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阳旋风庐。


    瑟声靡靡。


    书童:“蔚文公,您有一封雍京来的书信。”


    瑟音骤停,“在哪?快拿过来。”


    松下鼓瑟的老人一把推开瑟,探身抽过信打开一看,“嚯,皇帝的召贴呀!请我出山的,怎么才一封?不去不去,起码来三封我才去!”


    他丢开信,错身往铺了一地的软垫上一趟,翘起一条腿抖啊抖。


    俄顷——


    书童又来了,“蔚文公,你又有一封雍京来的书信!”


    “嗯?真有?”


    况茂惊讶,陛下来真的?!


    这封和上一封的内容一样,只说请他复出,但都没说他出山给封个什么官当,很是没有诚意,不去不去!


    况茂心想,要是再来一封,写明了当什么官,再送一座雍京繁华地段的豪宅,他就去。


    结果等啊等,等到天都黑了,也没有等来第三封信。


    皇帝小儿不上道,况茂心中不满。


    晚上要睡时,况茂还在想着这桩事,哼!陛下一定是故意的!消遣老头子呢,要不……两封信也去了吧?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况茂从床上支起来。


    “什么事啊!”


    书童被这气急败坏的一声吼得发愣,“蔚文公,您又又又有一封雍京来的……”


    还不等书童反应,手上一空,信已经被掠走了。


    同信一并送来的还有一块玉牌,况茂倒出来正反盘弄了一番,不错,一看就值不少钱,迅速收好。


    他展开信读起来,片刻合意地捋着胡子,“嚯嚯嚯——,甚好,甚好!”


    陛下说给他一个司徒当当,嗯,这个职务勉强不算埋没了他的惊世才华,关键是,陛下说要在辰阳街给他置办一套七!进!七!出!带!花!园!的大大大宅子!


    他是那种贪慕虚荣的人吗?当然不是。他只是又想为朝廷发光发热罢了。


    况茂合上信,收起咧到耳根的嘴角,绷着脸支使书童:“去,替老夫把出远门的行李收拾出来。”


    书童:“……现在便收拾?”


    况茂乜斜着他,“不然呢?”


    书童看到蔚文公吹起来的胡子,心道惹不起,赶忙去收拾细软了。


    况茂站在门口,越想越美,忍不住要和人分享喜讯,便抬步出了院子去寻徒弟去了。


    沈辑儒在房里将哥哥寄来的信反反复复读了十几遍,终于心满意足,正准备熄了烛火去睡,却听门被敲得梆梆响,况茂的声音道:“徒弟?徒弟?你还没睡吧,我知道你没睡,快开门。”


    沈辑儒本想装死,不成,只好去开门,“老师,您这么晚来寻学生有何事?”


    况茂难掩兴奋,拉着沈辑儒道:“为师我要去雍京当官了,陛下给我买了七进七出的豪宅请我出山。”他边说边拿出了三封信在徒弟面前炫耀,“怎么样?明日你同为师一块走,为师带你去雍京吃香喝辣!”


    沈辑儒一把抓住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爪子,拿下信看了一遍,抬头一眼撞进了况茂满眼的“臭徒弟快夸我”的希冀目光中,只得敷衍地奉承道:“老师果然惊才绝艳,盛名不衰。”


    况茂舒心了,“哎,你不正好要参加陛下推行的策试吗?早些过去,到雍京长长见识也好。”


    “为师我也许久没去雍京了,当年我离开朝堂时,齐国的都城还在元都,不过那时的元都可真是乌烟瘴气令人作呕,这次我要去雍京,看看新帝的做派比之先帝强了几何。不过应当不差,起码是个敞亮的明君……诶?徒弟你在干嘛?”


    况茂说着说着已经自顾自地挤进了徒弟的房里,往交椅上一瘫,自己斟茶喝。


    沈辑儒则在老师喋喋不休的时候,转身回到屋里,开始四处找东西。


    沈辑儒道:“老师不是说带我去雍京?我找我之前搜集的古书,送给哥哥做礼物。”


    况茂:“……”


    “天地君亲师,怎么不见你如此孝敬我?”况茂吃醋。


    沈辑儒笑言:“天地君亲师,学生父母双亡,长兄如父,亲在师前面嘛。”


    “找打!”


    第二日,书童办好验传,师徒二人锁上庄子的大门便潇洒地走了。因为走得急,所以知道况茂复出的人极少,不过还是让一位不速之客找上了门。


    唐修晚一步就来不及,带着包裹匆忙地赶上了师徒二人的车队尾巴。


    “沈贤弟且慢!”


    沈辑儒一看是唐家老四,停下车来,“唐兄,你怎么来了?”


    唐修不便耽误对方的行程,喘着两口粗气拜过况茂,便对沈辑儒长话短说道:“我得知二位去雍京,想劳烦捎些琐碎,这只包裹是给舍弟唐钰的,贤弟到唐府务必交给一个叫桦安的小厮。”


    沈辑儒:“桦安?”


    “嗯,不要交给别人。”唐修再次叮嘱。


    因为交给别人恐怕就到不了唐钰的手里。


    沈辑儒接过包裹,摸到了底部的话本,微笑道:“好,唐兄放心。”


    唐修感激地作揖,道:“祝二位前程似锦,后会有期。”


    *


    邢岚回京后,一栽好他的花便来给唐钰诊脉。


    他的貂一看见唐钰就兴奋地立起前肢,一个飞跃滑翔,咻的从它老主人的肩头跳到了唐钰的手心。


    那貂很会耍宝,站在唐钰的手心里表演起了金鸡独立,唐钰不曾见过这样的,睁大眼睛惊叹连连,抱着小貂爱不释手。


    貂摊开肚皮,很是温顺地邀请唐钰摸摸,黑豆般的眼睛挑衅地看向一旁的老主人,惹得邢岚直翻白眼。


    邢岚凑上前赔笑道:“乖乖阿郎,伸个手,乖……”


    “哼。”


    唐钰小声哼他,并留给他一个圆润的后脑勺。


    林大人说了,就是这个坏家伙让他喝很苦的药,还趁他睡着了,拿针刺他!


    对此,林有德只能在心里和邢岚说句对不住。


    邢岚抓耳挠腮想了一会儿,忽然灵光一闪,道:“我前几天看见陛下了,他问我,唐钰有没有乖呀?我说乖,他说,嗯,乖的话我回去就给他带礼物,奖励他。”


    唐钰听后,果然把扭过去的头又扭了回来,“高燚?”


    邢岚:“对。”


    唐钰期待地问:“高燚要回,来了吗?”


    “快了快了。”


    邢岚成功捉住了唐钰的腕子,捏了捏唐钰细胳膊上养起来的软肉,在林有德穿芒带刺的目光下老神在在把起脉。


    片刻,对林有德说:“恢复的不错,我再开一副药浴方子,每日泡上一炷香,对治疗阴虚大有裨益。”


    唐钰脉象贫弱,手脚一凉便很难再热起来,还比别人嗜睡得多,平日容易精神不佳。


    按理来说,像他这样大的少年郎最是有使不完的气力、耗不尽的精神,之所以弄得如今这般,都是因为长年累月的亏虚造成的肾气不足。


    调理之法对于邢岚倒不是难事,他可是在陛下面前打过包票的,只是每每想到这样一枚美人遭受了积年的磋磨,就恨不得把欺负美人的混账头摘下来当花盆!


    邢岚:“原先吃的那几副药该换了,我另开两副。”说着笑眯眯地看向唐钰,“这次的药是不苦的,我保证,也不拿针刺你。”


    唐钰听他这么说,才小小地妥协了,又听邢岚道:“乖乖阿郎把头低下些,我看看头上的伤如何了。”


    唐钰听话地低头。


    因着还没有及冠,唐钰多数发丝都是自然地披在背后,只挑了两鬓和发心的几绺用一支玉簪束了起来,额头上还戴着一条抹额挡风。


    邢岚看到创口已经痊愈,细软的绒毛长了出来,比之其他头发要短上许多,不服管地从发髻间戳出来,很有些独占鳌头的意味。


    邢岚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几根绒毛的发梢便被手指吸住,直直地立在那。


    唐钰抱住头不乐意了,蹙着眉头控诉道:“不可以摸!会长,不高。”


    邢岚不服:“哎,陛下可以摸,为什么我不可以?我还给你治病呢。”


    不提还好,一提唐钰又被唤醒了记忆,小声嘟囔:“……坏家伙。”


    邢岚:“……”


    “吱吱吱……咝!”小貂立在唐钰肩头幸灾乐祸地吐着信子,又灵活地爬到唐钰的头上趴下来,蓬松的大尾巴挂在唐钰的耳侧扫啊扫。


    邢岚从没有觉得自己的叛徒貂如此碍眼!


    这时,外面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林有德斥道:“规矩!”


    “公公恕罪。”小太监忙拜了拜殿中的贵人,凑到林有德耳边,“陛下回来了!已然过了太和门。”


    林有德惊喜,又看了看正在被邢岚缠着分一块糖的唐钰,把小太监拉出了门,奇怪地问:“怎么没人通报?”


    小太监为难地说:“陛下带了两只大虫回来,旁人都避退不及。”


    林有德:“……”


    难怪。


    林有德看了看外面,虽是小雪,但下得密。


    他转身回到殿中。


    才一会儿功夫,只见唐钰整个人都哭丧着小脸愣在了那儿,看样子已经到了要发脾气的边缘。


    林有德跺了跺脚,暗骂一句要死,冷着脸问邢岚怎么回事。


    原来是邢岚非要吃唐钰的糖,分得了一块还不够,还要第二第三块,可是这些糖是唐钰要留给高燚的。这个讨厌的坏家伙。


    林有德听后冷笑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陛下回来了。”


    “啊?!”邢岚一愣,神色慌张起来,“这么快?没想到啊……呵,呵呵。”边干笑着边把抢来的糖又放回了盘子里。


    唐钰则非常心奋,被抢糖的事也忘了,迫不及待地跑出去,林有德一手撑着伞一手拎着披风在后面追。


    好不容易追上唐钰,林有德便不让他再往前走了,陛下的意思也是不需要他们大张旗鼓地迎接,于是众人都在宫门口的檐下等。


    虽说不必大张旗鼓,但是万丈宫墙的两侧仍是站满了一个个垂首恭候的宫侍。


    高燚的身形比之中原人高大了不止一点半点,气魄更是摄人,何况身后还跟着两只猛虎。


    他一只脚方跨过数百米外的宫门门槛,所有人都已经跪了下来,整齐的“恭迎陛下,陛下万岁”的声音近乎穿云裂石。


    唐钰定睛看着远处身穿玄衣的男人,小猫咪许久没看见主人,乍一看见时反而要定定地辨认好久,唐钰也是如此。


    等确定了真的是高燚,唐钰正要兴冲冲地奔过去,结果周围的人忽然呼啦啦都跪下了,唐钰略无措地停住脚,也要像之前一样跟着大家跪,却听高燚喊道:“唐钰。”


    唐钰看到高燚扬了扬手里提着的东西,并冲他招手,终于什么都不管地跑了过去。


    “高燚……高燚……”他一边跑一边叫着高燚的名字,声音都颤成了几瓣,听上去像是带了哭腔。


    高燚张开双臂一把接住了扑过来的唐钰,大氅直接将唐钰整个人都裹住,他笑问:“我回来了,唐钰有没有想我呢?”


    “……唔。”


    唐钰把脸埋进高燚的衣服里瓮声瓮气地说。


    高燚只穿着单衫,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唐钰喷吐的热气渲染了他胸口以下的那片位置。


    他似是心情不错,抬了抬手,一旁的林有德会意,对众人说:“都起来吧,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众人虽诧异这情景,但都战战兢兢地散了,这里有大虫,谁也不敢在此处多待。


    高燚摸了摸唐钰的脸,指尖有些湿意,不知是睫毛上化开的雪,还是真的哭了,等把人拉开些,才发现眼睛红红的,原来是真的哭了。


    不仅眼睛红红,唐钰的鼻尖、眉梢也是红红的,嘴唇尤是。


    一团团热气从嫣红的唇间吐出,不经意将那嘴唇润泽得更艳。


    “好可怜,不哭了好不好?”高燚屈着手指轻轻蹭去了那挂在脸蛋上欲落不落的泪珠,语气倒有几分心疼,但嘴角却是噙着笑的。


    他手上还提着鸟笼,取下鸟笼上的罩子,笼子里的金色小鸟便扑腾起来。


    “送给你,不要哭了。”高燚将笼子递给唐钰。


    唐钰的目光瞬间被小鸟吸引住,一整个抱住笼身,“是小鸟,金色的,小鸟。”


    “美人,美人~”金色小鸟啾啾啾。


    “啊,会说话的,小鸟!”唐钰更新奇了。


    小貂从唐钰的脖子后面探出一个脑袋,感兴趣地吐着信子,唐钰指着它说:“你会跳舞,”又指着小鸟,“你会唱歌,还会说话,好厉害!”


    高燚揽着唐钰的肩,问:“喜欢吗?”


    “喜欢!”


    唐钰喜欢高燚送的小鸟,也喜欢高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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