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钰?唐钰是谁?”付坚藏不住话,想问什么便直接问出了口,“男的女的?武功如何?”


    高燚含笑不语。


    霍纵捅捅他,好叫他闭嘴。


    高燚道:“不是要堆京观么?天快亮了,抓紧时间。”


    付坚闻言一喜,这可是他的拿手绝活!


    “陛下,末将这就去收拾!”


    霍纵无奈地看了一眼兴冲冲跑掉的付坚,对高燚道:“陛下,天一亮城中百姓就会知道今夜的平叛,到时候这消息就瞒不住了,您看是否需要封城?”


    他不担心陛下民心有失,唯独担心陛下一夜之间处死尉迟氏的事被有心人暗中做文章,毕竟尉迟氏的地位非同小可,届时恐怕对陛下的声望大不利。


    虽然他知道陛下不在乎这些,但到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如果落了话柄,日后再有什么动作难免束手束脚。


    高燚的手指点在石桌上,半晌,漫不经意道:“封城?朕的大军还在赶来的路上,城门可不能关呐。”


    “至于百姓说什么……霍纵,你知道百姓爱听什么吗?”


    霍纵一愣,这个他倒是不曾想过。


    其实,齐国的百姓还是十分推崇高燚的,尤其是缭州、燕州、雎州一带。


    自从高燚当年带军一路打到魏国复地,大军兵临魏都城下,从此,魏国要反过来向齐国纳贡,他们的边南兵也再不敢南下骚扰齐国的北部,齐国的腰杆总算挺直了,就从那时起,百姓便认准了高燚这个皇帝。


    虽然杀父是真杀父,弑君亦是真弑君,可是,在百姓的眼里,高家的皇位高家谁坐不是坐。最主要的,皇帝当得再差也差不过先帝。


    可是百姓终究只是百姓,他们哪里懂什么大是大非,因而容易受人教唆,成为他人手中的利器。不过高燚从不会介意对手手里有什么筹码,一切都只是一场游戏。


    天光渐亮。


    缩在家里听了一夜喊杀声的燕州百姓仍然怕得不敢出门。


    有几个大胆的偷着从门窗里开了道缝,用一只眼睛往外看。


    街道中央躺着几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叛贼的下半身,百姓不经意看见了,猛地瞪大眼睛捂住嘴,胃里一阵翻腾。


    突然,那下半身“唰”的就被拖走了,紧接着一桶清水泼过来,一顿麻利的洗洗涮涮,同时几个官兵的声音传来:“你们那边清理完没有?快点快点!不要耽误百姓开市做生意!”


    百姓们不禁心中疑惑,咦?叛乱这么快就平息了吗?那是不是不用死人了?


    ——嘡嘡嘡!


    几道锣鸣响彻大街小巷。


    “开市了开市了啊!”


    不知哪个打更的胆子这么大,现在居然还敢出去。


    大伙贴着门板仔细听。


    过了片刻,果真有人推着推车上街摆摊了。


    又半个时辰过去,城门打开时那厚重的闷响犹如寺庙里安定人心的禅音。


    城门开了……


    城门真的开了!


    这回,百姓们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其实他们所有人都在等开城门,什么时候开城门,什么时候才算真正安全了,其他说什么都没有用。


    门一户接着一户打开。


    一夜未见仿若隔世的邻里们看到邻里安然无恙,都忍不住落下泪来。


    有好事者终于忍不住问长问短起来。


    “昨晚上咋回事儿啊?”


    “全是半拉死人!羊蹄子巷的雪都染红了,我刚看见好几个兵拉着车往城外去了!”


    “啊?!!”众人惊讶不已,赶紧又问了最关键的问题,“那最后谁赢了?”


    “当然是陛下。”


    “陛下!什、什么?”陛下都来了么?


    “你们还不知道?昨夜陛下亲自带着将军们冲进城里斩杀叛贼,那大刀这——么长,欻欻欻!一刀砍死一个叛贼,陛下身上都闪着金光呢!”一人边说边比划,俨然一副当时就在现场的架势。


    “啐!”


    有人毫不留情地戳穿他,道:“瞎说,陛下明明用的是长戟,还大刀,少吹牛了。”


    周围一片唏嘘声。


    那人顿时大脸涨红,“就就就算是长戟,那也是一下戳死一个,我没说错呀!”


    此时街上已经被清扫干净,几乎看不出血迹,淡淡的血腥气亦被薄雪掩盖。温柔的阳光照在燕州城里,很快将人们心中一些阴暗的记忆融化。


    那些素爱在坊市上侃大山的汉子们早已拉帮结派,围着“陛下究竟是耍大刀还是用长戟”这个话题吵得不可开交。


    有几张陌生的面孔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在人群里,有意把控着话题。


    刺史冯佩与尉迟家两名贼首的头颅正悬于城门之上。


    胆子大的都去看了,不少还围在那指指点点。


    “云凌冯氏和雎州尉迟氏要被诛九族了,真惨。”


    “哼,早先羊蹄子巷练兵那会儿我就说了,造.反是没有好结果的,管他再大的官儿再显赫的世家,安守本分才是正道,天子的权威是可以触犯的吗?”


    此话一出,瞬间赢得了众人的认同。


    不过也有人问:“尉迟氏因何造.反?”


    另一人说:“前几日尉迟家发了檄文,说是因为陛下在皇宫杀了光禄大夫,那光禄大夫是尉迟家家主的亲弟弟。”


    众人思索了一阵,脸色逐渐凝重起来,他们都不愿意相信他们的陛下是个残忍的暴君。


    这时,有个声音道:“那你们可知,陛下为何要杀光禄大夫?”


    “不知。”


    “原因就是,那光禄大夫尉迟恭是个肆意虐杀百姓的畜生!他把那些没有背景的贫苦百姓抓来扔到雎州的猎场,将活人当成猎物猎杀取乐。那些贫苦的百姓不仅要面对猎场里凶狠嗜血的猛兽,还要躲避残忍无道的冷箭!”


    “这位兄台,此话当真?!”


    “呵,还不止呢!”这人又继续说,“你们可知,那尉迟恭有一个斗兽场,专令活人与猛兽在笼中相斗,四周围满下注的人;你们又可知,那畜生叫女子与犬彘交驩……”


    说到最后,他都不忍再说下去了。


    众人的神情纷纷都僵在了脸上,心头仿佛在滴血。


    “……真是畜生,死不足惜!”


    “如此死了,反倒是便宜这厮了!”


    “只恨不能将此贼千刀万剐!”


    百姓们咬牙切齿,叫骂声、痛斥声此起彼伏。


    最后有人总结道:“所以说,陛下是真的爱民呐!陛下让我们待在家里,自己在外面杀敌,一夜之间平定了叛乱,都不带耽误我们第二天上街买菜的,试问古往今来哪位皇帝能做到这般?”


    众人恍然大悟。


    “是啊!”


    “嗯呢!!说的好!”


    “很难不赞同。”


    于是,渐渐的,那讨论的声音都汇聚成了一声声整齐的“陛下万岁”。


    正在城门口卖力地堆着京观的付坚听到声音一愣,“诶?陛下来了么?”


    他身边的侍卫帮忙去看了一眼,回复道:“没有啊将军。”


    “奇怪……”


    “将军!付将军且慢——”飘渺的声音由远至近。


    付坚确定有人在喊他,眯起眼定睛看去,一头毛驴拉着一辆板车,背上驮着一个人。


    “邢岚?”付坚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小臣跟在诸君后面,天亮你们收兵时我悄悄溜进来的。”


    邢岚的耳鼻冻得通红,发丝凌乱,眼下挂着淡淡的乌青,一看就是长途跋涉了的。


    他稍微不那么优雅地从毛驴上滑下来,一把抓住付坚拿弯刀的手,嬉笑道:“将军先别急。”


    付坚甩开他,折起手肘将刀上的血抿干净,觑着他问:“你又想干嘛?”


    邢岚也不客气,“小臣看这人头挺新鲜的,都拿来做京观未免浪费,将军不如匀几颗给我吧?”


    付坚狐疑:“你要人头作甚?”


    “栽花。”


    果不其然。


    这个南疆来的老不死就爱倒腾这些鬼玩意儿,付坚对此敬谢不敏。


    不过这些头颅都是他的战利品,可不能白白便宜了旁人。


    付坚摸着下巴思索,“匀你几颗可以,但你得拿东西来换。”


    邢岚眼睛一亮,幸好早有准备。


    他从兜里摸出三只瓷瓶,依次介绍道:“龙精虎猛丹、焕颜丹和大力丸,将军请选。”


    付坚挑了挑眉,目光落在这三只瓷瓶上,来回扫视,又在“龙精虎猛丹”上微不可查地顿了顿,“你这乱七八糟的丸子靠不靠谱啊?”


    邢岚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立马心中了然,拍着胸脯道:“将军,咱们多少年交情了,您还信不过我?”


    付坚想想也是,这人的医术还是过硬的。


    “那好吧,那我就要……”


    邢岚还在等付坚说要哪一瓶,忽的手上一空,三瓶药丸都被顺走了。


    只见付坚摇了摇到手的药丸,笑容狡黠道:“多谢。”


    邢岚握了握空掉的手,难以置信,“付将军,你这般作为可不厚道!”说罢便扑上去抢。


    付坚就爱看邢岚气得冒烟却拿他没办法的窘样。


    他将瓷瓶高高举过头顶,不管邢岚如何也够不着,并一下捏住他的七寸道:“诶?等等,你这儿怎么长了条皱纹啊邢太医!”


    邢岚顿时大惊失色,捂住脸,“啊?真的吗?在哪里!”药丸什么的都顾不上了。


    付坚见状哈哈大笑起来。


    燕州城门洞开,陛下一夜之间平定叛乱的消息不胫而走,顺着上京的线一路传到雍京,版本更是一个比一个离奇。


    “昨夜尉迟氏起兵造.反,陛下连夜带兵平反,一戟割下了叛贼的头颅,所有的叛军全被诛杀,一个不留啊!那京观堆的比城墙还高!”


    “尉迟氏造.反,陛下一早带人到燕州埋伏,那叛贼还在家中睡大觉呢,‘咔’的就被围攻剿灭了。”


    “那尉迟叛贼正在睡梦中,倏的天上狂风大作,金光乍现,只见陛下立在金光之中,头戴紫金冠,脚踏七彩云,引来一道天雷,直接将叛贼活活劈、劈死了!”郭府的探子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汇报打听来的消息。


    郭骁听罢,气得直接砸了茶杯,怒骂:“什么乱七八糟的!”


    探子整个人趴伏在地,“老、老爷,城里就是这么传的,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哇……”


    “废物。”


    郭骁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心情。


    不多时,又有一个探子跑回来道:“老爷,城外大军开拔了!”


    郭骁腾得站起来,“谁人领兵?去往何处?”


    探子:“车骑将军领兵,北上前往燕州、雎州。”


    郭骁不禁眯起眼,怎么才是一个小小的车骑将军领兵,而且如今才开拔?难道,尉迟宥还没死?消息是障眼法?


    随即,他又否定了这个猜想。


    这不是高燚的风格。


    不止郭骁疑惑,雍京其他几位身居高位的大臣也都十分不解,不过很快他们便知道了答案。


    是书!


    尉迟家、冯家连同他们的九族全部诛灭,金银、粮食收归国库,这在意料之中。


    而意料之外的是,那么多士族家的藏书阁亦被席卷一空。


    转眼,圣旨便下达——


    陛下将在雍京和大铭府建造皇家藏书楼。


    众人恍然大悟,陛下这是在给那“策试”铺路啊。


    只是,书楼建在雍京无可厚非,建在大铭府又是什么意思。


    大铭府在芙州,那里是大泽江汇东海的入海口,芙州在南边,和纶州、滁州并称江南。


    难道说……陛下要扶持江南?!


    一个又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这些人的脑海中,只可惜虽然想明白了,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因为他们现在最紧要的,是赶紧把自家从叛乱的泥潭里摘出来!


    九族,那可是父四族母三族妻两族,各大士族间为了利益最大化,相彼此联姻最是常见,有的甚至是世代联姻只盼永结连理。


    除却联姻,那尉迟家当时说要起事,私下里又有几个没给面子开方便之门?这若被查出来,少说也是一个同谋逆贼之罪!


    燕州城楼上,付坚嘴里叼着一块百姓送的炊饼,俯瞰下面一辆接着一辆出城的运粮车,感叹道:“尉迟狗贼家的粮食真多啊。”


    “但是用来救济缭州的灾民恐怕还不够。”霍纵在一旁道。


    付坚震惊:“啊?居然还不够,有这么多灾民么?”


    “够了。”高燚缓缓吐出两个字。


    霍纵困惑地看向正在逗鸟的陛下,“可是陛下,缭州有灾民十万,就算加上雎州的粮食、缭州的粮仓,还有一半的人都救不了啊。”


    高燚的视线仍在笼中的金色小鸟上,问:“灾民们之前都是吃什么维持生计的?”


    霍纵:“没有粮食,自然是啃树皮、吃糠吃土了。”


    “是啊。”高燚莞尔,“朕的子民们,救济前吃得树皮糠土,为何救济之后就吃不得呢?”


    他的话瞬间令霍纵与付坚都惊诧不已。


    陛下的意思,还要让百姓继续吃土啃树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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