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祁衍一点都不温柔, 带着惩罚的意味。
连棠节节后退,被他追索着仰在御桌上,奏折书卷哗哗啦啦摔在地上。
祁衍不停。
连棠就像是猎豹口下的小羊, 反抗的绵软无力, 祁衍双臂遒劲有力,一只柱子似的支在桌上,一只揽着她的后背, 把她丰润的唇不偏不倚送入自己口中。
待吮干她口中最后一滴香露饮子,他才松开她的唇,俯在她的上方,直视她的眼睛, 几乎是从齿间溢出两字, “怕么?”
连棠有点缺氧, 她说不上话, 大口大口的呼吸, 眼里一点一点泛起水光。
祁衍眼里故作的凶狠顷刻崩溃成细碎的银光,他敛眸, 俊毅轮廊上的肌理轻栗, 压着嗓音再问,“怕朕么?”
连棠几乎是瞬间感受到他气场的变化, 从压抑中的爆发到脆弱逃避。
她抬睫,泪眼朦胧中看到他低垂的眉,紧抿的唇, 和锋锐的下颌线,无一不显示, 他想用这种激烈的方式逼出她的真心话, 可又害怕她的回答。
怕他么?
“怕的。”连棠哽音, “陛下霸道、莽撞、总是在毫无防备的时候出袭,但,但”
连棠脸红着说不下去,微转了头。
祁衍抵着她的额头,不让她逃,“但什么?”
连棠垂睫,赧然道:“但我好像不反感。”自己说完又想钻入地缝。
“不反感?”祁衍眼波如潮,汹涌澎湃,他把她从桌子上抱起来,箍在自己怀中,鼻尖摩挲她软腻的脸颊,声音低醇,“还有别的么?”
他呼吸很重,温热的吐息洒在连棠的侧脸、耳根、脖颈,又痒又苏,她缩着脖子往后退了一点,捍卫自己那点可怜的尊严,“没有了。”
“真的么?”他下压的眼缝中闪过一丝桀肆,“真的只是不反感么?”
话音一落,他又堵着了她的嘴。
这还没完了?!
连棠呜呜,声音却被磨碎在齿间。
这一次,连棠被亲到手软脚软,她面团一样趴在他的身上,任他的唇印遍她的头、脸、脖颈。
御书房门外帷幔的两边,分别站着常福和全盛,里面闹的动静太大,两人默默交换了几许眼神。
乖乖,有生之年还能见到陛下这颗铁树开花,二人心里的震撼可想而知。
他们是阉人,不明白其中的快乐,但屋里传来的口水交换声,呼吸声,或娇羞或凶厉的呢喃声,也够他俩受的,仿佛那屋子里的火都烧到了外面来了。
常福抹了抹眼泪,喜极而哭。
全盛则愣头青一些,连比带画的问干爹,“要不要提醒他们一下,这里可是御书房。”
要不是隔得远,常福恨不能在他头上敲三个暴栗,没眼色的狗东西,“三更半夜的,谁会来?再者殿门外还有侍卫把守,还有人敢闯进来不成。”
一语成谶。
殿内忽然闪进来一个戎装男子,只见来人身高有九尺,剑眉长目,膀阔腰细,威风凛凛的大步走来,仿佛根本不把天子办公的地方当回事。
“梁大将军到!”常福和全盛几乎是下意识往中间迈了一大步,堪堪挡在御书房的帷幔前。
梁渊乌眉倒竖,仿佛嫌常福大呼小叫的声音太刺耳,他冷哼了一声,“几年不见,常公公嗓门越来越大了。”
常福讪讪,留一只耳朵听御书房的动静,一面恭谨道,“将军请在此留步,等候召唤。”
梁渊傲慢的望了一眼紧闭的帷幔,哗哗撩起戎装跪下,禀道:“梁渊拜见陛下。”
梁渊!
御书房内,连棠正奄奄一息窝在祁衍怀里,任他搓圆揉扁的折腾,猛然听到这个名字,她下意识想从他怀里跳走。
京城很少听到这个名字,在江南梁渊二字却无人不晓,他就是江南左军的统领,出生于百年世家,青州梁家。
青州梁家拥兵自重,冷眼看一个一个王朝覆灭,自己却越来越壮大,盘踞在江南这块富饶之地,对每一任国君都是威胁。
上一世祁麟谋反,就是梁家军在背后支撑,祁麟不过是遮掩其野心的幌子。
梁渊此人,野心勃勃,心机深沉,他的眼睛仿佛能勘破人心,最擅长从人性的薄弱处攻心,达到自己的目的。
上一世他选了祁麟,这一世不知会不会换人。
不管怎样,连棠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能让他看到祁衍和自己在一起。
她刚逃了一半,就被祁衍伸胳膊捞了回来,他把她按在自己膝盖上,示意她不要怕,而后才面不改色道:“梁将军此时不应该在江南,为何深夜闯入宫中?”
梁渊声音洪亮,“家父听说西戎人又在边关滋事,特派本将军前来支援,臣连夜赶路,倒是忘了奏请陛下。”
祁衍捞起连棠垂落的小手,一截一截捏她的骨指,声音淡淡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梁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陛下,您要一直这样同臣说话么?”
连棠吓得缩了缩身子,赶紧钻到祁衍的腋下,想把自己埋了。
祁衍牵了牵唇角,对外面道:“将军一路奔波,辛苦了,先回营歇息好了,再来见朕。”
梁渊攥紧双拳,眸中瞬间腾起火,他人都到门口了,陛下却把他撵回去,这是存心下他面子,他洪声道,“臣不累。”
“可是朕累了。”祁衍微抬了声,音量虽也不大,却能寒到骨子里面。
梁渊在江南再嚣张,到了京城只是臣子,他只能咬碎牙齿,僵硬的垂下头颅,“臣告退。”
抬头的瞬间,忽然一抹粉嫩的柔纱飘进他的视线,透过帷幔,他看到黑檀木御桌下,天子明黄色的龙袍上,缠着一片女子的裙摆。
他眼睛盯着那片裙摆,眼里闪过一丝兴奋。
抬起头后,面色已经有了笑意,他站起身,闭眼深嗅这满屋的气味,又香甜又腻味。
啧,他用手抹了抹嘴角。
见他阴阳怪气的样子,常福蹙眉,伸手道:“梁将军,请吧。”
梁渊一甩衣袖,大阔步走出勤政殿。
踩下汉白玉台阶,他回望一眼灯火通明的宫殿,问身边的副将宋参,“皇帝真的不睡女人?”
宋参答,“千真万确,他觉都不睡,更别说睡女人了。”
梁渊不相信,他看得清清楚楚,刚才皇帝的怀里有个女人,两人合抱的姿势,绝对在行苟且之事,“皇帝身边最近有没有出现女人?”
宋参又是摇头又是摆手,“那揽月阁连个宫女都没有,哪来的女”
他突然顿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据线人报,元宁帝新封了个御笔学士,是个女的,常在揽月阁当差。”
梁渊黑眼珠子一转,意味深长的哼了一声。
御书房里,梁渊已经走出去一会了,连棠还一动不动的挎坐在祁衍的腿上,小脑袋瓜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祁衍滚了一下喉结,在他耳边轻语,“你再这样,朕会受不了的。”
连棠顺着他的视线,就看到自己罪恶的姿势,她针扎了般从他身上跳下来,难过的用袖子挡住脸。
这次是真的没脸见人了。
他不是无情无欲么,怎么能说出那种话,她背过身去,生气道:“你你,不知羞。”
祁衍缓缓渡了几口气,才从龙椅上站起来,躬下身子,故意追着她的目光,浅笑,“朕说的是腿麻,你怎么还脸红了?”
连棠神情一顿,她想太多?!
祁衍眼中的促狭一闪而后,捏捏她的脸道:“让常福送你回去,补个觉。”
连棠扑扇了一下长睫,声音嗡嗡的,“那你呢?”
祁衍牵着她的手往外走,“朕会尽快把这些折子看完,晚上早点回揽月阁。”
连棠不听,“我今夜来就是叫你睡觉的,你睡着了我再走。”
祁衍不想她担心,带着她进了暖阁,两人合衣躺在床上,顾念她也折腾了一夜,祁衍忍住没逗她。
翌日,连棠醒来的时候,天刚亮。
祁衍已经去正殿和军机大臣议事,留常福在外面等着伺候她。
她打发常福去祁衍身边听差,自己则一个人走回揽月阁。
常福在元宁帝身边可以发挥大太监的作用,跟着她大材小用了。
连棠从勤政殿后门出来,沿着宫道慢慢往回走,忽然她面前出现了一个男子,身姿英挺,浓眉大眼,应该是军中人士。
“末将宋参见过连大人。”那叫宋参的低眉哈腰,小心翼翼道。
这是前朝地界,遇见官员并不奇怪,连棠礼貌性的冲他笑笑,欲继续往前走。
只见那宋参猛然把胳膊伸到她的面前,另一只手指向不远的凉亭,“我们将军想认识连大人。”
连棠眺目,见凉亭里站着一个戎装的男子,身量很高,肩宽体阔,身材跟祁衍很像,但祁衍看起来英姿悍利,有松竹的雅韵,而这个人像头大黑熊,壮的可怕。
连棠心里一咯噔,此人应该就是梁渊。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找她做什么?
连棠脸色一白,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被梁渊盯上,谁都害怕。
她冷冷道:“我是翰林文士,将军是西南武将,我们私下会面,于理不合。”大齐律令,京官不得和四境驻守的武官私下见面。
宋参:“这”
就在他犹豫间,连棠绕过他,目不斜视的朝前走,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加快。
宋参无奈,只能回去禀告。
连棠刚走出不远,只见梁渊听宋参说完,飞身越过亭栏,几个跨步就堵到连棠面前。
他面沉如冷铁,目似鹰隼,眼神不怀好意的在连棠身上游移,铮铮笑出声,“姿色果然不错。”
连棠被他看得浑身不舒坦,怒斥,“梁将军请自重,这是大齐皇宫,不是青州。”
传闻在青州,老梁将军就像土皇帝,膝下的几个儿子都有当街强抢民女的行为,面前的这位梁将军最是肆无忌惮。
梁渊当然不把她软绵绵的威胁放在眼里,劲腰下榻,脸向她逼近,深吸了一口她面前的空气,啧啧,“姑娘身上的香味好熟悉,本将军今日在哪里好像闻到过。”
连棠气的浑身发抖,肃声道:“将军若再出此言,本官就要请谏,去勤政殿讨个说法,将军功高盖世,自然不怕,只是江南左军的大将军,才进京一日,就被谏,于您德行总归有亏损。”
梁渊眼睛闪了一下,他本以为这个绣花枕头会搬出皇帝吓唬人,没想到竟是要当众谏他,有意思。
他嘴角噙笑,转身往后走,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偏过头,几乎擦着她的耳朵道:“连大人真是吓着本将军了呢。”
说完哈哈大笑两声,阔步走了。
连棠恶心的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等连棠走远了,梁渊顿步,远远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如毒蛇,夜里出了勤政殿后,他一直守在后门,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女人从里面走出来,果然被他等到了。
梁将军阅女无数,早就练就了闻香识女人的本事,她身上的香味清雅中带着甜,是南方人惯用的制香技法,添了一味叫琼露的树胶,他在御书房门外就闻到了。
再加上那片裙角,他几乎可以确定,夜里坐在元宁帝身上的女子,就是她。
深更半夜,御书房私会,没想到被外界称为石木心肠的元宁帝也动了凡心啊。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梁渊兴奋的击拳,元宁帝比老皇帝难对付多了,这么多年都找不到他的破绽,有了今日的发现,他们梁家的大业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
回揽月阁的路上,连棠一直在想梁渊的话,他提到她身上的香味,难道说他已经知道夜里她也在御书房?
她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当时她在祁衍身上缩的那么小,又隔着一道帷幔,平常人不可能想象到她在屋内。
可能是她太恐惧那场屠杀,太恐惧梁渊了。
毕竟上一世她被毒哑,某种程度来说,罪魁祸首就是梁渊,若不是他的挑动,以祁麟软弱的性子,根本不可能造反,更不可能对她下手。
她还记得祁麟造反失败后的第二日,她站在揽月阁的九楼,看见还有人在搬尸体,皇宫上上下下被血洗了般,宫人们连着洗了一个月的地,空气中还有血腥味。
她根本不敢想,那场屠杀死了多少人。
连棠的心神不宁一直持续到祁衍回揽月阁。
已是暮色四合,书阁里掌了灯。
祁衍在书阁外卸下满脸的倦容,意态闲闲的坐在她对面,问,“想什么呢?”
连棠怔怔望着突然出现的祁衍,心里的恐惧发酵,她惶然跪坐到他的面前,郑重道:“陛下,您一定要提防梁渊,千万不要放松警惕。”
她小脸白的没有血色,秀眉蹙着,小巧的鼻翼呼扇呼扇,仿佛在说生命中最可怕的事。
祁衍心不在焉,用指背划过她的脸,语音淡淡,“你不是已经提醒过朕了么?”
连棠见他不放在心上,眉毛拧成了一疙瘩。
是的,上一世最终是祁衍胜利了,可是还是死了那么多人不是么,而他,也不得不匆匆踏进战场,最终客死异乡。
再者,这一世,她不会和祁麟大婚,那么梁渊又用什么方式谋反?
想到这里,连棠一把抓住祁衍上下游移的手,语气着急,“可是,梁渊心里有阴谋,他会造反的。”
祁衍反手抓住了她,轻轻把忧国忧民的小姑娘扯进怀中,淡哼一声,“他哪里是阴谋,明明就是阳谋,青州梁家的野心自父皇登基时,就昭然若揭,只不过是畏惧王师,迟迟不敢动手罢了。”
他把她箍在怀里,轻咬她的耳垂,“怎么,为朕担忧?”
连棠轻轻推他,从桎梏中挣扎出半个身子,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想着别的事。
她心里惶急,“陛下既然知道,为何还放之任之啊。”想到白日梁渊毒蛇般的眼神,她后脊止不住打寒战。
祁衍心猿意马的解释:“江南左军历经百年非但没有像王朝一样衰败,反而越来越繁盛,实力不容小觑,且他们位于富饶的南方,钱多人多,若想扳倒这颗毒瘤,必须做好完全的准备,一击必中,否则他们会有源源不断的人补给,最后只能是两败俱伤,大齐南师和王师两败俱伤了,岂不是正合了西戎人的心意。”
“可是”连棠还要说什么,突然被祁衍堵住了嘴,未说出口的话被生生憋了回去。
直到她软在怀里,祁衍才放了她,垂着多情的桃花眼睨她,“不相信朕么?”
连棠小口小口的喘息,两腮陀红,水眸潋滟,偏还有故作恼怒:“人家在说正经事,陛下为何总是这样?”
祁衍伸手抹她唇边的口脂,“朕只是在想,对于这件事,你仅仅是不反感么?”
他目光带着一点缠绵的狠意,微粝的手指在她红唇上下摩挲,颇有一种得不到满意答案,誓不罢休的意味。
连棠怕了他,眼神慌乱道:“还有一点欢喜。”
看到祁衍眼中波澜乍起,她急声补充,“就一点点,一点点”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茯苓未未眠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37 章(修结尾)
只有一点点么?
但也够了。
够他抛弃那些他以为从来不会出现在他身上的退缩、犹豫。
心里放了一个人, 会变得偏执、敏感,会在乎她的情绪,想看她的心。
只是他太急了。
祁衍双手握住连棠薄薄的肩膀, 直视着她, 声音带着悔意,“棠棠,朕不该逼你, 朕只是怕你不喜欢。”
所以用最激烈的方式吻她,想把她吓走。
连棠软声,“我知道。”
她可能比他想象的还早知道他的挣扎。
大概是从他第一次好几天不回揽月阁,接着她和祁麟退婚, 他当众说永远不会娶任何人, 又私下解释会永远保护她。
她之所以在他自暴自弃般强吻她之后, 说不反感, 说有一点喜欢
是真的有一点喜欢。
试问, 天下有哪个女子能抵抗住祁衍这样的男子,且不说他九五之尊的身份, 单是他坚韧的品性就足够迷人。
更不必说无出其右的长相。
她在他身边, 受他庇护,对他自然是有浅浅的喜欢。
只是她不会心存奢望。
他是一国之君, 有一颗大大的心脏,里面装着黎明百姓、家国天下,他若愿意分她一隅, 她接下,若哪天盛不下她, 她也可以默默隐去, 过自己的生活。
至于自己的内心, 她不敢细究,更不敢深窥。
连棠虽然只说了三个字,却压的祁衍心头一凛,他感念她的善解人意,揽肩将她按进怀里,低语,“朕的幸运。”
*
翌日,连棠醒来后,祁衍已经去了勤政殿,她模模糊糊记得他走时似乎亲了她,她原想挣扎着起来,和他说今日想出宫的事,哪知又睡了过去。
前几日,杨掌柜托人带话来,说四宝斋自那日鹿呦山事件之后,名声大躁,店里的生意太好,很多货都卖断了,请她回去拿主意订货。
这几日祁衍都在忙军中事务,没给她派活,她想出宫去铺子看看。
谁知昨日发生的事太多,她只顾着脸红脑胀,把正事给忘了。
连棠请全盛去勤政殿看看,能不能让常福抽空帮她请示一下祁衍。
全盛很快回来,还带了两个身手利落的侍卫,“陛下同意了姑娘的事,就是嘱咐一定要带上他俩。”
有人在身边保护,连棠自己也心安,就和沉露收拾收拾出宫了。
进了四宝斋,她先去库房,果然见很多货架已空。
杨掌柜眉飞色舞的报告,“那日诗会,陛下用咱们四宝斋的砚台做赏赐后,咱们的端砚就出名了,来求购的学子络绎不绝,大多是参加明年春闱、秋闱的,其实就是讨个好兆头。”
连棠理解这些学子的心情,新的科举政策,虽说拓宽了普通学子的上升通道,但毕竟是第一年,不确定因素太多,十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这一朝,他们必然焦虑,迫不及待想找一个心里慰藉。
连棠对杨掌柜道:“这些学子大多都不富裕,咱们的端砚价格又高,估计有些人是孤注一掷来买,可是现在降价对之前买的人又不公平,这样,若有那银子不够的来讲价,你就许了,保留一成利润即可。”
杨掌柜犹豫,“那可让了不少,若是大家都来讲价怎么办?”
连棠摇头,“不会,读书人有风骨,若不是实在凑不出银子,不会轻易开口讲价,这样,店里不是还剩一批驱虫牙签么,我在上面提字,卖砚台的时候一并送给客人,也算是我们四宝斋对他们的祝福。”
杨掌柜忙去安排。
连棠在牙签上写“金榜题名”“蟾宫折桂”等不同字样,她的簪花小楷用金泥写在绫绢制成的牙签上,金光闪闪,灵秀飘逸,给人一种愿想定能成真的感觉。
买了砚台的学子得到牙签,喜笑颜开,文人嘛,就喜欢雅致的东西,更别说还寄托着美好的寓意。
有人拿了牙签,忍不住在对面的状元楼炫耀,四宝斋一下子涌进很多人要买砚台,杨掌柜乐的牙豁子都露出来了。
连棠蹙眉,上次在鹿呦山诗会她才知道,原来很多人并不会把手头有限的银子拿来买一台好砚,他们可能会买更实用的书和笔,今天这种争相购买砚台的现象很不合理。
她赠牙签的初衷也不是为了把砚台卖给不需要的人。
她走到柜台前,叫停了杨掌柜,告诉来买砚台的人,“为了答谢大家近年来对四宝斋的支持,我们决定,牙签免费送,只是我题字需要一些时间,请大家午后来取可好?”
人群中“轰”的一声炸开了锅,都说四宝斋的主人是个小娘子,没想到是如此花容月貌,还写的一手好字,又有一颗仁心,满腹经纶的青年才俊恨不能当场挥毫泼墨,用尽溢美之词夸赞她。
等众人离开后,连棠对杨掌柜道:“这些文人肯定不愿白拿牙签,你去库房取一些便宜的纸和笔,供手头不宽裕的人选择。”
杨掌柜苦着脸道:“笔还可以,纸可不行,最近京城纸价翻飞,咱们的纸没涨价,早被卖完了。”
连棠忽然想起来,上一世也是如此,新政施行后,因为要抄新书、印新书,京城一夜纸贵,其实倒不是不缺纸,就是几家大的店铺连手涨价,想要趁乱挣上一笔。
祁衍忙着军中事务,没精力管到这么细,倒是苦了家贫的学子了。
连棠叹一口气,“那就摆笔吧。”
连棠忙了一下午,店里的牙签还是供不应求,她只能请大家明日再来。
店里的销售额又翻了一翻。
连棠虽然累,心里还是蛮有成就感的,毕竟祁衍都说了,这些青年才俊以后会成为他的左肩右臂,她善待他们,也算是帮祁衍。
临回宫前,连棠在一楼柜台对账,店内还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在慢慢选纸笔。
一个人说,“你听说了么,现在全城都在传先帝荒淫无道的事。”
另一个人顿时兴奋,道,“嗐,一早就听说了,据闻那通天的揽月阁就是一个暴虐的淫窝,先帝夜夜和胡姬妓子在里面聚众苟且,场面不堪描述啊,每日都会搞死人呢。”
前一人愤恨,“没想到我大齐竟出了这样一位君王,我现在简直无法直视那座高塔了。”
连棠拨算盘珠子的手顿住,疑惑,有人在这个时候放出这种消息,到底想干什么?
*
连棠回皇宫的时候,天色有些晚了,当她跳下马车,踏进宫门,灰蒙蒙的暮色下,看到皇帝的舆车停在不远处。
仿佛猜到什么,她径直走过去,没有禀奏就挑开车帘。
车厢里,暖黄色的宫灯下,祁衍手持一卷,正在看书,车帘被掀开的那一刻,他目光从书上移开,和连棠的视线在空中相撞,仿佛有星河从他眼中流过。
“进来。”他用下巴顶了顶车门的方向。
连棠眼睫轻轻垂下,平静的“嗯”了一声,心里却暖融融的。
从宫门到揽月阁距离不近,她劳碌了一天,正不想走路呢。
掀帘进车厢后,她规规矩矩的福礼,“参见陛下。”
祁衍合上书,审视般目光在她身上绕了一圈,蹙眉,“你和朕之间不必如此拘礼,来——”他朝她伸手,“坐到朕身边来。”
明明他有过更亲密的举动,但他此时伸出的手,还是让连棠心尖一颤,她朝里走了两步,把指尖虚虚置在他手上。
祁衍一把捉住她的手,拉她在身边坐下,问,“累么?”
连棠本来想说累,但想到祁衍的辛苦,自己这点累不值一提,摇了摇头,反问,“陛下怎么会在这里?”
祁衍弯腰,看着她的眼睛,“难道朕做的还不够明显?”
他拨冗前来,自然是在等她。
连棠脸微微一红,“陛下专门在这等我?”
祁衍看到了她眼中的讶异,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小脸,眸光闯进她的眼睛:“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值得朕等。”
他嗓音低醇,眼波柔柔,连棠那一刻听到自己的心房咚咚咚的跳动。
四只眼睛一动不动的凝视。
祁衍用眼风描绘她精致的五官,最后停在她润泽的唇上,两瓣粉红蓓蕾般朝外嘟着,随着车厢的晃动,一张一合的打着小颤。
他用拇指的指腹压上去,来回摩挲,揉按。
连棠脸上的那片红慢慢烧向耳根、脖颈,这软刀子拉人,比直接的索要还磨人,当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时候,她一把握住他的手指,唇内溢出一句,“陛下。”
嗓调娇嗔软糯。
祁衍反握住她的手,眸子晦暗,脸往下压,干净的气息拂在她耳边,“可以亲么?”
有了昨日的教训,他近日倒是礼貌。
连棠紧紧抿唇,头刚点下去,就被他衔住压在车壁上。
和昨日不同,今日的他温柔、耐心,慢慢的吮吸唇瓣,一点一点撬开牙关,然后砥遍每一寸壁肉。
连棠晕晕陶陶,心潮如浪涌。
舆车麟麟,碾过青石板宫道,初冬的皇宫,天寒地冻,一壁之隔的车厢里,温煦如春。
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马车在揽月阁院门外,缓缓停下,常福和全盛慌忙跑出来接驾,跪着冻了半天,车厢里久久没人出来,两人面面相觑。
常福纳罕,陛下听说连姑娘回宫,早早打发了勤政殿议事的大臣回家,亲自坐舆车到宫门接她,这舆车就是皇帝走时坐的那辆,怎么俩人没从车上下来?
就在他咂摸间,全盛被冻得鼻涕横流,没心没肺道:“干爹啊,陛下和连姑娘不在车里吧?”
话音一落,车厢微不可查的晃了晃,未几,元宁帝先掀帘出来,神情一本正经,只是平日一丝不苟的龙袍,邹邹巴巴。
跳下车辕后,他转身,伸胳膊牵连棠下车,她低着头,颜色如新,像刚被大雪覆压过的红梅。
常福拧了一把全盛,压着嗓子道:“没脑子的狗东西,待会看我不抽你的皮。”
全盛咧着嘴,无声的大哭,他做错了什么?
进书阁后,两人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各自在自己的书案忙碌,晚膳时才坐到一处。
在食案落座后,祁衍温声问连棠,“今日在四宝斋怎样?”
连棠详细给他讲了在四宝斋都做了什么,听了什么,祁衍安静听着,时不时对她投来赞许的目光。
连棠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先帝那段,不管如何,先帝都是祁衍的父亲,她不想他听到那些不堪的传言。
说到最后,她笑嫣嫣道,“我还要谢谢陛下呢,若不是您,四宝斋还没有那么大的名气。”
祁衍想起鹿呦山那件事,心里颇有点意难平,“倒还让你得了便宜,但下次你若再为了银子把自己弄那么惨,朕定要罚你。”
连棠鼓起腮帮子,含嗔带娇,“您不是给了我一匣子钱么,我哪还会缺银子。”
“嗯。”祁衍点头,“朕希望你知道,银子是最不值得你费神的事,若有需要,一定要向朕开口。”
连棠沉默,因为她心里正酝酿一个计划,需要一大笔银子,却并不准备用他的。
半晌她才含糊的“哦”了一声,开始用膳。
晚膳后,连棠去屏风后沐浴,不知为何,如今夜宿书阁仿佛成了心照不宣的事。
在这里沐浴,连棠已经不再别扭,只是洗完在选择衣服时,略一踌躇,她还是在寝衣和正装之间选了后者,穿正装睡觉虽然不舒服,毕竟安全。
当连棠穿戴周正,绞干头发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祁衍坐在兵器架旁,缓缓擦拭手里的一柄玄铁剑。
她放轻了步子,缓缓走到他的身边,“陛下为何睡前擦剑?”
祁衍头也不抬,声音沉重,“这把剑是父皇的,那时他见朕体弱,就把这把随身携带多年的玄铁剑送给朕。”
玄铁剑通体乌黑,闪着冷光,祁衍每日晨练都用这把剑。
连棠心里一咯噔,难道祁衍已经知道了民间的传闻?
这也不稀奇,毕竟他的暗哨遍布京城,听到先帝的传言,不可能不向他禀告。
连棠在他身边坐下,声音轻柔,“外面的传闻陛下都听说了?”
祁衍颔首,目光立冷,“有人故意散播谣言,想要激起民愤。”
连棠不解,“先帝已经过世多年,他们这样做目的是什么?”
祁衍把手中的剑放回兵器架上,面色沉肃,“不管他们耍什么花招,目标一定指向朕,可惜了父皇戎马一生,打下这万里河山,却被那帮子文臣敲碎一身的傲骨,只能从美色中寻找安慰,最后落得个昏君的骂名,死了还要被拉出来鞭尸。”
连棠小心翼翼的探问:“其实,先帝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对么?”
虽有传言说祁衍恨先帝,连棠却并不这样认为,他虽很少谈起自己的父皇,但只言片语中能看出来,他内心深处崇拜先帝,而外人认为的“恨”,应该是“怒其不争”吧。
闻言,祁衍眸中登时腾出一股杀气,仿佛触碰到他最隐秘的痛苦,“一个人坏事做尽,最后回头,人们说他金盆洗手,而一个人功成身就,只因最后放纵情爱,就被定为十恶不赦,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父皇戎马一生,在边关挡住了多少铁骑,又在前朝凋零之际,以最快的速度驱逐各路叛军,避免前朝被四境的蛮夷瓜分的命运,建立大齐,保住了一方百姓,后来,他们骂他是沉溺女色的昏君,却忘了,六年前当西戎大军兵临边关的时候,他年近花甲,依然和年轻的将士一起披上戎装,上阵杀敌,最后血染沙场,尸骨被辱。”
祁衍声音不大,连棠却从中听到了无尽的哀怅,此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一个儿子,唏嘘父亲悲壮的一生。
祁衍叹息,“他死后,尸体血肉模糊,男子看了都心惊胆战,是当年那个花魁主动站出来,毫不畏惧的给他擦血,换装,整容,让他的尸身体体面面的回到京城,入葬皇陵。”
连棠轻问,“后来那个花魁呢?”。
“在父皇的灵柩边自刎了。”祁衍言语对花魁没有一点轻贱,倒带着一丝钦佩,“她自知不可能和父皇死同穴,用鲜血染红了他的棺木,以这种形式陪着他。”
连棠深受震撼,“原来众人嘴里的淫.乱,是一段唯美的爱情,先帝为了花魁宁愿背一世骂名,花魁不顾灵魂的归处,只为了留一抹血在他的棺木。”
祁衍抬眼看她,忍不住揽上她的纤腰,“让朕抱一抱。”
连棠软软倚在他的怀里。
半倾之后,祁衍突然推开她,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后,脸色变暗,眉头蹙起,“为什么睡觉还穿正装?”
连棠还沉浸在先帝和花魁的生死之恋中,一时没转换过来思路,“啊?”
祁衍指了指屏风,“去换寝衣。”
连棠依言,换上了面料柔软的寝衣,感觉特别别扭,她还没做好在天子面前“失仪”的准备,一上床就滚到最里面。
祁衍熄了烛火,睡在外面。
她洗了玫瑰花浴,浓郁的花香混合着体香,勾的鼻子痒痒,他闭眼,屏息——呼气——
就在他默默忍受心中的躁意,少女突然打了个滚,躺到他的身边,用手垫起头,唤他,“陛下,您睡了么?”
祁衍腹音沉沉道:“没有。”
说着也转过身子,两人登时相向而对,目光在晦暗的床帐内撞在一起,纠缠,躲闪。
连棠咽了咽口水,嗫嚅:“我有事相求。”
她乌发像水藻落满枕间,睡衣柔软贴身,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线条,祁衍突然没了原则,脑中仿佛只剩一个声音:无论她要什么,都答应她。
“嗯。”祁衍目光炯炯看着她,似乎很期待她向他要点什么。
连棠抿唇,声线细细道:“我明日还想出宫。”
祁衍眸子闪过一缕失望,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牌,递给连棠,“这是朕的御令,见此御令如见朕,你以后可以自由出入宫中。”
连棠半信半疑的接过,眼睛闪着晶光,“陛下真的要把此令牌送给我?”
她半撑起身子,翻来覆去的看手中的玉牌,睡衣松松垮垮的搭在薄肩上,颈上交叠的衣领大敞,露出里面的高高山岗,两个值岗的小士兵,笔挺直立,斗志昂扬。
连棠见祁衍半天没有回话,以为他变卦了,笑意僵在嘴角,看向他,声音带一点弱弱的威胁,“陛下在想什么?”
祁衍扬起桃花眼,懒淡道,“朕在想,像父皇那样,当个昏君也不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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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8 章
连棠这才发现自己外露春光, 她慌忙捂住衣襟,转过背,整个人红成了虾子。
而未来的“准昏君”眸光深幽, 思绪飘到那日去法恩寺的马车上, 他撕裂碍眼的织物,触到了那片春泽。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细胞的叫嚣。
他看着触手可及的地方,她殷红的脖颈、抖动的肩膀, 她那么小,那么弱,仿佛他一伸手就能为所欲为,肆意亵玩。
他闭上眼, 长臂一挥, 将她捞进怀里。
几乎同时, 他感受到她挠痒痒似的挣扎, 他把唇压在她的耳后, 低语,“只抱着。”
他是迅猛的雄狮, 也是善于等待的猎手, 他有耐心等她放下心房,把自己彻底交出来。
闻言, 连棠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枕着他粗壮的臂膀闭上眼睛,睡前还不忘提醒, “只能抱,你是天子, 一言九鼎。”
祁衍气笑, 狠狠把她团进怀里, 轻道一声:“好。”
翌日连棠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她伸了伸拦腰,背脊突然顶上一个硬块,转身,见自己还在祁衍怀里。
他正手撑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连棠瞬间从他怀里弹出来,拧眉,“陛下为何没去晨练?”
“练了。”祁衍意态懒懒道,“回来放剑的时候又想行使一下自己的权利。”
连棠美目圆睁:“什么权利?”
祁衍:“抱你。”
*
祁衍去勤政殿后,连棠把书阁剩下的牙签全部拿出来,提好字才去四宝斋。
到的时候,店里已经等着不少人,她让侍卫把牙签搬进来,请杨掌柜分发下去,经过一夜的宣传,来的人越来越多,店里盛不下,最后只能在店外支个摊子。
安排妥当,连棠把杨掌柜叫到二楼,问:“若今日订宣纸,最快几日可到货?”
杨掌柜歪着头算计,“如今京中纸厂的宣纸价格太高,若想价低,只能去最近的诸州,一去一来,最少需要三日。”
“三日足够。”连棠吩咐,“你现在就去下订单。”
杨掌柜摇头,“不行啊,诸州纸厂起货量大,咱们账上的银子连首付都不够。”
连棠仿佛早有预料,她走到书案后,从里面拿出三张房契,交给杨掌柜,“这是我的全部家当,你拿去牙房,价格报比市价低一些,尽快出手卖掉。”
杨掌柜接过来,见是布庄绣坊和发生火灾那个院子的房契,他手一抖,“东家不可,您孤注一掷赌上所有身家,现在京中纸价这么高,万一卖不出去,岂不是砸自己手中。”
连棠安慰他,“不会卖不出去,咱们不涨价,再加上店里客流量大,运回来的纸会很好卖。”
杨掌柜吓得老脸失色,“万万不可呀,东家,纸墨商行一致决定涨价,咱们若不涨,岂不是跟整个商行作对?”
连棠蔑然冷笑,“一群唯利是图的商人凑在一起就敢自称商行。”
上一世就是他们趁机发国难财,让贫者更贫,他们自己倒是富的流油。
她上辈子抄了十年的书,对纸墨笔砚充满了感情,所以重生后拿回三个铺子,她独爱四宝斋,她只想自己的四宝斋有纸卖,想写字的人有纸买,就这么简单。
至于商行那些人的勾当,她不必参与。
杨掌柜急的直跺脚,“可是不管民办还是官办,咱们都惹不起呀!”
连棠请杨掌柜坐下,给他端一杯茶水平静了心绪,才道:“咱们开店做生意,顾客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讨好那些所谓的同行,他们目光短浅,想趁乱吃一嘴,我们监守自己,不必管他们做什么。”
杨掌柜摇头,“你不知道他们的手段,会千方百计搞死异己的。”
连棠不怕,“我们清清白白做生意,还怕他们搞手脚不成,若他们乱来,自有衙门。”
她御笔学士的名头好歹还能唬人,如此便不怕衙门偏私。
杨掌柜被连棠说服,转身下楼。
连棠知道杨掌柜虽然表面被她说服,心里还是抗拒,不过是因为她是东家不好再反抗罢了。
其实这件事她之所以非做不可,扩大四宝斋的生意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是,她隐隐觉得,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青年学子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就会跟着新政的大潮,进入权利的中心,影响朝野。
前世她做了十年的御笔,这点政治觉悟还是有的。
至于她一个女子,为何开始关心朝政,她倒是没有细想。
杨掌柜出去跑卖铺子的事,连棠坐镇一楼管账,她拨算盘的时候,无意间听到文士们也在议论先帝的艳情。
“在我看来,先帝并非像他们口中说的那样卑劣,他可能就是一个大情种。”
“你还别说,我听说把先帝迷得神魂颠倒的是青楼的花魁,这位花魁后来还跟随先帝去边关,最后以身殉葬了呢。”
“啧,爱美人不爱江山,写好了,又是一曲伟大的爱情。”
不得不说,文人对情爱总是比旁人多一丝敏感,也多一丝浪漫,他们不知道真相,分析的却十分接近。
连棠哑然失笑。
午后,柳成寅走进了四宝斋,他看见连棠坐在柜台后面,笑道,“我这两日在客舍里读书,今日一出门,就听大家说,四宝斋免费送的牙签多么受欢迎,我一猜就是你的杰作。”
连棠笑的眉眼弯弯,“先生还是那么明察秋毫。”
柳成寅腼腆垂眸,“我今日来,是想厚着脸皮为自己讨一张牙签。”
连棠从柜台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牙签,递过去,“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你今日若不来,我就准备打发小厮给你送过去呢。”
柳成寅眼睛一亮,“特意给我准备的?”
说完又觉得不妥,讪讪错开了视线。
连棠倒是落落大方,“自然要给你准备,虽然你可能不太需要,但我还是想诚挚的祝你金榜题名,拔得头筹。”
柳成寅学问好,是公认的,他每日听这句话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但都没有今日这句好听,他双手作揖,谦谦一礼,“定不负姑娘所愿。”
他这句话带了点暧昧,不过连棠并没有注意到。
连棠本已开始看账本,突然想到另一件事,抬头问,“先生可愿意帮我做件事?”
柳成寅又是一拱手,“姑娘但说无妨。”
连棠从柜台出来,“先生楼上请。”
*
待连棠和柳成寅从二楼的楼梯走下来,林瑞正好风风火火的闯进来,他先喊了一声“连棠”,而后把目光定在柳成寅的身上,眉毛横竖,“怎么又是你?”
柳成寅被他这句话问的莫名其妙,但是一位长相英俊的武将如此亲昵的喊出连棠的名字,让他心里很不爽,冷冷问,“我和你素未谋面,何来又是之说?”
小将军对这位总是到四宝斋缠着连棠的男子更不爽,鼻息重重一嗤,“那是你孤陋寡闻,请不要扯上本将军。”
将军?柳成寅对他的轻蔑又加了一分,“原来是武夫,怪不得能做出当众大喊女子闺名这种事。”
林瑞从没被人这么奚落过,暴跳起来想打人,被连棠制止。
她先好声好气的送走柳成寅,这才把林瑞拉上楼,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瑞被气糊涂了,这才想起正事,一脸紧张道:“我是来告诉你,今日先别回皇宫了。”
连棠心里一沉,失声,“宫里发生了什么?”
林瑞叹了口气,“嗐,还不是先帝那事,在老百姓中间越来越发酵,今日有一帮子平民聚集在皇城门口,要求把先帝登基后常住的揽月阁推倒,然后那些告老还乡,辞官归田的内阁老臣死灰复燃,一起跪在揽月阁院外,要求陛下遵从民意,下旨拆楼。”
连棠急切:“陛下什么反应?”
林瑞咬牙,“陛下当然龙颜大怒,他驳回了他们的上奏,称永远不会拆揽月阁,然后那帮子老臣就不吃不喝的跪着,说要一直跪到陛下同意为止,现在还不知道他们要僵持到什么时候呢,你今日先别回宫。”
连棠这次明白,原来昨日有人蓄意传播先帝的旧事,是在这等着呢,果然如祁衍所说,背后之人的目标指向他。
他们这一步也许只是为了激怒皇帝,那么下一步呢?
背后操作者的阴谋一环连着一环,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事情会向着那个方向发展,连棠现在只是担心祁衍。
她问林瑞,“陛下有没有交代,接下来怎么做?”
林瑞摇头,“陛下的计划,怎么可能告诉我。”
连棠愁。
*
连棠原本可以回侯府住,但想到明日还要来四宝斋,不想折腾,索性就在店里住下。
二楼有一间起居室,虽然不大,收拾的也利落,连棠夜里就住这。
她心里牵挂着揽月阁,牵挂着祁衍,坐卧不安。
也不知道他怎么应付那些老臣?
晚上可用了膳?
这会睡觉了没有?
连棠焦虑的在卧室里转来转去,全然没有发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上二楼,推门进来。
“棠棠。”她听到熟悉的呼唤声,一转身,就看到祁衍站在门外。
连棠眼睛一热,小跑到他面前,仰着小脸,声音有点委屈,“您怎么来了。”
祁衍低醇的声线沁进她耳中,“你不在,朕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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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9 章
连棠心跳窒了一拍, 眼瞳一点点张大,又回缩,轻轻垂眸, “陛下今夜要宿在这里?”
祁衍轻笑, “朕看看你就走。”
他哪有时间睡觉,宫里那帮老臣,好不容易不跪了, 现在还耗在勤政殿的正殿里,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他只是抽空来看看她在宫外住的地方是否安全。
他环视一圈屋内的陈设,“这里比揽月阁朕的寝屋还简陋。”
连棠嗔笑,“这是寸土寸金的临街商铺, 能拾掇出来这么一间屋子已属难得, 简陋归简陋, 胜在干净, 也方便。”
这话似乎并没有安慰到祁衍, 他略一思忖,“朕在皇城边有一个三进的院子, 虽也逼仄, 总归比这里好。”
连棠心里犯嘀咕,一国之君和三进的院子, 听起来怎么那么违和。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皇帝除了皇宫, 还有避暑行宫,温泉行宫等一众别宫御院, 他为何还有一个三进的宅子?
且这称呼听着有点熟悉。
哦!
她忽然想起来, 之前买宅子的时候, 也有一个三进的院子摆在她面前,位置佳、装潢好,价格极低。
她当时只以为是有人设了圈套要害她,却从没想过是不是有人想帮她。
她眨眼,问,“陛下的院子是不是刚买不久,距东阴先生的住宅不远?”
祁衍知道藏不住了,失笑,“朕原本买来送人,谁知那人是个小机灵鬼,没送出去。”
“我哪是!”连棠小脸一红,转身不理他,心里却一股暖流,原来在很多小事上他都默默关心她。
祁衍觉得自己还是有点恶趣味的,就喜欢看她被逗的面红耳赤的样子。
他从背后揽住她的肩头,将她压进怀里,声音轻柔,“你先在宫外委屈几天,等朕解决了眼下的麻烦,就接你回宫。”
说到眼下的事,连棠不禁拧眉,“这帮人为何要针对揽月阁,就算真的摧毁了揽月阁,于他们有什么好处?”
祁衍目光瞬间变深晦,“已经有流言说朕留着揽月阁,是想效仿先帝,淫.欲废政,以此激起民愤。”
连棠心里一跳,效仿先帝金屋藏娇?
她住在揽月阁,只有近身伺候的几人知道,难道除了他们,还有别人知道了这件事?
她脑中突然浮现出梁渊阴鸷的脸。
连棠转过身,猛然抓住祁衍的衣袖,声音微微发抖,“那日我从勤政殿出来,半道上碰到梁渊,他说我身上的香味很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我当时没多想,现在想来,他当时是不是在暗示,他在御书房发现了我?”
祁衍目光一顿,急声问,“他有没有怎么着你?”
连棠垂首,声音很小,“还说想认识我,别的没什么了?”
祁衍感觉到她在掩饰心里的害怕,他相信梁渊可能真的没说别的,但这个人特别善于用眼神给人压迫感。
他双手合抱,将她软软的身子揽进怀里,他想到那日遇见梁渊的晚上,她也是这般恐慌,不住的叮嘱他一定要提防梁渊。
祁衍眼底透出隐隐的杀气,“棠棠,不要怕,相信朕,没人动得了你,也没人能动得了揽月阁。”
连棠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透过织物感受他的温度。
他话音铮铮,胸怀宽阔,她在他怀中,很安心,很有安全感,她相信他。
“嗯。”她把脑袋又往他怀里蹭了蹭,“我相信你肯定会护住揽月阁。”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揽月阁对她都很重要,她会和他一起守护。
*
翌日清晨,梁府。
梁渊盘踞在硕大的紫檀木罗汉床上,狭笑,“那帮老臣还在宫里?”
宋参小心翼翼道:“都坚持着呢,自从被迫辞官后,他们那口气一直憋着,好不容易等来将军,拼了老命也要扒皇帝一层皮。”
梁渊神色傲慢,“就他们这帮老胳膊老腿,顶多能刺激一下皇帝的情绪,能不能扒下这层皮,还要看那个女人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宋参阿谀,“将军慧眼如炬,绝对不会看走眼的,等扒了皇帝的皮,就是咱们江左军的舞台了。”
梁渊嘴角勾出一抹得意,“既然那帮阁老如此卖力,我们也送他们一份大礼。”
宋参:“什么大礼?”
梁渊:“去状元楼抓些人。”
*
昨日杨掌柜已经将连棠手里的两间铺子和一个院子都卖出去了,银子一入账,他立刻马不停蹄的下了宣纸的定单。
杨掌柜胆子虽小,办事可靠,效率高,连棠许多事都交给他办。
今日他去府衙处理文书的一些事宜,连棠又成了掌柜。
自古才子对美丽的女子都不吝啬偏爱,只要连棠在店里,总有人一天几次的进店里买块墨,带个笔,客人一多,小二忙不过来,两个冷面的侍卫大哥都被连棠打发去帮忙。
没成想,吓跑了不少顾客。
不过,有他俩在,连棠在柜台算账、迎来送往倒也没人敢打扰。
午时,店里进来一个女子,看衣着应是个未出阁的小家碧玉,一双眼睛却带着坠入爱河的妩媚。
她原本低着头跟在丫鬟后面,眼睛都不敢抬,直到看到柜台后的连棠,眼中才一亮,旋裙走到柜台前,嗓音轻软,“请问,这里是买砚台送牙签么?”
连棠见她羞答答的,当下就明白她这是要给心上人买砚台,忙热情的招呼,并让小二把各种规格的砚台都到柜台,供她挑选。
女子姓唐明芙,连棠唤她唐妹妹。
唐芙挑了一个中等价位的砚台,付了钱后,红着脸问,“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掌柜娘子是否答应。”
连棠笑盈盈的看她,“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唐芙先盈盈朝她拜了一拜,才道:“我想请掌柜娘子在牙签上多提两个字,一面书芙,一面书枫。”
连棠睇她,“这有何难。”
想是那枫就是唐芙心上人的名字。
连棠当下就在牙签两面对称的位置提好字,交给唐芙,唐芙拿着那牙签左看看又看看,喜欢的不得了。
“小翠。”她转脸唤自己的丫鬟,“把我那条未用过的新帕子拿来,送给掌柜娘子。”
那帕子是淡粉色的,上面的花草绣样栩栩如生,颜色很好,真是个蕙质兰心的好姑娘,连棠不禁暗叹,那位即将收到砚台的郎子真是好福气。
见连棠收下帕子,唐芙才带着婢女离开四宝斋,连棠则继续在柜台后看账单。
半晌之后,不知为何外面越来越嘈杂,影响的连棠对账都分神。
突然,今日在店外迎客的小二惊慌失措的跑进来,冲连棠大喊,“东家,您看窗外。”
沉露也听到动静,扔下扫灰的鸡毛掸子,跟连棠一起朝窗外望去。
只见,对面的状元楼门外,一个紫衣男子正在纠缠一个女子,那男子身高体壮,看他扎实的后盘,应该是个行伍之人,而那女子,竟是唐芙,她手里还抱着刚买的那块砚台。
唐芙本就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经不住男子的纠缠,拉扯了两三下,就被男子拎小鸡似的抱了起来。
连棠看不下去,转身朝外走,走到门槛处被刚从外面回来的杨掌柜拦住。
他冲连棠使了个眼色,“东家,这事咱们不能管,那人来头不小,后面跟了很多人。”
沉露也抱住连棠的胳膊,“小姐,咱们店里才几个人,都去也打不过他们啊。”
说着把她拉回来,杨掌柜趁机栓上门。
连棠无奈,回到窗下。
这时,被扛在肩上的唐芙突然一口咬住男子的脖颈,死都不放开。
紫衣男子痛的大喊一声,使蛮力猛然将唐芙摔在地上,“砰”的一声,唐芙身子落地,手里的砚台摔出好远。
此时,状元楼里的人听到动静,陆陆续续走下来不少人,群起指责紫衣男子。
紫衣男子却恍若未闻,他捂着脖子,目眦欲裂,“臊娘们,敢咬老子,老子现在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
“来人!”他暴喝。
两队手持钢刀的武人小跑着过来,绕着紫衣男子和唐芙围成一个大圈,把闲杂人等搁在外面。
紫衣男子淫.笑着走到唐芙面前,缓缓蹲下身子,一把扯住她的衣服。
唐芙大惊失色,“你干什么?”
“干什么,让你就地尝尝老子的厉害。”紫衣男子脸上突然变了色,如恶魔般一把撕裂了唐芙的衣襟。
所有人都傻了。
连棠身子开始发抖,她只听说过江左军士在江南横行,兴致来了,随便在路上抓过一个女子,当街宣淫,没想到这种事还能在京城发生。
唐芙惊恐连连,哭喊不似人声。
状元楼的年轻人一身热血,那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赤手空拳和武夫们对决,他们那是对方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揍的鼻青脸肿。
越来越多的人下来,更多的人想进去救人,武夫们开始亮刀。
连棠这会看清楚了形势,这群人的目的恐怕不单单是强抢民女,还想要激怒这些明年即将要参加春闱的人。
再这样下去,不仅救不了唐芙,这群学子还会因为聚众打架而被抓进大狱。
连棠虽不知紫衣男子具体目的,毫无疑问,矛头指向的是祁衍的新政。
不能把事情闹大。
思及此,她抬腿就往外走,杨掌柜下意识伸出胳膊拦她,连棠目光如炬看着他,杨掌柜最终低头,放下胳膊。
两个侍卫护着连棠朝外走。
外面已经开始混战成一片,紫衣男子也越来越兴奋,一把褪下了唐芙的裙子。
连棠心里一阵恶寒,眼睛快出血,她在两个侍卫的保护下,突破人墙,快速走到最里面,一把拉起唐芙。
唐芙衣不蔽体,整个人抖的像被风雨摧残过的鹌鹑。
连棠用披风裹着她,转身就走。
“站住!”紫衣男子怒吼,“来都来了还想走?正好爷快饿死了,两个一起吃。”
说着他伸出鹰爪般的长臂,去抓连棠,与此同时另一队人围上来,尖刀架住她身边的两个侍卫。
“小姐!”沉露吓得大声哭喊,对方人多势众,小姐可怎么办呢?
杨掌柜蹲在地上拍脑袋,他当时为何不拦住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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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0 章
唐芙埋在连棠的斗篷下, 抖如筛糠,她用手推连棠,“掌柜娘子, 你快走, 不要管我。”
连棠看着面前明晃晃的尖刀,冲卫一点了点头,卫一立刻向天发出了一声奇怪的信号。
顷刻之间, 一队黑衣人乌鹊般从天而降,空气中同时传来“嗖嗖”的裂空声,一眨眼的功夫,手拿尖刀围困连棠的武夫闷声倒下。
紫衣男子神色大惧, 连滚带爬的往后跑, 边跑边嘶吼, “都给我上。”
两队人马对峙, 大街上立刻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 很多热血学子找来棍棒,加入混战,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武夫被打的抱头鼠窜。
在两个侍卫的保护下, 连棠扶着唐芙迅速离开现场。
黑衣人是皇帝的人,个个都是顶尖高手, 昨夜祁衍告诉她,除了卫一和卫二,他还派了一队暗哨保护她, 让她放手做事。
连棠本来不愿让这些暗哨露面,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但事关人命和明年参加春闱的学子, 她不得不动用他们。
她带着唐芙刚走到店门外, 看到柳成寅拨开人群,在张徨找人,当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眼睛立刻迸出巨大的惊喜,愣住了般盯着她看,礼数都忘了。
连棠冲他点头报平安。
柳成寅三两步跑过来,步履有点狼狈,直到确认她没有受伤,才舒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就这转眼间的功夫,黑衣人已经把闹事的武夫打的爬不起来。
连棠把唐芙交给沉露,冲柳成寅一礼,请他帮忙,“等官府来人这段期间,还请先生维持案发现场的秩序。”
柳成寅在学子中颇有威信,这件事交给他来做最合适,而那些暗哨不便见人,当下就撤走了。
四宝斋内,唐芙缩在墙角一直哭,沉露找来新衣裳她也不换,像一个受惊的刺猬,蜷起来,不许别人靠近。
连棠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盖在她身上。
突然门外传来争执声,一个陌生男子想闯进来,隐约还能听见他在喊“芙妹”。
唐芙身子战栗了一下。
连棠走过去,看到一个清俊的男子,心焦如焚,满头是汗。
连棠问,“你是谁,你找谁?”
那男子声音都快哭了,“我是杜枫,我找唐芙,我刚听同窗说发生了什么,掌柜娘子求求你让我进去吧,芙妹是我的命。”
连棠一听他的名字就猜出他是唐芙的心上人,又见他情深意切,遂放他进门。
杜枫飞奔到唐芙面前,声音颤抖,“芙妹,是我,我是阿枫。”
唐芙哭着尖叫,“你走,你走!”
杜枫一把抱住她的身子,“芙妹,我不走,你听我说”
连棠悄悄退出来,掩上门,把空间留给他二人。
外面,柳成寅指挥者学子们把闹事的人捆住手脚,堆在路边,紫衣男子还在嚣张的谩骂,连棠让人给他嘴里塞块破布。
学子中亦有很多人受伤,但他们都没有走,同仇敌忾,等着官府给个说法。
连棠一走出来,在人群中引起不小的动静,青年才俊们纷纷转目过来,他们没想到竟是一个女子冲破闹事者的“人墙”,第一个冲进去救人。
他们以前只知道四宝斋的这位女掌柜,貌美,笑甜,有仁心,今日见到她的无畏,更是对她另眼相看。
乍一看,她就是香闺深藏的芙蓉美人,细看之下,她恬淡的眉眼之间处处流露出读书人的腹有诗书气自华。
她一定读了很多书,也许比他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多。
这样想着,学子们看向她的目光又多了一丝钦佩。
柳成寅顺着大家的目光看到连棠,他走过来,心疼,“下次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他不知道连棠有暗哨保护,故而在他眼里,连棠的行为无异于主动送死。
有些事,连棠没办法解释,只能颔首,“谢先生关心。”
正在这时,一队官兵走了过来,紫衣男子看到为首的,仿佛复燃的死灰,疯狂的扭动身子。
为首之人走过来,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而后转向众人,问,“发生了什么事?”
柳成寅上前,有理有据的把整个事件复述了一遍,而后恳切道:“还请朱大人为受害的女子做主,为受伤的学子做主。”
来人正是大理寺少卿朱蒲,身后跟着两队衙役。
学子们自动围过来,站在柳成寅和连棠的身后,目光灼灼看向这位大理寺少卿,期盼他惩恶扬善,为弱者撑腰。
连棠心里却一咯噔,大理寺的人来的太快了,快到有点像守株待兔。
只见朱蒲睨着冷眸,慢悠悠环视一圈,着人解了闹事人身上的绳索,而后厉声道:“聚众闹事,滋扰民生,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本官抓起来。”
学子们轰的一声炸开了,群情激奋,“是他们害人,凭什么抓我们?”
“这不分青红皂白的抓人,就是懒政!”
“春闱在即,把我们抓进去,耽搁复习不说,考试的时候还不放人怎么说?”
“对啊,我等家人都不在京城,进了衙狱,谁来赎我们。”
“都给我住口!”朱蒲沉着脸,怒斥,“再若多言,治你们一个藐视朝廷命官之罪!”
柳成寅和大多是学子一样,惊诧、气愤,他摆手请大家静下来,自己上前理论,“大人,我们是见义勇为,不是闹事,如果这样都要被抓,就是对当街强抢民女的纵容!”
朱蒲斜眼睨他,“你说见义勇为就见义勇为?”他手向闹事的那些人一指,沉声道,“他们还说你们仗势欺人呢,你们说本官该听谁的?”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彼此的鼻青脸肿,这时才转过脑子,会不会今日种种就是一场预谋,目的是把他们关进大牢,错过科考。
朱蒲嘴角浮出一丝不屑,寒门贫子,还想和高门贵族在同一考场考试,做梦去吧。
“带走!”他狠狠留下这句话,抬腿欲走。
“朱大人!”
朱蒲听见这凛然的女音,顿住脚步,抬眼一看,一道黄金令牌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上面盘着一条九爪金龙。
这是皇帝的御令牌,见令牌如见皇帝。
连棠听了这一遭子下来,算是明白,大理寺被收买了,这些学子若被带走,定然是有去无回,至少春闱之前别想出来。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状元楼早已是真正有才之士的聚集地,这些人若无法参加春闱,祁衍的新政形同虚设,最后上榜的还是世家大族作保的那群庸才。
她做为御笔学士,肯定不能眼看着这样的事发生。
情急之下,她亮出令牌。
朱蒲吓坏了,小腿肚子打转,几乎要下跪。
众人屏息凝神,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连棠手里的令牌,暗惊,她到底什么身份。
连棠对朱蒲下令,“你速去请大理寺卿、御史、昭狱总指挥使到此,一并审理此案。”
朱蒲哪敢去,吓得当场装死,有忿忿的学子上前蹿他都没醒来。
连棠懒得跟这个癞皮狗交涉,把金令交给卫一,卫一拿上令牌立刻飞檐走壁去请人。
连棠又命人把状元楼一楼大厅收拾出来,待会在此审案,这么多人动起来不方便,再者大理寺不一定安全,不如就把主审请到此处。
未待多久,御史大夫先赶到,对着连棠一礼,“承蒙连大人信任,微臣定不负所托。”
连棠回礼,“有劳御史大夫。”
“连大人?”学子们交头接耳,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柳成寅同样对连棠投来诧异的目光。
御史大夫替她回答,“这位是御笔学士连大人,难道你们都不知道?”
学子们瞠目结舌,原来她就是太后生辰宴上舌战四大阁老的御笔学士!
有人高喊,“吾等仰慕连大人已久,竟不知就在身边。”
“连大人是我们读书人的楷模”
“是的,这才是文官该有的风骨!”
“巾帼不让须眉!”
这些才子近几日就准备了一箩筐的溢美之词想夸连棠,一直没找到机会,这会逮着了,那真是慷慨激昂,花样百出。
连棠听了都脸红,忙借着请御史进状元楼的机会,打住众人的话头。
半晌之后,大理寺卿、御史、昭狱总指挥使齐聚状元楼的大厅,开堂审理此案。
并非他们这些一品大元能被一个五品文官支配,而是金令牌和天子近臣这两项加起来,威力等同于圣旨。
这件案子其实非常简单,人证物证聚在,几方官员互相牵制,没人敢徇私,结果很快浮出水面。
紫衣男子是江左军的一个副将,闹事的全是江左大营的人,大理寺卿当场给他们定了强抢民女,寻衅滋事的罪名。
紫衣男子大声叫嚣,“我是江左军的人,怎么定罪梁将军说了算,轮不到你们给我扣罪名。”
这时宋参也匆匆赶到,带来梁渊的口谕,“冯副将初到京城,水土不服,一时失性,还望诸位大人看在江左军几百年如一日护佑南境平安的份上,再给他一次机会。”
推脱是真推脱,威胁也是真威胁。
这句话一出,堂内皆静。
没人敢真的得罪梁渊,江左军,那是皇帝都要给面子的,三个主审大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连棠,听她的意见,“连大人可有高见?”
连棠没想到皇城脚下,梁渊竟然狂傲到这种地步,他之所以这么高调肯定有别的意图,这也许是他们对皇权的初步试探。
他们破坏春闱的同时,其实是想看祁衍的底线在哪里。
此番较量,看似在状元楼的大堂,实则是在祁衍和江左军之间,既然如此,连棠此刻说什么都是枉然,不如耐心等待结果。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她淡淡一笑,“我一介文职,对大理寺定罚没有发言权,却想知道你们江左军准备怎么补偿受辱的女子和受伤的文士?”
现场焦点瞬间转移,所有愤恨的目光又落到宋参身上。
他脸色一白,梁将军可没有说这茬,可事实既成,他们也不能抵赖,只能硬着头皮承诺会给抚慰金。
连棠伸手,“拿来。”
宋参惊讶她的直接,小心翼翼问,“要多少?”
连棠略略一算,“一万两。”
宋参暴跳,“这简直是讹诈!”
连棠冷笑,“五千用于安抚唐姑娘,剩下五千赔偿你们砸坏的东西以及给受伤的学子疗伤,很多么?”
宋参语塞,在众人怒视的目光下,半晌才不情不愿的从袖中掏出一万两银票,柳成寅替众人接下。
就在这段时间里,常福带着元宁帝的御旨走进状元楼。
圣旨一宣读完,众学子雀跃欢呼,而江左军则面如死灰。
冯副将当场杖毙。
其他参与闹事的江左军杖五十。
梁渊治军不严,鞭三十,在府中禁闭十五日。
朱蒲不辨是非,革职查办。
这个惩罚的严重程度超出众人的想象,江左军里哀嚎一片,宋参也傻了眼,旁人的死活就算了,关键是将军也受罚?
这简直是直接打脸!
宋参脸上的表情如遭雷劈。
另一边常福还带来一个好消息,皇上感念连大人和众学子不畏强权,奋勇救人的义举,特召他们进宫领赏。
进宫领赏!
这是多大的恩赐啊,年轻的学子们兴致高昂,齐声叩拜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常福安排好一切,走到连棠面前,笑盈盈道:“陛下让老奴把这个还给姑娘。”
常福展开手掌,里面躺着那块金令牌,开堂审案之前,连棠让卫一拿着它进宫将这里的情况禀告了祁衍,他才能以雷霆之速处理这件事。
连棠接过令牌,见后面还附了一片小小的牙签,上书:见令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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