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1 章
新的相州舆图送到建康后, 骆乔几乎天天被人找各种理由弹劾,连带骆衡也被弹劾教子不严。
针对骆衡的那部分席氏族人也越发癫狂,罗织了一系列罪名, 真真假假, 欲将骆衡置于死地。
朝堂上的风向是叫人越来越看不懂了,席氏族人在发疯已经不仅仅是为了相州牧针对骆衡, 分明就是想搞死所有与他们意见相左之人, 想让朝堂成为席氏的一言堂。
可席荣居然毫无动作, 就看着自己的族人发疯。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从不会容不下朝堂上不同的声音,哪怕说的是废话, 他也会让别人说完。
现在这是怎么了?
难道真是老了么?
柳光庭思来想去还是找上了席荣, 恳谈一番。
相州牧的人选就那么几个,无论是谁, 对于宋国来说都没有太大区别。
但你的族人都成疯子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席司徒你可要想清楚,别毁了你辛苦建立起来的基业,还落得个遗臭万年的名声。
“连城无需紧张, 我如此做自有我的道理, 你看着就是。”
柳光庭一口气哽在胸口, 难受。
合着他前面那些掏心窝子的话都白说了!
“席孟仁,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柳光庭拂袖而去,转头找上谢禹珪, 大倒苦水。
席荣听闻后, 无奈地摇摇头。
“去抓人吧,五日后就是纳采的吉日, 别让那些人扫了兴。”席荣对席矩说道。
他不准备以家法处置那些族人,而是以国法。
大理寺卿席矩抓人名正言顺。
抓人的文牒一下,金吾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名单上的席氏族人以及他们的同谋关进大理狱,所犯之罪直接罗列张贴在大理寺外的告示栏上,告布全建康百姓。
满朝文武被席矩这一动作搞懵了,怎么突然来了个大义灭亲?
“我还以为他老糊涂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柳光庭对谢禹珪苦笑:“天欲其亡,必令其狂。席孟仁有魄力铲除家族蠹虫,这点,我不如他。”
谢禹珪戚戚:“ 也不怪咱们仨这么多年的明争暗斗,赢的总是他席孟仁。以污贰二期无儿把以”
五指尚分长短,一个家族中总会良莠不齐,若只是平庸倒也罢,最怕就是自作聪明和仗势欺人的。
家族的兴旺需要一代又一代优秀的人才,衰落却往往只需要一两个败家子。
河东柳和陈郡谢传承几代后渐感人才不济,尤其是前者,望着族里那些不成器的子侄后背,柳光庭时常都想把他们塞回娘胎里重造。
“说来说去,还是咱们不如席孟仁有魄力,真能拿自己的族人开刀。”谢禹珪摇摇头。
他这头大义灭亲把族人送进牢里,那头族老就会找到他家中来闹,就算是他谢禹珪,官至二品,在族里说一不二,对上族老们的一哭二闹也都只能惹不起就躲。
抓进大理狱的席氏族人有十人之多,罗列的罪名全部证据确凿,且拔出萝卜带出泥,扯出了不少问题。
朝堂上人人自危,没人再弹劾骆乔了,把自己摘出去都来不及,哪有心力去盯着远在北疆的人去罗织一些似是而非的罪名。
三月十八,大吉,春光明媚,桃红柳绿。
潘佳三日前就从湖熟的书院乘船来建康,住进席府里,两个老伙计好好叙了一番旧。
今日一早,他就换上一身簇新的衣裳,青竹的颜色叫他依稀还能看见年轻时候的风流姿态。
“怎么样,我特意叫绣娘赶工给我做的。”潘佳在席荣面前转了一圈,展示自己的新衣服,“咱们大孙子的婚事,咱可得好好打扮打扮,不能给他丢人。”
他甚至还簪了花。
席荣不满意:“花摘下来,也不看看你自己多大年纪了,要稳重一点儿。”
“我簪朵花怎么就不稳重了,多好看啊。席孟仁,你就是在建康待太久了,越老越无趣。”潘佳说是这样说,还是把花给拿下来了。
席矩这时带着一长队仆役过来,仆役们或捧或提或抬着大大小小的箱奁或笼子,都是席家准备的纳采礼。
潘佳一路看过去,大雁、羔羊、花鹿、香草、酒黍稷稻米面各一斛,他嚯了一声:“准备得挺周到。”
席矩道:“应该的,都是内子准备的。”
潘佳看了看天色,点头:“行,那我这就出发了,等我的好消息。”
他带着纳采礼出了席府,大张旗鼓往成国公府走。
这可是席荣要求的,越招摇越好。
成国公府这边清早就让仆役把府里上上下下都洒扫干净,连府里的树长歪的枝丫都要修剪整齐,中门打开,管家在门前等着。
骆广之穿了一身新衣在正堂等着,对骆衡穿上他让人置办的新衣心中暗暗满意,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骆武过来,心生不满,想叫个人来问问,又转念一想,骆武那一滩烂泥的样子不出来也好,省得丢人。
巳时初刻,吉日吉时,仆役来报媒人上门了,骆广之连忙迎出去,见管家引路的那人有些面熟。
“成国公,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啊。”
骆广之细细看来人,一拍手,恍然:“是潘校尉啊,真的是好多年未见了。”
潘佳笑道:“什么潘校尉,我都辞官多少年了。”
他辞官之时是五营校尉,骆广之还记得。
骆广之感慨,当初潘老将军仙逝,人才走,他的独子就遭到各方打压,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那会儿的席荣还不像如今这般势大,尽了全力也只能让潘佳全身而退辞官归隐。
骆广之当时倒也帮忙在朝堂上为潘佳辩解,只是席荣都办不到的事情,他当时还没继承爵位还只是小小的牧官,人微言轻,根本就没人听他的,还被父亲训斥了。
没想到多年以后还能再见,骆广之亲亲热热请潘佳到正堂。
“当年要不是你帮我,几十匹马丢了,我可就要倒大霉了。”骆广之握着潘佳的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席矩请媒人是深思熟虑过才请的潘佳,除了与自家是通家之好,就是曾经与成国公也有过渊源。
成国公府虽然分了家,骆衡一支早就分出去单过,但婚姻大事,家中长辈都来祝福自然更好些,锦上添花不嫌多。
席矩与申屠锦尽量把各方面都考虑周到,甚至胡元玉那边,申屠锦都请了建康京里与胡元玉交往较多的老人上门联络感情。
无一不昭示着席家对这门婚事的重视。
席府在建康京里本就被无数双眼睛关注着,潘佳从席府出来带着那些大雁羊羔啥的一看就是要去提亲。
提亲!
建康京里大大小小的门第都激动了,席家这是要给家中的哪个子侄提亲,女方家又是谁?
等潘佳带着纳采礼走进成国公府,一直盯着的众人都傻眼了。
席骆联姻?
席骆联姻!
他们两家不是为了相州牧都快撕破脸了么!
很快,就有准确的信息传出来呢,潘佳是帮席矩长子席瞮提亲骆衡长女骆乔。
等等!
谁?
席瞮和骆乔?!
听到这消息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呆掉了。
真的假的,是不是骗人的,席大公子要娶那个怪力猛女?
在骆乔十五六岁的时候,其父是将军,其母是豪富,她长得也好,除了太高,忽略她的神力,她在建康的婚姻市场上还是很抢手的。
但在骆乔二十多岁,征战数年,官至四品,在人们的传说里一会儿是杀人如麻的女魔头一会儿是终结乱世的女将星,就再无人敢打她的主意了。
骆将军之女,很好。
骆幢主,消受不起。
现在传来她要成婚的消息,对象还是曾经被赞誉为“无双公子”的席瞮,这……这也太……
人们的心里此刻就像一片大草原,上面来回跑这无数的马、牛、羊等等等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荒谬又慌乱的感觉。
柳晟正在别院里与一群狐朋友狗宴饮——没错,一大早就在宴饮——听见席瞮要与骆乔联姻,一口酒喷了身旁美人一脸。
美人温柔的埋怨他顾不上,一把抓住来报信的狗友衣襟,大声问:“你说谁?席始旦要娶女魔头?!”
狗友忙不迭点头:“媒人是潘先生,潘老将军的儿子,我跟你说,那纳采的阵仗可大呢,不过想想是女魔头,倒也正常。”
狐朋狗友们在经历了惊呆、惊吓一系列情绪后,听到“女魔头”三个字顿时来了兴趣,通通围着柳晟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那可是女魔头啊,席始旦以后不会夫纲不振吧。”
“那不是挺好的,以后咱们可就有得嘲笑他了。”
“无双公子娶女魔头,啧啧啧,好胆量。”
“还是席始旦厉害,难怪他能把豫州治理得那般好。”
“什么‘无双公子’?!”柳晟一听有人夸席瞮就不高兴了,尤其是这个“无双公子”。
说什么“无双公子”,明明是“建康双璧”!
狐朋狗友们不自觉踩了柳晟的痛脚,赶忙找补:“对对对,席始旦年纪也不小了,现在也没人唤他‘无双公子’了。”
现在人们都唤他“小席刺史”、“小席使君”。
柳晟没好气儿地哼了一声,嘴里念叨着:“席始旦和骆高羽……席始旦和骆高羽……”
他突然发现了一个亮点,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姓席的一把年纪了才成婚,我儿子都好几个了。”
狐朋狗友们:“……”
这个高兴的点在哪里?
柳晟:“姓席的,不行,比不过我。”
狐朋狗友们:“……”
可人家娶的是女魔头,你敢吗?
你忘了你被女魔头抓起来,差点儿小命就没了吗?
柳晟脸一拉,盯着狐朋狗友们:“你们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没有,没有,没有。”狐朋狗友们齐齐摇头。
“我们怎么会骂你呢,我们要骂也是骂席始旦。”
“对对对。”
“来来来,喝酒。”
第 262 章
豫州, 许昌。
骆乔在刚刚进驻邺城时就已送信给席瞮,她预备将邯郸以南划到豫州范围内,让他准备迁民于此, 消化这些土地。
此时攻打定州一事还是机密, 豫州军政由骆衡主理,便是席瞮也不能过多打听。
但他接到骆乔的信, 全然信任, 人日过后就着手准备选拔魏郡、安阳等地的官吏, 并下发迁民文书。
凡迁去安阳、林虑、繁阳、阴安等县的百姓,年十六以上,无论男女, 皆可得田十亩, 免税三年,开荒者另有奖励。
因为北边打仗的缘故, 这几年涌进豫州的流民无数,几近豫州的承受能力。
现今地盘已经打下来了, 新纳之地百废俱兴,正是消化这些流民的好地方。
文书一下,户曹就让书令史去各县各村宣讲, 鼓励流民北迁, 尤其是就从那些县逃过来的流民, 所有愿意北迁的流民在官府处登记后,由官府安排车马送他们过去。
如此努力了一个多月,愿意北迁的流民也不太多。
豫州在席瞮治下一切欣欣向荣, 可北边相州曾经为东魏国土, 苛捐杂税猛于虎,前途未卜, 要是日子能过得下去,谁又想背井离乡呢。
三月初,骆乔让人把新绘制好的舆图送回许昌,邯郸以南的,包括魏郡、馆陶、元城、安阳、禺乐等在内的二十几个郡县划入豫州范围。
你说朝廷没有同意?
没关系,朝廷迟早会同意,咱们早做准备,不要耽误春耕。
席瞮立刻安排人去给流民们宣讲,那些地方也是咱们豫州土地,去了就发田,还免三年税,开荒另有奖,好事哪里找。
流民们一听,那些地方也是他们的席使君治下,顿时就觉得迁过去挺好,尤其是原本就是从那些郡县逃过来的人,能平安回家乡,日子还有盼头,谁不愿意了。
仅半个月的时间,北迁的流民就达到了四千之多,比之前一个月的努力还多了一倍有余。
各郡县的官吏已经就任,流民北迁也有条不紊,三月下旬,席瞮收到建康来信,家中请潘大父去成国公府为他提亲,纳征的日子业已定下——四月二十三。
半年内的大吉日就是那一天,再有就到九月去了,入秋之后谁也无法保证恶邻会不会有异动,到时候一拖就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了。
申屠锦盼儿子成婚盼了多少年了都,未免夜长梦多,她做主定下了四月二十三这个大吉日下定,先把儿媳定下再说,反正聘礼她都准备好多年了,样样齐全。
席瞮看信时,看到前面说今年的大吉日只剩下四月、九月和十二月了,还紧张了一瞬,家中不会选在十二月吧,那也太久了。
一看后面,选的四月二十三,顿时高兴了。
还好还好。
席瞮收到家书几日后,一名校尉前来求见,说是骆幢主派回来的,叫进来后,见是骆乔身边的副将甘彭,席瞮微感诧异,问道:“巨鹿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吗?”
“巨鹿没事儿,是幢主叫末将来给使君送东西。”甘彭请席瞮移步去前庭。
刺史府前庭里停了十几只的箱笼,而士兵还在往里面搬,终于搬完后前庭小半片儿地都是箱子。
甘彭过去把几个最大的箱子打开,请席瞮看,指着其中一个箱子解释:“这里大部分东西都是从邺宫搜出来的,这尊红珊瑚树是从晖华殿里搜出来的,顾都督……哦,现在应该叫顾将军,想要了去,被咱们弟兄给拦住了,咱们幢主劳心劳力还以身犯险,多拿几件好东西天经地义。”
“还有这个,羊脂玉屏风,从楼家搜出来的。使君,你是不知道,这楼家藏着多少好东西,比邺宫都不差,厉害得嘞,真会搜刮。”
“还有……”
甘彭把几个最贵重的大件介绍给席瞮听,边介绍边吹嘘他们骆幢主,就事实再加一点点夸张,务必要让小席使君知晓他们幢主多勇猛多威武。
“这些都是幢主送给使君的,我们幢主对使君特别情深义重。”
甘彭一句三叹,一旁士兵跟着他的节奏猛点头:“对对对。对对对。”
简直就是为了他们幢主的姻缘操碎了心。
席瞮双颊微红,漂亮的双眸灿亮,嘴角努力压制着才没有上翘得太厉害,思念之情益发凶猛。
他在心里盘算,今年的大吉日就剩三个了,四月下定,九月不确定会不会有战事,需枕戈待旦,若无战事,那就十二月成婚-
巨鹿郡。
骆乔按着弟弟的肩膀说话:“阿娘来信说,席家定下四月二十三文定。阿爹月底启程去邺城,咱们就四月上旬去建康。”
“文定又不需要你出面,你那么急着去建康做什么?”骆意抄着手,瓮声瓮气。
骆乔挑眉:“自然是为了早些成婚。今年就三个大吉日,四月下定,九月成婚,正正好。”
骆意:“所以呢?”
骆乔举起一根修长的手指,说:“我成婚这等大事,断不可有刀兵血光。今年谁敢动武,就是故意挑衅我。所以,就要辛苦我们骄骄,让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
“行吧,谁让你是我姐姐呢。”骆意一副无奈苦恼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十分不和平:“谁敢挑衅,我们就灭了谁。”
骆乔举起大拇指:“不愧是我弟弟。”
骆意下巴一扬。
“既然去了建康,还有阿菟就藩之事给解决了,”骆意眉头微蹙,似不满建康那些人的效率,“这都拖多久了。”
“行,就这么定。我去点兵。”骆乔说-
席骆联姻甫定,朝堂上关于相州牧的争夺霎时偃旗息鼓,所有人都知道,这相州牧非骆衡莫属了。
相州不行,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盯上的冀州。
顾缙高升来了建康,冀州现在可是“无主”之地。
可冀州的争夺才刚刚开始就结束了。
因为朝廷的诏书已下。
骆衡,授二品持节都督,牧相州。
席颂,授四品刺史,牧冀州。
周访,授三品冀州都督领兵者。
骆乔,授四品骁骑将军,豫州领兵者。
骆意,授五品军师祭酒。
何文斌,授三品徐州都督领兵者。
……
封赏和调令的诏书下发到各州,众人对席荣的只手遮天认识更深刻了。
看看这些封赏和调令,不是姓席的,就是姓席的附庸。
好在席荣尚有理智,没染指徐州,徐州还是一片“无席净土”。
更敏锐一些的看到这些升迁调令,再对比舆图,发现宋国的北方已经完全被席氏掌握了,恐怕席荣所图不小。
但也有人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席荣都多少岁了,他就算所图不小,可他还有几年,总不能一直到死都不致仕吧。
就算他想,等他看到走不动路了,他还能让朝堂都听他的?
席荣是厉害,可惜,他的儿孙都达不到他的程度,将来的天下属于谁还不一定呢。
也有另外的声音说:你忘了,他那个准孙媳。
那……不过一介女流,成了婚就该在家操持家务生儿育女,还能像现在这样打打杀杀不成。有人就是犟嘴。
这话你自己信吗?
娘的,不要拆穿啊!
五皇子府里,闻敬听着幕僚们分析席荣的野心,听他们一再说起“席骆联姻”这几个字,思绪不免有些走远。
闻敬曾经也想过要娶骆乔,他被骆乔几次救过性命,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骆乔有多强大。
有这么一个强大的人相助,他不仅争位更有把握,登基之后对朝堂的掌控也不会像前几任皇帝那样被臣子架空。
别人惧怕骆乔的强大,他闻敬却羡慕也十分需要这份强大。
其实,除了对权力的渴望,闻敬对骆乔也有几分情思,那么特别的女子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可他深思熟虑过后,把心底的情思彻底斩断,也打消了娶骆乔这个念头。
骆乔,不是他想不想娶,而是他能不能娶。
他的处境很糟糕,去跟皇帝求娶骆乔,无异于将自己推到刀尖之前。
别人不说,闻燮是第一个想要杀了他的。
闻燮虽然在朝堂上是个摆设,但要干掉一个皇子还是容易的。
之后,他死了恐怕也就死了,没有人会为他说一句公道话。
就像现在,他回到建康也有两年多了,军功也不小,依旧是个皇子,没有任何爵位。
但没关系,他不需要闻燮给的爵位,他只需要闻燮的皇位。
两年时间,足够他在朝堂上经营出自己的势力,宗室也有半数人站队了他。
而且,他终于得到了骆乔暗中的支持。
他对皇位势在必得。
“这个何文斌以前不显山不露水的,突然就从兵部侍郎迁为徐州都督,我记得他还在朝堂上找过骆将军的麻烦,之前弹劾骆将军和骆都督的也有他,那他应该不是席党。”
幕僚的话把闻敬的思绪拉了回来,见他们要想法子去拉拢何文斌,闻敬出言制止了。
“先别动徐州,太惹眼了。”
靖德太子不就是动了徐州后才发疯逼宫的。
幕僚们觉得有些可惜。
徐州刺史黄进被施象观牵连,正四处找人帮忙,朝廷这时候派了个都督领兵者过去,黄进的兵权是被撸了,能保住刺史职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丢了兵权,又来个制衡他的新人,黄进肯定要搞事。
何文斌在徐州人生地不熟,又是掌兵权的都督,为了站稳脚跟定然需要帮手,且还不能少了。
他们不去拉拢何文斌,南康王肯定会去拉拢。
第 263 章
南康王比五皇子的幕僚们以为的要沉得住气得多, 不仅对新晋徐州都督何文斌毫无动作,对徐州刺史黄进的示好试探亦毫不心动,每日按时上朝点卯, 下值就回到府中闭门不出, 一副要与世隔绝的姿态。
朝臣们将两个皇子的表现看在眼里。
两个皇子沉得住气,建康的大小官吏静观其变, 但黄进不行。
徐州一直都是州刺史领兵, 从武帝朝开始就是这样, 武帝如此做就是要确保徐州的军队为皇室所用,不被任何人掣肘。
如今朝廷在徐州另外安排一个都督领兵,夺了他黄进手里的兵权, 明面上是因为施象观战事失利, 暗地里那些门阀打的什么算盘,黄进再清楚不过了。
那个何文斌, 黄进派人去打听过了,士族出身, 但跟席、柳、谢这些门阀毫不沾边,为人耿直,说话不中听, 一张嘴到处得罪人, 还得罪过骆乔被她直接在式乾殿里报复摔得鼻血直流。
这样一个人安排进徐州, 符合皇室利益,皇帝不会激烈反对,门阀想要分散徐州权力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按照道理来说, 黄进应该与何文斌通力合作, 为皇家守好徐州。
但是!
人享受了权力和它带来的诸多好处,又怎么可能甘心放手, 哪怕只分出去一点点都是要他的命!
黄进已经无法阻止何文斌去徐州,但叫他分权给何文斌是万万不行的。
他派人在建康四处走动疏通关系,目的是为了把徐州军的兵符握在自己手里,何文斌若是问他要兵符双方起了冲突,还请各位站在他这边说话。
黄进认为既然何文斌在建康的人缘不好,那么他礼送丰厚一些,此事不说轻而易举,想来也不是很困难才对。
现实却让他失望了,建康就没几个人接他的茬。
徐州内部争权,他们在建康只要看着就好,完全没必要掺和进去,无论是黄进赢还是何文斌赢,徐州又落不到他们手里。
黄进气得不行,又拿建康那些人毫无办法。
这时,有人给黄进出了一个主意。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既然这样,使君何不再引一头虎进来。”
“我疯了?”黄进就想把人赶出去,真是,还嫌他不够焦头烂额是吧。
那人赶忙说:“使君,您想想,那‘虎’是您请来的,届时无论是三方制衡还是两虎联手,使君您都不会落于下风。”
黄进仔细思索,觉得有些道理,可是:“哪里有‘虎’可以为我所用?”
“使君,您想想,咱们徐州的州治所是哪里,是彭城郡哇。”
“你是说……”
那人用力点头:“对对对。”
彭城郡是彭城王的封邑,倘若彭城王去国就藩,不说徐州,至少这彭城郡里大大小小的军政农桑课税之务都要请示他。
“现在的彭城王不过总角小儿,那能顶什么用!”黄进嗤声。
“就是总角小儿才好控制啊,”献策之人偷偷翻了个白眼,耐着性子解释:“彭城王年纪小,政务上不就只能听您这位刺史的,那老王妃一个妇道人家什么也不懂,就算她对您指手画脚,您还能没办法把她怼回内宅么。还有,那老王妃的堂妹是谁,骆高羽啊,何文斌得罪过她,您忘了。”
黄进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忘了这茬了。”
一个黄口小儿还不是随便他糊弄,借彭城王之手来对付何文斌,想必彭城王背后的骆将军绝不会坐视外甥被欺负的。
朝廷现还在争论彭城王要不要幼年就藩,他干脆来加把火。
不,不能太显眼让何文斌有了防备,那就多加几把火。
黄进说干就干,联络了不少人,从五皇子派系的人入手,让他们上奏在京藩王都该去国就藩。
如果在京藩王都去国就藩的话,首当其冲的就是南康王闻震和被圈禁起来的东海王闻旭,倒是依旧是个皇子的闻敬可以留在建康。
“黄进的人主动找上你说的?”闻敬听完幕僚所言,确认地问了一句。
幕僚点头称是。
所有在京藩王去国就藩,那彭城王也会就藩。
彭城王就藩之事甫一在朝堂上提出来,闻敬可没记错,黄进是反对最激烈的人之一。
这会儿又态度大变,很显然是因为马上要赴任的徐州都督何文斌。
既然自己不能独掌徐州,那就干脆权力三分,互相制衡。
闻敬想,如果换做是自己,恐怕也是当下最优的选择。
“你们怎么看?”闻敬问幕僚们。
“徐州如何,咱们也管不到,但是真能让南康王就藩,咱们就赚大了。”
“哪怕不能让南康王就藩,也能让他乱了阵脚,咱们可以趁虚而入。”
“说不得还能借此让您封王。”
五皇子始终不得封王,这点儿很让人介意,活似五皇子派系比南康王派系的低一等一样。
跟随闻敬的人里有不少是激进的投机分子,以闻敬这等先天不利的开局条件,但凡求稳的一般不会选他,因此在还没有彻底商定之时,就有人迫不及待地上疏要求所有在京藩王就藩。
式乾殿上,闻敬听着礼部郎中洋洋洒洒引经据典,简直想一脚把他踹出殿外。
偏偏,面对闻震的一句“五弟好心计”的嘲讽,他还得面带微笑,不痛不痒地回一句“礼法自古如此”。
闻敬计划是想引着老四的外家来做这个出头鸟。
老四被圈禁了几年,他的母妃也在后宫中艰难度日,能就藩对老四来说是再好不过,除了自己可以挣脱囹圄,他还可以请求皇帝让他把母妃接去封邑奉养。
由他的外家提出来,别人只会以为李家人心疼他们母子俩。
挺好的一个计划,就被礼部郎中蠢里蠢气给破坏了,难怪这个蠢货这么多年总在第六品上打转。
自己当初怎么就把这么个蠢货收到手底下了?
闻敬下了决心,要把自己手底下的拥趸清理一遍,虽然人手紧缺但也不能什么垃圾都收。
朝堂本就在争论彭城王究竟要不要就藩,礼部郎中的上疏把这个争论推向了一个不可控的境地。
南康王一系的人自然是不同意这个离谱上疏的,皇帝统共就三个皇子,其中一个还等同于废了,南康王就藩,岂不是把建康京大好的江山让给了五皇子。
有的人突发奇想:五皇子至今还没个爵位,不会是故意的吧?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就再也克制不住在脑中滋长,看御座上的皇帝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说不定皇帝就是故意用这种障眼法,前头的靖德太子不就是如此么,皇帝明着十分宠爱庄王,实际上所作所为都是在为靖德太子铺路历练他。
这就是皇帝的不同寻常的父爱啊。
好在有这种想法的人也只是自己想想,没有说出来。
倘若让五皇子知道自己被人如此恶心,那是真要扔掉风度打上门去的,好叫他们清醒一点,闻燮做任何事都只是为他自己,宠爱老三是为了达到他自己的目的,为老大的死大发雷霆亦是如此。
他有父爱,他为太子铺路,这种说法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东海王的外家那是举双手赞成礼部郎中。
东海郡是海州的州治所,海州紧邻徐州,是个不错的封邑,东海王去了东海郡,他们李家也跟着一起迁过去,就算不能在东海郡东山再起,也定是比如今要好。
李家虽然被倒霉催的东海王连累得只剩几个很远的旁支还能留在朝堂上,但多年的经营也不是白费的,当即联络走动了一些姻亲、老友,请他们帮忙在朝堂上说几句话。
同时的,庄王的旧部本来就在争取彭城王就藩,现在此事扩大到在京的所有王爷他们也不慌,只专注争辩他们的。
靖德太子的旧部就趁机搅浑水。
闻端只留下了两个女儿,在他死后被封为郡主送到宫中由她们的祖母皇后教养,他的旧部不多但对他十分忠心,即使他不在了也盯着朝堂,以防有人对皇后和两位郡主不利。
谁是未来的皇帝对他们来说没有区别,因此他们一会儿支持就藩一会儿又不支持,一场廷辩下来他们能变几十次,比墙头草倒得还要快。
骆鸣雁之前为了让儿子顺利就藩,频繁与门阀士族走动,在礼部郎中上疏之后,她忽然就闭门谢客了。
“这是怕了?”有人对她此番举动不屑,“还以为有多大本事呢,没了庄王,她什么都不是。”
“孀居之人就该老实闭门待在家中,迎来送往的像个什么样子!轻浮!”
“就她,不过是仗着有个好堂妹罢了。”
提到“好堂妹”,碎嘴的人皆收了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了。
那位可是杀人如麻的。
一群妇人沉默了快一炷香时间,才又另外起了话题,不再议论彭城王府的老王妃。
待下晌,妇人们各回各家,其中一辆青壁马车最后停在彭城王府门外。
侍女上前叫门,没一会儿,马车驶进了彭城王府里。
“你还有心思打谱,可真沉得住气。”
骆鸣雁闻声抬头,笑着让来人自己随意。
“今日骠骑将军夫人设宴,我去吃了杯酒,你没去,知道她们都在背后怎么说你的么?”
“沈馡,这么晚了不回家,反倒来我家,你是故意来气的么?”骆鸣雁笑盈盈地说。
“看来你知道,”沈馡乜了骆鸣雁一眼,没好气儿地说:“既然知道,以后别给那些碎嘴子好脸色,拿出你‘老’王妃的气势来。”
骆鸣雁被逗得哈哈大笑。
二人的父亲是好友,她们年幼时亲密玩耍过一阵子,后来沈馡随父亲去了任上,姻缘也落在了当地,去年秋,沈馡的夫婿升迁入建康,她才跟随着回到了建康。
阔别二十多年,两人都对对方没什么印象了,在寿昌长公主的宴会上再遇见,聊过一次之后觉得对方颇对自己的脾气,便又迅速捡起了友谊。
“不过,你那位堂妹是真厉害,我就说了一句,都没说她名字,那些碎嘴子就不敢再编排你了。”沈馡咋舌:“我可是真想见见你堂妹,传说她瞪谁一眼,谁就得死。”
“你也说得太夸张了。”骆鸣雁放下手里的箜篌,坐到沈馡身边去,“小乔要真能瞪谁谁死,还用打什么仗,直接去瞪对方主帅不就行了。”
沈馡说:“我当然知道是夸张,这不是要衬托骆将军很厉害么。”
“她的厉害不需要胡言乱语来衬托,”骆鸣雁说:“不过,你想见她倒是可以的,小乔马上就要来建康。”
“真的?”沈馡惊喜。
“真的,她回来省亲。”骆鸣雁说着说着,把自己说笑了。
被儿孙们惦记着,祖父应该很感动。
第 264 章
成国公府。
月初, 骆衡已启程往邺城赴任,林楚鸿留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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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席家来下定后再回许昌, 然后再去邺城。
谌希得随骆衡一起去邺城, 但把骆找找留在成国公府里。
临走前,谌希得叮嘱骆找找:“要保护好家里人知道吗, 养你千日, 用你一时。”
骆找找不耐烦地甩了甩脑袋, 冲谌希得展示自己的血盆大口:“嗷呜……”
“嘿,说你两句还不耐烦了,惯的。”谌希得拍了一下虎头, 拍完就跑。
有头老虎在这里, 成国公府上上下下都不敢靠近嘉宾院。
姜云梦遇上林楚鸿依旧会阴阳怪气几句,只是与往日不同的是, 她尽量不去遇林楚鸿,算得上是躲着林楚鸿走了。
四房越风光无限, 她就越感自己凄惨无比,丈夫、儿子没一个中用的,怎么会这样呢, 自己竟连个商贾女都比不过。
四月中旬时, 骆乔与骆意以省亲之名来了建康, 到了成国公府拜见过祖父祖母,就听二伯出去访友、二伯母回娘家去了。
胡元玉端起祖母的架子,教骆乔:“你婚事既定, 该好好学学操持家务、侍奉舅姑、教养子女, 做好为人妻为人母的本分。”
“哦,”骆乔摩挲着手里的茶盏, 说道:“祖母年事已高,合该颐养天年,不必过于为我等小辈劳心劳力。听闻前些日子大堂兄死活要带一个歌姬回来,都把祖母气病了,祖母现在大好了吧?”
胡元玉嘴角挂起的淡笑缓缓放下,不再装慈爱的祖母,盯着骆乔好一会儿才开口:“你长大了。”
以前骆乔都是用简单的暴力手段吓唬人,说实话,虽然当时被她的蛮力唬住,事后回想并不如何,她难道还真敢对祖母动手不成。
她现在这番阴阳怪气说话,倒叫胡元玉难受得很。
骆乔叹了一口气,感慨地说:“我长大了,祖母也老了。上次见祖母,还只是两鬓斑白,现在头发都是花白的了。祖母,不是孙女儿说您,您就是太爱操心了,但凡我认识的爱操心的人,都老得比较快。”
胡元玉:!!!
骆乔:“我说话太直了,祖母您不会介意吧?毕竟在战场上令行禁止,可不能拐弯抹角。”
胡元玉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起伏渐剧的胸口,手背朝外挥了两下:“行了,我知道你忙,忙你自己的去吧。”没事儿就别过来了,待在你们嘉宾院里。
胡元玉把姐弟俩赶出去,独自生了一会儿闷气,越想越气,决定去找骆广之闹,不能就她一个人不爽快。
是骆广之要她对四房的和颜悦色,对四房两个孩子好一些。
那两个讨债鬼,给他们点儿好脸色就蹬鼻子上脸。
回到嘉宾院,关上门来,骆乔问弟弟:“怎么样,我刚才的话够阴阳怪气吧。”
骆意给姐姐竖了个大拇指:“已经掌握阴阳怪气的精髓了,就是要别人越在意什么就越要说什么,不愧是我姐姐,学得很快。”
骆乔下巴一扬,得意:“那是。”
林楚鸿听到姐弟俩的声音,出了屋,问道:“不是去给你们祖母请安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检验了一下骄骄的教学成果。”骆乔说:“祖母就让我们出来了。”
“学了什么?”林楚鸿好奇。
骆意说:“如何阴阳怪气的说话。姐姐现在去跟朝堂上那些文官吵架,应该都能战个几十回合。”
林楚鸿微愕,旋即明白姐弟俩去他们祖母面前做了什么,好气又好笑地虚点了他们几下:“凡事要有分寸,别过了,叫人抓住把柄。”
姐弟俩答:“阿娘放心。”
在没有绝对实力,不能以武力镇压所有人的时候,面对有些不得不交往的人就得学会言语之道。
比如姐弟俩的祖母胡元玉,双方是你干不掉我我也干不掉你,那就只能比谁说话更“直击人心”。
林楚鸿知道姐弟俩在做什么,没有阻止,他们懂得掌握分寸。
叮嘱了两句,大致意思是别把他们祖父他们气狠了,林楚鸿便又回屋去整理姐弟俩从巨鹿郡带来的土仪,理出来送些去给相熟人家。
“阿娘,”骆乔站在门外喊:“再帮我备三分礼,我要送去给三位皇子。”
林楚鸿写礼单的手顿了一下,东海王可是被圈禁在府中,礼能送进去?
不过女儿这样说了,自然有她的用,林楚鸿便让墨琴去挑些东西:“挑些实用些的,不用太贵重。”
去给被圈禁的东海王送礼注定不会低调,尤其是还没进城就被各路人马盯着的骆乔,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迅速报给各方。
她去给东海王送礼,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目的不提,送不送得进去不说,既然要送就把诚意摆出来给世人看。
东海王被圈禁几年了,拜高踩低哪都有,建康京格外多,东海王府如今的境况想必艰难,最是该送些实用之物。
骆乔晚间拿到礼单,看到给东海王的那张除了吃穿用度还有银钱,她对正在撸虎的弟弟扬了扬礼单,说:“不愧是阿娘,居然还想到了送钱。”
骆意从虎背上抬起来,凑过去看了看礼单,眼睛一眨,说:“姐姐,你明日过去东海王府,叫人不小心打翻装银钱的匣子。”
“你小子,”骆乔瞅着弟弟,缓缓咧开笑容,“这是要把皇帝的脸面踩地上呐。”
东海王如今的凄惨境况,皆是皇帝的命令。
皇帝怒恨东海王害死兄弟,又不愿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杀子的污名,就只能折磨闻旭以泄心头之恨。
东海王府被重重锁了起来,除了李家人不时偷偷送些东西进去接济,这建康京里再无人在意这位王爷。
骆乔大张旗鼓去给东海王送礼,为的是让东海王重新进入所有人的视野,把去国就藩之事搞得更大。
李家人虽想方设法在朝堂上支持去国就藩,可他们的声量实在太小,别人根本就不在意闻旭这个王爷。
“姐姐,你忘了我昨日教你的,”骆意莞尔:“对方越在意什么,咱们就越要针对。”
骆乔唔了声:“陛下除了在意他手中的权力,就是在意脸面了。”
若不是在意脸面,当初皇帝就不是暗中逼迫骆鸣雁自尽,而是直接下令杀了她泄愤。
还有闻敬也是,皇帝在意脸面名声,不愿意被史官记下一笔杀子,才留下闻敬一条小命让他在后宫自生自灭。
闻敬够顽强的,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活着舞到皇帝眼前去了,叫皇帝既厌恶又除不掉。
“说不定,我走东海王府这一趟,还能帮五皇子争个爵位封邑来。”骆乔说:“就看五皇子的人聪不聪明了。”
骆意对此不乐观:“五皇子还算有头脑,可惜他身边有头脑的不多。就说这次去国就藩之事,咱们都给他铺垫了这么多,拐了多少个弯从黄进那里入手,他应该支持东海王的人冲在前头,可你看,他自己的人先跳出来,被人嘲讽急功近利了吧。”
骆乔深以为然:“就是说,不能什么歪瓜裂枣都要。”
骆意撸着老虎头,双眉紧锁,他一向游刃有余,可遇上个拖后腿的也很无奈,搞得现在还要姐姐去东海王府送礼。
难怪谌夫子说自己还太年轻,经验不足,他要有经验就该先算到队友可能会拖后腿,事先就要留足操作的空间,而不是发生后再去找补,太被动了。
骆意在家中分析五皇子派系都有什么人,每个人的背景人脉和行事风格。
闻敬也在府里看着列出来的明确投靠他的人的名单。
这份名单上除了朝臣,还有宫中内侍宫人、民间商贾工匠等,是他现在能够调用的全部力量。
看完后,他把名单烧掉。
他回京这几年吸纳了不少人投靠他,他以为自己势力壮大,如今仔细看过才惊觉他手里可用之人寥寥。
若非这次礼部郎中迫不及待跳出来引火烧身,他还发现不了,自己手底下有那么多废物和细作。
得把手中的人清理一遍才行。
但愿骆高羽不会认为他容易被人糊弄,而不再与他合作。
翌日,朝堂上再度为就藩的问题吵了一个时辰,下了朝,闻敬去礼部转了一圈,晌午时分回到府中,迎面就听幕僚在说,骆将军上晌去了南康王府拜见。
现在全建康京最被瞩目的人就是来省亲的骁骑将军骆高羽了,除了她强画相、豫二州舆图外,还有就是她与席始旦的婚事。
她昨日清晨到的建康,众人以为她今日不在成国公府休整,要去拜访的也是彭城王府,没想到她去的竟然是南康王府。
“骆将军与南康王从平国公府那边算的话,也算是表兄妹,她这一回京,第一个去的就是南康王府,会不会是……”
闻敬看着这个特意等在前庭的幕僚,轻声说:“先生若是心有疑惑,不如去打听一番骆将军都与南康王说了什么,不比在这猜测更快?”
幕僚一噎,旋即赔笑着连连称是,说这就去打听,然后飞快地走了。
闻敬双目沉沉,叫人暗中盯着那幕僚的一举一动。
到了下晌,出去打听的幕僚着急忙慌地回来找到闻敬,说:“骆将军去了东海王府,给东海王送了两大车银子,还把东海王府的门给拆了。”
闻敬瞪大了眼,一时都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话。
骆乔为什么要给老四送银子,把老四的大门给拆了又是怎么个说法?
第 265 章
拆东海王府大门这件事, 骆乔真的要解释一下,她不是有意的。
她是真没想到东海王府的大门破成这样,轻轻一推就倒了, 就怀疑是不是东海王故意搞坏自家大门, 搞点儿事情出来吸引目光,她倒霉正好背了这个锅。
大门一倒, 看守东海王府的金吾卫齐齐退了两步, 看骆乔的眼神充满了惊恐, 活似她下一刻就要大开杀戒。
站在烟尘中的骆乔:“……”
跟着来押车的亲兵也呆了一呆,将军这是生气了?还是力气又增大了?
刚才,金吾卫虽然上前阻拦了将军, 但也只是口头阻拦, 并没有行动,任由他们将军去推门。
他们将军又不是小肚鸡肠, 怎么会因为几句口头阻拦就生气。
那就是……
“喂,你们怎么回事?!东海王府的大门是坏的, 你们居然都不提醒一下,是故意想让我们将军被门砸吗?!”亲兵立刻大声呵斥金吾卫,丝滑甩锅:“这门是你们故意弄坏的吧, 用心险恶!”
当头砸下一口黑锅, 金吾卫当然不认, 正要反驳,就对上骆将军看过来的目光。
金吾卫:“……”
霎时不敢说也不敢动。
太可怕了,不愧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女魔头, 一个眼神就如此可怕。
他们刚才只敢口头阻拦, 根本不敢动,就是因为这个哇。
偏这时候东海王冒出了来, 火上浇油:“好哇,你们,竟然毁我大门,这就随我去京兆府,我倒要问问,是谁指使你们的!”
闻旭说着话就从门里走出来,这是两年来他第一次迈出大门。
金吾卫踌躇着,中间隔着个骆将军,他们根本不上前去把东海王“请”进去。
这东海王府的大门的确是闻旭自己搞坏的,就等着什么时候被外面的人推倒,他好借题发挥。
外祖家的人偷偷传信给他,在想办法让他带着母妃去封地,他也不能就只等着,他又不能出去,不知外头消息,实在心焦。
于是他思来想去,就想出了这么个让人无语的主意来。
他的王妃觉得这么做毫无用处,还会引得皇帝更加厌恶,可闻旭一意孤行,花了五六天的功夫总算把门给弄得要倒不倒,就等着冤大头来推门。
没想到,这个冤大头竟然是骆乔。
闻旭一照面,就是一个哆嗦,蹭蹭几步退回了门里,根本不用金吾卫去“请”。
“你你你……”闻旭哆哆嗦嗦地指着骆乔,话都说不完整。
“见过东海王。”骆乔抱拳:“末将甫回京,特来拜见。”
言毕,示意亲兵们把礼抬上来。
“末将从巨鹿过来,没有什么好东西,小小土仪,还请王爷笑纳。”骆乔从亲兵手上接过礼单,随后奉给东海王。
闻旭全程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骆乔行礼,他下意识回礼,骆乔奉上礼单,他就下意识接过礼单。
低头看那礼单上列的东西,吃穿用度还有银子,都是他正需要的东西。
“你……”闻旭呐呐,不知该说什么。
骆乔道:“王爷不请末将进去坐坐吗?”
闻旭小声说:“我被圈禁在府中,你是知道的吧。”
骆乔颔首。
闻旭就看着她不说话——知道我被圈禁,还要我请你进去坐,你有病吧!
“陛下下旨不准王爷您与家眷出府,但旨意上没说旁人不许入府探望您,旨意没说,即是可以。”骆乔偏头朝金吾卫瞟去一眼,“你们说对吗?”
金吾卫:“……”
别问我们,我们不知道,我们从未见过您这样会咬文嚼字的人。
闻旭眼睛一亮,哇哦,这是他从未想过的角度。
“你不嫌弃我这王府寒酸,就请进吧。”闻旭侧身引手,请骆乔进来。
骆乔进门前对金吾卫说:“劳烦去请个工匠来帮东海王修一修大门,到底是个王府,总不好一直大门倒着。”
“是是是。”金吾卫答应得飞快,眼睁睁看着骆将军走了进去。
骆乔进了东海王府在里面待了有一顿饭的功夫才出来,火速传遍建康京,包括她在东海王府门前的那一番“咬文嚼字”。
此举分明就是在挑衅皇帝,实在是太嚣张了。
“仗着自己有功,就敢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如此曲解圣旨,今后还有什么她不敢做的!”对骆乔愤慨指责的大有人在。
亦有不少人对骆乔的“咬文嚼字”表示赞同:“陛下的旨意里的确没说不能进去探望东海王吧,既然没说就代表是允许,有什么错。”
“谁都知道东海王是被圈禁在府中,那就是不可进、出!”
“陛下的旨意说的就是东海王极其家眷不可出府,你不认字吗?!”
支持和反对的当场就吵了起来,基本上就能看出对京中藩王就藩一事上谁赞成谁反对。
显阳殿里,闻燮这次倒没有大发雷霆拿鸟泄愤。
他很冷静。
“此女的确胆大包天,但如果真有她这身神力,也会如此,什么席荣柳光庭,什么门阀士族,朕统统都不会看在眼里。”闻燮对中常侍曹邑如此说。
“陛下爱民如子,不愿朝廷动荡导致百姓受苦,才叫奸邪小人钻了空子。”赵永在一旁习惯性地吹捧皇帝。
曹邑瞟了赵永一眼,对皇帝说:“骆将军此举,归根究底是想让彭城王与其母去封地上生活。臣以为,陛下何不成全了他们。”
闻燮眉心紧锁,显而易见的不乐意。
“曹常侍可别忘了,那个骆氏可是亲手杀了靖德太子,陛下仁慈才给她一条生路,她就该余生都为靖德太子赎罪,还想去封地上逍遥,没那好事儿!”赵永深知皇帝心思,只是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明明可以不提骆鸣雁杀闻端这件事,可他就是最快说出来惹皇帝嫌。
闻燮太了解赵永了,赵永偶尔会嘴比脑子快,但赵永忠心且能体会上意,在皇帝看来这点儿小缺点在绝对忠心面前不值一提,要不是这样,他恐怕早就被闻燮下令斩了。
如赵永所言,闻燮杀不了骆氏,当初还得发下赏赐安抚骆氏,心里一直是憋着气的,怎么会同意骆氏随儿子前往封地。
这次,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松口。
“陛下,徐州的黄刺史之前暗中投靠靖德太子,这次又频频阻扰何都督前往徐州上任,”曹邑说:“徐州军从武帝始就是我大宋皇帝的军队,不是任何州牧手里的势力。”
“哼,朕当初放黄进一马,他不感恩戴德,倒是愈发得寸进尺了。”闻燮怒道。
“黄进与何文斌相争,必然导致徐州动荡,若是徐州军出了问题,于陛下是大害。万不能因黄进一己之私,害了陛下。”曹邑说。
“对啊,”赵永附和:“那徐州军是陛下您的,可不是黄进的。施象观在邯郸瞎指挥,搞出营啸来,徐州军已经损失惨重了。好不容易攻下邺城,徐州军除了个马湖,就没有其他有功的将领了。陛下,这黄进该不是故意的吧。”
闻燮双目一厉:“他敢!”
“陛下,您当初封庄王为彭城王,目的不就是盯住黄进么。”曹邑道。
闻燮默然,他当初这么做的确有这么一层意思在,正是因为他发觉徐州军有点儿脱离他的掌控了。
这么多年,朝堂几乎是席荣的一言堂,尤其是邹山木堡被发现后,他这个皇帝越来越不被朝臣放在眼里了,从那之后,黄进的小动作多了起来。
曹邑说:“您让彭城王就藩,彭城郡的军政要务都要报与藩王,彭城王年幼不能理事,您可派长史前往辅佐,由此,何愁徐州军不重回陛下您手中。”
这话可是说到闻燮心坎里了,通过年幼的孙子掌控徐州大小事务,可比成年的儿子更好使。
徐州,就得掌握在他自己手里。
曹邑看出皇帝有了些意动,接着游说:“徐州乃龙兴之地,对陛下来说万分重要,相比起来,一个妇人实在无足轻重。”
闻燮撩起眼皮瞅着曹邑,冷声道:“曹邑,是谁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来朕面前说这些话的?”
曹邑一惊,连忙跪下,指天誓日:“臣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臣只会想陛下之所想,急陛下之所急,断不会收受旁人好处来陛下面前搬弄是非。”
“最好如此。”闻燮没有叫起。
曹邑头磕在金砖上,说:“臣不敢欺瞒陛下,还请陛下考虑臣之谏言,朝廷大事与一介妇人孰轻孰重,臣相信陛下自有论断。”
闻燮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赵永跟上之前对曹邑说:“曹常侍,言多必失,这还是你之前教我的。彭城王府的老王妃给了你多少好处,还是说,是骆将军给了你好处。”
皇帝没有叫起,曹邑不敢起身,他直起腰淡淡看着赵永,说:“你要觉得骆将军给了我好处,没给你好处,你大可以自己去要。”
赵永一噎,他哪敢啊。
悻悻地乜了曹邑一眼,快步跟上皇帝仪仗。
等显阳殿里除了轮值洒扫的几个宫人内侍再他人时,曹邑叹了一口气,在心底说:张瑾你小子,我可是按你说的做了,你非要我说的那最后一句我也说了,你最好不是故意害我。
第 266 章
曹邑在显阳殿里从下晌跪到入夜, 往来显阳殿的当值宫人内侍都瞧瞧的看这位中常侍,思索他是不是失宠了。
闻燮晚膳在皇后的含章殿用的,膳后夫妻二人对坐煮茶,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儿子在世时, 夫妻二人势同水火,儿子没了反倒让他们关系缓和, 虽然回不到新婚之时, 像这样平静的如朋友一样聊天是曾经没有过的温馨。
“陛下, 曹常侍也跪了两个时辰,这次就算了吧。”柳景瑕劝说闻燮,实话实说:“陛下身边本就没几个得力之人, 曹常侍追随陛下多年, 忠心耿耿,陛下万不可让忠臣寒了心。”
闻燮斟茶的手一顿, 看向柳景瑕,轻声说:“你知道朕是为何事罚曹邑么?”
“不就是劝谏陛下同意闻瑾就藩, ”柳景瑕微微笑了一下,接过闻燮手里的水壶,替他把茶斟满, “我认为曹邑说得没错。”
闻燮提醒道:“闻瑾就藩, 骆氏也会跟他一同前往封邑。”
“去就去吧, ”柳景瑕叹了一口气,“去了也好,眼不见为净, 总比老在我眼皮底下晃要好。”
得知儿子死讯时, 柳景瑕恨不得立刻冲到彭城王府去手刃骆鸣雁,但在皇帝几番逼迫骆鸣雁自尽, 又反被骆乔借献俘之名示威,她冷静下来,跳出皇后和母亲的身份,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这件事。
不得不说,在闻端逼宫这事件里,骆鸣雁又有什么错,她不过是自保而已。换做是她柳景瑕,在那个情形下也会是那么选择。
只是骆鸣雁比较不走运的是,原本该为她撑腰的丈夫居然死了,倘若闻绍没死,谁又会追究她杀了太子之过呢。
就算她这个皇后再不甘,也只能吞下苦果。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曾经门庭若市的彭城王府变成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柳景瑕冷眼看着,不得不佩服骆鸣雁的韧性。
她居然撑起了彭城王府的门户,忍着奚落与白眼游走在建康的名利场里,给儿子延请名师教导,收拢闻绍的旧部,拉拢朝廷的新贵,为儿子去国就藩尽一切努力。
柳景瑕扪心自问,若自己落入此等境地,能做到骆鸣雁这样么?
那一刻,她对儿子的死虽没有释然,却也不想再对骆鸣雁为难,谁都不容易,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
就让她带着儿子去彭城郡也好,今后怎样全看他们母子的造化。
对柳景瑕来说,谁继承皇位已经没有任何区别。
“陛下,您如今属意谁为太子?”柳景瑕很好奇,就顺着心意问出来了。
闻燮撩起眼皮瞅了柳景瑕一眼,沉默着,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说:“朕属意谁又如何,不过是下一个傀儡罢了。”
柳景瑕握住闻燮的手,给予无声的安慰。
“席荣不愧是席荣,竟然叫孙子娶了骆乔,”闻燮说道:“看着吧,下一个权倾朝野的,就是此女。就不知道席家是不是所有人都甘心为他人做嫁衣。”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被权臣压制的感受,他看着现在骆乔就像看到曾经的席荣和柳光庭。
不同的是,骆乔是靠着实打实的战功和武力,席荣是靠着家世与战功,柳光庭纯粹就是靠着家世背景。
为什么他当初看中的妻子人选是柳景瑕,而不是席家的女郎,原因就出在此。
“那孩子……”柳景瑕微怔。
她对骆乔的印象还停留在多年前,在含章殿前一脸乖巧给后宫妃嫔们表演碎大石的孩子。
这些年常有人在她面前提起骆乔,什么“煞星”、“女魔头”、“杀人如麻”这样的形容,可很奇怪,她就是觉得骆乔始终是她印象里的那样,任别人形容得多生动也不信。
“那孩子为陛下开疆拓土,将来天下一统,青史之上,陛下之名定不逊于武帝。”
听柳景瑕像是在维护骆乔,闻燮微感诧异,她们二人可说是毫无交集,皇后凭什么要维护骆乔呢。
“朕去瞧瞧曹邑,他也跪够了,你先歇息吧。”
柳景瑕送了闻燮出含章殿,没注意看他究竟是不是往显阳殿的方向走,就转身回去。
闻端过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柳景瑕都心如槁木,若不是周祈归国,明德宫里两个小郡主没人照看送进宫来,她到现在恐怕还打不起精神来。
无论现在闻燮宠爱后宫里哪个美人,哪怕是徽音殿的那位,柳景瑕也都不在乎了。
再说徽音殿的那位,自打儿子没了,她也失宠了,闻燮再没进过徽音殿的门,空有贵妃之名而已。
她们这些后宫女子谁又真的比谁好呢,都是皇帝的棋子而已,可笑的是,皇帝还是个臭棋篓子。
中常侍曹邑因为彭城王向皇帝进谏,触怒了皇帝,被罚跪在显阳殿两个多时辰了,宫里没什么秘密,此事在第一时间就传到了徽音殿。
张珍虽然失了宠,但多年的经营不至于让她在宫中耳目闭塞,皇帝不再进徽音殿,却也没有褫夺她的贵妃之位,宫里上下就算背后议论耻笑,当面还是得恭恭敬敬。
贵妃娘娘再落魄,她还有个亲孙子在外头,待彭城王长成,焉知不是一方诸侯王。
“娘娘,曹常侍到底是为了小王爷才触怒陛下的,咱们是不是……”
“毛彬柄,你侍候我多少年了?”张珍打断道。
毛彬柄忙答:“从娘娘进宫开始,奴就侍候在娘娘身边,三十多年了。”
“三十多年,半辈子就过去了。”张珍轻声说:“这三十多年里,我有亏待过你么?”
“娘娘待奴是极好的。”毛彬柄感激地说。
张珍问:“既然我待你极好,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呢?”
毛彬柄大惊,扑通一声跪下,连连道:“娘娘何出此言,奴对娘娘一片忠心,就算是要奴的命,奴也绝不会背叛娘娘。”
“是么。”张珍轻嗤一声,目带嘲弄:“你收了谁,多少钱,能让你鼓动我去帮曹常侍开脱。”
“娘娘,冤枉啊!”毛彬柄头磕在地砖上,“曹常侍是为彭城王才被罚跪,曹常侍曾经也帮过徽音殿大忙,奴就是……就是觉得该换了曹常侍的恩情。”
“那我是不是跟你说,我与彭城王府的关系越疏远,反倒是对他们母子的保护。你是把我的话当放屁,还是明知故犯!”张珍看着毛彬柄磕出血的额头,无动于衷。
皇帝逼杀骆氏不成心里有了芥蒂,认为张珍办事不力,所以张珍失宠不全是因为没了儿子,更多的是张珍暗中对骆鸣雁的保护。
闻燮对张珍多少有些情谊,加上张珍丧子之痛,他到底没有夺了她的贵妃之位,只是不想再见她了。
张珍也明白,所以她老老实实待在徽音殿里,非必要不出殿门,对彭城王府亦不闻不问。
她知道骆鸣雁撑起了彭城王府的门户,收拢了对闻绍忠心的旧部,也知道她拉拢了不少朝廷新贵,为闻瑾前往彭城郡就藩造了不少声势。
她实在是欣慰。
“来人。”张珍唤道。
毛彬柄抬起头来,就看到宫正带着一队内侍进来。
张珍朝宫正挥了挥手:“带走吧。”
内侍们立刻上前把毛彬柄押住往外拖,且熟练地堵住了他的嘴,免得他呼喊惹贵妃不悦。
“违反宫规,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张珍对宫正说,后者领命,退出徽音殿。
毛彬柄是张珍身边得力之人,知道她不少事情,换做以前就算毛彬柄背叛了张珍只会私下处置,断不可能让宫正带走。
宫正把人带走审问,毛彬柄挨不住把她所有的秘密抖落出来,那含章殿立刻就知道了。
如今张珍不在意含章殿知不知道她的秘密,知道多少。
与柳景瑕斗了半辈子,多数时候其实都是皇帝推着她们斗的,现在两人的儿子都没了,还有什么好斗的。
说起来,宫里有儿子的女人似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她与柳景瑕就不提了,现在风头最盛的老二闻震,他的母亲姚婕妤多年为他的腿一直郁郁,身体愈发得差,去年入冬那会儿人都起不得床,这都快入夏了,听说还是不太好,畏寒,不知她这身子还能拖多久。
老四那个蠢孩子,害得他母亲被打入冷宫至今,若非她四时八节让人送衣送物,李素羽怕是早就挨不过去了,如果这次老四能带着他母亲一块儿去封邑过日子,就再好不过了。
老五的母亲是最早没的,生了孩子连个份位都没有,也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叫皇帝厌恶到这种程度。
“娘娘,曹常侍已经出宫了。”女官轻快地走进来,跟张珍禀显阳殿的动静,“那边的人说,陛下进了显阳殿,与曹常侍说了有两刻钟的话才让曹常侍退下,然后吩咐今晚歇在显阳殿。”
“知道陛下说了什么吗?”张珍问。
女官摇头:“陛下摈退了左右,无人知晓。”
张珍点了点头,让女官退下。
她思索着皇帝会有的动作。
或许……
骆鸣雁和闻瑾很快就可以去彭城郡了?
第 267 章
中常侍曹邑被皇帝罚跪在显阳殿, 当晚出宫回到家,第二日就报与吏部病假,双膝肿胀难耐行走不能。
曹邑因何而被罚也随着他告假传遍了建康京, 就藩的争论从南康王身上瞬间就转到了彭城王这儿。
为就藩快人脑打成狗脑的几方终于冷静。
是了, 关于就藩的争论最开始就是因为彭城王,朝中讨论的也只是彭城王年纪尚幼是否合适就藩。
有脑子灵活的, 顺势就将议论的焦点再度转到彭城王身上, 让南康王从这场争论里淡出去。
闻敬手底下的人不甘心, 他们原本大好的形势,把南康王拱出建康京指日可待,可恨曹邑跑出来搅局, 这些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不是皇帝的走狗么。
而争论再度回到彭城王身上后,闻燮发现朝堂上支持彭城王就藩的言论占了上风, 半数以上的人都同意彭城王幼年就藩。
闻燮冕旒微动,就正月那会儿说起此事, 朝中还是反对占多数人,现在倒是掉了个个儿了。
曹邑在显阳殿里谏言彭城王就藩,闻燮恼怒除了觉得曹邑背叛了他, 还因为曹邑提了他不想听到的人, 但闻燮没觉得曹邑是在帮小闻瑾, 他以为曹邑投向了老五。
与皇后聊过后,闻燮冷静下来,再去显阳殿听了曹邑的种种解释, 他能够判断出曹邑没有投向老五, 也没有投向老二,但他还是没有感觉出曹邑对他的忠心。
这次事里, 曹邑从未站在他这个皇帝的角度上出主意。
闻燮信任曹邑,但也一直派人暗中监视着曹邑。
曹邑没有娶妻,家中已经没有长辈,也从没有什么远房亲戚投奔他。
他几乎没有朋友,很少有人上门拜访他,他也几乎从不出门访友,别人宴请他也从来不去。
他多年都是这般形影相吊,除了在宫里就是呆在家里,是建康京里奇怪的存在。
正因为此,闻燮才敢全然信任曹邑,很多重要的事情都交待曹邑去办。
就藩的争论,曹邑完全可以不出声,这跟他毫无关系,那些王爷就不就藩他也从中没有好处。
明明他的一身荣辱都系于皇帝,为什么他会在这件事里站出来,还是替彭城王说话。
闻燮想不通,他一直监视着曹邑,自然知道曹邑与彭城王府毫无往来。
彭城王成了就藩争议的焦点,朝中之前反对他幼年就藩的大部分变成了赞成,这些人现在只想赶快把彭城王送走,别在这乱局中搅和了,他们没空陪小孩玩儿。
朝中同意彭城王就藩的声浪在短短一两天里变得极大,简直恨不得明天彭城王就收拾包袱去彭城郡。
闻燮的态度很暧昧,一会儿表示是该遵循礼法,一会儿又说孙儿还小舍不得他,把满朝文武吊得不上不下。
众人就寄希望席司徒能出面,来个一锤定音。
就藩乃皇族事务,朝堂上能左右皇族事务的就只有席司徒了。
可席荣态度明确表示不管,皇族事务该由皇帝做主,再不然还有宗正寺卿,轮不上他。
众人就很无语,您以前对皇族事务指手画脚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就在皇帝吊着满朝文武,享受着戏耍的乐趣时,一封请功奏疏如热油锅里加凉水,整个朝堂都炸开了。
“皇五子敬,道备文武,衷怀忠亮,表宏才而应运,申茂绩而经邦。外持戎律,内翊皇图,披荆棘而有功,历险艰而无易。上扶王室,下济苍生,为社稷之宝臣,资帝王之大业。丕膺鼎位,实属斯人。宜申珪社之贶。”
朝堂上为闻敬请功封王已不是第一次,只是请功疏没什么好稀奇的。
能让朝堂炸开了锅,是因为上疏请功的是骆乔。
骆乔代表的是什么,是整个北伐大军,在与席瞮的婚事定下来后,她的一举一动哪怕不能代表襄阳席氏,也暗示着席荣的态度。
她这么多年不是在备战就是在打仗,极少在朝堂说话,靖德太子与庄王斗的最激烈的时候都在拉拢她,可她完全不为所动,五皇子闻敬在兖州军戍边时,也不见她对五皇子有亲近之意,她与南康王算起来还是表兄妹,一样对南康王是敬而远之。
怎么忽然就为五皇子请封?
再细品她的奏疏上的用词,“上扶王室,下济苍生”、“丕膺鼎位,实属斯人”,简直不像是在请封王,而是在请封太子。
别说满朝文武了,就是闻敬本人也惊讶不已。
“先前殿下您军功在身,兖州军虽也给您请了功,可陛下把奏疏压下来他们也不为您发声。时隔几年,骆将军突然以军功为您请封,她这是有所图谋吧?”
幕僚边说边小心翼翼地看闻敬的脸色,他总觉得五皇子对那位骁骑将军的态度很不一样,十分信任的样子,对他们合理猜测骆将军的动机阴谋一类的都表达了他的不悦之情。
闻敬目光沉沉地扫了眼幕僚,后者被其中的阴郁吓得立刻噤了声,大气都不敢出。
一些人只以为骆乔此举是为了让她的外甥彭城王去彭城郡就藩,闻敬却知道,骆乔所图远不止如此。
只是为了彭城王,她没必要上午南康王下午东海王、第二天晋王安郡王的拜访,把身在建康的王爷都拜访了一遍,然后上疏皇位为皇五子请封。
她这是……
想让所有身在建康的王爷都去往封邑。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仅为一个彭城王需要如此大手笔吗?
“就看父皇能不能明白她这一堆小动作,体会她的‘良苦用心’了。”闻震望着窗外的大雨,冷嘲出声。
接天的雨幕里,赵永披着蓑衣一边在心里抱怨大雨天一边急匆匆往成国公府赶。
成国公府的大门被敲开,没多久,一辆马车驶出成国公府往建康宫的方向走。
即使是大雨天,骁骑将军骆乔被皇帝召进宫中说话的消息亦迅速传开。
骆乔在宫中待了大半个下午,临近晚膳之时才出了宫,君臣二人在显阳殿说话,皇帝遣退了所有人,无人可知他们说了什么。
不过晚膳后从宫中传出来一个消息叫人很介意——皇帝在骆将军离开后就立刻让人去宣户部侍郎和舆图。
众人猜测了一晚,第二日皇帝一早宣召宗正寺卿入宫,下午传出皇帝要给五皇子封王的讯息。
闻敬听人来报,有些发愣。
他对封王这件事心情实在复杂,又愤恨又不屑又不甘又有点儿他不想承认的自卑。
都是皇帝的儿子,就连闻旭那种蠢货都封了王,封邑还是海州东海郡这样富庶的地方,闻震封王之时虽然不得皇帝重视,却也封了江州南康郡这样的粮仓之地,闻绍更不用说了,封在了彭城郡,那可是龙兴之地。
而他闻敬,也算得上是战功赫赫,依旧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皇子。
没有爵位,没有封邑,就连从宫里搬出来的宅子都是自己掏钱买的,他知道很多人都用此事在背地里嘲笑他。
他告诉自己不用在乎,他要得是皇位、这个国家,用不着计较一个小小藩王的得失。
但他不想要和别人不给,到底还是在心境上天差地别的。
然而在现在,他着手利用就藩想把老二、老四都搞出建康京的时候,终于有人想起要给他封王了。
你是想把我赶出建康京吗?为什么?
闻敬很想当面如此问骆乔。
“如果五皇子当面质问你,你该如何解释?”骆鸣雁问骆乔。
骆乔靠着阑干看花园里闻瑾拿着比他脸还大的猪鬃梳子给骆找找梳毛,骆找找懒洋洋趴着,不时惬意地弹弹耳朵甩甩尾巴。
“你儿子长高了许多,长得像庄王比较多一点儿。”骆乔看着骆鸣雁。
“不是长得像闻绍多一些,是长得很像他祖母,贵妃娘娘。”骆鸣雁可不是以前那种能轻易被转移话题的了,她再道:“五皇子若问你,你要如何跟他解释?”
徽音殿的贵妃娘娘年轻时那可是美貌冠绝建康京的,闻瑾长得像他祖母,可见长大后是个美男子。
“那咱们得保护好阿菟。”骆乔认真说:“我认识一个人,手无缚鸡之力,还长得异常美貌,被美貌所累蹉跎了半生。拥有美貌,就得拥有实力。”
骆鸣雁很无奈:“小乔!”
“好啦,你就是杞人忧天,你怎么会觉得五皇子敢当面质问我,看不起我呢。”骆乔往嘴里扔了一颗莺桃,酸酸甜甜,“五皇子若是连这点儿变故都应对不了,还想争皇位?”
骆鸣雁说:“他原本是不需要应对这变故的,我担心他记恨你。我观这两年五皇子在建康的行事,他不像是个心胸开阔之人。”
“他在那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要真是心胸开阔之人,我就该退避三舍了。”骆乔宽慰道:“放心吧,五皇子只会感谢我,皇帝尚在,他在建康做什么都束手束脚,去了封邑才有发展的机会。”
“你谏言陛下让所有在京的藩王就藩,陛下会答应吗?”骆鸣雁对此没信心,不是对骆乔没信心,而是对皇帝,皇帝的种种想法行为真的无法用常理判断。
骆乔轻笑:“为什么不答应。陛下想要皇权,想要千秋功业、英名传世,陛下一直都知道如何选择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骆乔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把所有藩王送去封邑,是不想自己的前线打仗时,背后有人为了争权搞一堆花里胡哨的活出来拖她后腿,索性就让这京城只有一位皇帝。
好在他们宋国的皇帝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他那些对儿子的或鞭策或宠爱,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他从来不考虑任何人,只考虑他自己在这当中能获得什么利益。
四月二十三,晴空万里,今日是席家亲长往成国公府下定的日子。
这桩被世人瞩目的婚事被皇帝在式乾殿上让礼部宣读的诏书抢了风头。
“……第五子敬,毓粹云峰,分辉日观,风仪秀举,神识冲和。可封苍梧王。”
第一诏,封皇五子闻敬为苍梧王,封邑广州苍梧郡。
第二诏,命所有在京藩王去国就藩,无诏不得入京。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闻敬翻来覆去地看着就藩的邸报,邸报上言明所有的藩王必须在一个月内带着家眷启程前往封邑。
“我这位表妹还挺懂父皇的心思。”闻震对妻子江氏说:“你去安排吧,咱们尽快启程。”
晋王与安郡王之流都傻了,他们自打出生就在建康京,一把年纪了居然被赶去封邑上,他们都不是以郡封而是以县封,那么点儿大地方哪里能有建康京好,他们要闹啦!
这建康京里最开心的莫过于闻旭。
“我要去封邑了,我自由了,骆乔没有骗我!”
东海王妃追着闻旭满府跑,气气地喊:“闻旭,你小声一点儿,被别人听到告状到父皇那里,父皇一气之下不让咱们走了怎么办!”
闻旭连忙捂住嘴,用力点头:“对对对,我要小声一点儿,我们去收拾行李吧,赶快走,最好明天就走。”
“我们能有什么行李收拾,你看着家徒四壁的样子,”东海王妃一边吐槽一边动作麻利地收拾起衣物来,“不过你说得没错,咱们尽快走,可别太慢了让父皇反悔。”
第 268 章
前汉在岭南之地置九郡, 苍梧郡为岭南中心,越城岭道和萌渚岭道交错期间,是岭南前往中原的要道, 郁水横穿郡中流入南海, 又有北流江、南流江与郁水干流联通,可顺水直达合浦郡良港, 扬帆出海。
岭南在中原人口中为南蛮之地, 但其实物产丰富, 气候温暖,雨量充沛,当地农、渔二业皆长, 奇珍异兽数不胜数, 如翠羽、孔雀等珍禽,犀、象等奇兽, 异香之属、美木、异果凡此种种送去建康京的贡品皆要从苍梧郡运出。
在几百年的战乱里,岭南之地因为地势之因反倒是遭受战乱最少的地方, 许多中原人为了躲避战乱南迁到了这里,前年户部更新了鱼鳞册,广州竟有丁口两百多万之多, 比武帝立国之初要多了一倍多。
这两百多万丁口里, 有近半数生活在岭南中心苍梧郡, 使得苍梧郡比广州其他郡县都要繁华,广州州治所也在苍梧郡广信城。
皇帝将闻敬封到苍梧郡并非有些人猜想的把他嫌恶的儿子随意打发至南蛮之地那样。
那晚,闻燮问曹邑:“朕为皇帝如何?朕为父亲如何?”
曹邑答曰:“您已是皇帝, 亦是父亲, 这是不变的事实。”
看似没有回答,实则闻燮明白, 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他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人生已经过了大半,看似富有整个国家,实则能实实在在握在手中的少得可怜。
他半生都被权臣摆弄,那么努力地蹦跶,在别人眼里恐怕如跳梁小丑般可笑。
“曹邑呐,你与朕说实话,你觉得下一任皇帝是谁更好。”
曹邑很少见皇帝如此颓废的样子,从他侍候在皇帝身边,看到的都是皇帝喜怒无常,即使有错也都是别人的错,从显阳殿里抬出去的宫人内侍就连曹邑都数不清有多少了。
“陛下,恕臣直言,下一任皇帝是谁,在现今的情形里,对您来说有何区别?”
他们都不是您期望的孩子,或者说,您根本就没有期望的孩子,就连先太子也不是。
您只想自己掌握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权力。
闻燮忽然笑了,先是无声的闷笑,然后笑出声来,越笑越大声。
“曹邑啊曹邑,朕就说,这世上唯有你曹邑懂朕。”
“臣不敢当。”曹邑并不敢领这份殊荣。
“没错,朕是皇帝,是大宋的皇帝!天子!”闻燮指着天,大声说:“朕是万人之上,大宋第一人!”
“可大宋并不是只有您一个人。”骆乔负手站在显阳殿的正中央,看着御座上忽然癫狂的皇帝,波澜不兴地说道:“大宋十八州,户八百万,丁一千七百万,这些都是大宋的一部分。”
“可朕是皇帝!”闻燮举起的手用力往下一指。
“没人否认陛下您是皇帝。”骆乔道。
“那你们是怎么对待朕的?”闻燮指着骆乔。
“陛下是如何对待您的子民的呢?”骆乔反问:“隐藏在邹山深处的木堡,是如何悄无声息建造起来的。臣在破了邹山木堡后,听兰陵郡守说起过,邹山周围的几个郡县不时有壮丁失踪,原以为他们是想逃役,却原来是被偷偷抓走了。”
闻燮面上怒容一僵,猛一甩袖:“为朕修建木堡,那是他们的荣幸。”
骆乔嗤地一笑:“陛下问过他们,是否想要这荣幸么。”
闻燮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瞪着骆乔,却不能做什么。
倘若面前这个人不是以神力扬名天下,不是攻下东魏邺京的赫赫功臣,他都可能叫人把她拖下去。
但闻燮知道,他敢下令,骆乔就敢动手。
她在这宫中杀个七进七出易如反掌,且无人敢置喙她大不敬。
闻燮都可以想象得到,朝臣们只会以她是功臣,请他息怒。
闻燮能怎么办,只能自己息怒,重新坐回御座,沉声问:“朕给闻敬封王,能有什么好处?”
骆乔反问:“您不给五皇子封王,有什么好处吗?”
闻燮一噎。
骆乔再问:“南康王是陛下您中意的继承人吗?”
闻燮怒道:“闻敬从来不得朕之欢心。”
“恕臣直言,既然三位皇子都不是您中意的,谁是下一任皇帝又有什么区别呢。”骆乔道:“只要您在,您就是皇帝,您该多想想自己。”
“放肆!”闻燮斥。
骆乔看着皇帝,但笑不语。
仿佛在说“您就是个自私的人,何必装呢”。
闻燮恼怒道:“朕是皇帝,你们有把朕当做皇帝吗?现在有席荣,今后有你,全天下没有哪个皇帝比朕更窝囊!”
看得出来,闻燮是破防了,都能说出自己窝囊的话来。
骆乔微笑地说:“但您将会是一统天下的皇帝,千秋功绩,永载史册,这不好吗?”
闻燮此生两大弱点,一曰要权,二曰要名。
一直都席荣、柳光庭等人拿捏得死死的。
现在骆乔也学到了。
骆乔的这句话,说不让闻燮心动是假的,可是……
“你说得这么好听,说这么多,还不是为了满足你自己好战的私欲。”闻燮道。
“臣不否认臣好战,臣一直都是‘以武止戈’的拥护者,”骆乔说:“只有天下一统,百姓才能真正安居乐业,将蛮族赶出去,这中原大地是我汉家之土。”
“说得好听。”闻燮咕哝了一句。
说不被骆乔的话打动是骗人的,哪个皇帝能没点儿开疆拓土的野望,尤其是在已经开疆拓土的情况下,一统天下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闻燮想起曹邑说过的话:“席司徒、柳侍中等人都已到古稀之年,陛下却还年富力强。”
曹邑这是安慰他,实在不行就比谁活得长。
可……
面前的骁骑将军才二十出头,风华正茂,要比活得长他这个五十几的人还能比得过?
不对,将来要烦恼的人恐怕不会是他了。
闻燮心思如电转,隐隐有了决定。
骆乔察觉,便再推一把,问道:“陛下,不知楼钦一家在建康过得如何?臣遣人送他们一家来建康前答应过,要保他们一家在建□□活无忧,臣断不能食言。”
闻燮眉间无意识地蹙紧,不耐烦地说:“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朕是虐待降臣之人么?!”
“陛下雅量,臣没有不放心的。”骆乔道。
在从巨鹿郡出发的前一夜,姐弟二人商量此次建康的行程,骆意就说过:“观这两年皇帝种种举动,似乎是对霍协之死有想法。”
直接说就是,宋国的皇帝被东魏皇帝的死刺激到了。
以霍协对东魏朝堂的掌控,都被臣下害得差点儿绝了种,最后被灭了国。
闻燮对自己硬刚臣下可没有信心。
有意无意的,闻燮在朝堂上畏缩了不少,面对席荣等人对宋国的决策也不像以前那样喜欢发表意见甚至强行干涉了。
不知席司徒是不是察觉到了这一点,作风比以前更强硬了,尤其是对待北征之事上,朝堂上几乎是席荣的一言堂,骆乔要钱要粮要兵,一个字——给。
皇帝此等做派是真的被刺激了还是故意迷惑众人,但无妨,就算是故意为之,他们也可以反过来利用。
骆乔在皇帝面前提起楼钦,就是明摆着的试探,且还要告诉皇帝——我就是在试探你。
席司徒年纪大了,在朝堂上还能几年,总有要致仕的一天。
在此之前,骆乔想把建康京最大的不利因素排除掉,可别她为了天下一统出生入死,后面一堆人扯后腿。
就算不能完全排除,也得叫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稳定住皇帝躁动的心是其一,把所有王子皇孙赶去封邑是其一。
这些王子皇孙们去了封邑还不能干吃白饭,只会趴在封邑上吸血,还得干点儿实事才行。
闻敬的封邑就是骆乔向皇帝提议的。
“合浦郡产良马,岭南异果奇珍众多,但岭南士氏家族势大,朝廷政令多不通达,长此以往,焉知不会变成又一个齐国。”
齐国皇室当初也只是西南一个土著部落,壮大之后把宋国的益州、黔中给抢占了去。
朝廷前后派遣过不少官员经略岭南,要不就铩羽而归,要不就被当地士氏收买拉拢,还有不明不白死在广信城的。
闻燮深思熟虑,并宣召户部侍郎和舆图,仔细看过岭南的地形,又听了户部侍郎细说后,决定采纳骆乔的建议。
闻敬不是野心勃勃盯着他屁股下面的这张椅子么,那就让他看看,他有什么本事。
倘若一个岭南都搞不定,还好意思觊觎皇位?
皇帝是真被说动对一统天下向往,还是缓兵之计,对骆乔使出障眼法。
总归,她此行的目的是达到了。
骆鸣雁已经派人去彭城郡收拾王府,建康京的王府里已是大包小包,此一走,不知何时才会回了。
五月初,东海王闻旭最先出发,他去宫中叩别父皇,请求父皇同意自己接母妃去封邑上尽孝,皇帝同意了,后父子二人相对无言,闻旭嘴角动了动,到底没说出什么话来,他清楚,这一面应该是他们父子的最后一面了。
紧接着,彭城王也收拾妥当,闻瑾独自一人进宫叩别祖父,闻燮心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长孙,最终只说了一句:“去看看你的祖母。”
张珍看着小小的孙子朝自己行礼叩首,口中说着请祖母保重的话,眼眶湿润了,最终没再克制自己,把小小的孩子抱进怀里,嘱咐他照顾好他的母亲照顾好他自己。
她无能,只能帮儿孙这么些了。
端午之后,艳阳高照,骆乔和骆意在菰首桥折柳送别骆鸣雁。
“等你再回来。”骆乔说。
“会有这一天。”骆鸣雁笑。
马车辚辚往北走,骆鸣雁回首看着建康京高大的城门,这是她第二次这样回头看着。
第 269 章
宋元嘉三十三年, 东魏覆灭,魏土三分。
北边刘行谨占据幽州。
南边宋国将相州全境、定州半数沃土收入囊中。
西边嵇充把常山郡划拉到自己口袋里。
之后瀛、平、营、安、燕五州,
营州、安州因地势之利被刘行谨收入囊中,
平州投向宋国,
燕州都尉想效仿刘行谨做一方诸侯,被刘行谨和嵇充联手干掉, 燕州以平原君为界, 东归刘行谨, 西归嵇充。
最后只剩夹在三方中间的瀛州,因为庇护了连夜逃跑来的于坚,现在瑟瑟发抖。
瀛州都尉握着于坚这份投名状不知道该投向哪方, 于坚势单力孤却不愿认命, 想干掉瀛州都尉占了地盘东山再起。
这其他人还没对他们怎么样呢,他们自己先打起来了。
瀛州都尉也是真的够废, 于坚身边算上亲兵护卫统共才十七人,他手握一州居然还跟于坚打得难分上下, 瀛州不少官吏都倒向于坚去了。
好的,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瀛州都尉干脆掀桌, 派人拿上瀛州的兵符跑去许昌投靠骆乔。
骆乔那会儿人还在建康, 席瞮去见了瀛州来人, 拿到瀛州兵符,当机立断送信到邺城,与相州一起出兵, 生擒于坚, 占领了瀛州。
东魏与霍姓皇室就此被历史的车轮碾压过去。
夏至日,黄河以北忽起北风, 长安京盛夏落冰,紧接着大雨不休。
天现异象,人心惶惶。
有人道,这是君王失道,上天降罚。
说的就是西魏皇帝穆泰行事越发荒唐,尤其在帝师嵇合病逝后,无人能劝谏得了他,但凡朝中有他不爱听的声音,他就把说话的人杀了。
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就没有问题了。
西魏朝堂上一片歌功颂德。
未央宫里歌舞升平,穆泰日夜与美人寻欢作乐,哪怕是弟媳或是臣妻,只要是他看中了就都要抢过来。
沉溺在温柔乡里,哪管外头的百姓先是被冰雹毁屋,再又是大雨淹田,淹完半月又干旱无雨。
西魏朝堂并非都是些佞臣,也有直臣、贤臣,为百姓奔走的良臣。
只是帝师嵇合去世后,这些人在朝中的声音变得微弱起来,他们对皇帝颇多怨言,其中之一就是帝师的丧事办得草草下葬得匆忙,帝师仅剩的儿子都没来得及奔丧回来。
帝师一生为皇帝为朝廷殚精竭虑,两个儿子死在战场上,一个送去敌国潜伏打探情报九死一生才得以回来,皇帝竟连哀荣都不给帝师。
难道帝师生前皇帝对其的尊敬都是假的么,还是帝师握有皇帝的把柄让其不得不听从?
这些猜测自然不会问到穆泰跟前去,万一惹恼了他如今可没有人能拦住他发狂了。
穆泰不知他的臣下如何想他,嵇合的葬礼办得潦草,其实是嵇合自己的意思,他在最后写给皇帝的奏表里请求皇帝尽快让他下葬。
嵇充没有回来奔丧,也是嵇合的意思。
他自知时日无多,生命的最后终究是自私了一把,将儿子安排去了外头领兵,在嵇充临行前叮嘱他,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回长安了。
嵇合太了解穆泰是什么样的人了,没有了他的约束,这个国家迟早要被穆泰玩完,何况外头还有虎狼盯着。
他担心儿子回来奔丧就再不得离开长安,他只有这一个儿子了,还对其亏欠良多,就让他自私这一次,最后一次。
嵇充在并州太原郡的大将军府里独自喝酒,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他把太原郡的一个郡丞杀了,明知他斩衰在身,此人还向他献美,分明找死。
他这一下手起刀落,叫他身边的人皆噤若寒蝉,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不可在嵇大将军跟前提起他的父亲,也不能不尊重他的父亲。
嵇充想起临行前父亲最后的话,叫他永不回长安。
他以为父亲至少会说说这些年对他们兄弟三人的亏欠,多少会对有些歉意,但没有,父亲只叫他别再回长安,叫他有朝一日实在支撑不下去,该投降就痛快投降。
嵇充的心情实在复杂,说恨吧,他又对父亲恨不起来,要爱么,他又会想起建康京干办处的暗狱。
他是第一个活着出了暗狱的人,可张瑾的种种手段叫他至今睡觉都不能灭灯。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可选,父亲却要把他送到宋国去,父亲真的就不怕他死在宋国吗?
嵇充一直等待这父亲的解释,可直到最后他也没有等来。
“大将军,长安那边有消息过来。”
门外亲兵来报,嵇充把人叫进来回话。
“五月之后,雍州等地再不见雨,长安民怨沸腾,有人言是因君王无德才招致天谴,请皇帝下罪己诏。”
“穆泰能同意?”嵇充道。
亲兵道:“皇帝当廷将谏言之人处死了。”
嵇充哂道:“倒是他会做的事情。”
西魏皇帝穆泰,都不能用昏庸来形容他了,他简直就是荒唐到极点。
帝师嵇合去后,没有人管得住他了,他变本加厉,看谁不顺眼谁就得死。
西魏的朝臣们以前就知道他们的皇帝纵欲酗酒、残暴嗜杀,没想到以前是他们天真了,他们的皇帝还能更加禽兽。
“长安那边说,穆泰看上了他的嫂嫂,强掳进宫,日夜宠幸,就连上朝议事都要将其抱在怀里。”骆乔一脸长见识的表情,“那位帝师若九泉之下得知,恐怕能再气死一次。”
“以前长安就全靠嵇帝师撑着,现在……”席瞮摇摇头,“不用我们打,西魏也要乱。”
骆乔道:“那还是‘帮’他们一把,好叫西魏灭国更快些。”
席瞮被逗笑,双眸磷磷烂烂。
骆乔歪头看着他美好的模样,心思一动,想要调戏一把,可转念一想,这样过于孟浪。
不急,等九月成了婚再。
骆乔按捺住一些蠢蠢欲动,转而问起今年的旱情。
今年夏至刮北风,先是大雨再是旱,豫州的情况也不算太好,粮食是肯定要欠收的,但北边就要更惨。
雍州、司州、汾州这些地方旱情严重,更北的朔州还有墨戎的草场都枯了,牛羊大批死去。
“照这情形下去,今年秋收时,墨戎肯定是要南下劫掠。”席瞮说。
“刘行谨跟墨戎打了那么多年,应该猜得到,嵇充那边可以去给他提个醒。至于长安……”骆乔摇了摇头。
西魏朝廷里应该有人能预见,只是穆泰会怎么做,谁知道呢。
“咱们豫州倒还好,真有大旱,存粮至少能挺三年,前几年招来的那些种田好手一直在田里研究增产,前些日子听他们说似乎有一点儿眉目了。”席瞮说道:“豫州不必担心,可相州如今还未理顺,又遇旱情,恐怕是千头万绪。”
骆乔道:“真正麻烦的是瀛州,唉,柳侍中家的大孙子那么积极争取司牧瀛州,听说柳侍中拦都拦不住,不知道现在后悔了没有。”幸灾乐祸。
席瞮大笑。
骆意过来找姐姐,老远看到两人在亭中乘凉说话,很懂事的带着老虎转身往回走。
甘彭看到骆意进了刺史府,很快又出来,还是他一个人,不禁问道:“军师,将军呢,不在刺史府吗?不对啊,听老杨说将军来刺史府了啊。”
“甘校尉,你今年多大了。”骆意问道。
甘彭不知所以,但军师问就要答,遂道:“末将今年二十有六。”
“娶妻了吗?”骆意又问。
甘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脖颈:“这不是,一直在军中,耽误了么。”
骆意长叹:“难怪你没有娶妻。”
甘彭一脸懵:“怎、怎么了吗?”
骆意拍拍甘彭的肩:“有空,去相个亲吧。”
相亲?相什么亲?什么要相亲?
甘彭在原地挠着头傻站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哎呀哎呀,骆将军跟小席使君未婚夫妻幽会呢,哎呀哎呀,的确是没有大事不要打扰。
怪我怪我,拿到矩州的情报过于大惊小怪了。
甘彭赶忙追上骆意,边走边说:“这不是看咱们宋国的前太子妃拿出传国玉玺要称帝,跟她弟弟干起来了,吃惊了吃惊了,就想叫将军尽快知道。”
“算不得什么大事。”骆意平淡的说出惊天之语:“那传国玉玺还是你们将军送给那位女皇的。”
甘彭连忙扶住自己的下巴:“什么?!咱们将军把传国玉玺送给周女皇了?!”
骆意说:“又不是只送给了周女皇,刘行谨那里也送了一枚,你不也知道么,为什么还要如此惊讶。”
甘彭:“……对哦,我忘了这个了。”
自家将军到处给人送传国玉玺,不仅刘行谨和周祈,嵇充也送了一枚,跟送大白菜似的,一人一枚。
不过,嵇充拿到那个高仿传国玉玺居然只是收着,有了这么个玩意儿,不正好名正言顺跟长安叫板么。
就是这传国玉玺一多,就变得不值钱了。
“咱们将军到底雕了多少个假玉玺啊?要不,也给我一个耍耍?”甘彭胆子奇大,这也敢要一个耍。
骆意瞟了他一眼,说:“你还是先去相个亲吧,也老大不小了,杨校尉的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
甘彭立刻挂上苦瓜脸,跟军师诉苦:“我就想找个好看的姑娘,可我娘给我相看的都不是我喜欢的。还是军师你好,听说有人给你送美人。”
骆意停下脚步,侧身看着甘彭,一只手抚上骆找找的脑袋,微笑:“你刚刚说什么?”
甘彭:!!!
娘耶,军师笑得好可怕。
“没没没,没什么,我我我我,我去找老杨。”
话还没说完,甘彭就逃命一样地跑掉了。
骆意啧了一声,然后就听身后一个清越的声音说:“谁给你送美人?”
骆意转身:“姐,席大哥。”
骆乔打量着弟弟,“咱们骄骄长大了。”
骆意无奈道:“不过是想走捷径的人罢了,我已经打发掉了。”
骆乔点点头,不置可否。
“姐,你可别跟阿爹阿娘说。”骆意忙提醒。
“那我可不保证,”骆乔逗弟弟,“万一甘彭在阿娘跟前说漏嘴了,阿娘来问我,我可是不会帮你隐瞒的。”
骆意说:“甘校尉怎么会到阿娘跟前说漏嘴。”
骆乔道:“这谁能保证呢,他刚才不就说了,被我和小席使君听到了。”
席瞮点头。
骆意:“……”甘彭。
跑去找杨津一块儿吃饭的甘彭忽然打了个冷颤。
第 270 章
这世上总是不缺想走捷径之人, 能一步登天,谁想苦兮兮奋斗二十年。
周祈太了解这样的人。
从她及笄之后,她身边围绕着各式各样的美貌男子, 他们奉承讨好她, 用取悦她来换取华服美饰、权力地位。
正好,那时候的她也喜爱这样英俊的容貌和健壮的□□, 她不介意给些恩惠给叫她快活的人。
随着年岁增长, 临近而立之年, 周祈发觉自己变小气了。
周祈好美男的名声天下皆知,她回到齐国矩州,以传国玉玺接手矩州叛军自立为皇, 就有不少人给她献美, 亦有那自荐枕席的。
她人才在晋乐城安顿不过三月时间,送她床上的美男子就有二十之多了。
此事传遍天下被引为笑谈, 有人说周祈称皇估计是想效法历代皇帝广收后宫,更有猥琐者说她恐怕是在建康那几年憋得狠了, 一群男人说着说着露出心照不宣的淫.邪笑容。
天底下谁会相信,周祈是真要自己上位做女皇,她为此筹谋多年, 出钱出人让闻敬为她稳住矩州叛军, 许出黔中之地请骆乔帮她顺利回晋乐城。
那些美男子其实周祈一个都没收, 甚至还杀了几个疑是细作的。
她以前在成都京,享受了美男子再给出恩惠,慷的是齐国皇室的慨。
太轻易得到的东西甚少会被人珍惜, 千辛万苦才争取到的才会被珍而重之对待。
周祈还是喜欢年轻貌美的男子, 但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她要登上成都宫最高的那个位置, 要让母后和周禧悔恨终生。
“殿下,成都京急报。”
周祈虽然向全天下告布称皇,但还没有到成都京,她让所有的臣属还是唤她“殿下”。
成都京急报说的是她的舅舅全家被下狱之事。
“全家都被下狱了?”
“是的,包括女眷孩童,一共四十六人。侯府被抄,从中搜出了白银五十万两之多。”
周祈嚯了一声,双眼流露出羡慕:“周禧这下发财了。”
五十万两白银要是到她手里,那可就太好了。
一边旁听的矩州起义领袖全为也是这么想的。
打仗,极其烧银子,要不是军资不丰他们也不至于蛰伏在矩州好几年,怎么也得往泸州或宁州挪一挪。
“殿下,咱们要不要救沈黎侯?”全为问。
“你觉得应该怎么救?”周祈反问。
全为语塞,怎么想都救不了哇。
周祈乜了全为一眼,颇恨铁不成钢地说:“我说了多少次,叫你没事多读书多读书,你把我的话当放屁是吧!”
“我有读,可我真不是读书的料。”全为很委屈,这看书超过一刻钟他就犯困,他也不想的。
周祈又被气到,想要发作,但顾忌全为在下属前的面子,忍下了。
她当初怎么就救了这么个榆木疙瘩,但凡聪明一点点……
算了,真要聪明的,也不会听她一句话就想尽一切办法带着几个兄弟跑到矩州煽动百姓起义。
但要说他蠢吧,他还找对了起义的地方,这些年起义军对他十分信服,他也总在起义军里说“三公主如何如何好”、“咱们今天的一切都是因为三公主”、“三公主是为了百姓才被迫嫁去宋国的”之类的话,堪比洗脑,叫周祈回来很顺利就接手了起义军的权力。
人不能既要又要还要,周祈深吸一口气,如此告诉自己,然后才吩咐:“去把军师和几位将军都叫来。”
“我去,我去叫。”全为立刻蹦起来想表现一下自己,下一刻就被周祈瞪了。
“用不着你。”周祈真的很想敲一敲这个榆木脑袋,看里面是不是空心的,这里有侍从有亲兵,用得着你一个统领去干传唤的活,你把侍从的活干了,你让侍从干什么?!
全为老实坐下,没一会儿,几位将军和军师都到了,周祈就将成都京的急报告诉几人,问问他们的看法。
“小皇帝抓了自己的舅舅,那不是狗咬狗么,正好……”
“你胡说什么,那也是殿下的舅舅。”
“哦哦,殿下,我老方大老粗,您别跟我计较,我不是说您是狗的意思……”
“方波!!!”
周祈忍住没去扶额,这几个起义军的将领都是全为出生入死的好兄弟,都跟全为一样没读过几天书,打仗还算行,就是粗鄙得很,让他们读书吧,跟要他们命似的。
她就不明白了,这几个人怎么就都这么不爱读书,他们难道打算以后到了成都京也这样大字不识几个?
她把目光投向军师纪稚珪,问:“纪军师怎么看?”
几个大老粗都不敢说话了,巴巴看着他们这里唯一的文化人——纪军师。
纪稚珪是闻敬推荐给周祈的,书香世家,知识渊博,足智多谋,遭人迫害,家破人亡,各方面都非常符合矩州起义军的需求,简直就是为她和起义军量身打造的谋臣。
就是太完美了,周祈从不信任纪稚珪,用归用,防要防。
而且,周祈也不信任闻敬,两人合作,互相利用,这些年可没少给对方挖坑。
但周祈是真没多少人可用,哪怕知道纪稚珪可能心怀叵测也不得不用他。
“成都京的皇帝与太后久结嫌隙,他恐怕早就抓到了沈黎侯的把柄,只等良机,将沈黎侯从朝堂上连根拔起。”纪稚珪边思索边说:“没了沈黎侯,对太后来说那是伤筋动骨。”
周祈点头:“是周禧会做的事情。他对待至亲之人一向残酷,偏还要在众人面前装得对母后很孝顺,真是难为他如此卖力表演了。”
“不如我们写下檄文,痛斥成都京皇帝不孝,好叫齐国百姓都知道皇帝的真面目。”纪稚珪提议道:“殿下您再痛心谴责那位枉顾亲情,残暴不仁,连襁褓中的孩子都被下了苦狱。”
几个将军面面相觑,就这样?骂几句?没了?
周祈觉得可以,正要点头,就见全为在几个将军的怂恿下大胆开口:“这样骂几句有什么用?”那皇帝能因为骂几句就放了沈黎侯,就不要那抄出来的五十万两银子?
有全为开了头,其他几位将军纷纷附和。
“就是啊,这骂几句能有什么用。”
“咱们不去救人吗?”
“殿下的舅舅被抄了五十万两银子,五十万两啊!”
“唉,这五十万两给我们多好,便宜那昏君了。”
这些人……
这些人就只看到那五十万两银子!
就只能看到那五十万两银子!
周祈简直要被他们气死,现在是说银子的时候吗!
五十万两银子多不多?
很多。
银子对他们起义军来重不重要?
很重要。
但在沈黎侯入狱这件事里,这抄家抄出来的五十万两银子恰恰是最不重要的。
周禧如何能将势大的舅舅扳倒,甚至一击即中?
薛太后对此事是何态度,为何她没有任何表态?
周禧处理沈黎侯如此干脆果决,很不像他以前的作风,是受了什么人指点吗?
这些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比银子重要!
周祈朝纪稚珪看过去,果然在此人眼中看到了一丝轻蔑。
不过他很快就掩饰了过去,且耐心地与几位将军解释沈黎侯的处境。
“沈黎侯在太后的支持下,可谓是倾权朝野,堪比宋国的司徒席荣,却毫无防备的被被成都京皇帝下狱抄家。倘若太后在朝中不发声,默许皇帝处置了沈黎侯,就代表着皇帝已经独揽大权,从此太后也不会再干涉朝堂政务。”
“皇帝独揽大权,肃清了朝堂,下一步就是攻打咱们矩州了。”
“什么?”将军们全都瞪大了眼,“狗皇帝要打矩州,打就打!不过,军师,咱们写文章骂狗皇帝有用吗?到头来还不是要打。”
纪稚珪深吸一口气,继续耐心解释:“师出有名,不管与成都京打还是不打,咱们都要占据大义。皇帝罔顾亲情人伦,残暴不仁,咱们得让全齐国的百姓都知道,这样百姓才会站在我们这一边。而且,这也是试探,试探太后的态度。”
好累。
跟这帮大老粗说话真的好累。
周祈此刻的想法与纪稚珪不说一模一样,至少也是无甚差别。
起义靠莽,打天下不能只有莽。
可是,因为她是女人,想招募能人志士极其不易,没有人信她能干掉她的弟弟登上皇位。
到了晋乐郡之后,周祈觉得自己的处境比在明德宫里还要艰难。
她时常想起骆乔。
同为女子,骆乔怎么就能够让人信服,是因为她力气大吗?
如果自己也有这等神力,今日自己的处境会不会好上许多?
被周祈想念的骆乔此时也接到了成都京的情报,她手里的情报甚至比周祈还详细些。
“薛太后被她儿子软禁了。齐国这位皇帝终于硬下心肠了。”
骆意揉着老虎脑袋,笑眯眯地说:“早该如此。周皇帝实在优柔寡断,他要早有决断,他的孩子就不会一个个死得不明不白。”
“往沈黎侯家里藏龙袍,在沈黎侯大宴宾客之时被客人‘无意’翻出,那么巧,好几支金吾卫都巡逻到沈黎侯府外,把谋逆的沈黎侯抓了个正着。”骆乔把写了情报的信递给弟弟,“如此拙劣的计谋,谁给出的,很没有水平呐。”
骆意笑得很好看:“姐姐你就说,这计谋有用没用吧。”
骆乔亦笑:“好吧,能管用就是好计谋。”
骆找找抬起趴在前爪上的脑袋,看看左边,看看右边,张口:“嗷呜~”
也不知它在叫什么。
骆意继续揉老虎头,对姐姐说:“周禧解决了薛家,就该解决周祈了。”
“派几个人去晋乐帮周祈,别让她输得太快。”骆乔道。
矩州那支起义军就是个草台班子,除了一个纪稚珪有点儿脑子,其他没一个能看的。
他们能起义成功那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了任何一样都不行。
起义军能坚持这么多年,周祈真要好好感谢闻敬。
“我知道,人我都已经挑好了,就等周女皇的信呢。”骆意问道:“姐姐不相信周女皇能赢?”
骆乔反问:“她拿什么赢?”
地盘、钱粮、军队、人才、民心,周祈缺的实在太多。
骆意点点头:“那咱们就帮起义军尽量坚持得久一些吧。”
第 271 章
周禧自从强硬地将一母同胞的姐姐远嫁他国, 就发觉母后也不是可怕的不可战胜的,他便放开了胆子,对薛太后的势力鲸吞蚕食起来。
直到时机成熟, 将薛太后在朝中的左膀右臂连根拔起。
从此, 齐国就是他一个人的齐国了。
薛太后比软禁在她的寝殿仁寿殿里,昔日热闹的殿阁, 总有来请安的妃嫔、进宫参拜的命妇, 殿里伺候的小宫人们一个个脸上都是挂着叫人舒心的笑容。
如今, 昏暗,冷清,薛绛叹一口气都能听见回声。
吱呀——
厚重的殿门被从外推开, 周禧逆着光在门前站了一会儿。
仁寿殿的正殿广而深, 周禧的印象中这里总是满殿辉煌,不像现在, 初秋的日光完全照不进去。
正殿深处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他在门口看着, 人影一动未动,他知道,那是他的母亲。
“母后。”
周禧跨过门槛, 手背朝后摆了两下, 让门前的侍卫、宫人内侍等统统退出去, 他想与母亲单独说说话。
“舅舅与几个表兄七日后问斩,其余者,男丁流放, 女子罚入掖庭。”周禧停顿了一下, 不见薛太后出声,又道:“舅舅想见母后一面。”
“不必了。”薛太后声音嘶哑地说:“没什么见面的必要。”
周禧抿了抿嘴唇, 负在身后的一只手握紧又放松,问道:“那姐姐呢,母后还想见姐姐吗?”
“也没有必要。”
昏暗中,周禧看到母亲头上的花树微微颤了几颤,正想说“如果母后求情,朕不是不可以留姐姐性命”,就听薛太后说:“包括你,我也没有再见的必要。”
周禧微愕,面颊抽搐了一下,心中翻滚起怒火,质问就要冲口而出,但他忍住了。
他闭上眼睛,点了点头:“正好,江阳宫已经建好,母后就搬去江阳宫吧。”
周禧等了一会儿不见薛太后再开口,他甩袖转身大步离开。
走到殿门前,他就要跨过门槛,忽听薛太后说:“皇帝,不会以为能将薛家连根拔起,都是你自己英明吧。”
周禧抬起的脚放下,转身问:“母后此话是何意?”
薛太后不答。
周禧想追问想得到答案,可他心里对母亲的怨怼叫他问不出来。
母亲本该是这世上他最亲的人,可母亲眼里只有权势,没有亲情。
那么,他也不需要这亲情了。
周禧最终没有问出口,转身离开仁寿殿,吩咐内官准备太后移居江阳宫事宜,临近九月,秋高气爽,尽快启程。
只是对薛太后最后那句话他十分介意,已经日入时分了,也把太傅召进宫来商议。
九月初七,齐国太后薛绛的仪仗离开成都京往江阳郡而去。
次日,矩州起义军传檄天下,痛斥周禧乃不孝狂悖之徒,比西魏穆泰还昏庸残暴。
一篇檄文将两国皇帝都骂进去了,写这檄文的人有点儿意思。
建康宫显阳殿,闻燮听曹邑给他读檄文,点评道:“倒是没将朕也骂进去。”
曹邑哭笑不得。
闻燮懒得再听这种骂人文章,问曹邑:“席瞮与骆乔的婚礼是定在九月十五是吧?”
曹邑道:“正是。”
闻燮又问:“婚礼在许昌,不在建康?”
曹邑答道:“二人的确是在许昌完婚,不过建康这边,席家和成国公府也会开宴。”
闻燮:“哼!”
曹邑拿不准皇帝这是个什么态度,便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儿,就听皇帝唤赵永。
赵永忙不迭地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你去朕的私库里挑几件看得过去的,赐给席卿与骆卿新婚贺礼。”闻燮想了想,加了句:“差人送到许昌去。”
赵永唉唉几声,带着几个小内侍去找管皇帝私库的大监。
“新婚贺礼肯定得喜庆些,陛下登基至今,哪家臣子成婚陛下赐过礼的,你们仔细挑了。”赵永吩咐私库大监和小内侍们。
挑选的奇珍异宝他觉得很好,给皇帝过目后,就派人装箱押送去许昌。
许昌城中大街小巷都张灯结彩,都是城中百姓自发妆点,热闹得堪比元节。
“咱们使君与骆将军婚礼当天,听说都可以去喝杯喜酒呢。”
“今年收成也还行,等十五那天,我提一袋米去给使君道贺。”
“我家的鸡生蛋多,攒了不少鸡蛋呢,那我提一篮鸡蛋好了。”
许昌的百姓们说着席使君与骆将军的婚礼,一个个面上的笑灿烂得比自己成婚还高兴。
今年夏至起北风,半月暴雨又连着旱了一个多月,许多州郡的粮食收成都受了影响。
豫州也受了些影响,不过从席瞮上任后就一直在豫州各处修建的水渠水库终于显现出了用处,因此豫州今年的收成也还行。
百姓们说着婚礼,说着收成,就又说到另一件事上来了。
“我听人说,使君请来种地的几位先生种出来的麦子比别人收得多,是不是真的?”
“那还有假,收麦那天我去帮忙了,看着上称的。”
“厉害呀,不愧是让使君礼遇有加的先生,不知道这些先生的麦种卖不卖。”
“不知道,要不咱们去衙门打听打听。”
刺史府里,百姓们口中的种地先生也就是仓佐正与仓曹一起,向刺史席瞮汇报今年小麦的收成,和他们研究的成果。
“咱们对比了所有田地里的,选出了这种,”仓曹将一斛麦子和一捧没有脱粒麦秆放在案上,“使君,您看。它麦芒长且硬,颗粒大且白。”
仓曹又将其他品种的放在旁边,与其对比。
“连续三年都是这个品质,下官们认为,可以向农户推广了。”
席瞮仔细对比了几种麦子,问起仓佐耕种时有哪些问题,再对比仓佐们的记录,最终定下:“明年春耕,可将这些麦种发下。”
仓曹迟疑道:“是免费发给农户吗?”
席瞮摇了摇头。
现在的豫州不是曾经禾生陇亩的豫州,大多数勤劳的百姓都能靠自己的双手过上好不错的日子,不说大富大贵,丰衣足食还是能做到的。
席瞮出到豫州时,为鼓励春耕,免费发下许多麦种。
但现在不需要这么做了。
“让百姓出钱购买,或者以麦换麦。”
选育出来的麦种并不多,要推广开来还得一步一步来,让百姓出钱或出麦换,是给那些真心想试一试的人。
免费的发下去,万一遇上不当回事的人,可是就浪费了仓佐多年的心血了。
仓曹和仓佐们也是这个想法,见席瞮这么定下,连连称好。
说完了正事,仓曹等人就告退了,还道请使君早些休息,明日婚礼务必要以最好的风姿去迎娶骆将军。
“快走吧,你们。”席瞮笑骂一句。
想了想,收拾了一番,决定今日不办公了。
回到刺史府后院,就看见父亲母亲在凉亭里说话,席瞮立刻上前行礼。
“明日就是婚礼,你今日还去处理公务。”申屠锦让儿子坐下说话。
席瞮在凉亭里坐下,仆役立刻端上水盆请他净手,然后送上甜汤点心。
“是为秋收之事,好几年了,儿一直盼着他们有些成果,听到增产了,就有些迫不及待。”席瞮解释一句。
“真的增产了?”席矩立刻问。
席瞮点点头,将仓佐们的记录说与父亲听。
“好,好,好。”席矩听后大声赞道:“你们豫州的麦若种成功了,再推至去全国,那可就是天大的好事,功在当下,利在千秋。”
申屠锦耐心听完父子俩说麦子,等他们不说了,才道:“好了,咱们不是要说说明日婚礼之事么。”
席矩笑道:“是是,明日可重要得很。”
骆宅。
骆衡与骆意父子俩被林楚鸿安排去清点嫁妆,她有话单独同女儿说。
“那你们说悄悄话就说呗,干嘛让我和阿爹去清点嫁妆,不是都清点过了么,再清点一遍又不会多或少。”骆意扁着个嘴,很不情愿。
随着婚礼的临近,他忽然就闹起了脾气,一天天挂着个脸,看谁都不顺眼,嘴跟淬了毒似的,逮谁怼谁,谌希得都怼不过他。
骆衡拍了一下儿子的脑门,把他拉走。
“干什么,一天到晚都是个苦瓜脸,你姐姐的大喜事,你给我喜庆点儿。”
“就是觉得姐姐被抢走了,我喜庆不起来。”骆意用力搓着老虎头,把骆找找搓得东倒西歪,“不过还好,小席使君也手无缚鸡之力,将来他要是敢对姐姐不好,我应该能够打得过他。”
“你?”骆衡瞅着儿子,不是他贬低自己的儿子,他儿子身娇体弱,怕是连五岁的孩子都打不过。
不需要阿爹明说,一个眼神骆意就懂了,就有些气:“打不过,我还有找找,我让找找去咬他。”
骆找找凶猛:“嗷……”
骆衡对骆找找的凶猛还是很看好的。
“用不着你,也用不上老虎,那小子要是敢对你姐姐不好,你姐姐一根手指就能把他摁死。”
骆意:“……对哦。”
屋里,林楚鸿在跟骆乔说着夫妻相处之道,说着说着,拿出一本册子塞到骆乔手里。
“这是什么?”骆乔好奇。
林楚鸿说:“你自己先看,不懂再问我。”
骆乔就把册子打开,映入眼帘的画让她发出了好大一声:“噫……”
第 272 章
九月十五, 良辰吉日。
从寅时起,许昌城便陆陆续续醒来,不断有百姓拿着笤帚端着水盆, 出来清扫自家门前的街道。
他们使君和将军的大喜之日, 城里大街小巷必须干干净净,街面不得有垃圾, 水渠不得有异味, 就算使君的亲迎队伍不往这边过, 也必须要按照这个标准来。
没人要求百姓们一定要这样,皆是自发的。
武候铺的人看到此情此景那叫一个热泪盈眶,往常他们抓城中卫生可是太累了, 要是今后人人都这么自觉, 他们能省多少事。
街道打扫干净,廛市的商户开门, 家家户户都挂上优惠的幡子,给这场婚礼添一点儿喜庆。
武候铺在城中各处巡逻维持秩序, 每个人都随着挎着一个包,里面装着喜饼,在街上遇见小小孩童就给他们一个。
小孩捧着喜饼, 大声说:“谢谢阿叔。”
武候说:“这是使君与将军大婚的喜饼, 你要说谢谢使君谢谢将军。”
小孩就大声说:“谢谢使君, 谢谢将军。”
“好乖。”
武候们看着小孩欢欢喜喜捧着喜饼给他的阿娘吃,相视一笑,继续巡逻。
刺史府亦是寅时就有了动静。
小厮进来掌灯时, 席瞮一下就从床榻上坐起。
他一整夜都没怎么睡, 一直在脑中预演着今日的重重礼仪,就怕自己哪里记错, 搞砸了一辈子的大事。
虽没怎么睡,但席瞮依旧神采奕奕,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疲累,反倒因为心情好整个人像是在发光一样。
仆役们进来伺候洗漱,木桁上挂着婚服。
宋国承金德,尚白,席瞮的婚服为白表纁裹,玄领矿裳,十二章纹以金银线并彩丝绣之,动静之间流光溢彩。
他换上婚服,戴上爵弁,本就极难得的容貌在婚服的映衬下更是俊美无俦,高挑挺拔的身材,一举一动极尽风流。
婚车已经停在刺史府外,管家带着一群府卫正在向四邻亮轿,展示精美的婚车,接受四邻的道贺。
骆宅也是寅时就开始掌灯。
骆乔被叫起,嘟囔了一句:“我练武都没有起这么早过。”
含光和宵练把她从床榻拉起来,端来竹盐牙具、水盆和手巾,说道:“练武天天都要练,但成婚是一辈子一次的大事,那肯定不一样。”
骆乔漱了口,把手巾打湿拧到半干捂在脸上一顿搓,拿下来点头:“有点儿道理。”
随后宵练端来一碗丸子汤,“吃碗汤丸,圆圆满满。”
骆乔接过,几口吃掉,还觉得不够,根本没吃饱,说:“再来一碗。”
“将军,不能多吃。”含光阻止道:“万一婚礼途中有内急可怎么好。”
骆乔:“……”
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骆乔不确定地问:“那水也不能喝?”
含光和宵练就看着她。
骆乔:“……”
行吧,行吧,谁叫是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呢。
吃完汤丸,骆乔被引到妆奁前坐下,卯时,开面梳妆的全福妇人到了,先向骆乔请了安,随后拿着海棠粉开始为骆乔细细装扮,每一个步骤都配合这一句吉祥话。
装扮停当,骆乔穿上婚服。
她的婚服不是按照时下宋国女子的婚服式样做的,而是根据她四品骁骑将军及四品乡侯的品阶裁做的婚服。
乍一看与席瞮的没什么区别,不过席瞮是十二章纹,她是八章纹,头上戴的也不是爵弁,而是八花树冠。
装扮停当,骆乔安坐在床上,已经是辰时了。
这时,一群言笑晏晏的女孩儿说着吉祥话进来,陪着骆乔。
骆乔幼时就是个山大王,带着小伙伴横冲直撞,小姑娘们哪喜欢玩这个,骆乔的童年玩伴大多是皮糙肉厚的男孩子。
后来长大了,小伙伴们从军的从军、出仕的出仕,骆乔也常年征战在外,虽然五湖四海却也联系不断。
这次她的婚礼,能来的都来了许昌。
席臻原该是男方亲属,但这个满身反骨的小子偏不,他非说自己是女方挚友,要到女方这边来拦门。
“我与铁牛一同长大,亲兄弟一般,她成婚这等大事我怎能不在她身旁,万一她害怕了怎么办?”
尤子楠被儿子气到,这混账小子自打去了建康越来越不着调。
偏偏骆意还在旁边附和:“臻哥,好兄弟。”
席臻:“咱们兄弟,说这些。”
两人一拍即合,想携去了一边嘀嘀咕,亲迎那日要如何拦门,如何出题。
席臻听骆意说了几个他要出的题,笑容渐渐凝固,就担心起大堂兄能不能顺利迎到他的新娘来。
骄骄好狠。
吴林的三位舅舅都是全家出动来许昌吃喜酒,还有他们各自斟酌之下邀请的姻亲一起,浩浩荡荡足有百余人,船都开出三十多艘。
三位舅舅到了许昌也不用小妹安顿,他们早些年就在许昌置办了宅子,安排了仆从打理,来了直接入住就行。
当年被骆乔举高高一举两层楼那么高的小表妹林小悠,如今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被宠爱着长大的姑娘活泼开朗,即使多年未见也一点儿不生疏,一进门就自己搬了个绣墩坐在骆乔身边,挽着她的手亲密说话。
“表姐,我跟你说,外头可热闹呢,街上的人照面就说恭喜,都不管认不认识你。”
“我看有人在发喜饼,也去领,好多的小孩儿,我跟他们说我是骆将军表妹,他们都‘哇’一声,好羡慕我。”
林小悠的长嫂想拉住小姑子,矜持一点啊,别叫人看笑话了。
“你领的喜饼呢?”骆乔问林小悠。
“这儿呢,这儿呢,我没舍得吃。”林小悠捧出用帕子包好的喜饼。
骆乔有点儿饿,想吃,但忍住了,让林小悠赶快把喜饼收起来。
她现在就不能看到任何吃的东西。
林家的表姐妹们围着骆乔亲热说话,骆鸣珺站在最外头看着这亲姐热妹的场面,抿紧了嘴唇,很难迈过心里那道坎去讨好骆乔。
三伯骆爽因为督着秋收走不开,没来许昌,三伯母胡悦带着儿孙姻亲们来了。
三房的堂姐骆茹和堂妹骆芷两人坐在一起,离骆乔的距离不远不近,两人看到满脸踌躇的骆鸣珺,摇了摇头,也不管她。
骆家的女儿们没有沾到多少父兄的光,但都实实在在沾了骆乔的光。
随着骆乔战功越发卓著,在民间传说里也越发可怕,她的堂姐妹们在夫家也越发被敬着。
就说骆鸣珺,她嫁回了她母亲姜云梦的娘家,嫁的是姜云梦从叔的嫡长孙,因为在婚前骆鸣珺的名声都不太好,婚后最初几年被婆母各种磋磨,丈夫不帮她还责骂她忤逆不孝,姜云梦也帮不上什么忙,日子过得是委实不好。
骆鸣珺是在看到祖母和母亲在彭城王府里逼杀骆鸣雁,等骆乔一回建康,她们就瞬间消停。
她突然来了灵感,在又一次被婆母和丈夫联手指责的时候,扯起了骆乔的大旗。
果然,他们立刻就不敢说话了。
骆乔的这张旗实在是好用,骆鸣珺打那以后日子舒心了不少。
所以这次,她央着母亲一道来了建康贺喜,还千方百计不带她婆家的人。
到了许昌她也不敢凑到骆乔面前去,只与他们二房的几个妹妹在一处。
“对了,大姐姐怎么没来?她不是与骆乔关系最好么?”骆鸣珺没话找话。
骆珍怪异地瞅了她一眼,轻声说:“大姐姐无诏不得出封邑,你忘了吗?”
“哦哦,你看我这记性,给忘了。”骆鸣珺狼狈地找补。
骆珍想说“就算你是真忘了也不该这么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挑拨离间”,但她从小在家中被骆鸣珺压着,这么想但不敢说。
骆琇握住了骆珍的手,对骆鸣珺说:“大姐姐人虽来不了,但是送来了不少添妆,你昨日没去瞧,很是好看。”
骆鸣珺看着这两人站在一起的样子,尴尬地笑了一声,转头望向门外。
骆珍和骆琇对视了一眼,朝屋里看去。
她们因为骆崇绚和骆鸣珺的关系,从不敢多与四房的人说一句话,以前远着,现在也不敢往前凑。
婚礼同牢合卺是在入夜十分,亲迎的队伍晌午从刺史府出发,按照计划的在城中各条主干大街上都游一遍。
等迎到新娘再原路又游一遍,可谓是全城欢喜。
刺史府那边婚车甫一出发,飞奔回来的小厮就告诉了骆意,他袖子一撸,呼朋唤友,带上老虎,就往门前一站。
不愧是拦路虎。
“咱们出来得是不是太早了,不是说婚车才出发。”席臻道。
骆意立刻在他身上投下怀疑的目光。
席臻被看得头皮发麻:“干嘛?”
骆意问:“你是不是对面安排过来的‘内奸’?”
席臻大声道:“怎么可能!我跟铁牛什么关系,我们拜把子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骆意:“……”无法反驳。
“来来来,都给我站好了。”席臻把一溜亲朋好友排开,文武错落,保证每个地方都能攻守兼备,然后把老虎安排在最前面,给“敌人”以最大的威慑。
林楚鸿听墨琴来说门前的“盛况”,很是无语。
“骄骄就罢了,怎么蛮奴也这样。”
骆衡笑道:“也就这一次,闹点儿就闹点儿,骄骄和蛮奴都有分寸的。”
林楚鸿让墨琴等人去门口看着,待会儿拦门若是闹得厉害了,她们就去帮忙放水,“别叫这些小子们没个轻重,误了吉时。”
骆宅前威风凛凛站了一排的“拦路虎”。
半个时辰后,队伍变得有些零散。
又半个时辰,变成三三两两在一起说话。
再半个时辰,真老虎骆找找懒洋洋趴下。
席臻说:“我就说出来早了吧,你急什么啊。”
骆意:“哼!”
又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隐隐听到了喜乐传来,骆意一拍骆找找的脑袋,喝了一声:“都准备好!”
三俩一拨说话的小子们立刻按事先排好的队伍站好,一个个摩拳擦掌。
亲迎的队伍终于抵达了骆宅,席瞮还来不及下马,先被门前这阵仗给小小的震慑了一下。
尤其是这里面还夹着个席臻。
难怪一天没见他人,原来在这里等着。
不过席瞮也不慌,下了马来,带着一众亲友上前,文武兼备,尽管出题。
双方对阵,第一题,由骆找找来。
骆找找猛虎咆哮:“嗷呜……”
席瞮不慌不忙地看着老虎,评价:“谁给找找扎了朵大红花,很好看。”
也不知骆找找听懂了没有,反正它就是调头往里面走了。
骆意差点儿就要去揪老虎尾巴,没想到你骆找找看着威风,居然是第一个败下阵来的。
实际情况是,骆找找今天吃饭的时间到了,墨琴叫来侍卫扛了一头肥羊,在庭中喊骆找找过去。
第 273 章
“将军, 军师在外头拦门,提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他是不是不想让使君进门哇?”
含光和宵练在前庭探头看了好一会儿, 看得是心惊胆战, 又满心佩服。
他们军师博览群书,过目不忘, 脑子又灵活, 小席使君竟能与军师答得有来有往, 厉害厉害。
就是吧,军师你要不要看看天色,别耽误了吉时。
“没事儿, 他有分寸。”骆乔让含光和宵练再去前头, “别错过了喜包。”
两人立刻掉头往前庭跑。
骆意是有分寸的,他掐好了点, 最大限度为难席瞮,但不会耽误吉时。
准备再出两道题就放过席瞮, 旁边席臻忽然把他轻往后拨,大喝一声:“这题我来!”
骆意来不及阻止,就听席臻说:“请大堂兄作催妆诗一首。”
席瞮张嘴就来:“娇烂灼灼映小楼, 童子欢喜绕街游。试问夭桃浅深收, 浮光散彩春待愁。”
“好!”
席臻带头, 男方亲友齐声鼓掌。
好什么好!
骆意扒拉席臻,没扒拉开,反倒是被席臻一把扣住给捂了嘴, 他趁机高喊:“来来, 喜包来了,新郎进门——”
男方亲友趁机狂撒喜包, 众人涌上前去拿,席颂和席烈就趁机护着席瞮进门去了。
喜包散完,众人散开,席臻这才放开了骆意。
“哈哈,骄骄,这个……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席臻被骆意瞪着,只能尬笑。
“相当惊喜,十分意外。”骆意慢慢勾起嘴角,与骆乔相似的葡萄眼微弯,“臻哥,没看出来,你浓眉大眼的还挺会骗人。”
席臻觉得自己背后浮起了一层白毛汗,他立刻搭住骆意的肩膀,哥俩好地说:“说什么骗不骗的,我这不也是不想耽误吉时么。咱们可是一家人,好了,骄骄你不要这样笑。”我害怕。
骆意收起笑容往里走:“以后再找你算账。”
席臻:“……”
席臻:“你别以后啊,你要不现在吧。”
骆意留下十足的想象空间便去了正堂,席臻追上他,花式求饶。
席瞮总算进去了骆宅,由喜婆、侍女引着去往骆乔所在的院子,一路上,宾客不停朝他说着吉祥话。
到了院门前,席瞮停了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进去,每一步都踏得很稳。
女客们站在两旁,笑着,说着吉祥话,目送他一步一步走进正房。
跨过门槛,林小悠喊了一声:“新郎来啦!”
屋中的姐妹好友们齐齐回头望去,人群分开,给席瞮让出一条路来。
骆乔抬起头,看着席瞮缓缓朝自己走来,两边是清脆的喜悦的笑声,还有喜婆遵循着古礼和习俗的吉言。
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席瞮却觉得走了好久,好久。
终于,他站在了骆乔面前,听骆乔说:“你来了。”
他笑,满室生辉:“我来了。”
他握住了他的新娘。
骆乔的手看着是白皙修长的,然她常年习武,握兵器的地方都是老茧,很是粗糙。
握住她的手,就能感知到她盛名之下的不容易。
席瞮很心疼。
只盼着天下一统,长平久安,他的将军能放马南山。
骆乔站起身,侍女们立刻在她面前铺上毛毡转席,新妇在合卺前鞋是不能沾上尘土,她踏上毛毡,在宾客们的簇拥下,与席瞮并肩去正堂拜别父母。
正堂里,骆衡与林楚鸿在主位上坐定,从始兴郡赶来的骆家族老、林家舅舅们分坐两侧,宾客里里外外都站满了。
喜婆放下两个蒲团,新婚夫妻在父母面前跪下,席瞮先给岳父岳母敬茶,聆听教诲,再是骆乔给父母敬茶叩头,感谢父母养育之恩。
骆衡道:“戒之敬之,夙夜无违。”
骆乔应:“不敢忘命。”
林楚鸿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命。”
她说着,眼泪就滚落了下来。
骆乔十岁,跟着张瑾乔装潜入相州去救杜晓,被尚永年一千兵马围困,血战到底,身中数箭而不退,终于等来了援兵。
十五岁,单枪匹马偷偷摸摸去了战场,此后离家常年在外征战。
她的孩子是天上的雄鹰,她会心疼会担忧会思念,却从不为孩子落泪。
她知道孩子的勇气和梦想,再危险再困难她从不说泄气的话,她想托着她的孩子越飞越高。
就连今早,她起身为女儿的婚事忙碌,心底都是平静的。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女儿成婚了。
林楚鸿握住骆乔的手,轻声道:“要好好过日子,与女婿有商有量,”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别欺负人。”
“阿娘安心,我省得的。”骆乔应道,转头朝席瞮看去,冲他挑了下眉。
席瞮垂眸微笑。
“行了,去吧,别误了时辰。”
林楚鸿放开女儿的手,望着新婚夫妻相携出门,直到看不见身影了,才转头朝骆衡看去。
“当年你来娶我,也是这样牵着我走,还让我不要落在了你身后。”
骆衡与林楚鸿十指交握,说:“要牵一辈子的。”
夫妻俩相视而笑,眼眸情意流转。
“咳咳。”
不识相的咳嗽声提醒二人,这屋里除了他们俩还有第三个人。
宾客们都出去送新人了,骆意才不去,倚着柱子对父母说:“我还在呢。”
骆衡不满:“你怎么还在?”
骆意很委屈:“那我能去哪儿?”
骆衡挥手:“你要是实在没地方去,就去跟你的老虎耍。”
骆意:“……”
行叭,手无缚鸡之力的他还能说什么呢。
婚车出了骆宅,按照原路绕全城,道两旁都是挤挤挨挨的百姓,婚车过处,纷纷将手里的鲜花、瓜果、香囊等物投掷过去。
骆乔端坐在婚车里,听着外头热闹的动静,为礼故,忍住了没去掀帘看。
忽然,车帘被一物打得往里掀,骆乔抬手把飞进来的东西接住,一看,是颗杏。
掷花掷果的百姓都有分寸,皆是往车前车后掷,不惊马,不入车。
一颗杏扔进来,骆乔习惯性阴谋论一番。
她在婚礼前三个月开始就安排察子全城搜细作,免得一些不长眼的东西破坏她的婚礼,除了隐藏得极深的,他们抓了一大批人,各方势力的人都有。
那现在这颗杏……
骆乔暂且将其放下,待婚礼之后再来借题发挥。
婚车抵达刺史府正好临近入夜十分,刺史府红烛高照,骆乔下了婚车,喜婆将牵红送进她手里,门前已经铺好毛毡,谷豆洒在新人身上,跨过马鞍,顺着转席一直到刺史府西南角的百子帐,席矩和申屠锦已满面笑容地端坐在里面。
新婚夫妻向父母行礼,在亲友的见证下,吃同牢盘,饮合卺酒。
从此,夫妇一体,同心同德。
仪式完毕,宾客入席,伺候的侍女仆役也退下了,百子帐中只剩新鲜出炉的夫妻。
正堂夜宴的热闹之声隐隐约约传来,骆乔转头看着席瞮,就发现席瞮也在看着自己。
她打量着自己的夫婿。
今天的席瞮实在是俊美无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看,不愧是建康无双公子。
骆乔不太记得初见席瞮时,他是什么模样了,总归是要比现在青涩许多,如今的他渊渟岳峙、海涵地负,比起“无双公子”,“养民司牧”更适合他。
“我却是记得初次见你时的模样,”席瞮说:“很嚣张。”
他是真没见过如此嚣张的小姑娘,就是家中族里的女孩儿见到祖父没有不怕的,她却能指着席司徒帮忙拿安息茴香。
又铺开舆图对荆州与齐国的局势侃侃而谈,言之有物。
他那时就在想,成国公府可教不出这样的小姑娘。
“那我向来是很嚣张的。”骆乔从不否认这个。
席瞮轻笑,握紧了骆乔的手,缓缓靠近,不料骆乔喊了句等一下,席瞮就见她从袖笼里掏出一本卷起来的书。
“这是什么?”
“自然是个有趣的东西。”
骆乔把书摊平,拍拍,翻开第一页,放在两人中间一起看。
席瞮低头一瞧,双颊缓缓变红。
“这个……”
“昨天我阿娘拿给我的,你不会没看过吧?”
席瞮咳了一声,微偏过头去:“没,也看过。”
骆乔忽然凑近了,与他脸对脸,中间距离不到一拳,问:“看过?看过多少?”
“没、没多少。”席瞮脸更红了,在烛火的照映下实在动人心魄。
“没多少是多少?”骆乔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这些花样你都看过?你都会?”
席瞮感觉自己都快被逼到墙角了,他猛然握住骆乔的胳膊,反被动为主动,吻住了骆乔的唇。
骆乔愣了一下,回应他。
两人气息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席瞮的喉结不住颤抖滚动,手缓缓前移,揽住了骆乔的腰。
骆乔的腰肢纤细,但席瞮即使隔着厚重的婚服也能感觉到其蕴含的力量,便揽得更紧。
鼻息的灼热将身体的温度也点燃了,席瞮不再满足于唇与唇的摩挲,想要更深一些,甫一启唇,就感受到了柔软丝滑的触感钻进了自己的口中。
他头皮发麻,脑子一片空白,美梦终于成真的感觉实在是叫人想要流泪。
骆乔抓着席瞮的肩膀,将他推倒摁住,亲密地压着他,控制着她天生的巨力,不让他难受或受伤。
席瞮紧紧抱住了骆乔,他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她,他不愿被动,与她热烈地共舞。
激烈的翻搅交缠,要将对方拆吃入腹一般,两人的唇仿佛粘在一起不能分开。
形制相同的婚服变得散乱,不知过了多久,骆乔才微微抬高嘴唇,额头抵着席瞮的喘息着,感受到爱人剧烈的身体变化,用沙哑的声音说:“这么多花样呢,你喜欢哪个?”
席瞮轻笑,嗓音醇得像陈年的酒:“我都喜欢呢?”
“那我们就都用。”
骆乔低头,再度亲吻她的新郎。
红烛,燃了一夜。
第 274 章
要说骆乔不愧是武将呢, 新婚第二日依旧准时晨起练武。
时辰尚早,席瞮也一同起了身,到了院中, 就着晨光, 手里拿着一卷书,一边看书一边看妻子刀枪剑戟虎虎生风, 也不知他这书究竟看进去几个字没有。
仆役们不敢打扰两位主子, 可这画面, 实在不怪他们忍不住不时偷偷瞅一眼。
噫,好怪。
临近辰时,骆乔收了刀, 席瞮放下书, 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手巾给她擦汗。
“等我一下。”骆乔道。
今早要拜见父母,与长辈、兄弟姊妹见礼。
他们将婚礼安排在许昌, 自有其意,两家的亲朋就不得不赶过来, 再过得几日就陆续要离开了。
骆乔简单清洗过后换上一身新衣,与席瞮并肩往正堂而去。
他们到时,席矩、申屠锦和席家的亲朋已经都到了, 济济一堂。
昨日婚礼宾客众多, 有些人被挤在后面都没看清一对新人, 今日算是第一次见。
骆乔的凶名早就传遍天下,什么“煞星”、“女魔头”、“杀人如麻”之类的,实在是吓人。
今日一见, 果然么, 空穴来风。
虽不是传闻中的那么可怕,但瞧着也不是好相与的。
还有就是, 她真的好高。
席瞮就已经是十分高挑了,她竟没比席瞮矮多少,这屋中的女子几乎都比她矮了一个头。
一个女人这么高,站在面前就感觉到压迫了,何况是这种百战之将,总感觉她所过之处带起的风都掺着一丝血腥味。
从襄阳族地来的席氏族人也不少,有些人就想起相州牧之争,被处置的那些族中子弟。
那些子弟是做了错事,可席司徒处置得也太重了,为了个外姓人……
新人已经见礼到这边了,想些有的没的的小年轻一凛,拘谨地回以一礼。
待两人走过,他看着他们的背影,心想:席始旦娶到这样一个妻子,谁知道是如虎添翼,还是夫纲不振。
见过礼,一齐用了早膳,小俩口自去甜蜜,其他人有的已经在准备行囊,过得两日就要启程。
回到正院,骆乔拿出一颗杏放在桌案上,就是昨日扔进婚车被她接住的那颗。
她将杏的来历说了下,席瞮捏起杏,眉头不由自主地微蹙,说道:“去把巡视那条街的武候唤来问问。”
骆乔摇了摇手指,说:“咱们不要大张旗鼓地去查,要显得偷偷摸摸的。”
“你要拿这颗杏做文章?”席瞮立刻就想到:“长安?”
“对。”骆乔说:“长安还没乱,穆泰还在胡作非为,嵇充实在废,帮他一把吧。”
那颗杏被察子拿走,几日之后辗转出现在了并州太原郡大将军府嵇充的桌上。
“骆高羽婚礼遇刺,暗器就是一颗杏,你们信吗?”嵇充指着杏对属臣们说。
军师沉吟着说:“骆高羽此人,寻常刀剑都奈何不得她,区区一颗杏就想刺杀她,她自己怕是都不信。”
左卫将军说道:“可她在追查,这是不争的事实,而且,看传来的消息,线索指向了长安。”
众人一听见“长安”两个字,不约而同看向嵇充。
他们的大将军与长安宫里的那位可是不死不休的,前些日子,穆泰在朝堂上痛斥已逝的帝师,不仅驳回了给帝师的追封,还派人封了帝师的旧宅。
此事传到太原郡,他们都怀疑穆泰是不是疯了,怎么敢这样!
“你们觉得,这‘刺客’若是长安派的,骆高羽查证后会善罢甘休吗?”嵇充问。
“她断然不会善罢甘休。”军师语气森然:“她野心不小,今年若不是她成婚,以长安之混乱,她的军队说不定早就越过黄河,兵临河内郡了。一旦她拿下司州,西逼雍州,北抵汾州,对我们是极大的威胁。”
右卫将军很莽地说:“所以我早就说了,咱们就该先拿下司州。今年旱情,西魏朝廷居然不放粮赈灾,那百姓肯定是怨声载道,正是我们打过去的好时机。”
左卫将军与他不太对付,闻言便怼:“你也说今年旱情,西魏有旱,咱们没有吗?你说打,说得倒是轻松,粮草从哪里来?”
“因敌取资啊。”右卫将军忿忿说:“咱们之前不都这样。”
左卫将军都不想和此等莽夫说话了,翻了个白眼。
“你什么态度!”右卫将军气炸,猛地一拍条案站起来,碗口大的拳头就想砸对面人脸上去。
“你他娘的朝谁拍桌子瞪眼!”左卫将军可不是软柿子,敢当着他面拍桌,他就敢掀桌。
两人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军师等人去劝架,都多少被连累了。
嵇充额角青筋鼓动,看着一屋子混乱,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用力砸了手里的茶盏。
茶盏碎裂的声音并不大,几乎要被吵闹声掩盖过去,但滚成一团的人就是瞬间就停了手,一个个鼻青脸肿的在嵇充面前站成两排。
“怎么不打了?”嵇充冷冷问。
“末将知错。”众人齐声认错。
嵇充看着他们这一
铱驊
个个老实认错的样子,一肚子的火想发又不能发。
上位者要大度,上位者要大度。
他不停地这样告诉自己,挥手让他们先退下,眼不见为净。
从前在干办处,他看无论手底下的候官吵或打得多厉害,张瑾都高高在上坐着,不为所动。
那会儿他还叫汪充,心里是不屑的,认真张瑾装,其实心底不知气成什么样呢。
现在他自己坐在了这个看别人打架的位置上,才发觉装也是门高深功夫,他承认他这门功夫修得不到家。
他自然知道左右卫将军彼此不对付,正是因为他们不对付他才把他们提在这两个位置上,他们要相亲相爱的话,他就得想太多了。
可看到这两人动不动就打架,嵇充也是糟心极了。
这不,叫他们来议事,又是半途就打架,这事议得又没下文了。
不过……
嵇充盯着桌上那颗已经有些蔫的杏出神。
他又怎会不知,骆高羽是想叫他与长安那边对上,最好是能两败俱伤,她好坐收渔翁之利。
想得可真美。
但他与穆泰中间横着他的父亲嵇合,也是决计不会合作的。
想到父亲,就不免想到穆泰竟敢不给父亲追封,父亲为两代皇帝尽心尽力,熬尽心血死的,儿子、女儿甚至孙子都“贡献”了出去,穆泰凭什么不追封!
嵇充怒极,一把掀了面前的案桌。
总有一日,他要亲手摘下穆泰的头颅,祭在父亲坟前!
未央宫里,在朝上放话不给先帝师追封的穆泰其实已经后悔了。
他在朝上说的都是气话。
因为朝臣们总是在他面前说“帝师在时如何如何”、“若是帝师定不会如何如何”、“帝师决计不会同意陛下如此荒唐”,叫穆泰一时都分不清,这大魏是他穆泰的大魏,还是帝师的大魏了。
以前被帝师约束着不得自由便罢了,因为他是信服帝师的。
现在帝师人都不在了,这些人居然扯着帝师的大旗反驳他每一句话,真是岂有此理!
穆泰一时冲动,就说了不给帝师追封的话。
其实他是想的,礼部送上来是给帝师追封国公,他却是想给帝师追封为王,谥号他都想好了——诚谋忠勇。
还有帝师的那个儿子,若是诚心归降,他亦会善待,至少保证嵇充能寿终正寝。
可朝堂上的那些人,一个个私心用甚,偏要作得为国为民,道貌岸然之徒。
“陛下……”
一道柔媚入骨的声音唤回了穆泰的神志,紧接着一双纤细柔软仿若无骨的手臂攀爬到了他身上,将他的思绪彻底拉了过来。
这是他新收的美人,一截细腰柔软得叫他酥麻,一握上那软腰,他脑子里除了姿势再也想不起其他的了。
“小妖精,怪朕冷落你了。”穆泰与这妖精似的美人调笑。
美人缠在穆泰身上,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陛下在想什么,奴家都唤您好几声了。”
穆泰的手已经伸到美人的衣襟里,随口说了句:“在想帝师的追封。”
“陛下这是后悔了?”美人笑问。
穆泰瞬间板起脸,毫不怜香惜玉地把美人往旁边一丢。
那美人胆子却大,并不怕穆泰生气,又缠了上去,说:“陛下想不想听听奴家的看法?”
“你一个贱婢能有什么见识。”穆泰贬低道,转而又说:“那就说来听听。”
美人一双狐狸眼微垂,遮去眼底的神色,用让男人酥软的娇媚声音说:“陛下乃九五之尊,一言九鼎,既然说出口了,断没有往回收的道理。今次陛下收回了话,妥协了,那些朝臣们就知道该如何拿捏陛下。长此以往,这大魏,是陛下您的,还是那人的,就不好说了。”
这话简直是说到穆泰的心坎里,他就是这么想的,他一个皇帝,可绝不能让下头的大臣拿捏了,否则不就跟宋国那个傀儡一样毫无皇帝尊严可言。
美人又说:“再说了,帝师的那个儿子还在造反呢,他都不在乎他父亲的一世清名,陛下何不学学矩州那个女皇帝,也叫人写上个檄文,骂骂那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徒。”
“好,好。这可行,朕就代帝师骂骂那个不孝子。”穆泰一开心,大批华服美饰赏赐给美人,不过有一句话他不同意:“矩州那个什么狗屁女皇帝,也就骗骗你们这些没什么见识的女人,她成不了事。”
“陛下说得是。”美人扭着腰挪到穆泰身后,龇牙咧嘴地翻了个白眼,才再挪到他另一边,问:“矩州那个女皇帝成不了事,那陛下觉得宋国那个女魔头呢?”
穆泰脸色变了又变,话却不敢说太满,最后只得悻悻道:“世人惯爱以讹传讹。”
“陛下说得是。”美人道:“我就跟刘姐姐说不用担心,那女魔头婚礼上遇刺就算她查到是咱们大魏做的,又能怎么样,还能打到长安来不成。”
“你说什么?!”穆泰猛地站起来,把美人掀翻在地,又俯身抓住她的衣襟,逼视:“那女魔头婚礼上遇刺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是我们做的?”
美人楚楚可怜地说:“我也是听刘姐姐说的,刘姐姐是听谁说的我就不知道了,她说朝堂上下都知道,为何陛下您不知道呀?”
穆泰一把丢开美人,大喊:“摆驾漪兰殿。”
这是要去找刘妃问话。
美人爬起来,理了理衣襟,跟上去看热闹。
第 275 章
穆泰怒气冲冲地到了漪兰殿, 刘妃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抓住衣襟从坐席上提起来。
逼问:“女魔头遇刺的事情,是你传得人尽皆知?”
刘妃都是懵的, 什么女魔头?什么遇刺?
“陛下……”
她才想问, 就被穆泰打断了,他阴森地说:“你还想着穆元是吧, 朕这就去杀了他, 让你想一辈子!”
刘妃大惊, 猛地扑上前抱住要转身的穆泰的脚,惶恐道:“陛下,妾不知陛下说得什么, 自从进宫, 妾与岐王再无瓜葛,求陛下明鉴!”
刘妃之前是岐王正妃, 是穆泰的嫂嫂,莫名被穆泰看上强掳进宫, 岐王为此大病了一场。
朝野上下对这种逆人伦之事多有诟病,但穆泰不在乎,他是皇帝, 别说要个嫂嫂, 他把所有的臣妻要进宫, 他们也只能乖乖把人送给他。
可刘妃进宫后他也只宠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之后又有新鲜的美人勾走了他,可怜刘妃后半辈子却要在这深宫里煎熬。
妖精美人站在外头看了一会儿热闹, 瞧见旁边有一个女官满脸焦急想冲进殿内又不敢的样子, 她想了想,把女官叫到一旁, 给了她一个腰牌。
“陛下欲杀岐王,你快去岐王府让他逃吧,这是我凉风殿的腰牌,往双阙门出去,没人查问。”
女官警惕地看着妖精美人,此人昨日还跑来漪兰殿对着她家王妃大放厥词,今日能好心通风报信?
美人轻轻笑了一下:“信不信由你,到时你家王爷死了,你和你家王妃别哭就行。”
女官握紧腰牌,收进袖笼里,朝美人行了个大礼,转身往双阙门跑去。
“都是王子皇孙,谁比谁差。”
女官听到这句话,脚步不停,双目从惊惶变得坚毅。
妖精美人看着女官跑远,这才理了理有些散乱的云鬓,扭着腰进去漪兰殿。
这里还有一个傻女人就快被狗皇帝踢死了。
“陛下~~~~~息怒呀~~~~~”
另一边,女官顾不上宫内不可奔跑的规矩,一路狂奔到双阙门,竟十分畅通,就算遇到宫人内侍也没有阻拦叫停她。
她还来不及惊讶,到了双阙门时把凉风殿的要跑一亮,门卒立刻放行。
她出了双阙门,才跑出几米甬道,就听背后有人叫她,她焦急慌张却不敢不停下来。
两边城墙上都是金吾卫,她不听唤停下来的话,很可能下一刻就被万箭穿心了。
“这位姐姐,这里有匹马,骑马去快一些。”追上来的金吾卫牵着一匹枣红马,把缰绳塞在女官手里。
女官不免有些发愣,双阙门内是永巷,所以出入这道门的多是宫里身份低微的宫人内侍,这些人哪有资格骑马,这个地方怎么会有匹马?
“姐姐快走吧,别发呆了。”金吾卫推了女官一把,“可不能误了正事。”
女官顾不得这一路上的不合理,翻身上马,对金吾卫道了声谢,金吾卫抽了一下马臀,枣红马朝岐王府飞奔。
岐王府里,门客正在劝岐王借先帝师之名,联合朝臣,发动万民,上书皇帝。
“王爷,皇帝昏庸无道,先帝师鞠躬尽瘁一辈子,最后落得这般下场,如何不叫人心寒、大魏万民心寒。”
“王爷,您可是先帝的长子,国有妖孽,危亡之际,您就该挺身而出,这是为江山社稷呐!”
岐王穆元摆摆手:“不至于到国有妖孽的程度。”
门客怒其不争,下狠药:“那王妃呢?您与王妃鹣鲽情深,昏君如此大逆人伦,王爷,您不知道外头是怎么耻笑您的么?”
穆元委顿在地。
正妻被兄弟强抢,这等奇耻大辱自然是叫人难以下咽,可他不下咽又能怎么办呢?起兵造反吗?他哪来的兵?
“王爷,我等几个月来为您四处奔走,已经有半数以上的朝臣愿意支持您登基了。”门客低声说道,双目皆是兴奋的精光,“王爷,就等您一句话了。”
穆元猛然向后一仰,双眼大睁,往后蹭了两下,低吼:“你们……你们为何害我!”
门客愕然:“我等怎……怎会是害王爷?”让你登基为帝,怎么就是害你?
穆元用力摇头,悲苦道:“我与阿弟相争,苦的是百姓,得利的是敌人,我怎么能因一己之私陷大魏万民于水火。”
门客:“……”
你看我信你吗?
要不是看岐王给钱多给钱爽快,他们这些门客起码要走掉一半多。
为他好,为他辛苦奔走,他却总以为他们要害他,既然如此,还养他们这些门客作甚?是觉得银子多烧手?
你岐王把皇帝当阿弟,皇帝把你岐王当龟孙,你醒醒吧!
门客一肚子的话翻江倒海,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烂泥扶不上墙,他就算是顶级工匠也没办法。
就在门客打算告退,计划自己要不找个山林归隐算了,长史跑进门来,急道:“王爷,王妃身边的玉屏回来了,有要紧事与王爷说。”
穆元听是妻子身边伺候的人,忙把人叫进来回话。
女官跌跌撞撞跑进来,还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扑倒在地也不顾得被擦伤的手掌,急道:“王爷,快逃吧!皇帝要杀你!”
“什么意思?”
“怎么回事?”
岐王和门客一齐惊问。
玉屏就将漪兰殿发生的事,还有凉风殿美人的帮忙,简明扼要地说清。
“王爷,别犹豫了,快逃吧!”玉屏说着哭了起来,“我出宫时,王妃将皇帝拖住了,但拖不了多久的。”
门客却目暴精光:“王爷,都逼到这个份上了,您要有个决断,性命攸关啊!”
穆元茫然地看着门客。
门客说:“我等在城外安排了三千好手,就等王爷登高一呼,咱们杀进未央宫去!”
女官觉得荒谬:“三千人有什么用,长安有金吾卫三万,你们安排的人还没进城就会被诛灭。还是快逃吧,别磨蹭了!”
一个说杀进皇宫称帝,一个说快逃保命,穆元本就是软弱糊涂的性子,根本拿不定主意。
最后是长史看不下去了,再争论下去就完蛋了。
“王爷,先逃吧,回到衡水,咱们再召集天下有识之士,清君侧。”
门客觉得这样也行,立刻唤人进来,把岐王架起来往外跑。
长史在看到玉屏的时候就心有不妙,便一连串吩咐下去,套车的、打包行囊的各自去忙碌,他已经跑去王爷的书房把王爷的印鉴符节等物收好。
岐王被塞进马车,火速出城。
长史暂时留下督促府里仆从收拾。
岐王府的人都以为皇帝就快杀到,收拾东西都是战战兢兢,岐王已经走了,他们恐怕会成为皇帝的出气筒。
然而已经三天了,皇帝并没来,也没有派人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
自然是皇帝被凉风殿美人劝住了。
“陛下,现在不是追究岐王的时候,要紧的是要查清谁派去的刺客。女魔头大婚遇刺,肯定会恼,她冲陛下发难,陛下这不是背黑锅了么。”
“朕会怕一个女人不成!”穆泰色厉内荏。
“陛下英明神武自然不怕,但这天底下哪有臣子闯祸,皇帝被黑锅的。陛下您不心疼自己,奴家可心疼您极了。”
这话说得穆泰很是熨帖,遂放过了刘妃,下令三法司去查究竟是谁安排的去刺杀骆乔。
刘妃死里逃生,不住向凉风殿美人道谢。
“你也别谢我,我能救你一次,不可能次次救你。”这漪兰殿里只有她们两个人,美人身上的妖媚气瞬间一散,言辞冷冽:“你还是好好想想你该怎么救自己吧。你指望岐王,他已经跑了。”
刘妃怔怔地重复一句:“他已经跑了。”
“他连夺妻之恨都能忍下,你不会以为真能指望这种怂包救你出深渊吧。”美人冷嘲道,纤纤柔荑轻捏住刘妃的下颌,“我在这未央宫里瞧了许久,狗皇帝那么多女人,有脑子的没几个,希望你是少数。”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刘妃惊愕。
自从这位凉风殿美人进宫后,宫里其他女人统统失宠。
穆泰好新鲜,一个美人从不会宠过三个月,凉风殿的这位却受宠了大半年,这位已经有妖妃的名声了。
美人抬起另一只手,削葱一般的指尖缓缓滑过刘妃的脸颊,媚里媚气地说威胁之语:“知道越多,死得越快哟~~~”
刘妃一颤,不敢再问。
三法司追查了好几天刺客幕后主使,线索竟然指向岐王府,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就岐王那样的,他还敢派人去刺杀凶名赫赫的骆乔?
后来得知暗器是一颗杏后,他们一边觉得荒谬一边又觉得莫名合理。
皇帝又在催,他们最后记得将这个结果上报。
皇帝一看,果然是穆元干的好事,根本不管合理不合理,当即下令将岐王拿下。
金吾卫赶到岐王府,这里已经人去楼空。
岐王府一天运出几辆车,一天运出几辆车,连着四五天了,不免引起了同坊邻居的好奇,但没人去过问。
长安的人虽然觉得岐王过于软弱,但对他的遭遇很同情,皇帝实在荒淫无道。
如今金吾卫上门没抓到人,去问这些邻居,一个个都是一问三不知。
“岐王去哪儿了?不知道啊?自打王妃没了,岐王都很少出门。”
“岐王府怎么一个人都没有,那我们哪里知道,不是说了么,岐王都很少出门。”
“你们金吾卫什么意思?是怀疑我们窝藏岐王府一整府的人不成?有脑子没有?!”
能跟岐王当邻居的,可不是什么小角色,这么一顿喷,金吾卫只能灰溜溜回去复命。
穆泰得知穆元跑了,更气,连下三道令去捉拿穆元。
让他生气的还在后头呢。
岐王跑回封地衡水,登高一呼,清君侧,诛妖孽,竟应者如云。
这些年被盘剥得极苦百姓,忍无可忍,举旗起义,但他们多是活不下去的农户之类的普通百姓,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有可能就是县城,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吏。
起义之后,何去何从?
此时,有个王爷站出来,高喊诛杀妖孽,要带着他们过好日子,他们能不响应么。
短短半个月,岐王身边就聚集了万余人,还有更多的人在赶来的路上。
穆泰气得吐血,又在朝上下令派兵剿灭穆元,但被户部尚书当场为难——今年粮食欠收,国库空虚,没有军费。
穆泰这里动不了,那边穆元又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扩大地盘,不仅岐州,还把泾州和夏州收入囊中。
这自然不是穆元的能力,他只是被扯起来的一面旗帜,都是他手底下的门客们在奔走。
入冬之时,西魏竟被三分。
东边,嵇充坐拥汾、并、肆、恒及燕州一半。
中间,穆泰坐长安,有雍、华、司三州。
西北,穆元有岐、泾、夏三州。
嵇充反倒势力最大,而后还传出了他与刘行谨合作的消息,两人还结为儿女亲家。
第 276 章
西魏三分, 快得叫人猝不及防。
就连儿子都滚远了不在跟前显眼了,一心沉迷养鸟的宋国皇帝闻燮听闻后,都惊了。
“一颗杏就叫西魏这样了?”
曹邑称是。
闻燮放下鸟食, 在殿中踱了一圈, 眼神晦暗难辨,半晌, 曹邑听到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容。
曹邑抬头看去, 皇帝右边脸颊抽搐了两下, 旋即又恢复成平静祥和的模样。
“行,挺好,是个厉害人物。”闻燮碎碎念着, 转了一圈又一圈, 停下问:“她真在婚礼上遇刺了?”
曹邑道:“骆将军做事应该是有案可稽的。”
闻燮又笑了一声,指着曹邑:“你啊, 你啊……”
没“你”下文,闻燮喃喃道:“朕听说嵇充被吓得连夜与刘行谨商谈联姻, 没有女儿就收养个女儿嫁去幽州。成都和晋乐在打骂仗,一个骂不孝不悌,一个骂乱臣贼子, 热闹得很。这么看来, 咱们大宋是最太平的, 有这么个女战神、女魔头,是朕的福气。呵呵。”
曹邑袖手听着,自打所有在京的王爷就藩后, 皇帝就有点儿奇奇怪怪, 终日沉迷养鸟,朝政不理, 后宫不进,大有与满显阳殿的鸟天荒地老的架势。
伺候了皇帝这么多年,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曹邑不说全了解,至少也是八成,皇帝忽然之间像是变了个人,变得平和慈悲,曹邑反而日日提起心神小心应对。
皇帝凶残发疯,曹邑倒不怕,就怕这种表面和气内里疯狂的。
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长久面对这个平和仁慈的皇帝,万一何时放松了警惕,下场是什么曹邑不敢想。
“你说,她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闻燮问。
曹邑答:“臣以为,该先攻打司州。”
司州位处雍州以东、并州以南、洛州以北、豫州以西,州中有渭水与黄河交接,和雍州以潼关分割,州中有河内、弘农、高阳、建兴、平阳五郡,下辖六十一县,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之一。
从前汉末年天下大乱算起,在司州这个地界儿上发生的战争大大小小怕是有上千之多。
司州百姓也是很苦。
今天姓王的打来,明天姓李的打来,在打得最疯狂的时候,司州八成男丁被抓去了战场上,一个村里五十户,能有四十户的空屋。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盼着战争早日结束。
好不容易,天下四分,战争不再那么频繁,但他们的日子并没有变好。
在魏国的统治下,汉家的百姓几乎是被当做牛羊一样的对待,在一些贵族的庄园里,甚至连牛羊都不如。
魏国贵族趴在百姓身上吸血,就算同是平民,汉家的平民也要第一等。
他们交最重的税、干最累的活,辛苦一年种出来的粮食最后剩到自己手里的甚至难以养活三口人,这还是丰年。
到了灾年,那人就根本不算人了,易子而食之事亦常有发生。
贵族们夜夜笙歌,根本不会管外面已经饿殍塞道,甚至还会觉得阻了他们的路、碍了他们的眼。
“司州地界上,几乎是十室九空,能跑的都跑了,不过那些西魏贵族的庄园上还是畜了不少奴隶,真打起来的话,这些人……”
席瞮摇了摇头,叹息道:“绝对是被送到最前面的。”
甘彭说:“那能怎么办,打肯定是要打的。别说咱们,嵇充肯定也盯着司州,他从上党出兵,可长驱直入建兴郡。”
杨津边缓缓点头边说:“地极高,与天为党,曰上党。啧啧,这种好地方居然叫嵇充给占去了,西魏皇帝真是没用。”
“别说那么多没用的东西。”甘彭轻推了一下杨津,看向骆乔,兴奋道:“将军,咱们什么时候打司州?打司州先打河内郡吧?”
豫州仓曹元涛忍不住说道:“今年收成不算好,下官以为该休养生息。”
户曹丁禁深以为然:“豫州连年用兵,是该休养生息了。”
甘彭反对:“咱们如今形势大好,就该乘胜追击,一举攻下西魏。”
元涛立刻拿出算盘来:“就以一万兵马开拔的费用,我给你算。”几乎是怼到甘彭的脸上一笔一笔打给他看。
粮草、马匹、武器、辎重等等等等,每行军一里要多少钱,战期每多一天要多少钱……
配着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把甘彭算得是头晕眼花。
末了,元涛一脸委屈的叹气:“甘校尉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甘彭败下阵来。
杨津接上:“军费又不是我豫州一地出,朝廷那边才是重点,咱们可是为了皇帝打天下。”
说到朝廷发下的军费,治中从事谢亭就不能保持沉默了,豫州与朝廷各项账目往来都是他在负责,他立刻大吐苦水:“每次去兵部要钱,他们就推三阻四,答应好的九月给,能在十二月之前到位一半,都是我嘴皮磨破求来的。你们是没看见,我这些年许昌建康的往返,马蹄都跑坏了十几副。”
谢亭说到动情之处,喷了杨津一脸口水,杨津用袖子擦擦脸,缓缓把自己坐矮。
骆乔饶有兴致地看着堂中的文武对峙,文官眼看就要大获全胜了。
入冬之后,百姓休养生息,豫州的各级官吏则要为明岁政务先做计划,今日州中文武官员皆在,是为讨论司州要何时打怎么打。
席瞮抛砖引玉后,就让其他人畅所欲言。
很明显,论辩才,武将不及文官多矣,几乎是被全方位碾压。
不过武将们也不慌,他们还有个大杀器没上呢。
武将都败北之后,他们的目光一致投向坐在左侧第一个位置的男人。
文官也都看过去,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样子。
被众人注视着,骆意微微一笑。
甘彭等人目光炽烈,就差没站起来摇旗呐喊:军师,上啊,给对面那些耍嘴皮子的一点点智慧的震撼。
“要攻下司州其实不难,从司州内部下手。”骆意走到挂起来的舆图前,“你们都忽略了司州有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什么突破口?”谢亭问。
骆意手指点在函谷关旁的弘农郡上:“弘农杨氏。”
骆乔笑了一下。
前汉以“司隶校尉部”之名,绕长安、洛阳两京建制七个郡,此处关中合称“三辅”的京兆、冯翊、扶风,位西河以东合称“三河”的河东、河内、河南,而在两京中间地带,战略上负责两京间战略通道的就是弘农郡。
弘农郡其位置对长安之紧要,不言而喻。
以弘农郡为郡望的杨氏士族起势于前汉,有祖孙四代皆为太尉,时称“四世太尉,东京名族”。
到汉末之时,杨氏有一支被疑叛逆而遭到杀戮,后来天下大乱,诸侯并起,杨氏的旁支投靠了其中一支势大的诸侯,还把女儿给嫁了过去,以外戚身份专权却没争过另一支外戚,最后被诛了三族。
这之后,弘农杨氏蛰伏了起来。
有士族底蕴,占据战略要道,在魏建国时族长被魏帝请去长安,当时世人皆以为弘农杨氏要完,却不料魏帝对其礼遇有加,实在是惊了世人下巴。
虽是如此,杨氏族人在魏国出仕的人还是不多,大约是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也没有沾染魏国顶层的权力,出仕的子弟任的皆是些不上不下的职位。
“就是这些不上不下的族人,正好保得杨氏在魏国的安稳日子。”骆意说道:“太显眼了,就算魏帝想保,八姓贵族却不会答应。太平庸了,亦早就被贵族瓜分了。”
“这么看来,杨氏的族长是个聪明人。”谢亭说道。
骆意却摆摆手:“那也只是前两代族长了。现在的这位没什么大才,但对于我们来说却是刚好。”
说罢,他让一旁的书令把准备好的弘农杨氏的情况发给在座各位。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打西魏,怎么能不把西魏的各方势力调查清楚。
但骆意发下的这份弘农杨氏的资料也过于清楚了,就连杨氏族长去年新纳了一房妾室都写在里面,那妾室身份还不简单,是八大姓之一的贺家的一个庶女。
以八大姓的高高在上,把女儿送去做妾,哪怕是个庶女,也不符合常理。
要说贺家无所图,怕是连三岁小儿都不信。
何况还是选在一个很敏感的时间——西魏帝师嵇合去世,嵇合之子带兵出走,嵇家后继无人瞬间败落。
“杨氏族长难道不知道这是接回来一个催命符?”甘彭不理解。
“知道又能怎么样,”元涛摇摇头,“他没有他的父祖之才,没有破局之法,只能先拖着呗。”
谢亭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所以,咱们是去救他命的,他也拎得清,已经暗中派人回信了。”骆意从袖笼里拿出一封信来,交给各位传阅。
杨氏族长在信中十分感激骆乔的帮忙,并答应带着族人和庄园里的奴仆去占领函谷关。
函谷关一旦被占领,司州通往长安的要道就被切断了,函谷关易守难攻,长安的兵过不来,被群狼环伺的司州就是一块大肥肉。
杨氏只一族之人去占函谷关还是很有难度的,所以骆乔这边要出兵牵制住司州的兵马,长安那边最好也能分身乏术。
“开春后,陈兵荥阳、虎牢,威慑河内郡,农耕备战。”最后,骆乔做了总结,将明年战备一锤定音。
治中从事谢亭去跟建康扯皮要钱粮,别驾柳赟去跟洛州商议联合出兵,仓曹元涛计划军资,户曹丁禁和兵曹上官奔计划明年的兵役,功曹康立道和士曹刁诗高准备医药辎重等。
席瞮将各人负责之事一一安排下去,众人领命,这个冬天有得忙了。
待从刺史府出来,元涛一拍大腿:“嗨呀,上当了。”
丁禁问他:“上什么当?”
元涛看着他们这群文官,说:“还是叫那些个耍刀的如愿以偿了。”
众人:“……”
还真是。
康立道喃喃:“骆军师要是到咱们衙门里来,咱们能省多少事啊!”
众人一齐点头:“是啊是啊!”
第 277 章
进入冬月之后, 许昌下了大雪。
庭中皓色迷迷,仿若天上仙子揉碎了白云飘洒在天地之间。
骆乔在天光微熹时就掀开厚重帘栊,对着外头雪白的一片呵出一口热气, 反手将帘栊捂紧, 不叫冬雪溜进了室内。
随后操起长刀,先来热热身。
冬日, 在温暖的室内, 总是很好睡的。
很不想起床, 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和床榻长在一起,哪怕自律如席瞮也是一样。
他醒来时,一摸身边的位置, 自然没人, 还没什么热乎气了。
他裹紧了被褥,为自己的惫懒小小的心虚了一下, 旋即又理直气壮:这世上就没有人比我娘子更自律勤勉,那是因为天降大任与她, 我一个平平无奇普通人,懒一点很正常。寒冬万事休,都猫冬呢, 衙门里也没啥事, 我就睡一次懒觉怎么了。
旋即, 他理直气壮地闭上眼,准备睡个回笼觉。
庭中骆乔收了招,先去西边的暖房更衣, 才回到卧室, 诧异席瞮还未起。
往常他虽没自己起得早,却绝不是懒懒赖床的人。
骆乔进了卧室就察觉到席瞮的呼吸并不轻缓平稳, 显然是没睡着只闭着眼呢。
她在床边坐下,伸出一根手指轻戳他的脸。
一下,两下,三下……
席瞮不胜其扰,迅速偏头张嘴去咬那根手指,骆乔还能叫他给咬着,手飞快一收,看他不动,又去戳。
骆乔笑:“咱们席刺史终于学会偷懒了,可喜可贺。”
“昨日下雪,左右无大事,今日便不早起了。”席瞮不仅自己不想起,还想把骆乔拉进被窝里一起,“下雪天就该围着厚厚的暖裘烤火煮茶温酒。”
骆乔想了想,说:“昨日甘彭他们去冬猎,送了一头鹿来,今日就温一壶酒赏雪,把鹿烤了。”
席瞮嗯了一声,握着他家娘子的手懒懒从床上坐起来,头靠在娘子肩上,如瀑的长发倾泻发尖扫着骆乔的手,她动了动,把人抱住。
“幼时,雪天不想晨起念书练字,父亲就亲自动手把我的被子掀了,把我拎到外头冻醒了才放回去。”他是长子嫡孙,父母对他的要求格外严格,小时候不是不委屈的,也正是这样的严格才长成了后来的无双公子,“那时我就想,待我长大了,能自己做主了,下雪天一定不要早起。可是习惯已经养成,就算没有父亲的督促,下雪天我也不会赖床了。”
骆乔笑:“那你现在这是……?”
“我现在有你了。”席瞮抱紧自己的娘子。
现在又有人叫他起床了,那定要赖一赖床。
骆乔顺着夫君的长发,慢慢说道:“既然这样的话……我就不学父亲那种粗暴动作,抱你起床,好吧。”
说着,一侧身,右手穿到席瞮膝下,将他横抱起来。
骆乔的力气,别说抱个大男人了,千钧鼎都扔着玩儿的,她甚至觉得自家夫君太轻了:“你是不是又瘦了,我去巡营的时候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席瞮要辩解,骆乔根本不给他机会:“别狡辩,我抱得出来。”她只是力气大,不是感觉不出重量的变化,她连一块豆腐多一两少一两都掂得出来。
席瞮:“……”环着媳妇儿的脖颈,沉默望着房梁。
前几日为冬藏和清点的确忙了些,但他觉得自己没瘦,还是玉树临风的样子。
待洗漱完毕,两人坐下用早膳,厨房那边已经吩咐准备烤鹿。
席瞮看着外头的雪景,想到:“把骄骄叫来一起吧。”
成婚之后,席瞮就跟着骆乔一起唤骆意的乳名。
“他这种天是绝对不会出门的。”骆乔补充:“房门。”
房门?席瞮有些惊讶。
骆乔道:“骄骄是胎里带的不足之症,身子弱,风一吹就倒。”
席瞮说:“那就咱们过去吧。”
话毕,便让仆役去通知厨房,把东西打包了,待会儿去骆宅。
骆宅。
阿爹走马上任相州都督去了邺城,阿娘跟着一起,姐姐成婚搬出去了,偌大一座宅子除了侍卫仆役,只有骆意和骆找找一人一虎。
没人管,这大雪天的骆意根本不想起床。
而骆找找,早就醒来已经在雪地里撒欢打滚了一个多时辰,滚了一身雪。
最喜爱的人今天都这时候了还没有动静,骆找找走到骆意屋前,抖了抖毛把身上的雪抖掉,用头把门顶开进了屋,进去后尾巴一甩把门关上。
骆找找绕过屏风,看到床上拱起的长条,前爪搭在床沿,大脑袋凑过去。
干嘛一动不动的?不会死了吧?
胡须上感觉到了气息,好在没死。
骆找找:“嗷嗷嗷。”
骆意无奈地睁开眼,从被子里伸出一只白生生的手推开大老虎头。
“骆找找,你多久没刷牙了。”
骆找找歪了歪头:“嗷嗷。”
骆意无奈地拥着被子坐起来,在骆找找坚持不懈地用大爪子扒拉下,起了身。
仆役们听到了屋里的动静,立刻端水盆拿竹盐,衣裳都是暖好的,确保他们柔弱的郎君不会被冷到一点点。
林楚鸿去了邺城,把身边做事最稳重的墨琴留下来照顾骆意,在墨琴的指导下,仆役们将骆意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好在他身量高,否则就是个圆球。
骆找找要最喜爱的人跟它一起去庭院玩雪,叼着骆意的衣摆就把他往外拉,骆意一脚踏出,被冷得一哆嗦,说什么也不肯出去,无论骆找找怎么叼。
“嗷嗷嗷。”骆找找急得都快说人话了。
“郎君,大姑娘和姑爷回来了。”仆役喜气地来跟骆意说。
“哼,总算是想起我了。”骆意接过琴姨递来的手炉,把兜帽戴上,一脸勉勉强强地往正堂走。
骆找找慢慢悠悠跟在他身侧。
半个时辰后,骆宅临湖水榭挂上了厚重的帘栊挡风,只留下被风的一面供人赏雪,火盆摆了一圈,骆意脚边还摆了一个火笼子,叫他一点儿也冷不着。
甘彭一群人去冬猎,收获还不错,往刺史府和骆宅各送了两头鹿,另有一些野兔山鸡之类的。
三人烤羊烤鹿,骆找找就在庭院里吃着兔子当零嘴。
骆意瞧着纷纷扬扬的大雪,看了看天色,说道:“这雪估计还有几日下,再过两日积雪厚重,恐压塌民房。”
“前日初雪时已经下发公文,叫各郡县、乡里随时准备铲雪。”席瞮说道。
骆乔把先烤好的羊腿盛给弟弟,说道:“已经下了令,役兵们操练之余给老弱妇孺铲雪,还有官道、乡道都安排好了。你就老老实实猫冬,今冬寒冷,反正你也出不了这个门。”
“哼!”骆意狠狠咬住羊腿,朝席瞮瞪去。
他才不想瞪姐姐,那只能瞪姐夫。
席瞮很无辜,只好烤些冬日里难得一见的绿叶菜,盛给小舅子,让他吃得荤素搭配。
骆意把口中的肉咽下,嘟嘟囔囔地说:“待将来,天下太平,我要搬去南边住。听说南边冬天一点儿也不冷。”
骆乔说道:“南边冬日不冷,但林多瘴气多,民智未开。”
骆意道:“苍梧王不是人在苍梧郡了么,希望他能努力清肃邦畿,劝课农桑,宣布德化,敦谕五教。将广州打造成安全繁华之地。”
席瞮说:“那你可能抱太高的期望了。”苍梧王忙着争夺皇位,封地他肯定会治理,但他的治理肯定是为他争夺皇位而做。
骆意瞪了姐夫一眼,说什么大实话,他根本不想听实话。
“那将来让你出任广州刺史,你又能教化百姓,冬日又不会受寒,一举两得。”骆乔给一支快烤好的羊腿洒安息茴香,“听闻广州有很多奇怪的水果但好吃的水果,你可以多吃吃。”
骆意觉得:“也不是不行。”然后又问:“那将来姐姐你想在哪儿?”
骆乔想了想,然后朝席瞮看去一眼,再看看弟弟,玩笑道:“要不,我就在朝中,嗯,只手遮天。”
“甚好甚好。”骆意和席瞮大笑出声。
骆找找吃完它的零嘴听到笑声慢慢悠悠走进水榭,趴在骆意身边,大脑袋搭在他腿上,安息茴香浓烈的气味熏了它鼻子,它冲着气味儿来的方向就打了一个打喷嚏,正在喷在快烤好的羊腿上。
三人:“……”
这是什么破老虎,故意的吧。
这都要烤好了。
“骆找找跟谁学得这么恶心?”骆乔一眼盯着弟弟,“不能是你教的吧?”
骆意大声喊冤:“我怎么可能这么没素质!”
他薅住老虎颈子,逼问:“找找,你快说,你这跟谁学得没素质?!”
骆找找:“嗷嗷嗷。”
骆意抬头,说:“它说,跟姐夫学的。”
席瞮瞪大了眼,对着天降黑锅喊冤:“我都不敢靠近它,何况我绝不会如此没素质!”
骆意就看向姐姐。
骆乔朝她微笑:“你觉得是跟我学的?”
“没有没有,”骆意摇头,“我是想说,夫妻一体,既然姐夫不肯承认,就只好委屈姐姐了。”
席瞮都快被冤死了:“不是我,我没有。这老虎和你最亲,言传身教,骄骄,你该以身作则才行。”
骆意:“你这就瞎说了,你何时见过我没素质?”
的确是没有,骆意惨绿少年轩轩霞举,引得多少许昌闺秀引颈而望,就想看他一眼。
席瞮:“那你又何时见过我没素质,你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骆乔把烤架上的羊腿换了一只,合着耳边又一次幼稚的争辩声,重新刷油开烤。
第 278 章
瑞雪兆丰年, 豫州的这个冬天过得暖乎乎,宋国的大部分百姓这个冬天都还能过得去。
但在北边,普通百姓的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奴隶就更别提的, 只能靠一点点秸秆御寒,可秸秆又能挡得了多少风。
对比西魏三方地盘, 刘行谨治下又好一些, 今年受旱情影响粮食欠收, 但刘行谨给治下降了税,虽然他手底下的官吏多对此有不同意见,百姓们倒是实实在在感激刘将军的。
嵇充亦有心在自己地盘上降税, 收拢一下民心, 却在与军师几番商议后发现行不通,只得作罢。
对嵇充来说, 现在最终要的是稳住拉拢手底下的武将和官吏们,他在北方这几股势力当中根基最浅, 既要立威亦要怀柔,至于民心,那是彻底站稳脚跟之后的事情了。
“大将军虽未降税, 但也没有加税, 比起长安那边, 大将军不可谓不仁慈。今年收成不行,万一明年有战事,咱们的士兵也需要粮草。”
这话算是说到嵇充的心坎里, 明年南边肯定会有动作, 最有可能就是攻打司州,他占据上党, 司州一乱,傻子才不会趁机分一杯羹呢。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嵇充便将降税的想法摁下,不过他下来公文,明令禁止各郡县巧立名目横征暴敛。
要说中原大地最惨的百姓在哪里,非穆泰之下莫属。
他的兄长穆元打着清君侧诛妖孽的名号,与他地盘两分对着干,他气归气,也派兵去与穆元小小的打了几场。
值得一提的是,穆元手底下是临时拉起来的队伍,也没有善战的将领,被穆泰这边打得节节败退。
可穆泰这边突然来了一个让前线将士们吐血的操作——
入冬之后,穆泰忽然下令要在北宫建一座赏雪楼,要建七层,能俯瞰全长安的雪景这样的。
他要大兴土木,户部一算需要的银子,立刻跪在宣室殿前痛哭说没钱。
“陛下,岐州还打着仗啊,军费都支撑不住,哪有钱建赏雪楼啊。”
穆泰就说:“那就撤兵,不打了。”
户部尚书傻眼了。
不是,打仗是儿戏吗?
岐王这是在造反,你不知道?
皇帝,你还能昏庸得更离谱一些吗?
反正穆泰不管,他答应了美人要建赏雪楼,那就是一定要建。
六部尚书一齐到宣室殿前跪求穆泰收回成命。
工部尚书是个有点儿血性的中年人,见皇帝怎么都说不通,当即就撞柱血谏,要不是兵部尚书看他动作不对拉了他一把,否则他就不是磕破了头皮流了点儿血这么简单,就是当场殒命了。
“你糊涂啊,咱们这个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你撞死了不仅劝不了陛下一点儿,你要真死在大殿上,陛下反而会迁怒你的家人。”户部尚书来劝在家养伤的工部尚书。
“那怎么办?由着陛下胡闹吗?”
“归根究底,陛下行事越来越荒唐,都是因为那个妖女,我们应该先除掉那个妖女,再好好规劝皇帝。”
“我们上疏陛下请诛杀妖孽,陛下肯定不会同意。”
“我看你是真撞坏脑子了,陛下对那妖女宠爱甚隆,咱们去上疏,肯定惹恼陛下。咱们去请见皇后!”
“皇后?”
“妖女身在后宫,自然是由皇后管着,皇后出身名门,就算惹恼了皇帝,他也不会对皇后怎么样的。”
“这能行吗?”
“总要试一试。”
户部尚书当即就让妻子递了牌子面前皇后,将话同皇后一说,没想到皇后摇头都快摇成拨浪鼓了。
“皇帝对凉风殿那位正在兴头上,吾现在动她,与找死无异。”
户部尚书听了夫人回来说的话,很迷茫。
难道拿那妖女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吗?
那赏雪楼是非建不可了吗?
穆泰的确是非建赏雪楼不可,过几日又在朝中提起此事,直接下令退兵和征发役夫。
勤王军节节败退,岐王天天听不好的消息,焦虑得不行,人都瘦了一大圈,忽然就听战报说长安退兵了,勤王军又把失去的地盘小心翼翼占了回来。
穆元傻眼:“怎么回事儿?”
门客答道:“长安那边的眼线来信,说昏君要建高楼,军费要挪去建楼,就退兵了。”
穆元更加呆,他弟弟原来是这样的皇帝。
西魏皇帝大冬天征发役夫,还要求工部最少一年就要赏雪楼建起来,工部尚书在家养伤,工部侍郎去他家跟他哭:“下官都想挂印辞官了。”
工部尚书说:“谁不是呢。”
同僚二人抱头痛哭。
长安现在能征役夫的只有雍、华、司三州,三州百姓得知朝廷要强征,处处哭声震天。有些县民风彪悍一点儿的,直接把来征壮丁的官差或赶走或绑起来,还有直接杀了的。
弘农郡,百姓不堪苦役,与郡守衙门起了数次冲突,弘农杨氏趁机收留了许多人,充作杨氏家奴。
朝廷征役夫只能征平民,贵族蓄养的奴隶是不在征役名单里的,哪怕贵族的奴隶各个强壮如牛。
弘农郡守也是没办法,朝廷命令如此,他只是听命行事。
杨氏这么做,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杨氏也别太过分,这架势是要把全郡百姓都收为家奴不成。
弘农郡守登门拜访杨氏族长,但接待他的是族长之子,还不是嫡长子。
“郡守,家父病重,起不得床,不能前来见郡守,还望海涵。”
郡守除了海涵能怎么办,总不能冲到人家卧室里去吧。
他声色俱厉地说了几句,叫杨氏收敛一点儿,否则朝廷怪罪下来杨氏是吃不了兜着走。
“尔祖上与朝廷有功,但功劳这种东西一向很难说,谁也不能只躺在祖先的功劳簿上过日子,你说是也不是。”
“是是是,郡守说得对。”
杨三郎点头哈腰地把郡守送走,随后去到祠堂,杨氏族长和族老们都在此处,见到他回来,问道:“如何?”
他便把弘农郡守的话一次不漏地说与众人听。
“郡守都上门了,咱们这事的确是不能再做。再者,族里的粮食也是有限的,总不能让族人饿肚子吧。”
“咱们的人满打满算也就五千不到,这么点儿人,真能占得了函谷关吗?”
“行不行都得试一试,朝廷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咱们也都了解。”
“还有那贺家,盯着咱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倘若他们在昏君跟前进谗言,昏君对咱们家发难,咱们就危矣。”
“对啊,咱们现在面临的不是能不能占得了函谷关,而是必须要占领了函谷关。”
众人说完后,一致看向族长,请他给个定心丸。
族长从袖笼里拿出一封信来给族老们看:“许昌那边已经答应了,开春后就屯定荥阳、虎牢等。煞星一旦现身荥阳,河内郡就该紧张了,朝廷若往河内郡增兵,雍州守卫势必空虚,那拿下函谷关至少五五开。”
杨氏族老们提着的心虽然未全然放下,可魏国头前的皇帝无论是何种性格还能有商有量,现在这位就是个疯子变态,以如今之形势,他们只能破釜沉舟。
穆泰这一系列疯疯癫癫的操作,让西魏的百姓与他更加离心,各处民乱不断。
他这般“善解人意”制造机会给各方势力扩大地盘,谁会不领情呢。
别说与他相邻的宋国、嵇充部,隔着的刘行谨和齐国也都虎视眈眈,就连困在矩州的周祈都想参与这一“盛事”。
各方势力除了盯着长安,也在盯着许昌。
休整了一年,骆乔不可能没有动作。
骆乔也知道自己被人盯着,都等着从她手里捡漏。
“齐国皇帝有点儿意思啊,居然派使臣去建康。”骆乔接到建康的邸报,笑着说道:“之前还特意送了国书来骂我们。”
骆意道:“周女皇把矩州经营得还不错,齐国那边就有人说齐国如今一片混乱都是因为皇帝无能,连个女人都比不上。”
“皇帝无能,连女人都不比不上,齐国的大臣岂不是更无能,毕竟连皇帝都不是。”骆乔嗤了声:“我倒是挺想看齐国出个女皇帝的。”
席瞮说道:“齐国皇帝一时半会儿拿矩州没办法,现在只能先与我们大宋修复关系,无论是对付矩州,还是借道梁州刚打西魏,都绕不开我们大宋。”
骆乔把邸报扔在桌案上,懒懒道:“那就先把占了我们的益州和黔中还回来。”
席瞮道:“齐国国都在益州成都。他们肯定是不会主动归还的。黔中倒是可以商量,咱们放出风声去,说周女皇曾说过,只要我们助她回国登基,就会把黔中还与我们大宋。”
骆意点头:“不是不可以。不要说助周女皇回国登基,只说助她回国。齐国不还为这事来过国书么,正好。再表明益州和黔中本就是我们大宋的。还要暗示,大宋不会给齐国借道,咱们骆将军的便宜可不是好占的。”
他说着,觉得很可行。
借着齐国周姓姐弟俩的矛盾,先把黔中要回来。
至于益州,肯定还得打。
骆意想到,立刻就提起笔,写了几封信,以骆乔的名义分别送往建康和荆州。
第 279 章
开春之后, 冰消雪融,豫、相、洛三州联合屯兵荥阳、虎牢两地,主帅骆乔, 威慑司州。
长安大乱, 连下几道国书去建康,诘问宋帝是不是一意孤行挑起战争。
宋国鸿胪寺回以国书, 反问西魏, 宋国在自己的国土上屯兵, 关你们西魏何事,与其操心我国屯兵,不如操心操心你们自己的赏雪楼建好没有, 缺不缺石料木材。
穆泰在朝上大怒, 喊:“给朕即刻发兵,攻打荥阳!”
廷上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没有一个人应。
皇帝疯了,他们可没疯, 先不说打不打得赢,兵呢,粮草呢。
穆泰不管这些, 只知道自己的命令下了, 没一个人搭理。
以前阳奉阴违, 现在是直接跟他对着干,接下来是不是要造反?!
他狂怒,当廷就要把兵部尚书砍头。
廷上终于有了动静, 跪倒一片求皇帝息怒, 但没有人去动兵部尚书。
穆泰无能狂怒,只得拂袖而去, 回宣室殿的时候一名刚调来伺候的内侍手脚重了一点点,摆放碗碟时弄出了声响,立刻就被穆泰借题发挥,下令杖毙。
没人敢劝皇帝,未央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尸体抬走,清水冲刷了血迹,一个鲜活的生命消失,同是内侍宫人,有的对此已经麻木,有的物伤其类。
凉风殿的美人听了眼线来报,顿时有了个主意。
她起身唤人为她梳妆打扮,并要求:“妆容妖媚一些,如此才能不辜负那些大臣们给我的‘妖妃’之名。”
宫人们动作麻利地为她梳妆,不一会儿,原本艳丽的五官就变得妖气十足,坐实“妖妃”之名。
她软腰款摆的到了宣室殿,一声婉转绕耳:“陛下~~~~~”
穆泰看到是她,脸色也并没有好一些,颇为不耐地问:“朕没有传唤你,你来做什么?”
“得知陛下心烦,奴家怎能安心待着。”美人倚到穆泰身上,纤纤柔荑在他身上游走,“陛下被人欺负了,奴家心疼。”
“贱人,谁说朕被人欺负,这天下谁能欺负得了朕!”穆泰大怒,毫不怜香惜玉地推开美人。
美人幽幽地说:“那女魔头在荥阳、虎牢屯兵不就是在欺负陛下么。”
穆泰:“……”
美人一看有戏,立刻爬起来,缠在穆泰身上,右手抚在他的心口,帮他大骂女魔头。
穆泰的神色渐渐放松,显然美人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那女魔头欺人太甚,宋国那个窝囊废惧怕她,他大魏的朝臣也惧怕他,但他穆泰可不怕!
“陛下真命天子,当然不会怕女魔头。”美人说:“奴家以为,陛下就该给女魔头一个教训,断不可让她再继续嚣张下去。”
穆泰深以为然。
“陛下何必御驾亲征,亲自去给女魔头一个教训,想必那女魔头听到陛下威名就会吓得逃跑。”
“御驾亲征?”穆泰吓了一跳,张嘴就否定:“不可能!”
美人一脸疑惑:“为何不可能,陛下不会是也同朝中那些废物大臣一般,害怕那女魔头吧?”
穆泰冷嗤:“朕会怕,笑话!”
美人道:“那陛下为何不敢御驾亲征?”
穆泰顺着她的话就是:“谁我朕不敢!”
美人立刻就缠在穆泰身上,一脸真情实感的崇拜:“奴家就知道,陛下是全天底下最英明神武之人。”
穆泰在美人一声声的吹捧当中,逐渐迷失自己。
到了三月,又有一个坏消息传到长安。
嵇充在上党屯兵,无论是与宋国达成合作,还是想捡漏宋国,对长安来说都是极大的威胁。
司州一失,雍州危矣。
西魏大臣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疯狂想对策。
他们不顾穆泰震怒,强行叫停了赏雪楼工程,又派人去岐州面见岐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大魏正值危难之际,兄弟应该齐心协力共渡难关,而不是同室操戈,陛下自您离开后一直都在后悔,只是他到底是皇帝,还是得王爷您先服软才行。
岐王本就是个软弱性子,被如此情深意切地劝说,当即就有些意动。
要不是有性命之忧,他是绝不会连夜逃出长安的,到了衡水郡,他没有一日好睡过,夜夜噩梦都是穆泰带兵打上门来砍了他的头,要不就是王妃凄厉地质问他逃走为什么不带她。
他手上没什么可用之人,要不是穆泰为了建赏雪楼而突然退兵,他早就再度逃跑了。
如果……如果能再度回到以前的日子……
岐王拿不定主意,去问门客。
门客只反问了一句:“回去不难,难的是,皇帝再度对王爷下手,王爷有把握能逃得掉吗?”
岐王语塞。
他真的没有再一次死里逃生的把握。
纠结到后来,岐王痛哭。
他既不想看大魏遭此危机,说不定灭国都有可能,又不想死,还是死在兄弟手里。
该怎么办呐?
往日给他出了不少主意的门客这一次始终保持沉默,让岐王自己做决定。
在岐王不知道的地方,他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跑路了。
来衡水郡的说客没有劝回岐王,但也不是无功而返,岐王的地盘上收了一批夏粮,让他带回去了近百车。
长安的大臣们得知这个结果,亦是无可奈何。
“倘若当初登基的是岐王,咱们大魏说不定比现在要好些。”工部尚书有感而发:“至少岐王仁慈听劝,不像今上刚愎自用。”
户部尚书捂住他的嘴,惊呼:“你不要命了,说这种话!”
工部尚书挣脱了口鼻上的手,道:“没有旁人我才敢说的,你就说我的话有没有道理吧。”
户部尚书并不否认,可他谨慎惯了,也不敢附和。
皇帝荒唐至极,又不像之前有帝师规劝约束,反倒是叫他们六部空前团结起来,是政斗也没有了,乱弹劾也没有了,齐心协力把朝政撑起来。
“我不想做亡国奴啊!”工部尚书如此叹道。
户部尚书连连点头,谁又想呢。
他能想象得到亡国之后他们的日子会有多惨,他们怎么对待汉人的,待汉人强势后定会百倍偿还。
或许……
换个皇帝真能行得通。
户部与工部找到其他四部,将想法一说,看得出来四人有意动。
刑部尚书迟疑:“可内史令和侍中……”
兵部尚书愤慨道:“这两人都是靠着讨好昏君才身居高位的,咱们与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釜底抽薪。”吏部尚书倒是最有决心的,“我同意拼这一把。”
礼部尚书忧虑地说:“今日在宣室殿觐见陛下,他又提御驾亲征之事。”
五位尚书:“……”
从三月到现在六月,皇帝对御驾亲征还没死心,真是不晓得怎么说他了。
他对自己是不是太自信了,他有什么能力御驾亲征,他上过战争吗?读过兵书吗?拿得起到吗?
张嘴就是御驾亲征。
上两个御驾亲征的,一个被圈在建康,一个下落不明。
御驾亲征,御驾亲征,他穆泰征得起吗?!
六部尚书说起“御驾亲征”就一肚子怨气,这昏君真不想伺候了,就想立刻马上换个皇帝。
六人达成一致,开始捣鼓起来。
朝堂上,西魏分别向宋国、齐国和刘行谨部派出使臣,求和与搞事的意味儿明显。
他们也不装了,能拖延一时是一时。
今年风调雨顺,宋国等到秋收后肯定又有钱打仗了,他们只能一边求和一边搞事。
齐国现在为黔中之地头疼不已,肯定恨死宋国了,这个时候不挑拨什么时候挑拨。
刘行谨那边,与嵇充的联盟一看就是岌岌可危的,嵇充收了个义女要嫁娶幽州联姻,刘行谨就收了个义子娶那个义女,两人联姻了又没完全联。嵇充要是能拿下司州哪怕一小块地盘,刘行谨就该慎重考虑与他的联盟了。
还有那个女魔头,她辛辛苦苦攻打司州,嵇充在旁边捡漏,她能乐意?
西魏朝廷认真起来,顶住昏君的压力,做事还是有些章法的。
他们甚至连矩州也派了使臣,还有宋国的三位王爷那里也暗地里派人去许以好处。
“长安那些人还是能顶用的。”骆乔站在田边看着大片大片正在成熟的麦子,对骆意说:“要早些年他们如此顶上,他们那位帝师也不至于熬干心血。”
骆意说:“正是有嵇帝师一力扛起朝堂,他们才能放心政斗。很难说,长安如今的局面,嵇帝师是不是也得负一点儿责,他把魏帝当儿子看待,就怕魏帝被朝臣欺负了。”
“看他们这么努力,其实我还挺期待他们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来。”骆乔笑了一下,手拂过青黄的麦穗,“不过,我等不了太久,我的麦子快成熟了。”
这片麦地是她亲手种的。
集三州兵力在荥阳、虎牢屯田备战,一边耕作一边操练,骆乔与将士们同行同食,一起训练一起开荒一起种地,说好待麦子成熟时,她就带着他们去司州拿他们的军功。
她的神鼎军已初见雏形,就等着一场大战来试刀。
她可不能食言。
还有弘农杨氏,估计也等不了太久了,近来频频来信。
杨氏已经探好函谷关的地形和守备,并在这一年里不断安排人渗透函谷关,长安那边的种种举动叫他们不安,动手之前每一日都是煎熬。
“族长——族长——大事……大事不好了——”
杨氏族长也在查看田里的情况,就听一名族人飞奔而来喊着大事不好,他以为他们要占领函谷关的计划败露了,脸色当即变得惨白。
“族长,长安宫变,六部尚书拿出一份先帝遗诏,直指皇帝篡位,把皇帝控制在凉风殿,拥立岐王为帝。”
族人跑过来,一口气将“大事”说完,杨氏族长听完脸色变得正常。
杨氏族长咋舌:“他们竟敢如此大胆矫诏……”矫的还是先帝遗诏,先帝都驾崩多少年了。
长安惊变,也不知对他们的计划来说是好是坏,这么一想,就更焦虑了。
第 280 章
长安闹的这一出, 委实叫人想不到。
这六部尚书可以啊,杀了内史令、侍中,囚禁了魏帝穆泰, 拿着他们捣鼓出来的遗诏强行拥立岐王穆元。
“属下万万没想到他们会如此行事, 属下未能让穆泰御驾亲征,差事办砸了, 请王爷责罚。”
倘若有未央宫的人在此, 见到请罪之人定会惊讶——这不是凉风殿的妖妃么。
这位被西魏的前朝后宫恨得牙痒痒的妖妃, 此时此刻一身皂色短打素面朝天,半点不见妖娆气质。
“算不得办砸了,何谈责罚。”闻敬让人起来, 关心地说道:“本王还担心你能不能及时逃出来, 路上没受到什么为难吧?”
素颜的美人答道:“属下拿着咱们苍梧郡的节符和路引,一路南下都很顺畅, 没受半分为难。”
闻敬颔首,合该如此。
“你先去休息吧, 好好休整一段时间,之后还有重要任务交托与你。”
“属下定不辱使命。”
美人退出闻敬的书房时,正巧遇上带着侍女过来给闻敬送果子的苍梧王妃。
苍梧王妃看到一个如此美人从里面出来, 心尖颤了一下。
她让仆役进去通传, 过了好一会儿才被闻敬叫进去。
闻敬从建康来到苍梧郡广信城后, 因语言不通、习俗迥异,着实被当地士氏家族欺负过一阵子,广州刺史拿不准这位王爷会是个什么造化, 所以一直袖手旁观。
闻敬也是个狠人, 他找了常年奔波各处官话说得很好的本地向导,跟着他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就学会了当地的方言。
不用再当哑巴后,他自然是要去跟当地士氏家族社交,一来二去就敲定了婚事,娶了最大士氏家族的嫡女为正妃,又纳了几个士氏家族的女儿为侧妃和妾室。
联姻后,他迅速掌控了苍梧郡,甚至是广州。
现在的苍梧郡没有人再敢甩脸色给他看了,广州刺史也变成讨好他。
闻敬的正妃比起建康的仕女来说,模样粗糙了不少,但闻敬娶她也不是为了相貌,相反,他有几个妾室却是十足美貌的。
苍梧王妃为此吃过不少醋。
“王爷,刚刚出去的那位,是哪位妹妹呀?”苍梧王妃看着闻敬吃了她奉上的果子,心情很好的样子,便忍不住问起了刚才遇见的皂衣美人。
闻敬喝水的手一顿,瞟了妻子一眼,语气略带严厉地说:“不该你打听的就不要打听。”
“妾身知错了。”苍梧王妃颤了一下,立刻认错,比起初初嫁入苍梧王府时隔三差五拿捏闻敬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你是王妃,别把自己跟些小玩意儿放在一起比较。”闻敬看妻子面露惧色,又出言安抚:“再说,那是本王的门客,不是你的什么‘妹妹’。”
苍梧王妃闻言便高兴了起来,柔顺地扶着闻敬的胳膊:“妾身知道王爷待妾身最好。”
“你知道就好。”闻敬说着,把一封封口的信交给她,道:“明日你回去省亲,将这封信交给岳父。”
苍梧王妃把信收起来,不敢过问信的内容,以前闻敬也要她带信给父亲,她好奇问了一句信中写的是什么,惹得闻敬大发雷霆,之后半月没进过她的房。
如此几次后,苍梧王妃被驯服了,曾经热烈张扬的姑娘变成苍梧王府后院里千篇一律的柔顺女人,因为苍梧王只需要柔顺的女人。
翌日,苍梧王妃将信拿回娘家给父亲,麦桂奇打开信一看,是苍梧王找他要钱的,要的数量还不少。
广州与齐国的宁州、矩州和黔中之地都接壤,闻敬既然来了此处,自然是想做出点儿成绩来,好叫更多的朝臣能支持自己。
朝廷与齐国正在为黔中之地掰扯,周祈那边也几次三番来信让他帮忙。
闻敬与幕僚们几番商议,定下攻打宁州之策,围魏救赵,一举两得。
时间就定在北边骆乔出兵攻打司州之时,他一同出兵,好叫成都不能顾及西魏。
要打仗,除了要有兵之外,还要有钱。
闻敬呢,要兵没有,要钱也不多,但没关系,他岳父多,这个岳父要点儿兵那个岳父要点儿钱,不就凑起来了。
不知道嫁女儿的那些士氏有没有后悔,可苍梧王开口要,他们讨价还价一番还是得给。
麦桂奇跟族人商量了一番,觉得再去找女婿还个价,少给一半。
他人才到苍梧王府,就见有一飞马报信:“报——骆将军出兵河内郡,打起来了——”
“千真万确?”闻敬追问。
报信的驿吏又怎敢谎报军情。
“竟比原地的时间要早上一个月。”闻敬眉头深锁。
不过这也能理解,长安局势骤变,皇帝都换了一个,那个先帝遗诏明显就是假的,六部尚书敢如此做,自然也会有人不服他们,长安如今正是新旧交替最混乱的时候。
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河内郡南倚黄河、北靠太行山,是宋国北进的重要节点。
河内郡郡守刘光算起来与幽州的刘行谨还有点儿亲戚关系,别驾刘廆别看与刘光一个姓,实则是汉人,汉人能在西魏坐到一郡别驾的位置上,实属不易。
两人是互相防备,以免对方背后捣鬼。
治中从事梁傅礼就是两方和稀泥的苦命鬼。
六月二十二这日,有士兵屁滚尿流地跑进郡衙,报南边有大批军队正在渡河,打出的旌旗是“骆”。
这还有什么疑问,肯定是骆乔那煞星打过来了。
刘光立刻派人去叫上郡内文武官吏,一边派人将紧急军情八百里加急送去长安。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在等人的时候,刘光碎碎念,“这时候搞什么先帝遗诏,换什么皇帝,是嫌煞星动作太慢还没打过来是吧……”
刘廆和梁傅礼等人到了郡守衙门,也不那么多废话了,直接讨论谁带兵去迎敌吧。
说到这个话,原本热闹的讨论声瞬间没了,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应这个事。
开玩笑,那是煞星,是女魔头,杀人不眨眼的,谁敢正面与之对抗。
再说,对方多少兵马还没弄清楚,他们驻兵只有八千,得赶紧征兵才行。
“可如今正值秋收,把壮丁都征了,田里的稻麦难道指望老弱妇孺收吗?现在强行征兵只会让百姓逆反。”刘廆反对征兵。
刘光忍着气道:“那你说怎么办?”
刘廆说:“应该及时上报朝廷,让朝廷派兵。”
刘光忍不住了,大骂道:“你是猪脑子吗,这么大的事,你以为我不会上报朝廷,在你说废话的时候,驿吏已经跑了一百里了。”
刘廆不疾不徐地说:“既然郡守已经上报朝廷,那咱们就等着,如果郡守不放心,可以自己带兵去打骆乔部。”
说实在,在场众人都对刘廆这么沉得住气而感到诧异,他是真不怕煞星打进城来?
刘廆并不是沉得住气,而是他知道一旦他慌了神刘光定会顺势就叫他去领兵,刘光想搞死他已经很久了。
笑话,郡里驻军又不是没有武将。
但刘廆还是低估了刘光想搞死他的决心:“你如此消极应战,莫不是宋国派来的奸细吧!也对,你是汉人,你们汉人自然帮汉人。来人,把这个奸细抓起来关进牢里好生审问。”
众人一脸懵,刘光要抓刘廆?
刘廆岂是坐以待毙之人,立刻抽出随身的短刀扑过去就与刘光打成了一团。
两人手里都有刀,谁也没捞着好,皆不同程度地挂了彩。
其他人是想劝又不敢劝,两人手里都有刀啊,都不敢靠太近,就怕被误伤。
“梁从事,这该如何是好?”
“别紧张,我去劝劝。”梁傅礼无奈地对向他求助之人笑了笑,然后走近缠斗中的两人。
刘光和刘廆都看到了梁傅礼靠近,皆叫他离远点儿。
“宋国奸细,就该被就地正法。”
“梁从事,今时不同往日,你也别劝了,今天有我没他。”
“好,我不劝你们。”梁傅礼说着,依旧走近。
忽然,他也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单手从后勒住刘光的脖子,持刀的手对着他后腰就是狠狠十几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这一变故把所有人都惊住,一个个用恐惧的目光看着满手鲜血的梁傅礼把刘光的尸体扔到脚下。
“梁从事,你……”
“刘光害死我妹妹,我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才终于能手刃仇人。”梁傅礼解释了一句。
刘廆艰难道:“可是,南边大军逼近,这个时候杀了刘光,咱们……”
“没了刘光,刘别驾不是正好可以取而代之。”梁傅礼扫过屋中所有人,“咱们这么多年在刘光的手底下受了多少罪,你们不也想他死么。正好南边大军逼近,咱们就说是骆乔杀了刘光。”
众人:“……”他们虽然经常说恨不得刘光暴毙,可真就是说说,发发牢骚。
梁傅礼又看向刘廆:“还是说,刘别驾担不起这一郡之长。”
刘廆:“……”
要是以往,他怎么可能担不起,可现在是什么时候,骆乔的大军正在渡河啊,这时候让他担起河内郡,他怕是做不到啊!
梁傅礼才不管这些,反正刘光他杀都杀了,宋国大军眼看也要打过来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河内郡守刘光一死,骆乔就打出旗号,三十万大军伐魏。
并发檄文,痛斥西魏上下枉顾人命、颠倒乾坤、藐视纲常、虺性蛇心,把西魏的先祖到现在的穆元全部骂了一遍。
檄文的最后,笔一转,赞赏河内郡治中从事心怀大义、惩奸除恶,除了刘光这种大恶。
檄文被投到河内郡郡治所怀城,众人一看,原来梁傅礼才是真正的奸细,那什么为妹妹报仇都是假的吧。
刘廆立刻派人去锁拿梁傅礼,去的人很快回来报,梁傅礼不见人影了。
“给我找,四处城门都关着,他还能逃出城区?”刘廆很崩溃:“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梁傅礼找到。”
一位校尉劝刘廆:“现在找梁从事已然无济于事,骆煞星三十万大军啊,先头部队已经渡河了,马上就要到平皋了!”
刘廆更加崩溃,女魔头来得未免也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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