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豫从不是会示弱的人,哪怕小时候被萧炎按着抬不起头的时候,也不会哭着回去向母妃告状。


    然而偏偏顾拂很吃这套。


    顾拂闭着眼,都能想象粉雕玉琢的小皇子憋着嘴,委屈的眼眶通红,却不能哭的样子。


    要命了,怎么这么让人心疼呢。


    顾拂冷静了下,道:“是有人想对东海军权下手吗?”


    萧豫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猜出来了,愣了愣,道:“太子已让兵部给出将领人选,皇帝决定派人去东海接替我代为练兵辖制东海。”


    萧豫其实回来没有多长时间,但顾拂清楚,当今这位陛下面上仁慈,实则生性凉薄,眼中只有皇权罢了。


    像是这样的权力交割,对萧豫的影响,并不会在对方的考虑范围内。


    顾拂道:“殿下不该回来的。若在东海多历练三四个月,回来后皇帝必定嘉奖,往后就是有军功的皇子,必然比此刻更受器重。”


    在前世,萧豫便是练兵之后回京,皇帝重赏,封亲王,如果不是后来……


    顾拂心头一紧。前世的萧豫也本该享荣华富贵,无忧无虑的。


    萧豫看着顾拂,认真说:“有要事必须回京,若是不回,我会后悔一辈子。”


    顾拂怔了怔,还未问是什么大事,萧豫便道:“东海练兵是我半途而废。只是此刻回去已来不及,但太子忽然提议,我怕将好端端的练兵沦为权力争夺。”


    顾拂忽然一笑,道:“殿下不必担忧,这事很好办。”


    萧豫挑了下眉,道:“太子指明要指派自己的人,必然是想要东海兵权。”


    顾拂笑说:“我知道,那殿下将兵符给皇帝了吗?”


    萧豫道:“已给兵部收回。”


    顾拂点头道:“殿下当初去东海练兵,皇帝将兵符给你,因为殿下是皇子,赐统领大军之权。”


    “但是兵部不一样,东海没有战事,兵部外派的将领没有统军之权。”顾拂说。


    萧豫顿市恍然大悟,原本因为太子突然发难而混乱的思路顿时明朗,他差点忘了,东海没有战事!


    顾拂收回手,道:“若是兵部想要拿兵符,殿下可以发问,东海练兵自有军师指导,兵部委派的官员将领,是经验比当地军师更丰富,能做练兵指挥主将,还是拿着陛下的兵符另有企图呢?”


    他拢着袖子,笑眯眯的,明明是很温和的语调,却恰到好处的,抓住了当今多疑的皇帝最放不下心的兵权。


    那一瞬间笃定而明媚的笑,几乎让萧豫看晃了眼。


    顾拂迟迟没等到萧豫的回应,捏了捏手指,犹疑道:“若是殿下不愿意自己出面……可能会比较难办。”


    萧豫回过神,道:“愿意的。”


    顾拂还以为他会厌恶自己这样计算人心的手段,闻言松了口气,笑道:“既然殿下问题解决了,那是不是该嘉奖我一下?”


    萧豫道:“要什么?”


    顾拂说:“再给我剥一碗虾吧。”


    萧豫:“……”


    一碗,小侯爷未免太狮子大开口了点。


    萧豫起身正要将比较远的白灼明虾拿过来,燕管家忽然说:“小侯爷,崔太医说,虾是发物,你身上有伤,最好不要吃。”


    顾拂哼哼,不悦道:“我已经好了。”


    萧豫放下盘子,说:“往后再剥给你吃。”


    顾拂顿时不哼哼了。


    还有些期待。


    -


    第二日早朝,皇帝果然说了东海练兵一事,兵部尚书提议派官员领兵符去东海代替萧豫领兵之责,萧豫随即出列将顾拂的话说了,皇帝听了果然面色一变。


    太平时期,皇帝最忌讳的便是兵符不在自己手中。


    东海无战事,兵部要拿兵符是干什么?


    萧豫是皇子,又年纪轻轻,皇帝给他兵符只是为了服众,彰显浩荡皇威而已,况且萧豫去东海只是协助,有靠谱的当地武将负责练兵之事。


    皇帝疑心重,问了萧豫东海领兵细节,让内阁写了封文书送去东海,就没再管太子提议。


    下朝的时候太子面色都是铁青的,不明白原本和皇帝说好的事,怎么就变了卦。


    萧豫出门的时候,孙津道却上前拱了拱手,道:“早听闻曲太傅说七皇子聪慧过人,悟性极高,今日一见,殿下好风采。”


    孙津道乃是内阁首辅,颇受倚重,萧豫不敢怠慢,拱手回礼,客客气气道了句“首辅谬赞”便离开了。


    孙津道皱了下眉,太子走来生着气说:“本以为宁王乖乖交出兵符,没想到竟然安排此后手!阴险狡诈!”


    孙津道远望着萧豫背影,叹气道:“宁王在朝中无半点根基,不足为患。只是太子殿下,你若能学学他沉得住气就好了。”


    萧豫确实很沉得住气。


    皇帝今日也是对他刮目相看,到了晚上处理完公务,便果断选择去了婉妃那处歇息。


    婉妃是皇帝从江南带来的美人,数十年来,恩宠不断,即便经历风霜,婉妃依然风韵犹存,褪去了青涩气息,更加貌美妩媚。


    吃过晚膳,婉妃上前给皇帝揉捏背脊,皇帝忽然感慨道:“朕还记得当年带你回京城时的场景,转眼已经这么多年了。今日老七在朝堂上谈吐自如,帮了朕好大一个忙。”


    后宫不干政,婉妃笑着问:“他一个黄毛小子,能帮陛下什么忙?”


    皇帝道:“也没什么,就是朕老了,有的时候没有年轻人机灵了。”


    当今皇帝已年过半百,鬓边头发微白,他扭头看向这个在朝中没有半点根基的妃子,说:“老了啊特别喜欢怀念旧事,想起老七去读书的日子,他与长安侯,也是同窗吧?”


    婉妃动作一顿,笑容淡淡,“陛下忘了?小侯爷是四殿下伴读,那时候几个皇子都是一起跟着曲太傅念的书。”


    皇帝道:“老七跟长安侯关系不错,朕听说他非让长安侯住在自己府上。”


    婉妃停下动作,皇子与武将关系过密并不是好事。她抬头认真看着皇帝,缓声道:“陛下,臣妾自己的孩子最清楚。老七面上寡言孤僻,实际上自小充满爱心,那时候您也知道的,太子殿下……”


    婉妃略过这话,说:“是小侯爷侠义心肠,曾帮衬过老七,他心中感激着呢。”


    皇帝知道七皇子小时候因为个子矮、年纪最小被萧炎针对欺压的事,顿时心中愧疚,拍了拍婉妃的手背,道:“朕知道。这几日朕被太子给气的脑瓜子疼,看到老七,心中欣慰了不少。”


    婉妃忙笑说:“老七哪里比得上太子殿下。太子为社稷着想,老七不过只是想为陛下做点小事。”


    皇帝摆手说:“朕给他的那个云泷兵马司,他照看的还不错。把京城防务治的井井有条,京兆府尹向朕禀告,说临近入冬,聚众闹事、街道治安都好了不少。”


    皇帝思索了下,忽然说:“只是科举舞弊案的主审官一直没有着落,朕觉得,老七可以试试。”


    -


    太子计划落空的事很快就让顾拂知道了。


    前几日他铁了心不再过问朝堂,但并不代表着顾家完全无人,顾拂真要打听什么,还是能知道的。


    顾拂将纸烧掉,叹了口气。


    本来想着为父守孝,闭门谢客,不问世事。可偏偏萧豫提前回来,将他带到府上,自己又将兵马司丢给他,如今又看不得对方在朝中受欺负。


    顾拂想,自己大概是操心的命。原本想着安排妥了云泷兵马司的去处,提醒太傅小心冯岚,也算没什么要紧事了,往后也可以放心离开京城了,没想到……


    只能留下来看着萧豫平安无事,然后再想别的了。


    外头燕管家敲门说:“小侯爷,您让我取的衣物都拿来了。”


    顾拂说:“进来。”


    燕管家推门进来,见顾拂靠在窗边坐着,面朝窗外,明明白绫覆眼,却好像看的很专注。


    燕管家好奇:“您在干什么呢?”


    顾拂不答话。


    燕管家将手中衣物都拿出来叠好放进柜子里,一边说:“这是冬天的里衣,厚实保暖,宁王府的衣服再好,还是比不过您穿惯了的……小侯爷啊,这宁王府大门瞧着离将军府远得很,实际上啊,就隔着两面墙。”


    顾拂听着风声,久违地想起,两面墙确实都不太远。


    他十五岁时一翻就过,初夏日光明晃晃的,在板正严肃的七皇子在书房里读书时,自己偷偷在对方院子葡萄架下睡大觉。


    就盼着哪一天,萧豫能瞧见他。然后碍于礼节,将他请进房中……


    顾拂摇摇头,回过神,说:“我在想……萧豫院子里的葡萄架子还在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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