。
在隐晦的私语中,仪仗从清流县再度启程。
有人道:“柳舍人还没下来。”
周祈掀开车帘,笑着说:“你们柳舍人,正在本公主车上哩。”
众人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简直恨不得透过马车看到里面的柳晟是何种情态。
而柳晟,身着明光铠、面覆饕餮甲,骑在白马上,双手紧紧握着缰绳。
要不是被一左一右两名骆乔的亲兵盯着,他定然是摔面具大骂了。
“骆幢主,启程吗?”鸿胪寺官问。
柳晟憋屈地点了点头。
仪仗再度开拔。
而本该在队伍里的骆乔昨夜已乔装独自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待天光了,她人已经到了清流县东北方的永阳县。
永阳县很小,县上竟没有马行,她不欲节外生枝便没有找去县中富户家中买马,费了老大劲儿买了一头驴。
聊胜于无。
她骑着驴,再度化身薛猛,往陈留郡的方向赶路。
另一边,骆乔离开建康后第二日,骆意向各方辞行,带着护卫和老虎,出了建康京竟是往东边的马头郡走,看样子似乎是准备走水路去彭城郡。
骆乔护送齐国公主归国的消息没几日就传到了邯郸,施象观一拍大腿,喜形于色:“正合我意。”
这邯郸大军他都要拿下,邯郸的主帅只能是他施象观。
此事亦很快传到了邺京,楼钦确认为真,登时大喜:“天助我也。”
“去,给于坚送信,告诉他,他之前的条件我答应了。”
第 248 章
楼钦在邺宫苦撑了几月, 烂摊子越来越大,情况越来越糟糕,现在就是后悔, 特别后悔。
期间他与侯秋鸣争执过数次, 侯秋鸣却不管他有多焦头烂额。
侯大监伺候人伺候了一辈子,尤其是先帝晚年愈发昏聩, 从宫中抬出去的尸体也越来越多, 他每日战战兢兢就怕什么时候轮到自己。
突然有了一个发泄的机会, 他岂会不叫自己畅快一番。
你看,皇帝、皇子也是会死的。
至于他这个做法会对这个国家带来什么样的灭顶之灾,他不管。
“这不是还有陛下您么。”侯秋鸣笑眯眯地说。
这几个月他仗着楼钦的威疯狂敛财, 看似不插手朝政, 可为了钱,他在卖官鬻爵, 将本就一团糟的东魏朝廷搞得更加乌烟瘴气。
在又一次与侯秋鸣争执后,楼钦怒气上头, 抽刀把侯秋鸣捅了。
“你……”侯秋鸣不敢置信。
楼钦杀红了眼,连捅数刀,察觉侯秋鸣已气绝身亡他尤不解气, 狠狠踢了一脚, 下令将其尸身扔去乱葬岗。
杀了侯秋鸣, 楼钦终于能冷静下来思考他现在的处境,以及寻找破局之法。
但思来想去他也不觉得仅凭他手上那点儿人能守住邺京。
事到如今他已称帝,是万万不可能再迎回霍姓皇族,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定州的于坚。
楼钦当然想过于坚会狮子大开口, 但他没想到的是于坚一连串的条件之中还有“下罪己诏,退位”这一条。
他一开始不答应, 在挣扎了一段时间后,在某个深夜,他忽然认同了于坚的话——
“你手里有多少兵马,大家都心知肚明,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有逐鹿之力吧。与其在不久的将来死在不知谁的刀下,不如退下来,保全全族性命。”
到底没有全然认命,得知邯郸的宋军内部起了龃龉,原来的主帅骆乔又被派往西边,楼钦立刻决定要联合于坚收复邯郸乃至魏郡、安阳,有了此功,今后无论皇帝是谁,楼家子孙不至于被完全排除在朝廷之外。
于坚就知道楼钦会答应。
“他还有什么选择,已是四面楚歌。”于坚对副将吩咐:“点兵,咱们去把邯郸夺回来。”
副将提醒道:“将军,还是得往燕郡送一封信,可别叫贺将军钻了空子。”
于坚点头:“行,你去安排。咱们可是夺回失土,贺放那老小子不是一直囔着燕郡那位是正统么,他若是敢在这时候有什么动作,会被天下人耻笑。”
副将道:“何不,让贺将军出点儿粮草呢。”
“好!”于坚一拍大腿,十分赞同,“是该叫那老小子也出点儿力。”
贺放接到于坚的信,骂了几句。
“老小子挺敢想,要咱们给他出粮草,合着功劳全他的,我出钱出粮落不着好。”
刘行谨问:“那你觉得呢?”
贺放沉吟片刻,问:“确定姓骆的丫头是在齐国公主身边?”
刘行谨点头:“我们的人再三确认过,是她没错。”
“那行。”贺放道:“骆季平心大,居然不管姓施的在邯郸作妖,咱们就送他份大礼。礼尚往来嘛。”
刘行谨笑着应和。
一旁歪坐着的霍涣看着胸有成竹的两个人,有心想提醒一句骆乔此人诡计多端,可想到自己犹如傀儡的处境,说的话从没有人认真听过,遂作罢。
曾经他们兄弟们在邺京,说起建康那个傀儡皇帝,多是轻蔑。如今的霍涣对建康的那位深表同情。
他才当傀儡皇帝多久呐,就已经难受得想死了,建康那位一忍几十年,太厉害了。
唉……
霍涣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放空。
当皇帝有什么好的,还没他当皇子舒坦,这也不能干,那也不能干,真是想不通他的兄弟们年初争皇位都快打出狗脑子。
“陛下有何意见?”
“啊?”忽然被问到,霍涣又呆又憨地看着贺放,“什么东西?”
贺放和刘行谨是听到霍涣的叹气声,想着这位虽然不靠谱,到底是他们扶植起来的皇帝,还是得问他一句,遂问了。
然而看霍涣这副呆样,还不如不问,问得他们自己一肚子怄气。
“没事。”贺放不爽,话里带出了情绪。
刘行谨拉了他一下,随后两人告退。
出了“行宫”,贺放不免牢骚:“怎么就只活下来这位……”
“行啦,能活下来一个就不错了。”刘行谨劝他:“再怎么说,这位还是很听劝的。”
“那也是。”贺放点头。
两人边走边说,没有注意到“行宫”外边侍立的一名侍女低垂的双目里闪过一丝异样。
半个时辰后,侍女进去为霍涣摆膳。
霍涣拿起筷子扒拉了两下面前的菜碟,不满地说:“天天都是这些东西,是想要饿死我么!”
“陛下,燕郡苦寒,如今天气渐凉,能吃的越来越少,比不得南方温暖富庶之地。”侍女柔声劝道。
霍涣瞅了她一眼,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一旦侍女提及北方不比南边就是有事要同他私下说。
他立刻表演“帝王之怒”,叫侍女跪下,把屋里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说吧,你主子又要你带什么话?”霍涣一边摔杯摔碗,一边小声叫侍女回话。
“并不是。”侍女抬起头小声回答:“是小的听到一个消息,尚不知真假。贺将军他们想让陛下您御驾亲征。”
霍涣摔碗的手一顿,诧异:“我御驾亲征?打邯郸吗?”
侍女点头称是。
霍涣差点儿没笑出来,侍女提醒他接着摔碗,不让一会儿管事就该进来收拾了。
“他们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霍涣这会儿摔碗摔得是真情实感,他很拎得清自己有几斤几两,叫他上战场不是叫他送死是什么。
“今次征伐邯郸,是贺将军、于将军和邺京联手,邯郸换帅还起了内讧,此次赢面很大。贺将军想让陛下御驾亲征,是为让陛下能名正言顺入主邺宫。”侍女解释道。
霍涣在东魏的名声太差了,若有了战功,再入邺宫登基,说闲话的人也会少许多。
贺放、刘行谨何尝不知他有几斤几两,二人也没想过他在战场上能发挥出什么作用来,纯纯是叫他跟去捡功劳的。
霍涣脑子再不好也能想明白这些。
可是,到了邺宫登基为皇又怎么样,无非是另一个燕郡,另一个牢笼罢了。
“你主子答应过我,待她打下邺京就奉我为上宾,让我自由自在过日子,说话算数吧?”霍涣问。
他是真没有称王称帝称霸天下的野望,这不是谦虚,他就想跟从前那样愉快地颓废地度日。
再说,他的父皇,二十几个兄弟,都是说死就死,焉知他到了邺京后不会步他们的后尘。
贺放拥立他,只是要个起兵的由头罢了,有朝一日贺放大权在握,说不定他的死期就到了。
“陛下若是还不放心,不妨让主子当面向您承诺。”侍女道。
霍涣疑惑:“什么意思?”
“请陛下稍等片刻。”侍女起身,出门叫人来收拾残局,又吩咐下去重新送膳。
不到半个时辰的样子,仆役端着新做好的吃食鱼贯而入,最后有一人身量比旁的要高上不少,即使微躬着腰,进行间也看得出来是个练家子。
那人将手里端的鱼汤放在霍涣面前的矮桌上,别人都退出去了,他却没走。
“小的薛猛,拜见陛下。”
霍涣一脸狐疑,觉得声音有些耳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而且,薛猛,自己认识叫这名字的人吗?
那人拜了礼后,抬起头,朝霍涣笑了一笑:“好久不见。”
“啊……”
霍涣原本是闲散趺坐靠着凭几,看到面前这张脸,一个弹身,一屁股坐到褥席外头去了。
“你你你你你……”他抖着手指,话都说不完整了。
即使多年未见,即使面前这人比少年时长开太多,他也不会认错。
“骆骆骆……”
“陛下可以再大点儿声,贺放和刘行谨来了,我就挟持陛下脱身。”
没错,化名薛猛打扮成仆役模样的,正是骆乔。
霍涣被这么一吓唬,总算冷静下来了,他朝门外看了看,声音压得都快没有了:“你怎么在这里?”
“陛下也不用这么小声,外头伺候的这几个,都换成我的人了。”骆乔在矮桌边坐下,很自在地给自己添了副碗筷。
霍涣惊恐:“……你到底在我身边安插了多少人?”
骆乔没有正面回答:“为了保护陛下能全须全尾去许昌,再多人都值得。”
霍涣努力平复着受惊的心情,好一会儿,看到骆乔这么自在得开吃,全然把他这里当自家餐厅了,就觉得一惊一乍的自己好跌份的样子。
他也拿起筷子大口开吃。
“我就知道你没在齐国公主的归国队伍里。”霍涣说着有些得意,外头那些聪明人都被聪明误了,他这个蠢人反倒比他们看得清,“你这个诡计多端的家伙。”
“我知道陛下想要听我当面保证,所以,我这不是冒死前来面见陛下,”骆乔略一挑眉,“陛下足见我的诚意了吧。”
“你以为我会信,别把我当傻子。”霍涣有些微不爽。
骆乔语气真诚地说:“怎么会。陛下是大智若愚,世人都以为我在齐国公主身边护送,只有陛下知道我不在。”
霍涣觉得骆乔在糊弄自己,可……
骆乔真是太会说话了。
霍涣的嘴角不值钱地翘起:“……不愧是你,煞星。”
第 249 章
骆乔到了大城后就把驴换成了快马, 一路乔装北上,过馆陶,从清河郡入定州。
她原本是打算潜入于坚的大本营定州中山郡乐阳城, 在巨鹿时接到消息, 于坚派人去了燕郡,她临时改变了主意, 继续北上去燕郡。
她日夜兼程赶了几日, 竟在故安县追上了为于坚送信的信使三人。
既然这么巧的话……
那她就不客气了。
她花了几文钱买了三个麻袋, 趁信使不备,把那三人给套了。
搜出三人的节符过所,以及于坚给贺放、刘行谨的信, 再把三人分开盘问了一番, 心中有了计较。
随后她买了辆马车,还有几袋粟米, 把三人连同粟米一起放在马车上,一跃坐上前室, 赶着马车往范阳郡走。
到了范阳郡,联系上这边的察子后,三人被看押了起来, 两名察子乔装随骆乔一起往燕郡去送信。
贺放和刘行谨做梦都想不到, 他们叫人盯着的人就在他们眼前。
骆乔把于坚的信亲手递给贺放, 并言于将军在等着二位回信,未免延误战机,还请二位将军尽快。
之后三人入住客栈, 与在燕郡的察子们联系上, 一番捣鼓,一名察子代替骆乔成了信使, 骆乔则进了霍涣“行宫”成为一名杂役。
“他们面对面居然都没有发现你是你?”霍涣又惊又呆,贺放就算了,那个刘行谨一脸精明相,原来是个蠢货吗?
骆乔无语:“……我乔装了,再说他们又没有见过我本人。”
霍涣:“……”
对哦。
原来蠢货是我自己。
“你这千里迢迢亲自到燕郡来,究竟为了什么?”霍涣虽然不聪明,但也知道单他这个“东魏陛下”是不可能劳动骆乔亲自来护的。
骆乔提示:“知道贺放和刘行谨为什么要你御驾亲征吗?”
霍涣瞪眼:“总不能是你提议的吧!”
“是,也不是。”骆乔笑着说:“我只是让人‘不经意’地启发了那二位。”
霍涣:“……”
霍涣悲愤:“骆!乔!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样整我?!我这都算拱手把邺京让给你了吧!!!”
他不想上战场,他怕,他就是个怂包。
骆乔无奈叹气,这位陛下是真不聪明呐。
“把你从战场上偷走,和从燕郡偷走,你觉得哪个容易些?”
霍涣不答,仍兀自悲愤。
“放心,你有几两重世人皆知,贺老头也只是扯你的大旗,你只需要呆在中军就行。”骆乔安抚对面的怂包,“我会跟在你身边保护你,有我在,这世间有谁能伤你分毫?”
霍涣抬起脑袋凄凄惨惨瞅着骆乔,她话是没错,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你跟着我去,肯定还有其他的目的,绝不可能从头到尾保护我。”
骆乔眉梢一扬,嘿,霍涣陛下思路还挺清晰。
未免霍涣陛下搞出幺蛾子,骆乔只得保证:“在此之前,我定然叫人把你偷走,送到安全的地方,行了吧。”
“行是行……”霍涣还想讨价还价,一眼看到骆乔举起自己的拳头欣赏,顿时不敢再作妖,忙道:“那一言为定。”
骆乔放下拳头,斜了霍涣一眼,非要她用武力威胁。
霍涣委委屈屈地又往后挪了挪,争取离骆乔再远一点儿,自打看到骆乔,他就没坐到褥席上过。
“你千里迢迢潜入燕郡,又跟着我去往邯郸,到底有什么目的,能透露一二吗?”霍涣实在好奇,究竟是什么惊天大事得让骆乔亲自出马。
骆乔觉得霍涣的问题问得有点儿傻:“自然是准备在战场上突然现身、天降神兵、惊艳众人。”
霍涣撇嘴,是惊吓众人吧。
“行了,陛下竟然已经用完晚膳,我这就叫人进来收拾。”骆乔决定,与霍涣聊得到位了。
霍涣瞪着一桌子空碗碟,委屈:我只吃了三口。
骆乔出门唤人,之后再没回来,霍涣好奇她究竟藏在哪里,但也不敢明目张胆得找。
他还想,骆乔要是伪装成他身边伺候的仆役,他就趁机使唤使唤她哩,岂料对方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嘁~
再过得五日,贺放和刘行谨来“行宫”通知霍涣御驾亲征。
是的,通知。
饶是霍涣早有了心理准备,被这二人目中无人的态度也搞得怒气上头。
“我不去。”霍涣断然拒绝。
“陛下,此战甚是关键,您是非去不可。”贺放态度强硬。
刘行谨则是另一副嘴脸,温和地跟霍涣解释他为什么要御驾亲征,态度比贺放和缓,字里行间的意思却没有让霍涣有选择的余地。
“你们觉得我像是会打仗的样子吗。”霍涣冷笑。
贺放直言:“臣也并没有指望陛下能领兵,届时调兵之事自有臣等,陛下只要坐镇中军便可。”
“也就是我没得选是吧,”霍涣骤然发难掀桌,“你们还把我当皇帝吗?!”
贺放没想到这个软骨头竟然敢掀桌,顿时被激怒了,口不择言:“夺不回相州失土,入不了邺宫,你这个皇帝还算什么皇帝!”
“老贺。”刘行谨低声提醒。
贺放亦怒气上头,怒目圆睁:“陛下好好想想罢,明日成派人来接陛下!”说罢,拂袖而去。
刘行谨安抚了霍涣几句,立刻去追贺放。
霍涣暴怒把伺候的人都赶走,气气地一屁股坐在褥席上,抱着双臂。
“陛下演得可以啊。”
霍涣抬起脸,见识骆乔,便朝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看到了,他们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
“那岂不是更好。”骆乔说:“届时陛下从中军大帐里消失,他们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察觉,足够陛下藏身了。”
霍涣一想,是这个理,遂觉得不被贺放放在眼里也挺好。
“那你可得保护好我。”霍涣一再强调。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骆乔从袖笼里拿出一卷布包扔给霍涣,“这些你收好。”
霍涣打开一看,是他在宋国的籍契和节符,上头盖了豫州的印鉴,有了这个东西,他便是宋国豫州许昌人士,在宋国有了合法的身份。
他把布包妥帖收好,又问:“答应我的良田千顷、华屋美婢呢?”
骆乔道:“等你到了许昌,自然就看到了。”
霍涣嗯了一声。
没一会儿,骆乔离开,他很没有形象地往后一倒,整个人呈大字摊开,长长叹了一口气。
要是父皇知道自己如此没出息,被敌人三言两语就打动投了过去,肯定会暴怒,狠狠责罚的吧。
不。
会责罚,但父皇不会暴怒,父皇根本看不到他这个儿子。
父皇的儿子太多了,能入父皇眼的没几个,估计父皇也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是他这个窝囊废活下来了。
至于魏国,父皇他自己都守不住,被个楼钦给篡了位,他这个窝囊废又能有什么指望。
他知道,贺放其实也想当皇帝,只是不想成为第二的楼钦。
当皇帝有什么好呢?
至少他当了几个月的“皇帝”,没觉得半点儿好处,贺放和刘行谨甚至都不给美貌女子伺候他,叫他成天对着一群丑不拉几的男人女人,都萎了。
“陛下,”门外响起仆役通报的声音,“刘将军差人给您送来了铠甲,您要试试么?”
“不试,不试,”霍涣烦躁,没好气儿地说:“明日就出发了,现在送来铠甲,不合身他们是能连夜改吗。”
门外仆役为难。
侍女过来,轻声道:“交给我吧,我去为陛下挂起来。”
仆役如遇救星,赶忙把铠甲交给她,飞快走掉。
霍涣瞧见外头的动静,小声地嗤了一句:“多管闲事。”
翌日,霍涣寅时初刻就被叫了起来,打着瞌睡让人伺候着穿上铠甲,这身明光铠意外得合身,不像是临时找来给他的。
他那不太聪明的脑瓜子想了两想也明白了,贺、刘二人早就打着他“御驾亲征”的主意,不管事打哪里,他都逃不脱。
骆乔伪装成给他牵马的护卫,打量了他的装扮,点评:“还算像模像样。”
霍涣见她牵着缰绳,胆子忽然变大,说了句:“你倒是能屈能伸。”又是杂役又是马夫的。
“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骆乔道:“陛下不也深以为然么。”
霍涣干笑两声:“你高看我了,我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很有自知之明。
外头,贺放已经点兵完毕。
此次征邯郸,幽州派出兵马约两万,号称十万,主帅贺放,刘行谨留守燕郡以固后方。
贺放和刘行谨前来迎霍涣,骆乔示意他上马,点好皇帝亲兵一百,牵着马出去,与贺、刘二人照面,随后前往中军大纛。
霍涣把惊奇尽力压在心底,望着贺放的背影,心说:此仗必输无疑。
骆乔绝对不是力气巨大的莽夫,她搞阴谋诡计也很在行啊,她就在你面前你都没发现,你神气个啥,你还看不起我,背着我说我窝囊废,你自己不也是个废物。
霍涣在心里呐喊,把几个月来对贺放的怨气无声喊出,喊完,爽了。
“小薛,你累不累?”霍涣神清气爽地唤骆乔。
小薛?
骆乔回头看向霍涣,后者点头,你不是“薛猛”么。
没看明白他现在是个什么精神状况,骆乔遂假笑:“多谢陛下关心,我不累。”
难道被逼着上战场,真的会让一个人神智失常?
第 250 章
东魏楼钦、于坚、贺放联手, 号称大军五十万,气势汹汹奔邯郸而来。
邯郸城,施象观为主帅应战, 被夺了军权的喻沣冷眼旁观。
在最后的秋日里, 砲车、檑具摆动,在木幔的掩护下壕桥飞快架好, 邯郸城再度硝烟弥漫、喊杀声震天。
施象观带兵多年, 并不是一个只会摘桃的花架子, 他亲上城楼指挥,几次打退东魏的进攻,将东魏大军阻拦在护城河另一边。
霍涣在帐中远远听到喊杀声, 坐立难安。
在又一次想出帐看看却被贺放安排的士兵拦住, 他终于忍不住,蹲到在帐里稳如泰山喝茶的骆乔跟前:“你怎么还不动手?”人虽暴躁却还记得要压低声音。
“稍安勿躁, ”骆乔到了一杯茶塞霍涣手里,不紧不慢地说:“静待时机。”
霍涣一口气把茶喝完, 烦躁地低喊:“我都静待十天了,什么时候能让我走?”
骆乔给他把杯中续上:“说了静待时机。”
霍涣又一气喝光:“时机究竟在什么时候,就不能让我先走?”
骆乔笑:“你说呢?”
霍涣一屁股坐地上, 把再次满上的杯子摔了, 喊:“烦死了!”
骆乔忽然站起来, 霍涣还以为她对自己摔杯子的行为不满,蹭蹭挪着屁股后退了两步。
“差不多了。”骆乔道。
“什么差不多?”霍涣脑筋一下没转过来。
“你在帐中待着,到时小玉会来接你, 除了小玉, 你不要跟任何人走。”骆乔叮嘱两句,小玉便是之前在燕郡伺候霍涣的侍女。
骆乔站在帐边听了一会儿外头的动静, 旋即掀开帐帘,在门外守着的两名士兵惊讶的目光中,一拳一个把人放倒,随后把此二人拖走,身影消失在东魏大军军营中。
霍涣悄悄探了个头出去,看俩门神不见了,立刻就想走,迈步时犹豫了,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收回了脚,老老实实在帐中等着。
东魏强攻邯郸城,十日不下,被施象观嘲讽也丝毫不见着急慌乱。
楼钦且不提,于坚和贺放也是常年征战,率大军攻城自然不会盲干。
施象观再细心一些,就能发觉虽然强攻十日,东魏那边的战损却并不如常理得大。
再又一次东魏攻城不下退去,施象观自信大盛,深夜,邯郸城里起了骚乱。
几伙人数不少的蒙面人在城中四处放火作乱,其中一伙竟还是从衙署里杀出,几坛油一把火,衙署火光冲天。
邯郸大军驻扎的营地更不会被放过,大火、尖叫、人影憧憧,军营中最禁忌的事情——营啸,发生了。
城中火光冲天,城外夜袭的东魏军喊杀声震天。
马湖被营啸的乱军裹挟,根本控制不住此等混乱局面,在又一次被误伤后浑身是伤的他发了狠,一路砍杀寻找脱困的机会,中途碰见甘彭。
“小甘,你们将军呢?”马湖边大声问,边一脚踹开没头苍蝇似的往他刀下撞的一个士兵。
“不知道,”甘彭架住朝他砍来的刀,反问:“你们将军呢?”
马湖大骂:“他娘的!”也不知道骂的是哪个将军。
甘彭面露忧色,说:“城门那边恐怕情况不妙。”
城中乱成这样,城门还能不被里应外合。
马湖吼:“现在能把营啸控制住就不错了,这邯郸……咱们怕是守不住。”
两人合力,杀到一处军鼓前,甘彭用力擂响军鼓,马湖把附近听到军鼓总算清醒过来的士兵一一归拢分成小队,指挥他们以队为建制一层一层往外收拢士兵。
将近一个时辰,他们收拢的士兵也不过两千多,委实是杯水车薪。
而此时,城门已失守,城门守军等不到支援,几乎死伤殆尽,城门从里打开,吊桥放下在护城河对岸激起一阵烟尘。
东魏士气大振,士兵们嚎叫着踏上吊桥向城里冲。
楼钦、贺放、于坚分在前军、中军与右军,遥望到士兵顺利攻进城里,面上皆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不枉他们费心布置如此之久。
楼钦在得知骆乔把楼容押送去邺京邀功时,深觉自己被羞辱,那之后他加派了人手,不惜一切代价要尽可能多的人潜伏进邯郸城内。
再之后他找到于坚,双方达成合作,楼钦亮出自己一部分底牌,时正值施象观喻沣争兵权,邯郸城里无论是政务还是戍防都是一团糟,给了他们很大的可趁之机。
明面上的战场打得很激烈,暗地里的战场亦不遑多让,邯郸城里的将领失察至此,邯郸若是失守,别说丢官了,脑袋怕是都会丢。
施象观终于在乱军中找到他的副将,想尽了办法阻止营啸,可惜收效甚微。
东魏十日强攻,邯郸驻军的将士们心弦一直紧绷着,此时忽闻惊喊,又见火光冲天,惊疑不定的士兵被身边的同袍刀兵相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只能拿起刀反抗。
大营里几乎所有人都和没头苍蝇一样乱窜,火长管不住自己这火的士兵,有些还直接崩溃了,自相残杀的景象到处都是,几万人的大军几乎完全崩盘。
待听到城门处传来的喊杀声,施象观的脸彻底没有了人色,喃喃:“天要亡我……”
“将军,实在不行,只能退了。”
同样身处乱军之中的喻沣抓过副将,狠道:“退,退到哪里去?今日退出邯郸,你以为咱们的项上人头就能保得住?!”
副将嗫嚅了两下,满面彷徨。
“告诉所有人,哪怕战死,也决不能退!”喻沣抽刀高举,嘶吼:“豫州的儿郎们,随我冲——”
副将用力抹了一把脸,找到一枚号角,吹出进攻御敌的声音。
神志还清醒的听到号角声,立刻朝声音来处涌去。
喻沣带着召集来的几百人往城门处杀去,视死如归。
甘彭听到进攻的号角声,立刻告诉马湖,二人带着归拢的两千多人追着号角声而去。
邯郸城里,已是地狱般的景象。
北城门处,已是血流成河。
贺放听完斥候报来的战况,满意点头,下令:“全军出击——”
战鼓擂响,东魏大军呼喊着冲过吊桥和壕桥,云梯勾住城墙,城墙上只有寥寥守军,他们上去不比走城门困难。
邯郸城的北城门洞开着,身在前军的楼钦部将士为了抢战功甚至还在城门口挤了起来,生怕落后一点儿战功就被别人抢了。
斥候们不停穿插在战场上,将各处战场的情况汇报给贺放。
“楼钦带兵还是差了些。”听了前军的种种状况,贺放轻蔑地评价了一句。
不过,他与于坚早就商量好了,让楼钦在前军打头阵,是为利用他手里的人去填战场。
楼钦知不知道这两人背地里的算盘,或许是知道的,可知道也没办法。
他手里的军队最少,地盘最小,只守着一个邺京他能做什么,他什么都做不了,最后邺京也守不住。
前军大多冲进城里,押在最后的楼钦也过了城门进入瓮城,忽然——
内城门被猛地推上关闭。
楼钦大惊,正待要退时,外城门冲进来两队人马,配合默契地将外城门从里关上。
楼钦与手下士兵千余人被关在了瓮城里。
更糟糕的是,瓮城里被关的人太多,就像被挤在羊圈里的羊,活动不开还互相推搡,没一会儿就变成了互相踩踏。
关门的那两队人马灵活地闪身进人群中间,哪儿乱往哪儿钻,不时收割人命,逐渐朝楼钦包围过去。
城门忽然关闭并不能阻止东魏大军进攻的步伐,架在城墙上的数十架云梯还在源源不断地将士兵送上去,然而贺放和于坚听斥候来报,尤其是在知道楼钦被关城内时,心上顿生不妙之感。
而贺放还来不及下什么命令,他周围就响起了纷乱的声音。
“快抓住他们!”
“保护将军——”
“啊啊啊啊……”
贺放猛地回头,火光照耀下,几个身穿幽州军灰色布甲的人在阵中朝他杀来,其中一人手持一把古朴长刀,刀锋过处,人断成两截,刀柄一扫,阻拦者被挑飞数米。
这么大的力气……
这么大的力气……
“骆氏女!!!”
贺放惊吼一声,就见那人抬起头朝他笑了一笑,长刀抡圆着把面前挡着的人通通抡飞,不过几息功夫就已将到他近前。
世人皆言骆氏女一身神力无人能阻,贺放并非不信,只是他不能退。
他抽刀迎战,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朝骆乔猛看去,角度还略微刁钻。
骆乔抬刀相抗,两刀相接迸出火星,分明处在下位在骆乔看着在劣势,色变的却是贺放。
传言的确不假,无怪军中将士谈“骆”色变,这力气的确不是常人能拥有的。
贺放不能正面对抗,也不敢放松,控着马准备擦过骆乔避开正面,再召集周围将士一同围攻。
他一人不能与之抗衡,那就百人千人万人,用人海围也能把骆氏女围死。
无论如何,今天要不惜一切代价把骆氏女的命留下。
然而骆乔岂会给他机会,只见她飞起一脚踢在贺放胯.下之马的腹上,枣红的高头大马痛苦地嘶鸣了一声,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就没了生息。
被带倒的贺放来不及起身,就被骆乔踩在脚下,那巨力踩下来,他顿觉五脏六腑都仿佛都被踩碎了一般。
“你……你护送齐国公主是假的……”
骆乔垂眸看着贺放吐血,让他死得明白:“我还跟着你,从燕郡过来的。”
电光火石间,贺放就明白是霍涣身边出了问题,可惜为时已晚,他已人头落地。
骆乔用刀尖挑起贺放人头,打了声唿哨,混在幽州军里的察子们立刻高喊:“贺放已死,投降不杀!贺放已死,投降不杀!”
幽州军起初不信,然他们的大纛倒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挑的身影持刀挑着他们将军的人头。
“吾乃骆乔,贺放已被吾斩于刀下,尔等想死想活!”
骆乔!
那是骆乔!!
是煞星骆乔!!!
她杀了将军!
救命啊!!!
幽州军的士气在一瞬间溃了。
第 251 章
楼钦被困、贺放身死, 接连传到于坚耳中。
对前者,于坚虽不像贺放那样是轻蔑的态度,可也是不大看得上的——楼钦真是在邺京待久了。
而后者, 叫于坚惊骇万分。
“你说什么?!贺将军死了?!”他抓着来传信的斥候。
“是真的, 末将亲眼看到贺将军被那煞星砍了脑袋。”斥候说起这个整个人还是瑟瑟发抖,“她还把大纛砍倒, 就把贺将军的人头挂在断掉的大纛那儿。”
浑身鲜血, 双目寒光, 声如洪钟,那根本就不是人,那哪里看起来是个人, 就是煞星, 就是恶鬼。
“混账东西!”于坚摔开斥候。
他娘的,好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齐国公主身边的根本就不是那女人,那是个什么东西!
“将军, 现在情势不太乐观。”副将委婉劝道。
于坚怒斥:“一个女人就把你们吓破胆了?!”
“将军,那是一般的女人吗?”副将苦笑:“这世间有男子能打得过她吗?贺将军都死了!”
于坚明白,现在退兵还能保存实力。
“煞星”的凶名在东魏能止小儿夜啼, 东魏军中少有听到骆乔名号而不惧的。
可是……
都打到这个程度了, 他们之前为了潜伏进邯郸损失了不少人力财力, 就这么空手而归?
现在撤兵,岂不是又让骆乔的凶名更上一层楼?
于坚不甘心。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他的大军所在右侧山林里忽然接连亮起火把。
此处竟还有埋伏!!!
蜿蜒的火把, 震天响的喊杀声, 不知究竟埋伏了多少人。
邯郸城里所谓的主帅争权恐怕是一场戏,故意做给他们看的。
圈套, 这是圈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于坚没什么可犹豫的了,也顾不上被困的楼钦,当即下令退兵。
定州军一退,幽州军的许多将士不想降,跟着定州军的屁股逃得飞快。
剩下小部分幽州军斗志全无,老老实实缴械投降了。
带人埋伏在侧翼的杨津过来与骆乔汇合,神色凝重地说:“幢主,城中确实营啸了。”
骆乔颔首,把贺放的人头扔给旁边一个小兵,命他给贺放收尸。
“传讯,开城门。”
响箭漆黑的夜空炸开,骆乔随手牵过一匹马翻身骑上,带着身边几百人冲向邯郸北城门,一路砍杀杀进瓮城,正正对上顽抗的楼钦。
“楼太尉,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贺放死了。”
“你……”楼钦惊,看了过来,他没见有过骆乔,可此时此刻他不用猜都知道:“你是骆乔。”
“正是在下。”骆乔刀锋指着楼钦,问:“楼太尉是束手就擒,还是想身首异处?”
楼钦根本没有选择,只问了一句:“贺放是你杀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扔掉了手里的刀。
杨津立刻带人上去将他擒住。
骆乔再带人进了内城门,城门处是尸横遍野,她挥刀砍翻所有胆敢上前拦她去路的人,不多时,与带兵抵抗的喻沣等人遇上。
“幢主!”
察觉到从城门方向又过来一批人马,甘彭等人以为是东魏军,虽还不至于到心生绝望的时候,可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同袍和仿佛看不到尽头的把自己包围的敌人,心底也升不起希望。
就在此时,他们看到过来的那批人马打头的是骆乔,顿时惊喜万分,精神一振,感觉自己可以再杀敌三天三夜不会累。
“骆幢主,骆幢主,骆幢主……”宋军们高喊着骆乔,手里的刀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挥舞起来虎虎生风。
随着骆乔到来,宋军的压力骤减,现在压力都给到了东魏军这边了,杨津领着人一齐高喊:“贺放身死,楼钦被俘,尔等投降不杀——”
东魏军不敢置信,明明今天白天上峰还说这一仗必胜无疑,打下邯郸,金银婆娘,应有尽有。
怎么,将军们就死的死、抓的抓?
但,煞星当前,他们……
他们看到了被捆结实的楼钦被带过来。
有些个胆子小的立刻就把兵器扔了,有了人开头,其余人纷纷跟上,不一会儿就投降了大半。
还有不想投降的,趁乱偷跑,但凡往城门跑的,骆乔没让人阻拦,有胆敢往城中民居跑的,格杀勿论。
天色渐渐亮起来了,杨津去安置看守楼钦以及战俘们,马湖和甘彭组织士兵们在城中救火、安顿伤兵百姓,营啸逐渐平息,喻沣去点兵还要打扫战场。
骆乔带了一队人在城中四下查看,始终没有找到施象观和他的副将亲兵们。
“这是逃了?”骆乔嗤笑一声,命人去城外搜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将近晌午,喻沣点兵完毕,清单完战损,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此战,邯郸的宋军损失惨重,可讽刺的是,半数以上不是在战场上战亡的,而是营啸自相残杀而死的。
这个战报一送回去,他这个将军职大概率是保不住了。
骆乔老远就瞧见喻沣愁眉苦脸的样子,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问:“喻将军,还有多少兵力可以调动?”
“不到三万,”喻沣声音低低地说:“襄州林校尉死在营啸,洛州黄校尉重伤,徐州……”
“徐州的不必说了,”骆乔打断了他的话,道:“既然还有两万多兵马,就休整二日,二日后开拔,随我攻打邺京。”
喻沣吃惊:“两日后打邺京?!”
骆乔道:“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喻沣犹豫:“可是才刚刚经历营啸,士兵们的状态恐怕不是很好,而且粮草也是个问题。”
“喻将军,末将认为,士兵需要一场胜利来提振士气。”骆乔看着喻沣,虽没有说出口,可喻沣明白,他自己也需要一场胜利,一场大胜,来抵消邯郸营啸之过,否则他这将军之位就真保不住了。
“至于粮草,”骆乔不担心这个,“因敌取资便可。”
楼钦为这场大战几乎倾巢而出,如今他本人被俘,他的士兵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邺京正是防卫空虚之时。
不乘虚而入,等于坚或刘行谨反应过来,他们任何一人占领邺京,再打就困难了。
道理就是这样,喻沣颔首表示同意,下令整军。
“对了,施象观……”喻沣想起这个人来。
“迟早会抓到他的。”骆乔道。
对与施象观相争喻沣落在下风,骆乔很惊讶,喻叔怎么会被施象观压制?
但是,一来喻沣是上官,二来是长辈,骆乔不好对此有所评价,轻描淡写地把话题从施象观身上揭过,仔细说起攻打邺京的部署来。
两日后寅时,邯郸驻军整装待发,骆乔登上高台擂响战鼓,下令:“攻下邺京——”
“攻下邺京!”
“攻下邺京!”
“攻下邺京!”
将士们举起手中兵刃齐声高呼。
喻沣在台下看着眼前这叫人热血沸腾的一幕,仿佛看到了多年前还是先锋军幢主的骆衡在一次抗击东魏来犯时擂鼓激励士气的模样。
父女二人,都是天生的将才。
同样是骆幢主,骆乔更是青出于蓝。
如今的她只要往战场上一站,代表的是战无不胜。
卯时初刻,开拔。
在大军走后,施象观与副将亲兵们回到了邯郸城,几人皆狼狈不堪。
坐守邯郸的是甘彭,听人来报施将军回来了,他“哟”了一声。
“这是看咱们幢主走了,敢回来了,回来得还挺快。”
衙署里跟他一起商议遭了殃的百姓今年冬天的安置问题的几个邯郸官吏闻言都忍不住笑了。
“会不会是灯下黑。”仓曹说:“施将军根本没出城,就在城里躲着。”
“有道理啊,”甘彭点头:“咱们派人出城找,找了两天都没找到。”施象观要是在城里躲着,那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城外找不到他,还回来得“真是时机”。
法曹说:“我觉得,骆幢主肯定知道施将军躲在城里,故意叫人出城找,是为了引他出来。”
法曹以前就很信服骆乔,自前次大乱后,法曹对骆乔已经崇拜到盲目的程度了。
甘彭说:“回来了就好,就怕他打算躲到天荒地老呢。”
“咱们去会会他?”法曹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施象观:“他估计是看骆幢主带兵离开了,就想乘虚而入,肯定是想摘桃,听说他最喜摘桃抢功。”
众人皆深以为然。
甘彭一拍大腿,起身:“走,咱们去看热闹。”
热闹本身施象观,回来后,大营进不去,守营的士兵两把长.枪架在他面前,铿锵道:“骆幢主有令,没有她的允许,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大营。”
“你看清楚,这是施将军,你说谁闲杂人等?!”副将指着施象观,对士兵怒目而视。
士兵翻了个白眼:“施将军,是那个在东魏打进来的时候逃跑的施将军吗?”
副将大怒:“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施象观的亲兵就要上手拉扯士兵。
几个看守营门的士兵可不惧,一齐大声重复:“是那个在东魏打进来的时候逃跑的施将军吗?”
副将和亲兵上前推搡士兵,施象观阴沉着脸,没有阻止。
“这是干嘛呢!”甘彭等人正好赶到,大喝一声,制止推搡。
甘彭将士兵们拦在身后,对面施象观,很不客气地说:“不让任何人进营是我们骆幢主下的令,施将军若是有异议,可以去找我们幢主说。”
顿了一下,他笑笑:“施将军不知道我们幢主在哪儿是吧,她领兵攻打邺京去了,按照行军速度,现在应该到襄国县了,最迟两日就能到邺京城下。”
“施将军知道邺京怎么去吧?”
“不会不敢去吧?”
第 252 章
如骆乔所料, 邺京如今戍防空虚,楼钦连皇城禁军都带走了大半,没人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把邺京掏成了一座不设防的空城。
于坚败走之后带着三万大军在襄国县西边的鹊山附近休整了两日, 这两日里他一直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办。
输,他不想承认自己输了。
斥候送回来的消息, 邯郸的宋军损失十分惨重, 这时候他整合楼钦和贺放手底下的逃兵, 再度攻打邯郸,胜算……
于坚想到邯郸现在镇守着一个大杀神,对自己能有多少胜算全无把握。
“贺放也是个废物!”于坚恨恨地咒骂一句。
万万没想到, 骆氏女会藏身在霍涣身边, 一路跟着幽州大军,在他们都以为胜利俯首可拾时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那么大个人就藏在眼皮子底下, 贺放都能没发现,还一路从燕郡带到邯郸, 他怎么不带去邺京……
等等!
邺京!
于坚立刻想起——楼钦被俘了。
也就是说,邺京现在是无主之地。
那他要是现在控制住邺京,在贺放身死后幽州的刘行谨对他构不成威胁, 无论迎不迎回皇帝, 东魏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再者说, 邺京城高池深,就算是骆氏女也不可能轻易攻下,正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好地方。
思索再三, 于坚下令全军, 前往邺京。
嘿,你说巧不巧, 两军就在邺城外遇上了。
两万对三万,骆乔这边人数不占优势,于坚那边士气低迷,两军对上,谁胜谁负还真不一定。
杜晓当年救子心切,为骆乔编的恶名能一传十几年,越传越离谱可怕,是杜晓本人都没有想到的。
定州军撤退了一次,现在正是人心不齐士气低迷的时候,再度与宋军对上,领兵的还是“煞星”骆乔,别说战意了,没有逃跑都是因为于坚治军严苛。
宋军这边正要需要一场胜利来提振士气,一看于坚带人来邺京,兵马必对方少又如何,打!
骆乔领着先锋军冲在最前面,犹如锋矢一般直插.入敌方军阵。
喻沣坐镇中军,马湖和杨津指挥左右翼包抄策应。
于坚立刻下令应对,他兵马可比对方多,就不信一个骆乔真能抵千军万马,不就是力气比常人大了点儿,看起来普普通通也没有三头六臂。
双方在邺京南郭外打了起来,邺京城里的百姓都吓呆了。
这……这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守城禁军火速关闭了各处城门,朝中大臣不约而同往內史省公廨去,让如今代帝理政的包括内史令在内的四名大臣拿主意。
“宋国都打到门口来了,怎么会这样?”
“陛下不是带兵去伐邯郸了吗?这是战败了?”
“那个煞星在啊,各位,那个煞星在城外,怎么办啊?”
“不是说她在护送齐国公主归国吗?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别管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了!现在城外是于将军在守,陛下呢?贺将军呢?”
众人七嘴八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大冷的天愣是急出一身热汗。
好在内史令等人还稳得住,把其他人都赶出去,留下几部尚书和京兆府尹等人商议。
去幽州、瀛州、安州等地送信的驿丞们下晌出城,一人三匹马加急。
城中宵禁提前到戌时,也就是天一黑百姓们就不可出来走动,犯禁者无论是谁一律以细作论处。
城中粮仓、盐仓等地派重兵把守,没有內史省签发盖印的手令,靠近者一律以细作论处。
一系列的布置吩咐下去,内史令等人并没有一丝安心,邺京城高池深没错,却也并非固若金汤,城中只有禁军不到两千,若宋军要强攻,他们能守多久?援军多久能来?于将军能不能胜?能拖住宋军多久?
还有,他们的新皇呢?
南郭战场上,骆乔一把长刀所向披靡,浑身的血气和煞气,在东魏军的眼里她就是个阎王,没有人能正面遇上她而不怵的,许多人别说打了,见她越来越近掉头就跑。
此消彼长,东魏军士气低迷,宋军士气高涨勇猛非凡。
待鸣金收兵,于坚听了副将禀报的战损,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不信一个骆乔能抵千军万马,但他手底下的士兵们不会因为他的不信而陡增胆气。
“宋军的关键就是在这骆氏女上。”于坚与各将领在帐中复盘分析今日一战,他的副将道:“若无骆氏女,喻沣虽然是骆衡一手带出来的,可他的风格与骆衡大相径庭,趋向保守,还有那马湖就是莽夫一个,此二人不足为惧。咱们要赢,得先除骆氏女。”
“那如何才能除掉骆氏女呢?”一名都尉提问。
帐中瞬间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谁都知道要先除骆氏女,关键是怎么才能除掉她,打又打不过。
“刺杀?偷袭?”
“那得保证能出其不意、一击即中,否则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诸位别忘了一件事,她才八.九岁就被刺杀过,她难道会怕刺杀?”
“那下毒呢?”
“我们的探子没有一个能接近她身边的,怎么下?”
“不能接近就想办法接近,总有办法的,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吧?!”
“诸位,别吵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明日该怎么打!”
讨论了一顿饭功夫该怎么下毒的众人瞬间熄声。
明日该怎么打?
他们有兵力优势,然优势不大。
倘若倍数于敌,甚至是三倍于敌,就算是骆氏女,他们也能用人海战术耗死她。
可他们只有三万兵马,虽然这不是定州全部的兵马,他们也不可能将这三万人都葬送在这里,那就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想办法入城。”于坚说。
一旦进了邺京,宋军就拿他们没办法了,仅凭他们区区两万人想攻下一国都城,那是痴人说梦。
众将领深以为然,定下声东击西之策,用一小部分兵力拖住宋军,其余火速进城。
“于坚肯定要想办法进邺京,一旦他带着军队进去,咱们拿他还真没办法了。”
宋军大营里,骆乔点着临时画的简单的邺京城防图,对喻沣等人说:“估计他是打算用一部分拖住我们,他带走剩下的人从……”
修长的手指沿着标识外郭城的线条最后点在西华门的位置。
“西华门,”喻沣沉吟:“西华门应该是除了乾门外最近邺宫的城门,乾门离邺宫更近,但离于坚更远,要速战速决西华门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马湖叉着腰盯城防图横看竖看,说:“咱们现在西南外,南边是厚载门,西边是上秋门,西华门在上秋门北,要拦住于坚,不是很容易。”
停顿了一下,他猛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姓楼的有没有骗我们,他画的这个城防图是真是假,他说上秋门兵力最薄弱,就这么轻易说了,其中有没有诈?”
杨津摸着下巴:“难说,他回答得那么爽快,咱们都没用刑。”
“无所谓。”骆乔坐下,“于坚要进城,今晚肯定要给城中传信,我去拦截。”
“你去拦截?”喻沣吃惊,不赞同:“让斥候去摸清情形就可,哪用得上你去。”
马湖点头:“就算,杀鸡焉用牛刀。”
骆乔摆摆手,先问马湖:“如果现在你是于坚,你会不会想要先铲除我?”
马湖都不用想,当即就答:“废话。”
他话一落,就发现帐中所有人都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他,杨津还冲他挑眉,他呆了一呆便立刻想明白这些人“看”的啥,气笑了,指名杨津:“你要是于坚,你怎么想。”
杨津:“先把骆高羽干掉。”
马湖冲着骆乔:“你看。”
“我又没说什么。”骆乔很无辜,“我们现在不是在说拦截于坚往城中传信么。”
喻沣立刻明白:“于坚今天晚上可能会有动作。”
“他不会是想安排人刺杀你吧?”马湖表示吃惊:“他不会真以为这能行得通?他打算派多少人来送死?”
“话也不是这么说,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万一得手了不就赚大了。”骆乔一脸“谦虚”。
马湖:“……”
“行,”最后喻沣拍板,“你带几个人去拦截于坚往城里送信,能拦就拦,不行也别蛮干。马幢主和杨校尉带人布置一下,咱们守株待兔。”
军令既下,几人行动起来,骆乔换上夜行衣,点了几个斥候,趁天黑摸出营地。
另一边,于坚挑了一些好手让他们想办法摸去宋军大营:“能动手就动手,千万小心,不要蛮干。”
另有一队,他把手书盖了印鉴的信递过去:“去西华门和乾门。”
副将问:“咱们不是定下走西华门进城吗?怎么还让他们去乾门送信?”
“以防万一。”于坚说。
“还是将军英明,城中现在情况不明,没有备选,咱们恐落于被动。”一名都尉拍于坚马屁。
奉承话谁都爱听,于坚也不例外,可在如此紧要关头,还有人说这种毫无作用的奉承话,他就不开心了。
“明日,你带三千兵马拖住宋军。”于坚点名那名拍马屁的都尉。
马匹都尉惊呆了,让他带兵拖住宋军,还只有三千人,这与叫他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将军……”他声音都颤了。
其他人都转过头。
他们之前一直没有提到明日谁带兵拖住宋军一事,就是担心自己被点名。
将军为了保存实力绝不可能派给太多人,骆氏女在总角之龄就有一敌一千的辉煌战绩,想着知道这一批人马是九死一生的。
能活着,谁想死呢,只要进了邺京城,他们就能活。
“就这么定了。”于坚看马匹都尉还想说话,沉声说:“这是军令。”
马匹都尉哭都哭不出来了。
违抗军令,现在就死。
接受军令,明天再死。
横竖都是一个死,他仿佛看见阎王在向自己招手。
第 253 章
战场在邺城南郭外, 实际上离邺城并不近,骆乔与几名斥候不到亥时离开大营,一路不停不歇终于在临近寅时的时候赶到了西华门外。
西华门外没有遮挡的地方, 未免打草惊蛇, 几人只能埋伏在城门三里外的枯黄草丛里,这里是往西华门去的必经之路。
时近冬日, 鸡鸣平旦之际最是寒冷, 斥候们四散开, 骆乔和一名斥候埋伏在草里遥遥盯着城门。
不知等了多久,小路上终于有了动静,骆乔正打算像放倒曾经于坚给贺放送信的信使那样, 取而代之, 一名斥候这时候偷偷潜过来,小声说:“有三个人往北边去了。”
骆乔一听, 立刻叫身边跟着的斥候通知其他人,暂时按兵不动。
她身边跟着的斥候极擅口技, 模仿着夜枭的叫声,传递讯息。
往西华门赶的东魏斥候听到叫声猛地停下,紧张地散开查探。
骆乔等人一动不动地盯着黑夜里并不明显的几道身影, 手缓缓按在腰间佩刀上。
夜里太黑, 东魏斥候是秘密赶路不敢点火把, 几人怕走远了找不回来,就只能在附近查探。
这时,扑棱棱鸟儿扇动翅膀的声音响起, 其中一人好像看到了一双发着黄绿色光的眼睛, 一闪即逝。
“应该是夜猫子。”
“再仔细查看一下。”
几人再散开了些四处查看,确定没有异常后火速往城门赶。
骆乔与两名斥候重新回到之前藏身的草丛, 盯着城楼上陆续亮起的几个火把。
“幢主?”
“乾门再往北是纳文门,对吧?”骆乔问。
“是的。”斥候答道:“纳文门是道水门,与西边的缴武文一样。”
“待会儿若是吊桥放下来,你们去打草惊蛇一下。”骆乔如此这般吩咐了两名斥候。
两人听了吩咐,立刻猫着腰去通知其他猫着的斥候,一齐朝西华门摸去。
护城河边,定州军斥候与守城禁军轮番喊话了几个来回,斥候手里的信盖有于坚的印鉴,手里还有定州军的兵符,守城禁军还是将信将疑,最后请示了上峰才将吊桥放下。
吊桥虽放下,也不是让定州军斥候过河进城的,城中郎将派了一队人出来先验明了兵符才会放人进去。
一队禁军下了吊桥,举着火把仔细看对面的人,看了对方递过来的兵符和认字牌,确认是定州军的,甩了下头:“跟我来吧。”
忽然,一道细小的破风之声响起,举着火把的一名禁军“啊”一声惨叫,火把被扔掉,他捂着脸跪倒在地上。
“怎么了?怎么了?”
众人凑过去,就见他一只眼睛里插了根细箭,就是那种暗器用的箭。
“你们……”禁军指着定州斥候,后者大喊冤枉,“偷袭的人肯定没走远,你们跟我们……”
其他几人朝箭矢来的方向去搜寻了,只留一人在这儿,他话没说完,止于指着自己的刀前。
“别动,否则我要你命!”禁军警告,其中三人拿着弩指着定州斥候。
“你们什么意思?于将军的信你们没看到吗?”定州斥候怒问。
“把信拿来。”禁军道:“我去给你们送信,待上峰定夺,你在此照看好他。”指的是还在哀嚎的那人。
定州斥候一肚子的詈言詈语,强行忍住。
等去搜寻刺客的斥候们回来,说什么都没有搜到,他立刻让他们兵分两路,一路火速回营地向将军禀报西华门恐走不了了,一路赶快去追赶去乾门送信的人,看那边什么情况。
其他人都走了,徒留他一人在原地等着城里的消息,哦,还有旁边捂着脸痛苦呻.吟的禁军。
一击得手,不仅达成打草惊蛇的目标还超额完成,斥候们不恋战,快速退走四散,等定州那群人兵分两路,他们也默契十足地兵分两路远远坠上。
只余擅口技的那个斥候绕了一圈回到骆乔身边。
“幢主,都跟上去了。”
骆乔点头:“咱们就在这里等着。”
两人安静埋伏着,从暗夜一直到天光大亮。
西华门在那队禁军进去后就一直没有动静,被射中眼睛的那个禁军躺在地上许久都不见有动静,留守的那个定州斥候越来越不耐烦,等天彻底亮了,他干脆离开了。
除了地上躺着的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西华门前空无一人,吊桥没放下,城门亦没开,但城墙上影影绰绰不少人的样子,估计是增加了守城兵力。
邺京城里就那么些禁军,此处多了,定然是有其他城门少了。
今天天气不错,太阳升上来后,骆乔与斥候满身的白霜被阳光融化,待太阳将近升上半天时,去乾门查探的斥候回来了一个,把乾门那边的讯息带来了。
乾门那里没有刻意的打草惊蛇,定州斥候进城还算顺利。
两边城门往上一报,城里主事的那些人就算不慌也会有所动作,这不,西华门多了许多禁军,骆乔眼力好,隔老远还看到城墙上竖起了不少狼牙拍。
西华门这戒备森严的模样,于坚想从此门入城怕是不行,那就只能去乾门。
问题又来了,现在监国的内史令等人会冒险让于坚的大军从乾门入城吗?
骆乔从草丛里起身,活动活动伏僵硬的胳膊腿,一个不小
依誮
心用力过猛,一脚把地上踩了个坑出来。
骆乔:“……”真是,多少年没如此失控过了。
俩斥候:“……”努力憋笑。
骆乔平静地把脚从坑里拔出来,抽出腰间佩刀,将刀身和刀柄一接再一转卡牢,黑色的古朴长刀的刀刃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锋利的光芒。
“你们自行安排。”骆乔吩咐完俩斥候,便转身往西华门走去。
两个斥候也没走远,找了个可以看到城门的地方埋伏起来,然后看着他们幢主大摇大摆走到城门下,就站在弓箭射程外一点点的地方,把手里的刀柄往地上一杵,嚣张地喊话:“吾乃东平骆高羽,你们皇帝已是吾之俘虏,劝你们不要不识好歹,速速开城投降!”
太狂了,太狂妄了!
东平骆高羽的名号在东魏很好用,城墙上听到的东魏禁军好一阵慌乱。
再一次感谢杜晓杜将军。
城楼上骚乱了好一会儿,总算有个主事的出面,指着骆乔大吼:“黄毛丫头,年纪不大,口气不小,胆敢辱我圣上,定叫你死无全尸。”
骆乔说:“你说的是哪个圣上?”
城楼上的郎将怔在当场,什么、什么哪个圣上?
骆乔:“你们两个皇帝都被我抓了。”
城楼上:“……”
安静了一阵后,城墙上又是一阵骚乱。
真的假的?幽州那个皇帝也被抓了?
听说是御驾亲征了,那估计是真被抓了。
什么真的假的,那可是东平骆高羽,大名鼎鼎的煞星,她说抓了还能有假!
那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代为监国的内史令等人已是好几日没好好阖下眼了,城外在打仗,他们哪里能睡得着。
现在又听人来报,他们两个皇帝都被骆乔俘虏了,他们顿时眼前一黑。
“陆內史,现在该怎么办?”
被问的内史令也想问“该怎么办”。
若是那骆高羽没说假话,她把两位皇帝都抓了,却没有遣使来交涉,而是兵临邺京城下,那她就根本没想过要和谈,她这是要灭他们大魏呐!
“骆高羽在西华门外?只她一人?”
被问话的人知道内史令是想问西华门外有没有埋伏的宋军,可是……他们不知道哇。
“不知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煞星在门外,斥候都不敢靠近。”
内史令:“……”
罢了,推己及人,若是自己,恐也不敢与骆高羽正面对上。
“于坚真是……给我们出了个难题啊!”
众人无不点头,皆是一脸难色。
不让于坚进城,于坚能在城外坚持多久未可知,援军多久能到未可知,更甚者,有没有援军亦未可知。
可让于坚进城,不就是给那煞星可乘之机么,若是不小心让她进了城,岂不是放狼进了羊圈。
“要不,先让一部分人从上秋门进来?”有人提议。
“外边都打成一团了,谁知道放进来的是人是鬼。”有人反对。
“只要不是那煞星,无论谁进了城,城门一关,还不是由着咱们砍瓜切菜。”
这么说的话,也不是不可行。
“多派些人去上秋门接应,哪怕只是进来三成,也好。”
内史令等人觉得不是不可行,众人商议了一番,派人去通知于坚兵分三路,分别从上秋门、乾门和纳文门进城。
纳文门是水门,进城需得船只,只做备选,倘若乾门也不好进了,再往北去纳文门。
宋军没有船,一旦他们上了船宋军除了朝船上射几箭也没其他办法了。
为什么不全部从纳文门进?
那是因为邺京的船只也不多。
于坚接到邺京的消息已经快到下晌了,他点了三千兵马去拖住宋军,但作用不大,宋军已经知晓他的计划,一直与他咬得很死。
能按照原计划从西华门进是最好的,可现在西华门前杵着一尊煞星,城里那群连眼睛都不肯伸一下的还出馊主意让他安排一部分从上秋门进,于坚气得不行。
他要是能从上秋门进,还会计划计划们吗,没看宋军拦在这里他根本靠近不了上秋门?
哦,他们的确是没看到。
这么多年了,邺京那群坐衙署的还是一个样儿,从来不从他们那一亩三分地出来看看,只会吓指挥。
上秋门不行,西华门也不行,于坚只得再加派兵力去拖住宋军,且战且往乾门方向退。
在邺京的目光都盯着西边之时,东郭城外忽然出现蔽天的旌旗,旗上大大的“周”和“顾”,昭示着这是宋国兖州周访部和冀州顾缙部。
他们什么时候就大军压城了?
第 254 章
“想什么呢, 我又怎么只带区区两万兵马来攻城。”
骆乔面对朝自己急射而来的箭雨,岿然不动,微笑轻喃。
她话甫一落下, 她身后就亮出大片旌旗, 从西华门城楼上看去,竟是连绵不绝, 看不出究竟来了多少兵马。
中间竖起一张赤色大旗, 旗上一个硕大的“席”字。
巢车、砲车、木幔、云梯、造壕车、攻城锥等依次推上来, 朝西华门发起进攻。
一人银甲白马停在骆乔身边,说:“你这一手虚虚实实稍微激进了些,建康那边定然又有话说。”
骆乔仰头对马上的人笑了一下:“席二哥挺准时的。”
“我敢不准时么。”席烈让人牵了一匹马给她, “为了准时赶到, 还得隐蔽行踪,你可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
骆乔翻身上马, 淡淡使出一招吹捧:“席二哥有什么难题解决不了。”
席烈略带好奇地问:“听说你急着攻打邺京,是发下宏愿, 拿下邺京再成婚。”
发下宏愿?
骆乔挑眉。
这什么说法,这般难听。
谁在编排我?
“祖父来信说的,”席烈供出“幕后指使”, “他叫我全力配合你, 尽快拿下邺京, 因为你急着嫁人。”
骆乔:“……”
“没听说你与谁家定了亲,你这是要嫁给谁?”席烈有些好奇。
席瞮送信回家与祖父母、父亲母亲说了婚事,但尚未过礼换庚帖, 为礼数计, 申屠锦为儿子准备聘礼都准备得很低调。
“无双公子席始旦。”
“什么?”
“我说,我即将与你大堂兄成婚, 席二哥,你以后得称呼我‘长嫂’,惊不惊喜?”骆乔对席烈慈爱一笑,随后长刀挽了个刀花,一夹马腹,策马冲向前方战阵,冲过壕桥,亲自指挥攻城锥攻城门。
镇守中军的席烈呆滞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把“小铁牛将与大堂兄成婚”这件事消化完毕。
就……怎么说呢……
看着长大的妹妹摇身一变成自己长嫂。
很怪。
行吧。
席烈上阵擂鼓,指挥洛州军攻城,为这桩婚事助兴。
宋国大军三面包围了邺京城,于坚在南郭外苦苦坚持了两日夜,想入城而不得,兵马还被宋军拦腰截断,为保全实力,他只能先暂时撤退。
“咱们退了,邺京城岂不是骆氏女案板上的肉?”副将忧心问道。
“那女人好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把咱们耍得团团转。”事到如今,于坚再不甘也得承认,自己轻敌大意了。
邯郸对于邺京、东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她故意策划让邯郸内讧混乱,以此为饵,钓得他、贺放、楼钦都上了当。
“齐国在这个节骨眼上召和亲的公主归国,骗得我们以为宋、齐两国撕破了脸,实则背地里不知达成了什么狗屁合作,给老子演了这么一出!”于坚越说越气,要不是齐国这么个动作,荆州又在两国边境处增兵,他也不至于被楼钦几句话说动。
副将一脸忧愁,有幕僚当初就劝过于坚三思而后行,骆氏女真的会把自己亲手打下来的地盘拱手让给施象观?就算她在护送齐国公主无暇顾及邯郸乱局,那骆衡呢,他为什么放任邯郸不管?
可惜于坚那时被楼钦全盘接受他的条件给蛊惑了,一心想要收复邯郸到安阳一带然后入邺京,多方刺探的消息又给了他极大的信心,他们这些副将、都尉们也都是一门心思想建功立业,根本听不进幕僚的劝说,最后落得这个进退不得的下场都是自作孽。
“但相比起贺将军来,咱们……”
于坚朝副将狠瞪过去一眼,后者立刻闭嘴。
“少说那些不吉利的。”于坚愤道。
气归气,但现在不是跟宋军硬碰硬的时候,于坚下令往石邑撤退。
来时三万多的兵马,到石邑后一点兵,竟然只勉强能点出两万来。
于坚盯着报上来的战损气了好久。
这一万兵马只有一小部分是折损在邺京城外,大部分都是撤退路上逃跑的。
他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逃兵,这些人好大的胆子!
“将军?”副将等人小心翼翼地问:“现在怎么办?”
于坚尽量克制自己的怒火,还能怎么办,先回中山郡整兵。
从中山郡开拔之时于坚雄心万丈,现在灰溜溜的回来,叫他如何甘心。
现在宋军把邺京城围三缺一,看似给了一条生路,实则是跳死路。
不过三日,邺京城的百姓为了出逃冲击城北建春门和金明门好几次,穿城而过的河道上也是挤满了船只,纳文门和缴武门亦是冲突不断。
邺京城里已经乱成一锅滚粥,区区三千守城禁军根本压不住十几万的百姓。
宋国潜伏在城中的探子们全部出动,不惜代价四处煽风点火,就为邺京乱一些,更乱一些。
西魏和齐国甚至是北方蛮族墨戎、西域诸国的探子细作们也不放过此等良机,给邺京再添上一把火。
西魏细作路子更野,已经集结了上千的地痞流氓,准备去冲京兆府衙。
一方有难,八方放火。
放任邺京不管,于坚做不到,邺京覆灭他们东魏可就是真亡国了。
可邺京这个大坑于坚不是不能踩,只是他这么多年在霍协的疑神疑鬼下好不容易攒下了这么些家底,让他去坑邺京的坑去拼个鱼死网破,他扪心自问,真的舍不得。
“将军,现在有实力能与宋国一战的,除了我们就是幽州,我们该与幽州联手抗宋才是。”幕僚提议。
但有人提出疑问:“问题是刘行谨现在愿意与我们联手吗?”
上一次联手就是上个月,幽州没了个将军,几万幽州军降的降跑的跑,刘行谨现在手里还有多少兵马,他还敢动吗?
幽州与北方蛮族墨戎接壤,幽州兵还得北抗墨戎,轻易不能调兵。
于坚闭了闭眼,说:“我亲自去燕郡,与刘行谨面谈。”
众人惊,想劝他坐镇中山稳定军民之心,他意已决,另对幕僚们道:“你们商量人选,去长安面见西魏皇帝。”
对啊,宋国联手齐国,他们可以联手西魏。
商定好对策之后,于坚先派人送信去燕郡,叫刘行谨有个准备,他晚两日再出发。
现在时间已经是深冬,两日前下过一场雪,现在明日高悬,路上积雪融化,天气更冷路还不好走。
在又一次马车陷入泥坑里,于坚下车站在路旁看着力士推车,没来由地一阵心悸,此行未免也太不顺了。
在于坚还在路上的时候,幽州燕郡的将军府迎来了两位客人,将军府上下如临大敌。
刘行谨坐在正堂主位上看着进来的两个人,以及在前庭停下的马车上绑着的棺椁,神情复杂难辨。
“本该在围困邺京的骆幢主竟然出现在我燕郡,真是稀奇呐。”刘行谨实在没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尤其是他知道门外棺椁里躺着的是他几十年的挚友。
骆乔环视了屋内一圈,竟是坐席都收了起来,故意不让客人坐,她好笑地勾了勾嘴角,也阴阳回去:“我们姐弟二人在百忙之中还亲自来送贺将军的遗体,刘将军不用谢。”
论起气人,年少气盛的骆乔不遑多让,刘行谨克制着怒火,平静地说:“既然不用我道谢,那骆幢主就请回了。”
“不着急。”骆乔看向身旁的骆意,后者微一颔首,打开手中的匣子,对刘行谨说:“不知刘将军对此物可有兴趣。”
刘行谨漫不经心地瞅了一眼匣子,压根儿就没看清楚匣子里的是什么,就只知道顶上露出一截青白色玉石,雕工还不错。
“什么东西?”
“传国玉玺。”
刘行谨:……??!!!
传传传传传……传国玉玺?!!!
刘行谨再佯装不了淡定,失态地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想看清楚匣子里是否真的传国玉玺。
屋里屋外围着的刀锋相向的士兵们也愣了。
这什么东西?传国玉玺?真的假的?
刘行谨瞧见士兵们起了骚动,不少人伸长脖子探头去看那匣子,理智回笼,犹豫片刻后下令遣退了士兵们,只叫几个心腹守在屋内外。
他知道这几个心腹对上骆乔并没有一战之力,但对方拿着传国玉玺上门想必也不是来要他的命的。
“二位请坐。”刘行谨态度改变,说话间,心腹搬来了两张毛褥席并凭几小桌,请骆氏姐弟二人入座。
“可否让我看一眼传国玉玺?”刘行谨发问,心腹就已到了骆意面前想接过匣子。
“请。”
让心腹很意外,他还以为要拉扯一番才能拿到匣子,没想到这位骆军师竟如此大方就把传国玉玺给他了,顺利得都叫他觉得其中有诈。
匣子递到刘行谨手中,他把里面的玉玺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翻看欣赏着。
九龙合一,象征着九州大地天下一统。
正面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没错。
一龙腹下有丑丑的“天命刘氏”字样。
没错,这就是传国玉玺,始皇帝的传国玉玺,各路诸侯争破头的传国玉玺。
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见到,刘行谨激动得手都抖了,不敢置信:“这是真的?”
骆乔淡淡道:“假的。”
“嗯?”
刘行谨又惊又呆地看向骆乔,手不抖了。
骆乔说:“刘将军难道没听说过,传国玉玺早在十多年前就被我捏碎了。”
刘行谨:“……”
怎么没听说过,传国玉玺可是勾动着天下人的心,因为这,都没人关注宋国太子莫名其妙逼宫又莫名其妙死了。
贺放还与刘行谨讨论过真假,他们都不相信传国玉玺被捏碎了,哪怕捏碎的人是骆煞星。
所以,是真的捏碎了?
那自己手里这个……
“都说了这事假的,”骆乔散漫地笑:“我亲手雕的,花了我一年多的时间呢。”
刘行谨瞬间不知该放下还是该继续拿着了。
“但是……”骆意温声一个转折:“我们不说,刘将军不说,谁知道这是一个假的传国玉玺呢。”
刘行谨表情渐渐变得严肃:“阁下此言是何意?”
骆意说:“我们姐弟只身前来,就是带着极大的诚意与刘将军合作,刘将军却太过防备,叫那么多士兵拿到对着我们,现在那些士兵可都知道刘将军有传国玉玺了。”
一传十,十传百,要不了多久燕郡就都知道刘行谨有传国玉玺,何时会传遍天下,就看骆氏姐弟的良心了。
刘行谨沉了脸:“我得了传国玉玺,你们觉得这话会有多少人信。现在是全天下都知道你骆高羽早在十多年前就把传国玉玺捏碎了。”
“可是,有谁看到我阿姊捏碎了么。”骆意微微一笑,他的笑容总是很温和,总能让观者如沐春风,“可是,现在有不下百人知道刘将军你得到了传国玉玺。刘将军觉得,是眼见为实呢,还是耳听为实呢。”
刘行谨没想到一个照面自己就陷于被动,都怪传国玉玺太过诱人,叫他一时失了态。
他现在把这个假玉玺砸了的心都有了。
“刘将军尽管砸,我还雕了好几个。”骆乔说。
刘行谨要怄出血了,砸也不是,不砸也不是,手上拿着的仿佛不是传国玉玺,而是烫手山芋。
这个女人究竟闲到什么程度,雕一堆传国玉玺有毛病啊!
第 255 章
骆乔最开始雕高仿传国玉玺是为了锻炼巧劲儿控制力气, 传国玉玺实在太精美,太考验功力,她头几年雕的不说一模一样, 只能说毫不相关。
经过多年的坚持不懈, 有空闲就雕,有空闲就雕, 骆乔终成一代玉雕大师, 从她手里雕出来的传国玉玺几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但若拿她的高仿版和正版一起对比, 还是能看出区别的。
正版玉玺是一块质地极好的蓝田玉,从一处温泉里采出时就带着九州山川纹,被献给始皇帝后做成了九龙合一玺, 喻意九州合一天下一统, 当时它还不叫“传国玉玺”。
后几百年时间,这枚玉玺历经战火, 被争夺,被珍藏, 时间让它更加的温润,也被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
即使骆乔同样用蓝田玉雕刻,再认真再精致, 在它面前也相形见绌。
可这世上见过真正的传国玉玺的有几人呢, 骆乔说刘行谨手里的是, 那就是。
不仅刘行谨手里有一个,周祈手里也有一个。
周祈从不做慈善,她能如此配合骆乔玩这一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自然是与骆乔有所交换, 她手里的高仿传国玉玺就是她交换的筹码之一。
骆鸣雁手里也有一个,那个是最接近正版的。
除了骆意, 无人知道骆乔雕了多少个假传国玉玺。
一开始她只是练手,后来骆意得了块好玉料,突发奇想雕个假的来以假乱真,就是骆鸣雁手上那个。
一个雕好后,姐弟二人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个让人踅摸玉料,一个有空就雕雕雕,丧心病狂的雕了好些个。
丧病姐弟俩拿着假玉玺大摇大摆来找刘行谨,明着挖一个大坑,就算刘行谨不想跳也不行。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刘行谨这么多年大风大浪也见过不少,此时内心却是有些崩溃了,他是真没见过如此百无禁忌的人,传国玉玺在他们眼里是什么东西,这也能仿,这也能玩儿!
骆意不疾不徐语带安抚地说:“刘将军别紧张,我们只需要刘将军您守住幽州,不让蛮族南侵便可。”
刘行谨问:“就只是守住幽州?”
“自然。”骆意颔首:“中原沃土,异族觊觎之心从未死,然我泱泱中国岂容外邦染指。刘将军的之母出身汉家,我认为刘将军能懂得这种信仰。”
正是因为懂,他才会主动请缨驻守幽州,抵御北方蛮族。
“你举得和我说这些大道理有用?”刘行谨轻嗤。
东、西二魏对于汉家来说,也属于异族,他们再努力汉化,本质上也不是汉人,他姓刘,却也姓独孤。
“那我就说个实在的。”骆意道:“只要刘将军能守住幽州,你就是幽州的……王。”
刘行谨呼吸紧了一瞬。
骆意骆乔一齐看着他,留在屋中的几个心腹也都把目光投了去。
这句话的确很蛊惑人心,可是……
“我凭什么信你?”
“刘将军除了信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骆意对刘行谨恶劣的语气不以为意,“信我们,你可称一方诸侯。不信……外面那副棺椁也不贵,我们姐弟负担得起。”
锵——
几个心腹抽出刀来指着骆氏姐弟,喝道:“放肆!”
骆乔略一扬眉:“嗯?”
几人心底发颤,握着刀的手不自觉收紧,浑身紧绷着小退了半步。
“好了,来者是客,别叫外人以为我们幽州的待客之道都是刀剑。”刘行谨抬了下手,示意几人把刀放下,同时警告骆氏姐弟别太过分。
几个心腹犹豫了片刻收刀入鞘,骆乔也放下了挑起的长眉。
“不出一月,邺京我必定拿下,刘将军想好了,要不要接邺京这个烂摊子。”骆乔这话听着委实狂妄,可屋中无人敢当面嗤之以鼻。
刘行谨沉吟片刻,说:“骆幢主之志不止是邺京,不止是我大魏吧。”
骆乔道:“现在哪还有什么‘你们大魏’,你们两个皇帝都在我手上。”
一个心腹不忿道:“丫头,休当我大魏无人。”
“那你们还想选谁当这个皇帝?”骆乔散漫一笑:“再被我抓一个,‘你们大魏’可就真无颜见人了。”
骆意同她一唱一和:“记在史书上,也是会被笑上一千年的程度。”
刘行谨等人:“……”
很气,但是无法反驳。
骆氏姐弟也说得差不多了,起身告辞,临走前,骆乔给刘行谨送上一枚定心丸:“只要我在,这幽州就是你刘将军的。”
送走两个不速之客,刘行谨让人重新为贺放收殓、布置灵堂。
骆氏姐弟还算有心,给棺椁铺了冰,否则即使天冷这么多日子贺放的尸身怕也腐得不行。
刘行谨在一旁看着仆役们开棺重新装殓,在搬动贺将军的时候没当心,不知贺将军是身首分离的,身体搬出来了,脑袋还留在里面,吓得是面无人色。
一是怕死人,二是怕活人。
“小心一些。”刘行谨没有怪仆役,他早就知道贺放是被斩首了的,罪魁祸首半个时辰前还在跟他说话。
“将军,贺将军的妻小亲族如今都陷在邺京。”心腹在刘行谨身旁轻声说。
贺放在燕郡只有几个没名没分的姬妾,岂能让这些人来为贺将军哭灵。
刘行谨的亲族也陷在邺京,但他好歹还有两个儿子,如今就在御夷镇。
他叫人飞马传书,把儿子叫回来。
将军府的仆役们动作麻利,很快阖府就挂上了素缟。
刘行谨的两个儿子跑死了几匹马,第三天就回到了燕郡。
同一天,于坚也到了。
于坚给贺放上了一炷香,随后请刘行谨借一步说话,将邯郸那一仗仔仔细细说与刘行谨听。
骆氏姐弟来见刘行谨可半点儿没藏着掖着,于坚岂会不知,他担心刘行谨被蛊惑了,因而尤其细说了骆乔藏身幽州军中,才能趁贺放不备杀了他。
他本意是想告诉刘行谨骆氏女此人十分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让刘行谨不要上了骆氏女的当。
可刘行谨听在耳中,不知何故却解读成:“于将军的意思是,我们五十万大军之所以在邯郸大败,是贺将军和我幽州害的?”
“不是,你怎么听不懂我的话!”于坚急了。
“行了,于将军是何意我知道,”刘行谨挥袖不想再听,“如今邺京被围,眼看就要沦陷,于将军还有闲情跑到我燕郡来指责,不如回去好好想想怎么救邺京于水火吧。”
于坚立刻懂了,刘行谨这是打算袖手旁观!
于坚不干:“我救邺京,那你呢?”
刘行谨质问:“入秋后,墨戎一直在扰边,于将军这是要我幽州把兵力都抽去邺京,好让墨戎南下,是么?!”
“我不是这意思。”
“你就是这意思。”
两人说着说着,吵了起来,还吵得非常大声。
伺候在门外的仆役听到里头的动静,担心自家将军吃亏,连忙去灵堂告知两位郎君,让他们来“劝劝”。
二人赶到偏厅,迎面就看到于坚气咻咻地甩袖离开,关切地看向父亲。
刘行谨疲惫地摆摆手,两人扶着他回屋休息。
刘行谨躺在榻上,叫住两个准备离开的儿子,问他们:“你们怎么看?”
两位刘郎君对视了一眼,又齐齐不着痕迹地把目光往父亲榻旁的小几上摆着的匣子瞥去一眼,匣子是打开的,那枚假玉玺方方正正的摆在里面。
“父亲,您不是已经决定了么。”刘大郎说。
刘行谨道:“我想听你们说说。”
“我们幽州与定州联手,再调安州、平州、瀛州之兵力,或可解邺京之困。”刘二郎说:“但付出的代价很大。”
刘大郎紧接着说:“宋国国力如今已在我魏国之上,文有席瞮、谢襄等人,武,仅一个骆乔就可抵得上千军万马,说是人才辈出都不为过,中枢还有个司徒坐镇。我们魏国有什么呢?”
“是啊,我们魏国有什么。”刘行谨长长叹了一口气:“从先帝逼走杜晓开始,我们魏国注定就要衰弱。”
两位刘郎君沉默不语。
刘行谨挥挥手让两个儿子出去。
他的长子没说错,其实他已经有了决断。
他转头看向榻旁的假玉玺,看了许久。
于坚与刘行谨不欢而散,气气地回去中山郡,之后叫人送信去瀛州和平州调兵。
这二州领兵的不是将军,而是都尉,调兵只认兵符,当即就拒绝了没有兵符的信使。
“于坚那老货吃了败仗就打我瀛州的主意,我也不是傻子,凭什么要替于坚去送死啊!”瀛州的都尉对手底下的人如此大声说。
手底下的人立刻奉承:“都尉英明。”
也有人很清醒,道:“若是那煞星攻下了邺京,咱们该怎么办啊?”
众人沉默,只有沉默。
不到半月时间,他们就听到了邺京一众官员开城投降的消息。
隆冬时节,滴水成冰,邺京城也再坚持不住了。
城中到处都有闹事的,没日没夜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邺京城里处处都是哀嚎之声,冲衙署的,冲城门的,不知凡几。
每天都有官吏死在恶徒手中,百姓躲在家中也会被破门,廛市里的铺子没有一家没被劫掠过。
敌人还没有打进来,城中自己就先乱了,根本管不了。
他们支撑了两个月,别说援军,就是连封信都没有。
“看来,我们是被放弃了。”内史令对众人苦笑。
不知道是何人轻声说:“我们连皇帝都被抓了,两个。”
这听起来轻飘飘的一句话,叫众臣们憋着的一口气霎时就泄了。
是啊,他们皇帝都被抓了,还是两个。
也没有援军。
就……
这样吧。
第 256 章
前汉末帝昏庸无道, 民怨沸腾,诸侯并起,天下大乱。
魏国先祖丘穆陵纥根瞅准时机, 带着区区五千人就攻占了凉州, 自立为王。
八姓贵族归附丘穆陵,以凉州为据四处征战, 地盘越来越大, 建立了魏国政权, 最鼎盛时期,长江以北的大部分土地都是他们的。
他们原本是西域的小部落,因在西域太过嚣张胆敢截断汉室通往西域的商路, 被汉皇派兵打得差点儿团灭, 这才识时务地归附汉室。
对汉人来说,他们是异族。
而魏人曾依附汉家, 翻身做主后自然要百倍千倍的还回去。
在魏国统治的土地上,汉人的地位并不比牛羊高, 做最苦最累的活,交最多的税,吃不饱穿不暖还不被当做人看, 被肆意欺辱, 不知道哪天哪句话就莫名其妙惹怒了小贵族然后丢了性命。
这也是为什么邺京城里明明有十几万百姓, 破城的速度不过三个月。
汉家的土地上,那十几万里有多少汉人多少魏人,被欺凌了百年, 终于有机会奋起反抗了。
在尚书省衙署都被暴.民偷摸进来放了一把火, 烧掉大半个公廨后,东魏朝廷里的这些文武官员们终究是坚持不住了。
内史令叫人在各城楼上升白旗投降, 他与门下侍郎、中军将军等人领着百官、捧着降书及邺宫中的皇帝神宝等国之符节,步出西华门,交与骆乔。
“还是骆幢主善待邺京百姓。”内史令声声恳切。
甘彭带着几个高壮的先锋军过来接过皇帝神宝等物,听到这句话,意味深长地说:“陆內史且放心,我们定比你们要善待百姓。”
话未落,东魏百官表情各有各的精彩。
骆乔看完降书,递给席烈,后者没兴趣看,点了士兵去把东魏百官暂且看押。
“中军将军于业?”在士兵们要把东魏百官带走时,骆乔瞅到一名模样知天命之年的武将,唤了一声。
“是我。”那武将停下脚步,语气微哂:“没想到煞星竟认识我。”
“杜将军托我若是遇见你就带句话,”骆乔道:“若早知是这种下场,当年你还会那么不遗余力的陷害我么。”
“我什么……”武将反应过来,骆乔是替杜晓说的,霎时颓然。
曾经,于业与杜晓也把酒言欢过。
然当年有风声说皇帝欲提拔杜晓为中军将军,于业为此夜不能寐,设下毒计。
后来杜晓叛走宋国,于业在朝中变得事事不顺,他察觉到是皇帝在打压他,这才惊觉前因后果,可为时已晚。
为了不成为下一个杜晓,于业交出了兵符,虽然还挂着个中军将军职,可他手上一兵一卒也无,就这么窝囊的在邺京苟且偷生了这么些年。
于业惨笑:“请骆幢主转告杜明远,即使知道是这种下场,我当年也还是会那么做,因为,我不想死。”
他于业不是杜晓,可没有一个煞星会不顾危险的潜入敌国去救他。
骆乔略颔首,让士兵把人带走。
“进城吧。”席烈对骆乔说。
骆乔翻身上马,注视着洞开的西华门,高声道:“将士们,进邺城!”
“嘶……”玄青躁动地扬起了前蹄。
“威武!威武!威武!”宋国士兵们呼和着敲击手里的兵器,气势雄浑开进邺城-
“捷报——捷报——捷报——”
邺京投降的消息被八百里加急送往各处,最先接到的是身在许昌的席瞮。
“席使君,大喜啊,骆幢主拿下了邺城!”
席瞮正与池中从事谢亭商议元节祭礼,就听见兵曹狂奔着进来报喜,他少见地失态疾步迎上兵曹,几乎是从他手里抢过捷报。
送回许昌的捷报是骆乔亲手写的,席瞮一眼就认出了骆乔的字迹,银钩铁画,力透纸背,杀气十足。
除了捷报,还有一封给席瞮的私信。
同样的字迹,可就是看着柔软许多,短短几句写尽情思。
席瞮的嘴角抑制不住地要往上翘,眼中尽是喜悦的光亮。
对了!
“骆都督接到信了吗?”席瞮问。
“都督去了城外军营,已派人去禀告了。”兵曹答道。
席瞮颔首,吩咐属下留意着,骆都督回城便告诉他。
接着叫来仓曹,商量在州中派米施粥,庆祝豫州军攻下邺城取得大胜。
刺史府里的仆役们每人发二钱银子的赏钱,从管事手里接过赏银,嘴里连连说着“感谢使君,感谢骆幢主”,开心得嘞。
都督府里同样在发赏钱,仆役们个个喜气洋洋,见到男主人回来挨个儿上前说着吉祥话。
“回来了。”林楚鸿一脸笑盈盈,压不住的喜气,迎上骆衡,接过他手里的披风,“小席使君派人来过。”
骆衡点头,让亲兵去一趟刺史府,告知刺史他申时过府。
随后,他握着妻子的手进屋,把人都遣了出去,夫妻二人说话。
“咱们又得搬家了。”
林楚鸿思索了一瞬,明了:“邺城。”
骆衡点头:“拿下邺城只是开始,那里曾经是一国都城,情况复杂,其实按朝中如今的情势,最好的人选是席使君。”
席豫,出身足够高,资历威望皆有,牧兖州多年,军政一把抓,将兖州打造得如铁桶一般,由他来治理邺城无人敢置喙。
“既然如此,你怎么……”
林楚鸿不解,骆衡拿出两封信给她看。
信是姐弟俩写的,骆乔的只有几句话,骆意的稍微详细一些,两封信的意思是同一个——他们要招募归拢自己的军队,组建一支如前朝名将陈石手中的虎贲军那样的军队。
正因为此,邺城他们得掌握在自己手里,哪怕是席荣亲自来也不行。
信写的虽然委婉,可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姐弟俩主意大,下定决心要做这件事,只是通知一下父亲。
“这两个崽子!”林楚鸿被气到,姐弟俩若是在跟前绝对跑不了一场责罚。
她不是气姐弟俩主意大,是气他们竟如此对骆衡说话。
“无妨。孩子们有出息,咱们该欣慰。”骆衡轻抚着妻子的背给她顺气。
“这件事很难。”林楚鸿道。
哪怕是个总角孩童都能知道,他国都城是多少人想要吃到嘴里的肥肉,她的丈夫很好,可一般是轮也轮不到他去邺城的。
“事在人为。”骆衡表情很轻松,“孩子们想争取,他们都不怕难,我这个做父亲总不能拖后腿。”
林楚鸿嗔了骆衡一眼:“两个崽子就是被你宠坏的,越来越胆大包天了。”
“嗷嗷嗷……”
门外传来虎啸,嗷呜了好一会儿了,林楚鸿出门去瞧那老虎又是在欺负谁,一看,骆找找不知从哪里挖煤回来,一身脏兮兮的,还站在前庭对每一个路过的仆役亮嗓子,把人吓得都不敢往前庭过路了。
还有无聊至极的谌希得坐在回廊里,抱着个手炉对老虎说话:“哟,哪里来的黑老虎,走错地儿了吧。”
骆找找:“嗷嗷嗷……”
谌希得:“原来是骆找找啊,怎么变黑老虎了。”
骆找找:“嗷嗷嗷……”
谌希得:“等你主人回来怕是都不认识你了吧。”
骆找找:“嗷嗷嗷嗷呜……”
林楚鸿无奈地笑笑,半年前从邯郸回来后谌希得就一副养老的姿态,直叹人老了不中用了,每日里无所事事四处溜达,骆意让人把骆找找从彭城郡送回来后,他就天天有事没事招惹骆找找,特别招虎烦,难怪骆找找一直叫一直叫。
骆衡也过了来,对这一人一虎吵架的场面是哭笑不得,对谌希得道:“谌先生现在有空?在下有重要之事要与先生商议。”
“你骆季平现在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叫我跟你去巡营我可不去。”谌希得嘴上说得嫌弃,脚下却很诚实的跟骆衡往书房走。
没有讨厌鬼乱撩,骆找找终于不叫了,林楚鸿让墨琴几人去给骆找找擦一擦,眼瞅着就要元节了,总不能让虎一身脏的过节。
姐弟俩不在家,这老虎的脾气越来越大,寻常仆役哪敢靠近,更别说给它擦毛了。
到了书房,谌希得随意的坐下,问:“什么事啊?今天不是大喜事么,咱们家的孩子就是厉害。”
谌希得年轻时家中连遭变故,一时都心灰意冷了,后与骆衡相识,骆衡几次来请他教导孩子,总算把他请动。之后多年,他一直生活在骆家,虽对外说是客居,实际上也算是骆家半个主人了。他没有自己的孩子,是真真切切把姐弟俩当做自己的孩子在教导。
“这个。”骆衡把姐弟俩的信递给谌希得。
谌希得接过后飞快看完,然后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怀里的手炉骨碌碌滚了出去也无暇顾及。
“不愧是咱们家的孩子,敢想,敢做,好!好好好!”
骆衡说:“我准备在年节里去建康探亲,说起来,我也许多年未回去探望父亲母亲了。先生与我同去,可否?”
探亲,当然不止是探亲,找个借口探一探建康的态度才是首要目的。
还有就是席家……
两个孩子的婚事很重要。
席家对邺城的态度也很重要。
这些,都得他这个做父亲的去处理。
“当然,我也多年没去过建康,不知如今的建康已变成何等模样。”谌希得点头同意,紧接着又突发奇想:“咱们把骆找找一块儿带上。”
骆衡:“……”
他可没少听说姐弟俩在成国公府里用老虎吓人,合着都是您谌夫子教的?
第 257 章
从邺城投降到城中彻底平息骚乱, 百姓再不用心惊胆战过日子,花了有半个多月的时间。
宋国大军进城前虽被再三明令禁止劫掠城中百姓,但总有想挑战军规军纪的、以为法不责众的、浑水摸鱼的, 对这些人, 骆乔那叫一个雷霆手段。
甭管是谁麾下,是不是只抢了一文钱, 起步一百军棍, 不服者, 她亲自动手。
不止豫州军,其他州部的将士都被她打过,如此越俎代庖自然有人不爽。
“诸位若是能约束得了手下士兵, 还用得着我出手?打人也是很累的, 诸君不是我,不知道要控制住自己不一掌把人拍死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骆乔对找上门来声讨的将领如此说, 拿眼角看人。
找麻烦的将领们敢怒不敢言。
“小乔,打了这么久的仗, 将士们一直绷着心弦,好不容易攻下他国都城,适当的放松还是要有的, 否则更容易生事端。你过于苛刻了。”周访找到骆乔, 以长辈的身份劝她。
“我放任他们劫掠邺宫, 这么大一座皇宫还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么?城中百姓那三瓜两枣也要吃掉?”骆乔用软布仔细擦拭保养手里的玄黑长刀,头也不抬地问周访:“周叔,咱们打下邺城是为了把它劫成一片荒地吗?”
话落, 她猛地一挥刀, 不仅将身前的矮几劈成两半,甚至刀身嵌进了地下几寸。
她抬头看向周访。
周访眉头微蹙。
骆乔抽刀, 轻弹了下刀背,很满意自己的玄黑长刀如此锋利的样子,嘴角带出了一丝笑,说:“谁有不服大可亲自来找我,我送他上路。”
上路?
周访眉头皱得更紧,半晌,无奈地叹口气:“小乔,你与小时候比,变了太多。”
“周叔,没有人可以永远八岁。”骆乔收刀入鞘,起身朝周访奉了奉手,“我还有事,周叔少陪。”
周访目送骆乔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思索片刻,叫来了副将耳语几句。
“这……这不能够吧?”副将惊愕地瞪大眼,“使君对骆季平可是有提携之恩的。”
周访轻捶了副将一拳:“少废话,明日一早你就走,除了使君,话不可再与他人说。”
“知道了。”副将揉了揉被捶的胳膊,咕哝:“小乔这几年是战功赫赫,再说,要是没有她和小意亲自去游说刘行谨,咱们拿下邺城恐怕会是几多波澜。”
周访轻嗤:“大张旗鼓拿个假的传国玉玺去,还故意搞得天下皆知。”
“将军,您怎么知道是个假的?”副将惊讶。
真的传国玉玺是老子亲自交到席司徒手上的,老子还能不知道!
周访虎目一瞪,不耐烦地把副将赶出去。
他在屋里坐了一会儿,满脑子全是胡思乱想,越想就脑子越乱,越乱还越想。
最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除了打仗还不错,其他都不行。
与其自己在这儿钻牛角尖,不如去找那两个小鬼问清楚。
出了屋,他问明骆乔的去向,跨上马往邺宫而去。
骆乔带兵进城后一直在平息城中各处的骚乱,她命令士兵不准在城中劫掠,但对城中顽抗之人也毫不手软格杀勿论,杀敌人、揍自己人,一直忙活了大半个月,到今日才有空闲去邺宫瞧上一瞧。
“楼钦的妻儿族人现在还关在坤华殿里。”骆意裹着厚厚的狐裘抱着手炉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跟姐姐说话,一阵寒风刮来,立刻把他吹了回去。
“让你在屋里好生待着,你偏要出来吹风,现在知道冷了吧。”骆乔好气又好笑。
“也没有特别冷。”骆意的声音隔着马车闷闷的,很是郁卒的样子。
之前从彭城郡到燕郡再到邺城,一路奔波都没有生病,他还以为自己变强壮了呢,哪晓得进邺城后的第三天一场寒潮将他放倒,喝了十来天的苦药,这两天才好转。
“你老实在马车里窝着。”骆乔勒紧缰绳扯住总想疯跑的玄青,叫它跟着马车慢慢走,惹得玄青不满地连打好几个响鼻。
邺城在前汉的时候是陈王的封邑,现在的邺宫在当时是陈王府,规模不大。后前汉覆灭,诸侯并起,一支诸侯发迹于邯郸,盘下邺城后把陈王府改成了自己的宫殿,后三百年间几多扩建才到了如今的规模,但也是四国国都里最小的宫殿。
前朝三大殿依次过去是太武殿、金华殿、晖华殿,从太武门进去便是太武殿前廷,偌大的广场上有不少的血迹。
骆乔控着马四处瞅了瞅,现在的太武殿是空无一人,可当初城破宋军冲进这座宫殿的情景如何可见一斑。
到了殿前丹陛下,有九口巨大的铜鼎一字排开,鼎皆赤色饰有云雷山火、龙凤饕餮等文,精美非凡。
“听说邺宫都被抢空了,怎么还剩了几口鼎。”
赶车的驾士道:“这几口鼎极重,合十人之力都只能挪动分毫,他们可能是想等临走时再把这些鼎挪走吧。”
骆意从马车里探出半张脸,未免被冷风吹到,他这次老老实实把毛兜帽给戴上,白绒绒的一团,“这九口鼎是霍协裂土为王时从长安宫里带来的,有个说法是,这九口鼎是帝禹铸造的九州鼎。”
骆乔张嘴就是一串大笑:“哈哈哈哈哈……很幽默。”
骆意亦笑:“《封禅书》中有载:‘周德衰,宋之社亡,鼎乃沦没,伏而不见。’又有说,九鼎没于彭城泗水之下,始皇帝南巡之时,派万人打捞,毕竟是江水滔滔,无从觅处,只得徒劳而返。”
“那这鼎是谁铸的呢?”驾士好奇问道。
骆意说:“汉史里没有哪位皇帝下令铸造重鼎的记录。这样的大事,史书多少都会记上一笔的。”
骆乔道:“那就是魏国的哪个皇帝铸的。”
骆乔下马,走到最近的一口铜鼎前,双手握住鼎口,略一用力把鼎提了起来,掂了掂,回头说:“的确有些分量。”
“幢主都说有些分量,看来是真的重。”驾士把马车赶到一口铜鼎近前,好叫军师能近距离看清铜鼎。
骆意细细看了铜鼎,说:“魏国定都长安的时候抓过一批能工巧匠,这鼎有可能就是那时候铸的。汉人在魏国的日子从来都不好过……”
他说着渐渐没了声音,面露思索之色,忽然又轻笑了一声。
骆乔放下铜鼎,仰头看着丹陛之上的太武殿:“上去瞧瞧吧。”
太武殿前的丹陛石用的是浮雕的方法,纵使不陡马车在上面也走不了,这宫里早没了人,没法找来轿辇,骆乔把弟弟从马车里接下来,摸了摸他身上的大毛披风确认厚实,才一同顺着丹陛而上。
登上月台,面前太武殿破败的模样叫姐弟俩都有些吃惊。
“门都没了?!”
“门是金丝楠木的,被冀州军给卸走了,说是可以拿去做家具。”驾士停好马车赶上来,给姐弟俩解释。
他是骆意身边伺候的,骆意前些日子病了没走动,他也无事可做便到处去看热闹打听,可是知道不少秘闻哩。
姐弟俩都有些无语,还好这些人手下留情,没把殿里金丝楠木的梁柱也割下搬走,要不这大殿都得垮了。
进了太武殿,空旷的大殿一片狼藉,连御座都不见了,委实刷新了姐弟俩对士兵们能劫掠到何种程度的认知。
除了太武殿,金华殿、晖华殿的情形也一个样儿,邺宫的宫人内侍在城破那日四散奔逃,如今地上积了厚雪早无人清扫。
骆乔扶着骆意踩着雪继续往里走,到了皇后居住的坤华殿,这是唯一没有被破坏的殿阁,楼钦的妻儿老小和一部分族人现今在关在里面。
最开始关他们的倒不是宋国人,而是前东魏内史令等人。
楼钦被俘,宋军围城,楼家人这个说要去救皇帝,那个说你们立刻出城去干掉那个姓骆的女人,好的主意一个没有,裹乱倒是得心应手。内史令等人被闹得是一个头两个大,最终忍无可忍,把楼家人都抓了,还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全都关进了楼家那个皇后住的坤华殿。
投降之后,内史令等人对城中的情形知无不言,其中就有被关在坤华殿里的楼家人。
宋军这边也没动楼家人,顾缙派了一队士兵守在坤华殿外,楼家人今后的去留就得看楼钦了。
守着坤华殿的冀州军看见骆乔,唤了声“骆幢主”但没有要打开门让骆乔进去的意思,甚至有阻拦的意思。
下面士兵会如此做,只能是因为上峰有令。
冀州军进城时有一个团的士兵去了城中东市劫掠商户,正巧被骆乔遇上。
三百人,被骆乔打得几乎不能自理,无一幸免。
顾缙找上门来为自己的士兵讨说法,也被骆乔给打了。
骆乔对顾缙算是客气的,只轻飘飘的打了一拳,顾缙的脸不抗揍当场就肿了个包,那他只能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为什么他的脸如此脆弱。
自此,冀州算是与豫州结下梁子了。
骆乔对冀州兵防备的态度并不意外,也没兴趣进坤华殿对楼家人瞧上一瞧,与骆意继续往后宫走去。
冀州兵们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骆幢主自己走了,要是起了冲突就他们这十几二十人都不够她塞牙缝的。
“顾都督此次破城之功甚大,咱们可得上表为他好好请功。对吧,军师。”骆乔对骆意说。
骆意笑着点头:“幢主所言极是,属下回去就起草功表,以顾都督之功,必得是骠骑将军才能与之匹配。”
骠骑将军乃第二品,除第一品的三公之一太尉,是武将能晋升的最高官职了。
宋国朝廷的太尉一职一直虚悬,太尉管辖的军政一直由管民政的司徒兼管。
顾缙升为骠骑将军的话,得去建康,然军政在席司徒手中,他又没了冀州,对他来说是好是坏还说不清。
但有一点,某骆姓姐弟的心眼真不大。
冀州与豫州结梁子?
那行,他们就想办法把冀州的老大换一个。
“席颂大哥在荆州任治中从事多年,也可以挪挪地儿,冀州与兖州挨着,挺好。”骆意都已经想好换哪一位了。
骆乔说:“顾都督会感谢我们的。”
第 258 章
地盘打下来了, 朝廷自然要论功行赏,只是怎么赏、赏多少,这里面的人情世故大了去了, 且关系到对地盘和权力的瓜分, 各方皆慎之又慎,暗中的“搏杀”都进行了好几轮了。
其激烈程度, 那真是路过的狗都要挨一巴掌。
之前收复的豫州、洛州没有此等盛况, 不是这两州之地不重要, 就战略位置上来看,豫州的位置对宋国来说比邺城更重要,而洛州与雍州相邻, 长安京就在雍州。
可他国都城到底在情感上就很不一样, 战略位置是次等又如何,拿下邺城的地盘代表的是在朝堂上的话语权。
以后邺京就没有了, 只有宋国治下相州州治所邺城。
冀州都督顾缙是实实在在没有想过要入邺城司牧相州,他自己对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他在冀州,虽是第四品,可他是握着民生军权的州都督, 说一句是冀州土皇帝亦不为过。
然他若是去了建康京, 可就太不能看了, 人脉势力全得重新经营。
同理,他去邺城也是一样,宋国还没有可牧两州的刺史都督。
冀州他是绝对不可能放弃的, 攻下邺城后他如此积极活动, 目的是想从现在的相州划一部分地盘到他的冀州去。
他都已经选好了,他要清河郡。
顾缙还不是在攻下邺城后才行动的, 在出兵之前他就派心腹与建康京里的各方联络了,其中,柳光庭他还是让他的亲兄弟上门拜访的。
他亲兄弟得知他仗还没打就准备要瓜分地盘,就很无语:“你就这么确定能打下邺京来?”
顾缙很有信心:“骆季平此人的战术谋略我还是服气的,何况他那女儿猛成那样儿,攻下邺京是迟早的事。”
骆乔玩的那一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联系兖、冀、洛、襄等州共同出兵、荆州往南浦调兵都是骆衡在出面协商席司徒在背后鼎力支持,众人自然都以为这战术是骆衡的主意,熟不知这过于大胆的战术是骆衡一双儿女搞出来的,他甚至还要晚于席司徒知道。
顾缙的算盘已经打好,各方关系也打点到位,就等元节之后朝廷的诏书下发。
“等诏书下来,你就带人去接管清河郡,”顾缙对亲弟说:“朝廷不能耽误春耕,正月里诏书肯定下来,你先济南准备准备。”
可顾缙的弟弟还没来得及回济南郡,建康京那边就传来一个坏消息……不对,好消息……也不对,又好又坏的消息。
好消息:顾缙功大,可能会连升两阶,升为二品骠骑将军。
坏消息:不仅清河郡没戏了,顾缙有可能连冀州都弄丢了。
消息都传到邺城来了,空穴来风,顾缙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傻了。
不是!
为什么啊?!
他怎么就功大到可以连升两级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就已经开始恭喜他了,活似他不是有可能连升两阶,而是已经连升两阶。
这也就罢了,他弟弟居然也跟着一道恭喜,之前他们商量了那么多他都当饭吃了吗?!
顾缙把其他人都赶走,留下亲弟来骂了一顿。
顾缙弟弟被骂醒,一拍大腿:对啊,兄长若是高升去了建康京,那冀州怎么办?
“冀州咱们绝不能放手。”
顾缙满意颔首,他弟弟也不是真蠢,只是一时被所谓喜讯蒙蔽了。
“兄若高升,弟弟我可为冀州都督,我在冀州任功曹多年,对州中大小事务都了如指掌,冀州之后定然还在你我兄弟二人手上。”
顾缙:“……”
他这个弟弟一把年纪了还是如此天真,也不想想攻打邺城的联军里这么多将领,他顾缙虽有功,却也没有大到能连升两阶。
要说功劳最大,连俘东魏两个皇帝、斩首幽州将军贺放,兵行险着的骆乔功劳岂非最大。
没有不世之功,却得丰厚奖赏,这摆明了其中有阴谋。
他最值得被算计的就是冀州,他这亲弟还天真的以为他们能既要又要。
顾缙教训弟弟的心情都没有,立刻叫人去建康打听关于他的流言从何而来。
建康那边的人很快就回信给顾缙,因为不需要怎么打听,朝堂上所有人都知道,豫州先锋军幢主上了一份奏表,为冀州都督顾缙请功以及严惩延误战机的徐州将军施象观。
这奏表但凡一看就明了,所谓为冀州都督请功不过是抛砖引玉,那骆乔的真正目的是为了严惩施象观,同时把豫州喻沣从延误战机险失邯郸一事是摘出去。
三个月前,皇帝下诏准彭城王世子闻瑾继承王爵,为彭城王。
两个月前,已有人奏请彭城王去国就藩,被皇帝驳回。
骆乔奏请严惩施象观,除了把喻沣摘出去,还有怕就是为了彭城王就藩铺路。
“那她拿我做文章干嘛!!!”
顾缙烦死了,踱来踱去碎碎念:“女人就是心眼小,我不过与她争吵了一次,她问都不问我一声就打杀我手下士兵,难道我这个长官能不闻不问,那以后我要怎么带兵!我大度不与她过多计较,她倒好,居然这般记仇,如此害我!混账!!!”
顾缙气不过,几次去找骆乔当面对线,却次次被告知她不在,反倒是她那个嘴淬了毒的弟弟次次都在,次次几句话就把他堵回去还怄了肚子火。
“姓骆的没一个好东西!”
然而还有更让顾缙崩溃的——朝廷下诏命顾缙即刻回京。
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就火急火燎地踏上了回建康的路。
他毫不犹豫把此事怪罪在骆乔头上,怒吼:“我跟姓骆的没完——”
骆乔仰头看了看天色,依旧铅云厚重,不过已经开始起风了。
“幢主,是西北风。”天文生测了风向后,高兴地对骆乔说。
西北风,那没几日就该放晴了。
“盯着天象,随时汇报。”骆乔吩咐了天文生后下了高台,一下来就遇见赶来告知她顾缙已启程回京的甘彭。
“还不到上元,就把他召回京?”骆乔有些诧异,“建康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甘彭摇头:“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传来,所以末将才觉得奇怪。”
骆乔点了点头,让甘彭去盯着士兵操练,她找到骆意,二人商议了一番,决定先不管顾缙那边,专心把眼下之事做好。
另一边,骆衡在元节前都就往吏部递表,陈情回建康省亲。
他战功赫赫,且多年戍边未回建康,即使知道他这时候回目的绝非只省亲,吏部也只能飞快批复同意。
人日一过,骆衡就与林楚鸿,另还有谌希得带着骆找找一道,启程这天天朗气清,席瞮将他们送至许昌城外。
“骆都督一路顺风。”
“此番省亲恐要月余,州中事务辛苦小席使君。”
“皆是瞮该做的,不敢担辛苦二字。”
一番同僚之间的送别后,林楚鸿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叮嘱席瞮注意身体别日以继夜熬油费火累垮自己。
席瞮边听边不停点头说好,面对长辈,小席使君一下就变腼腆了。
“你别由着骆幢主一会儿要钱一会儿要粮的,她那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哪个打仗是她那样打的。”林楚鸿道。
骆衡戍守东平郡的时候,为了军费发愁、跑到鲁郡去“抢钱”的样子她见得不要太多,与席使君为了粮饷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也不少。
一州之地的粮食、钱税就那么多,朝廷拨的经费、军饷从来没有足额过,拖欠是常事,哪一年不拖欠才奇怪。可州中大事小情到处都要用钱,军队开拔一次所费不赀,有时候,有些仗,不是不想打,而是打不起。
骆乔领兵从试探着攻打繁阳到攻下邺城,不过两三年的时间,可以说得上是神速了,然豫州的军费开支恐怕也是一个很恐怖的数字。
席瞮在军费上从没短缺过前线的,对州中一应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政务、民生、经济、刑狱等等,席瞮皆表现得游刃有余,州中财务也少有捉襟见肘的窘境。
在豫州,哪个百姓不赞小席使君。
骆衡和林楚鸿却知道,小席使君是如何的废寝忘食才有豫州如今欣欣向荣的景象。
对林楚鸿的关心,席瞮脸微红,连连说没有,州中这几年风调雨顺,军费开支并不困难。
谌希得边逗老虎边想:我家铁牛厉害,捡到宝了。
席瞮送走了骆衡夫妇,叫人送信去邺城同骆乔说一声。
北边时局不稳,许多百姓南逃,就这一个冬天豫州的人口就增长了好几万,这还是录了册的民籍,流民还更多。
人口和流民增多,对州中有利有弊,但对小席使君来说,就是元节都在办公,没一日能歇。
且邺城并没有平静,骆乔在点兵。
席瞮看过邺城送来的情报后,提笔先写下了一份奏表,等着送往建康。
没几日,北方再度传来战事。
正月还未出,在连续七日的晴好天气后,邺城的骆乔、洛州的席烈、汾州的嵇充、幽州的刘行谨,四面围攻定州于坚。
刘行谨大破中山郡,于坚星夜出逃。
定州被三分,中山郡归刘行谨,长乐郡、巨鹿郡归宋国,常山郡、井陉一带归嵇充。
嵇充合汾、并、肆、恒四州及常山郡等地,自称大将军,裂西魏国土,成一方诸侯。
从攻打定州到划分地盘,整个过程只用了半月时间。
消息传回建康,宋国满朝文武除了席荣皆震惊不已。
到建康也才月余时间的顾缙也傻眼了,这是故意支开他?
第 259 章
三方联手, 如此干脆迅速的瓜分了定州,绝不是临时起意、临时联手,估计在攻打邺城之前甚至更早就已经商定好了。
身边只有不到百余护卫逃亡瀛州的于坚此时此刻什么心情, 无人可知。
建康京里, 柳光庭的心情很复杂。
他与席荣同年出仕,他走的是文官路子, 席荣则是追随潘老将军戍守边疆。
门阀出身的他升迁很快, 未到不惑之年就已是吏部尚书, 同样门阀出身的席荣这时候还是低他一品的骁骑将军。
他以为以他之能迟早位列三公权倾朝野,可位列三公权倾朝野的最后是席荣。
柳光庭不甘居于人下,这些年没少努力, 然而到了现在, 快要致仕的年纪,他终于不得不承认, 自己始终差了席荣一筹。
不仅是他自己,就连河东柳氏都差了襄阳席氏一筹。
席荣的孙子可以司牧一州, 将豫州打理得极好。他柳光庭的孙子却被人耍得团团转,被绑着往荆州,还得他来帮忙挽尊, 对外宣称他孙子是攻打邺城的一环, 盖因与骆幢主身高相似, 特意帮忙迷惑敌人的。
柳晟从荆州回来后还是得了朝廷的嘉奖,只不过被祖父骂了个狗血淋头,也不敢出去显眼。
子孙不争气, 柳光庭虽气又不能不管, 总不能叫河东柳在他百年之后就没落,那他就是家族的罪人了。
在邺城还没攻打下来之前, 柳光庭就在积极为家中子侄们安排,就算相州牧没戏,也得安排个治中从事。
顾缙的亲弟就是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的,带着十足的诚意,来与柳光庭合作瓜分相州。
攻打邺城的联军里,柳光庭能合作的也只有顾缙。
之前徐州亦可合作,哪知施象观如此不争气,自己把自己玩出局。徐州刺史黄进如今正为彭城王该不该幼年就藩一事焦头烂额,他本人当然是不希望徐州多出个王爷来,何况这个王爷还有个十分难缠的亲戚,他为了把彭城王挡在彭城郡外,哪里还顾得上施象观,总归徐州的军权是在他这个州刺史领兵者手上。
宋国的军权大多掌握在席氏一族手中,顾缙亲弟找上门来后,这个点叫柳光庭看得更清楚。
要夺席氏手中现有的军权非易事,柳光庭并不局限在宋国这一亩三分地上,此次能打下邺城,焉知不能打下长安打下成都,往内不如往外。
想通这点后,柳光庭在朝堂上对北方征战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变,掌着户部一直喊军费太高要削减的谢禹珪被他这前后两幅面孔搞得措手不及。
“那老匹夫为了拿下相州脸都不要了,之前觍着脸来找我合作,现在居然背刺我!”
谢禹珪气得不行,就在这个时候,骆乔为顾缙请功的奏表送到了建康,谢禹珪顿时来了灵感。
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
谢禹珪反手回敬柳光庭一个背刺,在朝堂上赞同顾缙升为二品骠骑将军,并积极为其奔走。
有了内史令谢禹珪的帮忙,骆乔带兵攻打定州的那日,朝廷下发了授冀州都督顾缙二品骠骑将军封县侯。
封赏诏书既下,皇帝赐下宅邸,顾缙也不用回冀州了,直接在建康住下。
顾缙心情复杂地谢了恩,没几日就传来了定州三分的消息,他兀地破防了。
“女人就是心眼小,不过争执两句,就如此算计,要不是……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一旁陪宴的人没听清下文,凑近了些,见顾缙不说了,继续劝酒:“来来来,顾将军,接着喝,不醉不归。”
倚着顾缙的美人得了示意,连灌了顾缙好几杯。
顾缙醉得厉害,听到歌姬唱着思乡的乐曲,忽然呜呜大哭:“我好不容易把常法安挤走了,掌握了冀州大权,这才多久啊,才多久啊……”
他一边哭一边被美人灌酒,终于醉得一塌糊涂,倒在席上,不省人事。
陪宴的人见此,退了出去,在酒楼后头的水榭里找到要找的人。
“法安,都听见了吧。”
常式回过头,朝来人拱了拱手:“辛苦你了。”
“三年黄河决堤之事,肯定是顾缙在背后捣鬼暗害你,你每年拨那么多银钱劳工去加固河堤,那时的水也不算特别大,怎么就会决堤。害你丢了冀州刺史,如今只能在建康做个散骑,一腔才华都被埋没。”友人愤慨道。
常式的这个闲职都还是花了巨大的代价保下来的,否则流放到南边的蛮荒之地更加生不如死。
“技不如人,我认这一次。”常式淡淡说道:“然而,谁输谁赢,还未可知。”
“你想要怎么说,我们都帮你。”友人道。
常式摇头:“我自己来便可,你们不要牵扯其中。”
友人还想劝,常式道:“我过两日会去拜访豫州骆都督。”
“他?”友人诧异,“我听人说,骆都督志在邺城,席氏亦有人志在邺城,双方似乎要撕破脸。”
“撕破脸?”常式微讶,“你都听谁说的?”
“很多人都在说,你不上朝,你是不知道朝堂现在的气氛也是紧张得很。”
听到“不上朝”几个字常式感觉心被扎了一下,他无奈地说:“可我听内人说,席府在与成国公府议亲。”
“议亲?”友人大惊:“谁跟谁?”
常式道:“小席刺史与骆幢主。”
“所以……所以……骆季平回建康其实是为了儿女婚事?”如果两家成了姻亲,也就不存在争夺邺城,姓席还是姓骆有什么区别,那朝堂上那腥风血雨的架势又是从何而来?
常式没说话,他的友人还在啧啧席骆联姻。
“我就说席大公子年纪也不小了,居然一直不娶妻,原来是为这儿啊。看情形,这亲事应该早就定下来了吧,两家瞒得够严实的。要不是你说,我还不知道呢。”
“很快,全建康就该都知道了。”常式道:“内人与申屠夫人算是手帕交,我才会比你先一步知道。”
“席家收了小骆那么强的助力,席司徒怕是要加九锡呐。”
常式与友人看法不同,但两人在私下掰扯这些都没用,他对友人发出邀请:“过两日我去拜访骆季平,你同我一道么?”
友人一拍手,当即同意:“那必须的。顾缙升了二品,今后他想为难你可就太容易了,趁着他在建康没站稳脚跟,咱们把他拉下去。”
常式目光微黯,他迟早要叫顾缙后悔,后悔当初没有一下子把他打死,让他有机会百倍报还。
自打骆衡回到建康,成国公府可谓是门庭若市,就没有一日没有访客上门。
骆广之在年前致了仕,现今赋闲在家中,养了一猫一狗,日日逗猫弄狗,再懒得去管不孝子孙了。
他还算不得很老,之所以致仕全拜他的好孙子所赐。
骆崇绚怂恿柳晟去掺和齐国公主西归之事,还得柳晟成了别人谋划的一环,在路上几次遇险被刺,差点儿性命不保。
柳光庭为此动了怒,他不能说自己孙子眼高手低,就只能迁怒。他也没法迁怒胁迫他孙子的骆乔,就只能迁怒误导怂恿了他孙子的骆崇绚。
骆崇绚的父亲早就被撸了官职,那就让他祖父代为受过。
骆广之在朝堂上被三番五次针对,还替下面的人背了黑锅,四下一打听知道了前因后果,当场气昏过去,卧床半月。
姚奎上门来劝他,说了不少掏心窝子的话,他不是听不懂,也并非真不识好歹,最后听了姚奎的劝,他无奈只能在病中上了一封情真意切的折子乞骸骨。
姚奎这次来了之后,原本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的两家又重新走动起来。
等翻了年,骆衡回京,平国公府的人来得更勤了。
常式提着薄礼一二来成国公府拜访骆衡时,正好平国公府的姚杞也在。
姚杞是为儿子姚载来的。
姚载在豫州任中正,姚杞希望骆衡去邺城时把姚载也带去。
“邺城百废俱兴,有熟悉称手的人总是好一些。”
骆衡并未表明自己的态度,邺城之事尚无定论,他承诺不了平国公府什么。
姚载这个后辈,这些年在许昌骆衡看在眼里,是个很踏实的人。但对平国公,骆衡的观感很复杂。
从南康王到前任彭城王,可以看出平国公是有想法的,可他的想法却不够坚持,就像一棵墙头草。
现在朝中呼声最高的皇子又成了南康王,他又去示好,可人南康王已经不需要了。
而姚杞的性情,与他父几乎一模一样。
“都督,常散骑已到前堂。”
门外仆役通报的声音打断了姚杞还要出口的话,骆衡歉意地朝姚杞道:“今日还有客,姚兄,不如改日再叙。”
姚杞无法,只能先行离开,在出了成国公府后,他问一直在前庭阍室候着的仆从:“刚才进来的人有看清是谁吗?”
仆从答道:“是三年前黄河决堤被贬了的前冀州刺史常式,现在京中任了个散骑,因为是个闲职不用点卯坐衙在朝上走动,阿郎您可能对常散骑没什么印象。”
“常式……”姚杞沉吟。
他没记错的话,此人在任冀州刺史时,是巴结兖州席豫的,现在又上门来拜访骆衡,他难道不知骆衡快要与席家撕破脸了么?
第 260 章
各方势力为了争夺相州牧, 使尽浑身解数,其中要数席、骆最受人瞩目。
席荣、席矩在朝上没有任何表态,往常怼天怼地的席臻这次亦不出声, 很文静的样子。
一部分席氏见状不再出声, 一部分席氏族人认为这是默许,冲得更起劲儿了。
这些人原本私下议定的人选竞争力不太行, 思来想去, 能把骆衡压下去的非兖州刺史席豫莫属了, 他们把远在鲁郡的席豫拉进这场争夺当中,满以为会叫席荣席豫满意。
此时,身在巨鹿郡盯着清丈土地和人口的骆乔收到建康传来的消息, 再对比昨日收到的父亲的家书, 她冷笑了一声,把信递给身旁的骆意。
骆意一目十行看完, 打开手炉,把信扔进去, 对姐姐说:“我知道脑生反骨的是谁了。”
年前他们收到建康传来的情报,言说席豫有意相州牧。
此时朝中能胜任相州牧的人寥寥,席豫的确是其中之一, 如果实在没有人选, 朝廷派出席豫倒也正常。
然, 那段时间关于相州牧和席氏的情报里,或多或少都带着“席氏在防备骆乔坐大”的暗示,行文遣字很隐晦, 属于看不懂的人不明深意, 看得懂的人就会多想。
姐弟俩写信给父亲,请他去建康竞争相州牧, 除了他们的确要拿下相州招募军队,此乃重中之重,再就是试探席氏的态度,以及他们怀疑手里的察子出了问题。
情报里的挑拨之意极其隐晦,加上转手了好几道,有些人自以为不会被追查到,殊不知骆意远在千里之外对他们了如指掌。
“看来这是欺我年轻。”骆意轻嗤了一声,把手炉盖好,重新拢进怀里。
“待巨鹿事了,咱们去建康瞧瞧那些狗胆包天的,竟敢看轻咱们骄骄。”骆乔逗弟弟。
骆意歪头看姐姐。
骆乔道:“定叫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
骆意颔首:“这是自然。”敢愚弄他的人,他会叫他们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二人回到大帐,正好地官过来送刚绘制好的舆图。
“幢主,按照您的要求,邯郸以南全部划待豫州,长乐、巨鹿划入了相州。”地官把舆图摊开,又叫跟来的小吏把抬着的箱子搬上来,“土地已经清丈完了,鱼鳞册都在这里。”
骆乔翻了几本鱼鳞册,上面都有清丈的地官、小吏印鉴,便让人收了下去,待户曹定下交给新任户曹。
再隔了三日,长乐、巨鹿二郡的丁口亦清点登记造册完毕,骆乔写就一封奏表并新绘制出来的舆图一同快马送往建康。
上巳之前,奏表和舆图送到建康,掀起了巨大波澜。
骆乔、席烈联军火速攻占下定州近一半的土地,朝中不少人也迅速改变了策略——相州去不了,定州也可以,地盘小是小了些,但发挥的余地还是很大。
可这舆图怎么画的,凭什么邯郸以南划到豫州、长乐、巨鹿划到相州!
定州呢?定州就没了?!
这就罢了,骆乔和席烈先后送到建康的奏表上,都表示这么他们共同商议的,根据实际情况,如此划分是最好的,利国利民。
若有不服者,可到巨鹿/长乐来当年视察民情,当面和他们提出异议。
笑话,清丈土地、归置丁户那是户部的事,岂能是随便两个人就可以说了算的,就算赫赫军功也不能如此狂悖行事。
朝堂上争执得十分激烈,一轮接一轮的骂战,叫式乾殿里比廛市还吵闹,文武百官连上巳节都没心情祓禊宴饮了,聚在一起不为喝酒,只为讨论要怎么才能制裁一下过于嚣张的骆幢主。
要制裁,不能制裁得太过,以免寒了北征将士的心,又得叫骆幢主受到教训,这个度真得好好拿捏。
席、骆两家不是为了相州牧要撕破脸了么,从中再做些文章,最好能让两家决裂,要没有席司徒护着,那姓骆的区区女郎敢这么嚣张?
建康还在争论舆图这么画对不对,许昌,席瞮已经发下任命的手令,任命了魏郡郡守、安阳县县令等职位,官吏们业已启程赴任。
任命文书送到户部备案,建康的文武百官都惊呆了。
虽然一州刺史有权与州里中正官一同商议任命州中官吏,可你席瞮是不是太心急,朝廷还没定论,你就派遣官吏过去接手了,你就这么缺地盘?
这话要是当面问席瞮,他一定会答:“谁会嫌自己的地盘大。”
但质疑之人不敢明着讽刺,只能去看席荣的脸色,含沙射影一番。
席荣神色依旧毫无变化。
那些激进的席氏族人行事也愈发偏颇,一举一动不像是要争取相州牧,而是一心要打压骆衡、骆乔一脉官员。
襄阳席氏在朝上的行事十分割裂,哪怕是柳光庭、谢禹珪都搞不懂席荣这是在搞什么,竟是放任族人内讧。
“家族大了,又顺风顺水太多年,总有人会生出其他心思来。”
“害群之马!”
席荣笑着摇了摇头,提起注了半壶山泉水长颈壶放在红泥小炉上,看着儿子把茶叶研磨好拨在茶盏里,慢慢说道:“我原先总想着在我退下来之前,要把所有荆棘捋平,再把担子交到你们兄弟手中。我总担心,一旦我不在了,席氏会江河日下。”
“是儿子没用,辜负父亲的期望。”席矩微垂着头,闷闷地说。
“不可妄自菲薄。”席荣道:“你和豫儿各有各的长处,你们的人生是你们自己的,没长成我期望的样子,但是你们长成你们自己想要长成的样子,为父就十分高兴了。”
他曾经也失望过,觉得两个儿子都不是他期望的那样,将来无法顶起襄阳席氏的门户,寄予厚望的长孙他也曾觉得过于仁慈而失望过。
随着年岁渐老,他也想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花无百日红,襄阳席氏若真有一日没落了,就没落吧。”席荣说这句话,没有失意,尽是豁达。
“不过,在我退下来之前,还能帮你们把那些害群之马给料理了。”说这话时,他又不是豁达的老人,而是杀伐果断的枭雄。
红泥小炉上长颈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水烧开了,席矩用布巾抱着壶柄将壶提起来,给两个茶盏里注水。
袅袅热气上升,氤在他紧锁的眉间,更叫他看起来心事重重。
席荣捧起茶盏,轻轻吹着茶汤,看儿子两条眉毛都要拼接起来了,心底有丝无奈。
他这大儿子太过于规矩板正,所以很多时候他总是自己在跟自己较劲儿。
而小儿子呢,又称得上是不守规矩百无禁忌的典型。
两个儿子的性子过于南辕北辙,席荣有时纳闷,自己究竟是怎么把两个儿子教成两个极端?
还有长孙,也是自己亲自教养长大的,又是另外一个性格。
“去成国公府纳采的日子定了没有,媒人请的是谁?”
席荣问起长孙的婚事,转移儿子的注意力,以免他一直纠结“害群之马”。
“定好了,吉日三月十八,媒人请的是潘伯父。”席矩答道。
席瞮的婚事终于可以开始操办起来了,席瞮的母亲申屠锦等这一刻等了好多年,全力包揽六礼的大小事务,连席矩都不让插手,顶多就是聘礼的规格、婚礼的仪制这些问一下席矩的意见。
席荣知道他拦着长孙的婚事这么多年,儿媳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有意见的,因此在收到席瞮的信请家中长辈帮忙提亲,便让儿媳去置办,就连老妻他都拦着不叫她去指点。
“潘佳啊,倒是选得不错。”席荣听到媒人是安昌侯,满意地点了点头。
潘佳是潘老将军的独子,席荣年轻时随潘老将军戍边,与潘佳情谊深厚。只是潘老将军仙逝后,盯着潘佳的人不少,几次三番被迫害,潘佳对朝堂失望至极,辞官去办了个书院,如今也算是桃李满天下,日子逍遥自在。
席荣沉吟道:“既然纳采定在三月十八,那相州牧就三月底定下。”
席矩轻声问:“相州牧就是骆季平了,是么?”
席荣嗯了一声,让儿子给自己的茶盏里再填上水,说道:“此事告诉你也好,你有个心理准备。”
席矩给父亲和自己的茶盏里都填上茶汤,边听父亲说话边给长颈壶里注水。
“小乔要在相州招募属于她的番号的军队,番号已经定下来了——神鼎军。”
席矩手一抖,水瓢一歪,水大半都倒在了长颈壶外。
但他现在管不得上好的山泉水被浪费掉,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您同意了?这……这也太……”
“我同意了,并且全力支持她这么做,就连这番号也是我给她取的。”席荣说。
“为什么啊?”席矩惊道:“她手里握着一支军队,您不怕她将来造反?”
“哈哈哈哈……”席荣大笑:“造反又如何,如果将来她觉得这世道不好,她想来个好的,要能造得了这个反,我只会夸她。”
席矩相当无语。
以前有不少人怂恿他父亲加九锡,大家都知道,加九锡下一步就是什么,可他父亲严词拒绝,他还以为他父亲对闻氏皇室有一份感情在。
这会儿听到他父亲轻易把“造反”二字挂在嘴边,分明就是对闻氏皇室毫无感情。
席荣知道儿子在想什么,他说:“我当初如果称皇,现在的处境应该不比闻燮好多少。”
他谈起皇帝来,语气中半分敬畏都没有。
宋国的政权从来都是门阀政权,门阀凌驾在皇族之上。
现在席荣能权倾朝野,是因为他是门阀之首,一旦他成了皇帝,那么门阀就会联合起来架空他。
对待门阀,就连武帝都时常妥协,席荣自认不会比武帝更出色。
“那小乔又怎么能够……”
“那孩子不同。”席荣微笑着说:“她是野生的、凶猛的、不被束缚的,知道何谓一力降十会么。”
席矩点头。
“那孩子的羽翼还未完全丰满,等我退下来后,她手里没有自己的军队的话,很容易被建康掣肘。”
席荣说:“那孩子说想要一统天下,我信她,办得到。”
也助她,去办到。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