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管家愣了下:“什么葡萄架子?”


    宁王府每一处绿植花卉,都布置的得体清雅,赏心悦目。


    但是燕管家不敢在此处随意乱跑,即便在人家府上偷膳房东西,那也是顾拂授意,平日里还是秉承外来借住的客气,尽量不出院子门。


    故而也不知道什么葡萄架子。


    顾拂略皱了下眉,没有继续说的兴致了。


    燕管家却好似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那日小侯爷力竭晕倒在祠堂,宁王殿下出现,府上侍卫都没有通报。”


    顾拂挑了下眉:“你是说他跳墙进来的?”


    燕管家忙说:“奴才可没说。”


    顾拂便笑:“您的暗示,我可都听明白了。”


    顾拂不知道怎么的,心头微涩。


    翻墙进来,这般失礼的行为,不像七皇子的风格。


    除非……那一瞬间,萧豫为他紧张了。


    宁王府就在将军府一墙之隔的地方。顾家战功赫赫,府邸在靠近皇城,是极寂静之地。


    旁边的府邸是上任首辅的,老首辅告老还乡,留下的府邸便一直空着,后来因为皇帝见宁王读书读得好,一身才华斐然,将这座府邸赐给了对方。


    一向淡漠冷静、克己复礼的宁王,也会为了谁而做出出格的事情来吗?


    顾拂摇摇头,不敢再想。


    燕管家听到了敲门声,起身去将外头的人迎进来,说:“小侯爷,宁王殿来了。”


    顾拂略有意外,萧豫进门说:“在谈要事?”


    顾拂道:“没有,我正跟人说你那日翻墙进我府上、将我劫走的事。”


    萧豫面上罕见地空白一瞬,低声问:“祠堂那日?”


    顾拂点头。


    萧豫顿了顿,大约没想到自己救了人还会被追究,道:“私闯将军府,小侯爷要责怪我?”


    顾拂笑着说:“不怪,当然不怪。”


    萧豫看着他,顾拂卖乖卖完了,随手摸了一杯清茶,微抿了口,说:“殿下过来,有事?”


    萧豫道:“皇帝传令,命我为科举舞弊案主审官,京兆府从旁协助。”


    顾拂这下是真的愣住了,意外地将茶盏放下,道:“殿下是说,皇帝想让你审理案件?”


    每逢重大案件,引起民间广泛关注,并且威胁官府权威时,皇帝便会下令命皇子担任案子主审官,表示重视。


    但是萧豫没有经验,而且也不是朝中受宠的皇子。


    萧豫道:“正是。”


    顾拂面色惊奇,让太子和萧晟争了那么多日,争得头破血流,又让顾拂特意劝太傅想开些、不要再管门生死活的科举舞弊案,竟然就这么给了萧豫?


    这是得多好的运气才能被砸中这个好事?


    萧豫道:“我母妃传消息说,皇帝见我兵马司领的好,将主审权给了我。说起来,这还是你的功劳。”


    顾拂愣了下,着实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或许这世间,是真的有因果轮回的。


    既然萧豫主审科举案,他就不用担心大理寺用阴招了,如果科举舞弊案能好好查下来,正好除掉翰林院内冯岚这个毒瘤,肃清朝堂风气,也不会逼走一生清名的老太傅。


    转瞬间顾拂脑子里已百转千回想了很多,他心头微松,又提了起来。


    萧豫在朝中没有半点根基,皇帝把这个给他,不完全是好事,而是很大的挑战。


    -


    皇帝忽然让萧豫主审科举案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结果可以说是出乎众人意料,要知道这个案子,太子和瑞王已经明争暗斗半个月,以至于案件都被推迟了许久。


    得到消息的太子在府上摔了一桌子笔墨珍宝,而瑞王府没什么动静,但顾拂知道,萧晟并不像表面那般平静。


    甚至已经注意上了萧豫,思考起萧豫接了这个案子的利弊,或者说,想办法从中获益。


    顾拂跟对方相处久了,知道萧晟并不像表面上温和恭谨,而是比谁都善于忍耐蛰伏。


    翌日萧豫便去了京兆府尹,顾拂因为在府上太闷,让燕管家叫马车去了一家清静的酒楼。


    他出门时特意用了将军府的马车,车两侧大大的“顾”字十分明显,放眼偌大的京城,只有一个赫赫有名的顾家。


    白日里酒楼十分清净,顾拂在雅间点了一壶茶和点心,让燕管家去外面候着。


    他解下白绫,突然见到亮光,眼睛有些不适应,他抬手挡了下,隔着窗户,看到平和繁华的京城街道,以及远处重重山峦之影。


    过了半个时辰,门外传来燕管家的通传:“小侯爷,瑞王殿下来了。”


    顾拂重新把白绫绑上,道:“请进。”


    包厢门被推开,萧晟说:“我听说顾家马车出现在京城街道上,想着必然是你出来了,特意打听了一下,果然是你。”


    他语气欢快,似乎带着欣喜之意。


    顾拂也笑了下,说:“屋子里呆久了,出来透透气。殿下坐。”


    他顿了下,仍拢着袖子,懒洋洋的说:“我看不见,殿下自便吧。”


    萧晟闻言忙自己倒了茶,说不妨事,问顾拂身体怎么样了,好似这次见面,就是简单的旧友寒暄的样子。


    聊了几句,萧晟便不动声色问:“长明可知科举舞弊案?”


    顾拂想了想,“前几日拜访老师,从太傅府上听说了。”


    萧晟苦笑道:“实不相瞒,我本想借此案子一展抱负,历练一二,奈何太子几次阻挠,却没想到最后萧豫横插一脚,皇帝竟然命了他为主审官。”


    顾拂不动声色地喝茶。


    萧晟继续道:“我这七弟深藏不露,才从东海没回来,又是兵马司指挥,又是科举案主审,我实在是有些怀疑他的用心了。”


    顾拂面上平静,淡淡开口,“殿下是怀疑,宁王也想夺嫡?”


    萧豫作为黑马窜出来的太快,萧晟又多疑,自然放心不下,来他这里探探口风。与其让这人继续猜疑下去,不如直接说出来。


    萧晟被猜中心思,不说话。


    顾拂却笑道:“当年我为你伴读时,怎么不记得殿下是畏首畏尾、毫无信心之人了?”


    萧晟一愣,顾拂道:“殿下忘了?当今襄皇后无所出,殿下自小长在皇后膝下,早已被皇后视作亲子。”


    萧晟明白过来,顾拂是在提醒自己,从身份上来讲,他是嫡子。他也是凭着皇后养子的身份,在朝中获得诸多官员支持,得以与太子抗衡。


    至于萧豫?婉妃是皇帝从江南带来的富商之女,朝中无半分倚仗亲眷。


    他真是着急糊涂了,以萧豫的根基,并不需要他放在眼里。


    萧晟面色稍缓,只不过仍然心中存疑,道:“我只是想,按照规矩,宁王既从未涉足朝堂仕途,又刚领了兵马司指挥一职,不该再担主审重任。”


    “谨慎一点没什么不好的。”顾拂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这种被追问的情形,他在前世见过很多次,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阴谋算计对他来说,已经和家常便饭一样了。


    顾拂道,“只是此事是皇帝做主,殿下是想问个清楚惹恼皇帝,还是由宁王主审、正好让太子讨不到半点好处?”


    萧晟愣了下,已被完全说动,最终垂下眼,说了声:“是。”


    -


    送走萧晟后,顾拂又在茶馆里坐了会儿。倒也不是在想萧晟,而是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他前世从未想过的念头。


    当今皇室最讲究出身高低,萧豫的母妃婉妃虽受宠,但因为毫无根基,在朝中的地位甚至不如二皇子萧坤,萧坤的母妃是宫女,虽然早亡,其父却是秀州知县。


    因此从没有人觉得萧豫有继任的可能。


    但是顾拂却在此刻突然意识到,萧豫无比契合着那个位置的,萧豫的才识、魄力、心性,尤其是淡漠内敛、强硬坚毅的心性和手段,尤其适合帝王。


    但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


    顾拂想,帝王之下往往是白骨累累,那个挺直了背脊、坐在书桌前写字的萧豫不应当背负这些。


    窗外已是晚霞满天,外头又传来燕管家的声音,这次提高了许多:“小侯爷,宁王殿下来了!”


    隐隐透着惊喜。


    萧豫的速度太快,顾拂还未来得及覆上白绫,忙把眼睛闭上了。萧豫推门进来,只看见窗外晚霞落进室内,映衬着辜负俊逸的侧脸,精致的眉眼、以及眼尾的一点黑痣。


    萧豫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仿佛这人只是闭目养神,下一秒便会睁开眼看向他。


    却见顾拂已经伸手拿起白绫盖上,熟练地在脑后打了个结。


    顾拂懒洋洋似的说:“抱歉,方才应付了一下瑞王,说了点事。这次不在宁王府,殿下可不能怪我擅自做主了。”


    萧豫绷着面色,冷道:“我从来没怪你擅自作主。”


    顾拂愣了一下,若是在往常意见不同,萧豫这语气大概率要跟他吵起来了。


    萧豫却只是垂眼看着他。


    顾拂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头,道:“此次科举舞弊案情况,想必殿下已经了解了。”


    他微抬起下巴,萧豫不知道怎么的,恍惚觉得是顾拂在抬头看他。


    顾拂笑了下,说:“放心去做,还天下学子一个真正的公平道义。”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