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祁衍倒不至于醉的不省人事, 他第一次接触酒,神经承受不住这种麻痹,整个人处于一种熏晕的状态。

    他那双凌厉的眼睛此时迷离缥缈, 似深幽的潭水, 清亮,却看不到底,几缕血丝爬上眼尾, 染出一抹鲜红,白皙的皮肤下透出淡淡的粉,一直蔓延到脖颈,圆润的喉结向外凸起, 充分彰显男人的野性。

    连棠有一点点害怕, 更多的是担心, 她双手顶在他的胸脯, 堪堪将他扶起, 而后搂着他的腰,放他坐在软席上。

    男人身子重的超出了她的想象, 搂着他坐下的一瞬间, 她被带着身子失重,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祁衍原本还有一丝理智, 只是头晕的厉害,四肢不听话,被伺候着坐舒服了, 突然怀里多了香香软软的身段,他双臂似铁链, 下意识箍住她。

    可惜他现在身体不听话, 连棠轻而易举的掰开他的双臂, 温声安抚,“陛下别闹,我去给您熬碗醒酒汤。”

    酒量这么差还跟她抢酒喝,这下知道难受了吧,连棠有点心疼的看了他一眼,撑着胳膊就要站起来。

    突然男人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软席上,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又热又烫的喘息洒她满头满脸。

    连棠知道醉酒的人不理智,不想和他硬碰硬,伸手捧上他滚烫的脸颊,哄道:“我知道陛下现在身体不舒服,您让我起来,我给您端杯水润润嗓子。”

    他的眼睛盯上她丰盈的唇瓣。

    连棠立刻抿紧嘴巴,皱着眉冲他摇头,“陛下,您清醒些。”

    醉酒的皇帝却耍起赖来,“不,朕想糊涂一些。”说着他就低下头,先吃她的唇,而后是鼻子、耳朵、脖窝。

    连棠被他的唇烫的浑身酥软,小口香喘,她知道他现在控制不了自己,怕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遂猛一蓄力,翻身把他按在下面,“陛下,不要”

    祁衍恍若未闻,动作愈发的密集,手勾子她的脖颈,身子一倾,又把她压在下面。

    软席上,两个人四肢缠在一起,滚过来滚过去,就在发丝凌乱,衣衫不整之时,忽听“咕咚”一声,温泉池里溅起好大一朵水花。

    常福原本缩着头躲在远处,听到声音,惊得猛然回头,见有人落水,“啊呀”一声就往水池跑,跑到半路,突然看见二人破水而出,活鸳鸯般浮在水面,身子抱紧,望着彼此的眼睛。

    他紧急止步,默默蹲回去,继续做他的缩头鹌鹑。

    温泉池里,祁衍抱着连棠的腰,把她的后背抵在池壁上,有了支撑,连棠堪堪站稳脚跟,只是她呛了满嘴满鼻的水,此刻正痛苦的闭着眼睛。

    经温汤一洗涤,祁衍体内所剩不多的那点酒气消散,他立时清醒过来,睁眼看着和他同在水中的女子。

    她一头墨发湿漉漉的,海草般凌乱的缠绕在胸前,湿衣裳包裹住她玲珑有致的曲线,山峦一样错落不平。

    两人身子几乎贴在一起,衣摆在水里飘逸纠缠。

    温汤暖暖的蒸腾,刺激着皮下的感官异常灵敏,每一寸皮肤都起了反应。

    祁衍微敛着眼睑,伸手帮她擦去脸上的水渍,就被烫到般缩回了手。

    连棠一张开眼,就看到祁衍紧绷的下颚线和不均匀的呼吸,有了上次的经验,她的脸登时变得血红,慌乱的眼睛不知该看向哪里。

    祁衍阖目,声音低哑,“你先上去。”

    连棠抿了抿唇,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把抱住他的身子,牙齿打着颤道:“陛下,我我可以的。”

    他是帝王,这天下,要什么得不到,却总是在她面前克制隐忍,她不忍心。

    祁衍感受到少女的身子抖如筛糠,他伸臂虚虚抱着她,在她耳边轻语,“朕说过,你不必如此,比起这种牺牲,朕更愿意你相信朕,对朕敞开心扉。”

    她在他面前乖顺、贴心,身体都愿意献上,却唯独不愿打开心门,她嘴上说受他庇护,有了困难却从不求他,独自担着,她对他的感情里,有报恩、有崇敬、有伺候,却没有信任。

    她身体和他亲密,心里却保持着客客气气的距离。

    连棠承认自己不敢完全把自己曝露在祁衍面前,可是她做的有错么,他可是天子啊,谁当着他的面不得谨小慎微。

    相对于其他人,她够放肆了呢。

    “怎么才算打开心扉呀?”连棠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半嗔半娇的问。

    祁衍无奈一笑,他上辈子一定是欠她的,她一句话就能把他心里的那点意难平化成绕指柔。

    他抵着她的额头,尽量显得不高兴,问,“你是不是为了让学子们用上平价宣纸,把手上的铺子和新买的小院都卖了?”

    连棠心里一虚,低头,“您都知道了?”

    祁衍狠狠的磨磨她的小鼻头,“那百宝箱里的银票,买纸坊都够了,多进一点货而已,何须你卖铺子?”

    连棠喃声,“那两间铺子我没时间打理,那个小院都是伤心的回忆,卖了不可惜。”

    祁衍看着她的眼睛,声音里似乎带着一声叹息,“这不是可惜不可惜的问题。”

    连棠嗫喏,这才知道祁衍是介意她不用他的银子,那百宝箱里的银票她是没打算用,当时小院急需修整,她用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后面又补上了,之后就一直放在揽月阁,再没打开过。

    她自认为这件事没有做错,只是面对祁衍眼里的失望,她突然发现自己真的没法向他交代。

    她不安的看着他,嗓音软软的,“陛下,您是不是生气了?”

    祁衍抱着她的身子,把下颚支在她的肩膀,“朕不是生气,朕就是想让你知道,你觉得很难的事,在朕这里都是小事,你可以对朕敞开心扉,全身心的依赖朕。”

    父母去世后,连棠心里自己的角色一直都是姐姐,她还不太习惯依赖别人,“我只是不想把我们的关系变成我利用陛下。”

    祁衍把唇放在她的耳边,低醇的嗓音直沁耳膜,“朕欢喜被你利用。”

    连棠耳根一麻,心尖都跟着轻颤,喃声,“那我试试。”

    两人在水里耳鬓厮磨半天,手脚都泡的发白,祁衍拿来面巾将连棠一路抱回寝宫。

    反正时间也不早了,两人索性直接睡觉。

    换上轻纱的寝衣,连棠坐在龙榻边沿,祁衍帮她绞头发。

    被皇帝亲手伺候,连棠心里踏实、温暖,略一踌躇,她轻声道:“有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和您讲一下。”

    祁衍嗯了一声,“你说。”

    “来行宫前,我去过太后宫里一次,后来梁渊也去了,我听他们话的意思想让我嫁给梁渊。”

    祁衍手下一顿,倏然坐到她的对面,面色沉肃,“你怎么不早和朕说?”

    连棠低头,“他们也没明说,我不想拿这种含沙射影的小事打扰您。”

    她原本打算一直不说的,只是今日开泉宴上,梁渊看着她的眼神,带着侵犯的占有欲,方才被祁衍一鼓励,这才想着说出来。

    祁衍双手沉沉的压在她的双肩,不转睛的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她心里,“你在朕这里,没有小事,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一定要和朕说,嗯?”

    连棠的心被满满的爱意包围,整个人都是暖暖的,她使劲的点了点头,“嗯,陛下。”

    “但是我和梁渊只不过见了一面,他却要娶我,这事说不通,所以他肯定有别有目的,可能他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想激怒您,您可别上他的当。”连棠认真的分析。

    祁衍轻笑,“你对自己的外貌有什么误解?”

    “啊——”连棠迷惑,“什么?”

    祁衍专注的看着她,唇角上勾,“见一面就想娶你,有什么说不通的?”

    连棠又羞赧又隐隐得意,小拳头捶他,“能不能说话不要喘气。”

    祁衍促狭一笑,抱着她坐到自己腿上,“不过,你分析的很有道理,这是他们梁家惯用的计俩。”

    “你放心,朕不会中梁渊的计,但他想娶你”他眸色一暗,“想都别想。”

    *

    温泉行宫的日子轻松、惬意,在京城终日碌碌无休的大臣们彻底放松下来,就连祁衍也难得放下公务,上午在寝殿陪连棠,下午和臣子觅一处林子狩猎游玩。

    这很不像祁衍的作风,且不说当前大齐外有西戎小动作不停,内有江左军虎视眈眈,之前就算没有公务,他会看书写字,而不是这般放肆的消磨时间,不过祁衍对自己要做的事有周密的规划,连棠相信他做任何事肯定有自己的目的,她还是不要瞎操心了。

    除此之外,连棠在行宫倒也没有什么烦恼,自那日和祁衍说过梁渊的事,祁衍虽没怎么着梁渊,只是她身边一下子安静了许多,无关紧要的人都无法接近她,顺便也帮她挡住了祁麟。

    闲适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转眼已是冬至。

    这一日,连棠陪祁衍用完午膳,又替他收拾好狩猎用的装备,伺候着他离开后,回到自己的院子。

    她刚坐下,门房来报,说明月公主求见。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来,前两次连棠都拒绝了,此时却好奇她到底想干什么,遂对门房道:“请公主进来吧。”

    须臾就见祁芸远远的走过来,她气色看着比上次在开泉宴见到时好多了,衣服穿的也鲜艳,不知是不是错觉,连棠隐隐觉得她的一举一动有妇人的神态。

    连棠立刻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这不可能,祁芸还是未及笄的小姑娘。

    祁芸行至屋门,转身从婢女手中接过一个竹篮,亲自端着走到连棠面前,盈盈一福,“棠棠,好久不见。”

    连棠没想到她上来就这么热络,也站起身,对着福了一礼,“好久不见。”

    祁芸神色间还是有一丝不自然,她忙把竹篮推到连棠面前,“我记得你最喜欢吃水果,冬季没有鲜果,但我给你带了干果,味道不输鲜果。”

    说着从竹篮里端出满满一盘龙眼干,颗颗饱满硕大,一看就是正宗的青州品种。

    连棠点头致谢,请沉露代为收下。

    沉露自祁芸进门就没有好脸色,她怏怏走过来,伸手接过那盘被祁芸小心翼翼捧在手中的干果,朝左右看了一圈,嘴一瞥,“这盘龙眼没地方搁呀。”

    祁芸应声朝四处张望,视线转了一圈,脸色突然变的红一块,白一块。

    这间不小的厅堂,错落有致的摆着几个长案、方桌、木几,上面全都满满当当摆着各色干鲜果,光鲜果就是十几种,大多是冬天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干果较少,但一看就是西域进贡的极品果干,比青州的龙眼精贵到哪里去了。

    两下一对比,她带来的那盘龙眼干,根本上不了台面,难怪沉露会嫌弃。

    一股热血涌上祁芸的喉头,这天下能供着连棠大冬天这样吃水果的,只有皇帝一人,再看她愈发娇嫩的容颜,看来这小半年,皇帝非但没有腻味她,倒是更加宠她了。

    祁芸觉得自己在这屋里,一刻都待不下去,她来之前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没想到还是无法忍受她和自己的“父亲”苟且在一起。

    她死命绞着手中的帕子,压抑住澎湃的情绪,垂眸道:“以前的事是我不懂事,不敢求你原谅,今日能见到你我就很欣慰了,不敢多打扰,告辞。”

    说完转身离开。

    连棠看着她的背影,和沉露对视一眼,两人心里有同样的疑惑:她这是唱的哪一出?

    不管祁芸的目的是什么,连棠心里却明白,祁芸这次对她示好,不可能是想冰释前嫌那么简单,她早已看透,祁芸和她的心结,只要奉贤太妃还在受罚,就没有解开的可能。

    解不解得开无所谓,她只希望祁芸不要再来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晚间,祁衍从山林狩猎回来,给连棠带了一只野鹿,几只山鸡,连棠爱吃野味,最近可没少满足口腹之欲。

    每天都有好吃的,连棠喜不自禁,她巧雀一样扑到他的面前,眼睛盈盈有光,“辛苦了,陛下。”

    祁衍捏捏她的脸蛋,转身去沐浴,等他穿着干净的衣服从浴室出来,才去抱她,“待会多吃点,快快长大。”

    连棠站起身,轻盈的在他面前转了个圈,“我长大了,不信,您看。”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正是身体蓬勃发育的时候,不知不觉间连棠已经褪去了青涩,浑身散发着成熟的韵味,什么衣服穿在她的身上都被撑的凹凸有致。

    或许已经不能用小姑娘来称呼她,她已是芳华女子。

    祁衍目光璀亮,“嗯,朕的小姑娘已经是大人了。”

    晚膳后,祁衍隔着被衾抱着她,把头埋在她的颈间,咬她的软肉。

    连棠痒的咯咯直笑,她一边躲他,一边道:“陛下,我有事和您说。”

    自那次温泉里的谈话后,连棠什么都愿意和他说。

    祁衍不再逗她,“你说,朕听着呢。”

    连棠转过身,和他脸对脸躺着,“今天祁芸来见我。”

    祁芸在祁衍的印象里一直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只是后来做的事令他太失望,“她想和你修复关系?”

    连棠摇摇头,“不知道,没说两句话她就走了,但我看她变了好多。”

    祁衍茫然,“这个朕倒不知,说起来她名义上还是朕的女儿,朕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她了。”

    祁衍对这两个义子一直是放养的态度,忙的没时间管是一方面,再者他是他们的叔父,本也没比他们大几岁,实在摆不出长辈的样子。

    说白了他和这对兄妹之间就是一场利益的交换,他给他们皇嗣的尊荣,锦衣华服的养着,只要他们不作妖,可以一世富贵。

    他没把他们当自己的孩子,关不关注的也没所谓。

    连棠却故意打趣他,“您哪里像个父亲呀?”

    祁衍轻轻搂住她,“棠棠,朕有没有机会做个真正的父亲?”

    ◉ 第 47 章

    祁衍倒也不是真想做父亲, 他只是顺着连棠的话想到,如果世间有一个小生命,流着他的血脉, 叫连棠母亲, 那样的画面,光想想就叫他心里一软。

    这才有了那句问话。

    连棠毕竟年龄小,远没到一句话就把自己代入到母亲的身份里, 她只以为他身子又难受了。

    最近同床共寝的时候,祁衍刻意和她保持距离,抱她也是连着被子一起抱,仿佛她的身子是烫手山芋, 碰都不能碰。

    她有时候想钻他的被窝, 都被赶出来。

    她虽没有长辈提点闺帏之事, 也没看过避火图, 但越来越成熟的身体懵懂感知到些微男女在一起的那点事。

    她只是不清楚那是快活还是受罪。

    她身边也没有可参考的对象, 她的父母倒是恩爱,但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 她依稀有印象, 父亲每次从战场归来,潦草的抱她一会, 就让花嬷嬷领她出去玩,关上门留母亲一个人在屋里,有时候一个时辰, 有时候两个时辰,再出来的时候, 父亲红光满面, 神清气爽, 母亲的脸虽然也是红的,但明显站不稳。

    所以,那种事,于男子是快活,于女子是受罪吧。

    思及此,她默默把身子往榻沿挪了挪,怯声,“陛下,您能再忍忍么?”

    祁衍莫名其妙看着她,“忍什么?”

    连棠嘴张了张,实在说不出口,索性掀起被子当缩头乌龟,声音瓮瓮的传出来,“我怕疼,我不想受罪。”

    祁衍拧眉半晌,才咂摸出味来,感情小姑娘把他想当爹那句话想歪了,他伸手扯开她蒙在头上的被子,让她露出鼻子呼吸,而后挑眉看着她,狎然一笑,“谁给你说是受罪?”

    连棠悄悄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发热的脸颊,只露出一双潋滟的美眸,嗫喏的声音仿佛能勾魂,“不是受罪,还能是享受呀?”

    祁衍快被她气笑了,白的像纸一样的姑娘,他能怎么办呢?

    她脸颊的坨红,慢慢洇上额头,眼眸水波盈盈,困惑中却带着一丝好奇,像初生的幼鹿,对未知的世界恐惧,又蠢蠢欲动。

    祁衍突然又犯了好为人师的瘾,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带她探索那片未知。

    他用掌风挥灭龙榻两边燃着的红烛,黑暗中慢慢扯掉她攥在手里的衾被,远远的抛到床下,翻身压过去。

    连棠都快哭了,咬紧一口银牙,“陛下,陛下”

    祁衍衔上她的唇,把她细碎的哀求堵住嘴里,“棠棠,别怕。”

    他的吻温柔却不失力道,从头、眼、唇、下颚、脖颈一路向下,直到破开襦衣。

    连棠心里害怕,想推拒,却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她不想发出声音,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

    晦暗的夜色里她听到祁衍淡笑了一声,而后去铜盆静了手。

    听着男人沉重的脚步声一点点走远,连棠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惶然捡起地上的锦被,恨不能把自己埋了。

    祁衍回到龙榻,把她从被褥里挖出来,抱起,声音故作恶劣,“老实说,受罪还是享受?”

    连棠把头捂在软枕里,拒绝回答。

    有一点点不适,但又不是真的不舒服,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种感觉,但却明白为何有人沉迷此道。

    但是祁衍太坏了,怎么就那么长时间呢。

    不想理他。

    祁衍轻嗤了一声,手顺着她的腰肢下移,连棠猛然转身,紧紧抓住他的手,嘤咛,“没没有受罪。”

    祁衍闷声低笑,“你知道就好。”

    夜里闹得两人都筋疲力竭,第二日,破天荒的,祁衍错过了晨练的时间。

    她亲了亲还躲在被子里不肯露头的连棠,轻笑,“怪不得有诗说,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这还没发生什么,他就破了雷打不动每日晨练的习惯。

    连棠已过了最羞赧的时间,这会子还是不好意思,不敢看祁衍的眼睛,任他说什么都不吱声。

    祁衍没想到小娘子这么害羞,有点犯愁,这要教到什么时候?

    苦笑一声,他不再逗她,拉她起来更衣。

    换上端端正正的常服,连棠总算把昨夜的荒唐暂压脑后,脸却还是红的,新鲜的像熟透的水蜜桃。

    祁衍忍住吻她的冲动,拉着她的手往寝殿外走,“吱呀”一声拉开殿门,一个小少年抱剑坐在门外的石阶上,应声转过了头。

    “阿姐,陛下,你们?!”连横手中的剑掉到地上。

    啊!!!

    他看到了什么?

    他后退了一步,看门头上的黄金牌匾,确认这是皇帝的寝宫。

    再看一眼对面的人,确认是自己的阿姐和皇帝,他惊惧的目光最后落在二人牵在一起的手上。

    连横虽然虽然有点书呆子的倾向,不懂男女之事,但每日清晨老师和师娘就是这样从同一个寝屋走出来,老师说,这样就叫夫妻。

    难道姐姐要嫁给皇帝了?

    连棠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甩开了祁衍的手,按住连横发抖的身体,急声解释,“横儿,你不要想歪,我和陛下什么都没发生”

    话到这里她突然顿了一下,不对,好像发生了一点什么。

    她心里懊悔。

    她一直都知道横儿每日晨起后,会来找祁衍,但他们都是在后院看书,横儿并不会来祁衍的寝殿,今日估计横儿在后院迟迟等不到祁衍,就来殿门口等,阴差阳错撞到这一幕。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心慌意乱间,忽见连横雄赳赳的走到祁衍面前,不客气的问:“陛下动了我阿姐?”

    连横目光犀利,神情严肃,连棠心里一咯噔,急忙去拉他,“横儿,你别冲动,你听”

    连横伸手模仿大人的模样,制止了连棠,“阿姐,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你们女人不要插手。”

    说完小少年把目光又调向了祁衍,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祁衍勾唇淡笑,“是啊。”

    “那你会娶她么?”

    “当然。”祁衍不假思索,挑眉看着连棠,“如果她愿意的话。”

    连棠蹙眉,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他还逗连横。

    连横小脸憋得通红,紧攥的双拳向上一举,几乎要跳起来,“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不用努力了?”

    哈?

    连棠气的想抽他,曲指敲了敲他的脑门,“你说的是什么胡话?”

    祁衍抱着脑袋,哀怨的看着姐姐,“我看史书上,国舅爷都很威风呀,陛下娶了阿姐,我不就自动成国舅爷了么?还用怎么努力?”

    连棠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来。

    祁衍颇赞赏的拍拍连横的头,“说的很有道理。”

    说完皇帝就带着他未来的小国舅爷去后院晨练。

    留连棠一人站在原地凌乱。

    不过连棠和皇帝的关系被连横知道后,除了最开始那一霎的难堪,好处倒是不少,连棠再也不必遮遮掩掩的宿在祁衍的寝殿,她整个人放松许多。

    连棠最乐见的是祁衍和连横的关系越来越近。

    她一直担心连横没有男子气概,而祁衍身上集全了男子最优秀的品质,果敢、坚韧、霸气、隐忍等等,她希望连横长大后也能像祁衍一样,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

    而祁衍对连横确实很有耐心,偶尔午后狩猎也会带上他。

    连棠乐得清闲,会带着沉露去山林边的野地里采花瓣,晒干了留着制香。

    山谷中雨水充足,气候温暖,野花长的比宫里专人培育的花枝还茂盛,花朵又大,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连棠和沉露就采了一大篮子。

    正当他们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突然听到花丛里有女子呜咽的哭声,两人循着声音走去,看到前面一片花枝被压的东倒西歪,一个女子衣衫凌乱的坐在空地中间,埋头哭泣。

    连棠感觉背影有点熟悉,轻轻的走过去,问:“姑娘,需要帮助么?”

    那女子抬头,连棠骇了一跳,惊呼,“祁芸!”

    祁芸发髻散着,泪眼朦胧,嘴唇又肿又红,还流了血,脖颈和袒露的双肩更是触目惊心,印着大块大块的乌紫,上衣还勉强蔽体,裙装已被撕烂,不堪入目。

    祁芸看见连棠,捂脸哭泣。

    连棠浑身的血蹭蹭往头上涌,她忙解下自己的披肩,盖住祁芸的下.体,缓缓按住她的双肩,尽量克制住颤抖的声音:“公主,哪个人是谁?”

    祁芸却只顾着哭,“棠棠,我求你了,别问我,别问我。”

    连棠帮她把上襦穿好,系上扣子,语气坚决道,“祁芸,你是公主,不能受这样的侮辱,你说出来,不管那个人是谁,天涯海角陛下也会把他揪出来。”

    祁芸慢慢松开手,脸憔悴的不成样子,她摇头,“不,棠棠,答应我,不要让父皇知道,他如果知道了,我就没脸做人了。”

    连棠抬声,“你是受害者,陛下不会怪你的,他会为你报仇,惩治那个歹人,你要相信他。”

    祁芸还是摇头,声音绝望,“父亲也不敢动那个人。”

    连棠目光一戾,“是梁渊!”

    祁芸“哇”的一声扑到在地上,点了点头。

    连棠后脊一道森寒直窜到脑顶,梁渊竟放肆到这种地步,敢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强.要公主?

    他梁家权势再大,也不能公然挑战公序良俗。

    连棠冷静一想,梁渊能做到江左军的大将军,不可能是个没脑子的人,他举止嚣张是天性使然,心里却有底线,某种程度上还能屈能伸,否则他也不会被祁衍鞭三十,关禁闭后,又仿佛无事发生般出现在温泉行宫。

    连棠体内被激起的热血陡然冷下来,她又想到上次见祁芸时她身上的少妇感。

    她心里一沉,径直看着祁芸,问,“这是第一次?”

    祁芸身子明显晃了一下,哭声顿时变小,她缓缓直起身子,抽泣两声,低着头道:“不是。”

    连棠质问,“你们是怎么开始的?”

    祁芸哽声,“那日开泉宴,我喝多了仙泉酿,一个人泡汤泉的时候,他走进我的汤池,抱住我,我喝醉了,没有拒绝。”

    连棠心寒,一口银牙几近咬碎,“梁渊这个畜生,你还未及笄啊!”

    祁芸又开始哭,“棠棠,我疼死了,可是他却总不肯放过我,拿我失身的事要挟,兴致来了,不管在什么地方就命令我脱衣服,今日我不同意,他他就用强,还把我仍在这里受羞辱,棠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找谁说,那日我鼓足勇气去找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我这个样子,真的没脸见人。”

    连棠叹了一口气,同为女子她自然是心疼祁芸弄成这个样子,“没脸见人的应该是他,不是你,我先送你回去,怎么对付梁渊,我们稍后再想办法。”

    祁芸哭着点头,仿佛又想起什么,一把抓住连棠的胳膊,“你先不要告诉父皇好么,这件事毕竟是我糊涂犯下的错,我不想父皇看不起我。”

    连棠看着她的眼睛,肯定道:“你父皇不会看不起你,他只会怜惜你,更会惩治梁渊。”

    “不,不。”祁芸几乎要跪下来了,“棠棠,求你不要让父皇知道,否则我没脸活在宫里,只有以死谢罪了。”

    连棠理解她的羞耻心,先应下来,“我暂时替你保密,但这件事若想彻底解决,必须要陛下知道。”

    祁芸泪眼朦胧的看着她,“谢谢棠棠,我知道,但现在不行,给我一点时间。”

    连棠点头答应,“走,先回宫。”

    连棠和沉露一左一右架着祁芸回到她的寝殿,而后看着她沐浴、用膳、躺下后,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连棠还在发抖,她无法相信这是真实发生在她身边的事,她也无法想象人能坏到这种地步。

    还未及笄的小姑娘,梁渊怎么下得了手!

    她忍不住当下就把这件事告诉祁衍,求他立刻杀掉梁渊,可是她又顾忌祁芸的脸面,且她还有另一种想法,这是不是梁渊扰乱祁衍理智的又一个攻心计。

    但又不确定,因为祁衍有超乎寻常人的理智,即便被激怒,也能保持绝对的清醒,这一点梁渊不会不知道。

    她总觉得,祁衍和梁渊之间看似平静,实则双方已经是剑拔弩张,就看谁绷不住,先露出破绽,对方会立刻发出致命一击。

    这个节骨眼上,梁渊和祁芸纠缠,目的是什么呢?

    她一路走一路想,这时忽听沉露在一旁嘟囔,“怎么偏偏就在咱们每日都会采花的地方,搞得故意想让您知道似的。”

    连棠一怔,脑中迅速回忆整件事情。

    ◉ 第 48 章

    沉露的话提醒了连棠, 以祁芸对母亲的爱护程度,上次来找她就已经很不正常了。

    今日的事难道是祁芸蓄意的?

    想到祁芸难堪的样子,连棠并不想这么恶毒的揣测她, 如果一个女人用自己的名节, 自己的身体来害另一个人,这是多大仇多大怨?

    连棠迟疑,祁芸不会吧?

    这晚祁衍没有回宫, 连棠知道行宫里有一间密室,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祁衍会召集心腹大臣进密室议事。

    连棠舒了一口气,她心里揣着这么大的事, 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祁衍, 说不定当下就会被他看穿。

    第二日, 连棠让沉露取来一罐去肿的药膏, 去看祁芸。

    沉露不情不愿, “小姐,您昨晚护她回宫已是仁至义尽, 今日干嘛还去看她, 万一她存了歹心怎么办?”

    连棠知道沉露的担心并不多余,她今日就是去看看祁芸昨日是不是演戏, 如果不是,她就是去送去肿膏,如果是, 她倒是很想知道祁芸的目的是什么。

    祁衍和梁渊的江左军之间正暗潮涌动,既然他们把算盘打到她头上, 她总得去探个虚实, 否则敌人一直在暗, 她徒手等待,事发的时候很可能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今日去祁芸的寝殿,连棠是有备而来,把祁衍派给她的侍卫全带上了,列了两队跟在后面,她拍拍沉露的肩膀,安慰她,“我带这么多人,她但凡还有脑子,就不可能动歹念。”

    沉露噘了噘嘴,她就是单纯的不想让小姐管祁芸的破事。

    连棠被宫女领着进了祁芸的正殿,见她正在贵妃椅上躺着,身着寝衣,没有梳妆,一副慵懒的妇人样。

    连棠心里莫名不适,祁芸在她眼里,一直是不懂事的小姑娘,如今倒是比她还显成熟。

    祁芸仿佛没料到连棠能来,起身就要迎她,连棠快步走过去,按着她坐下,“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躺着别动。”

    祁芸乖乖躺下,哽声,“棠棠,我没想到你能来看我。”

    连棠让沉露把药膏拿来,又让宫人端铜盆来静了手,径直道:“把衣服揭开,我帮你上药。”

    祁芸怔愣了一下,哀声,“这种事让下人来做就好了,哪用你亲自动手。”

    连棠沉目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这么见外做什么,以前在明月宫,你不是嫌宫人手没轻没重,常让我给你搓澡。”

    祁芸讪讪的低下头,面露赧然,“以前我不懂事,总使唤你,你现在跟着父皇,注定会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到时候可不要跟我算旧账。”

    连棠微微蹙眉,祁芸毕竟不是心机深沉的女子,这番话貌似默认了她和祁衍的关系,实则心里的忿怨还是从嘴角眉梢显露出来,祁芸并不是释然,而是想讨好她而已。

    连棠不动声色道:“你别想那么多,先把自己的身子顾好。”

    祁芸不再推诿,起身,解开衣带,光滑的寝衣直接从身上飘落,堆在脚跟。

    沉露“啊呀”一声,避过头不敢看。

    祁芸里面竟什么都没穿,就那么站在连棠面前。

    连棠倒吸了一口冷气,祁芸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不是被咬红,就是被捏紫,那里肿的很高。

    连棠声音都是颤的,“怎么会这样?”

    祁芸就那么坦着,也不遮掩,哭诉,“他身高体阔,快活起来,哪管我的死活。”

    连棠叹了一口气,将她的寝衣拉起来,遮住半边身子,轻道:“我给公主上药。”

    祁芸抹了一把眼泪,笑的很难看,“谢谢棠棠。”

    连棠帮她上完药,扶着她进寝屋,在床榻上躺下,“我留几个侍卫给你,挡住梁渊,你呢,就好好修养身子,别胡思乱想。”

    祁芸点头,拉住连棠的手,感激道:“棠棠,你还是那么善良。”

    连棠看了她一眼,从她的寝屋慢慢的退出来。

    回去的路上,沉露一改之前对祁芸的不满,怜惜道,“公主太可怜了,她那个样子,还怎么想着害人,我之前误会她了。”

    连棠的观点却恰恰相反,祁芸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值得心疼。

    且不说几案上几盘青州特产的桂圆、果脯,就说她的寝室,衣架上竟有男子的寝衣,而且屋子里还有浓浓的男子气息。

    这至少说明她和梁渊的事,并非被迫,如此看来,花丛里的野合,倒真像做戏博同情。

    连棠的感觉没错,她脚还没踏出祁芸的寝屋时,就有一个男子从屏风后走出来,祁芸看见他大惊失色,她惶然看一下连棠的背影,压着嗓子道,“将军为什么要过来!”

    梁渊抬睫,目光投向重重隔扇外连棠一晃而过的身影,久久凝视。

    祁芸太知道连棠美貌对男人的吸引力,她半坐起身子,声音愤怒,“将军说过的,得手后要把她送给哥哥,希望您不要食言。”

    梁渊眼里的阴戾一闪而过,再转过头时,已换上波澜不惊的模样,他走过去坐在床边,捏着她的小脸,冷嗤,“公主还是把心放到肚子里吧,你牺牲这么多,这将军夫人的位置,舍你其谁?”

    将军夫人?祁芸想到要被他磋磨一辈子,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可是她别无选择,皇兄的皇位,母亲回宫,他们一家三口的命运全系在他的手上,她只能依靠他,只有他才能帮她。

    祁芸缓缓靠上男人的胸膛,肩膀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

    除了每日午后掩人耳目的狩猎游玩,祁衍又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忙碌,连棠虽想提醒他睡眠的事,却难得见他一面。

    她知道这是他统治生涯中很重要的时刻,乖乖在寝殿等他,不去添乱。

    祁芸偶尔会过来找她,话题不过是回忆以前的姐妹情,说着说着就掉眼泪,感慨命运的不公,怎么让她遇上梁渊那个混蛋。

    连棠淡淡听着,大多数时间并不发表看法,她知道祁芸并不需要她的意见。

    这一日,她又是独自睡在祁衍的寝殿,睡到半夜忽然感觉身上沉甸甸的。

    她睁开眼,借着月光,看见祁衍不知何时回来,正躺在她的身边,隔被子抱着她。

    几日不见,此刻他突然又躺在身边,连棠心里涌出一股奇异的温存感。

    她缓缓的转过身子,和他面对面躺着。

    月辉如银洒了半室,熟睡的男人,身上闪着淡淡的光晕,勾勒出他英挺的五官,俊毅的下颚线。

    这实在是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男子,连棠忍不住伸出手,描绘他的轮廊。

    她今天看到祁芸身上的伤,才知道男人为了自己快活可以把女人糟蹋成什么样子。

    眼前这个男人,是绝对的上位者,天下万物供他予夺,可是他不像梁渊,他从不强迫她,甚至还亲自取悦她。

    他本不必如此,可是他说比起放纵自己,他更在乎她的感受。

    他愿意等她长大,变成熟。

    而梁渊那个禽兽,祁芸还未及笄,他就迫不及待的下手,不管他和祁芸之间存在怎样的交易,他都不能这样做。

    人和人之间的差别竟然这样大,这一对比,她才发现身边躺着的这个男人做到这样,是何等的难能可贵。

    她的手指沿着他的眉眼、鼻头向下,最后落在他的唇上。

    他唇很薄,唇线性感,接吻的时候,唇瓣有一点凉,却很软。

    她手在他的双唇上来回摩挲,口津有一点干。

    偷亲一下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连棠这样想着,身子慢慢往下压,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当四片唇瓣刚一碰上,祁衍猛然睁开了眼。

    连棠目中一惧,倏的睁大了眼睛,四目怔怔相对而视,唇瓣还贴在一起。

    连棠心里砰砰乱跳,恨不能遁地逃了,可是她做都做了,也不想怂哒哒的掰扯个借口逃避。

    就在她准备好接受男人的嘲笑时,只见他两眼一闭,若无其事的装睡。

    那意思很明显了。

    请她继续。

    连棠骑虎难下,尴尬的贴着他的唇瓣,亲也不是,不亲也不是。

    空气凝固了般,每一秒都变得漫长,正当连棠在豁出去了,本姑娘今天就是要吻你,和装作无事发生的转头睡去之间来回争斗时,忽听装睡的人瓮声溢出一句,“再不亲,朕可要睡着了。”

    连棠心里一横,扯过被子,把两人蒙在里面。

    寒夜里的圆魄偷偷转过窗棱,空旷寝殿里口水的交换声显得异常清亮。

    翌日,连棠醒来的时候,嘴巴都是男人清冽的气息,她的脸上登时飞上两片陀红。

    祁衍晨练回来,看到这一幕,淡淡轻笑。

    连棠嗔了他一眼,祁衍把剑放回原处,过来抱她,碰碰她的小鼻尖,温声问:“等朕解决完手头的事,以正式的名义接你入宫好么?”

    连棠勾着头,半晌,声若蚊呐道,“嗯。”

    祁衍舒了一口气,“棠棠,朕终于等到这一天。”

    作者有话说:

    昨夜为了解锁上一章熬到快五点,今天整天都昏沉沉的,写的少了,明天补大肥章。

    问宝子们一个问题:我是不是把两人的感情戏写的太腻了?

    想听真话,不玻璃心,呜呜~

    ◉ 第 49 章

    听见祁衍松了一口气, 连棠觉得自己答应他是对的,左右她的生活注定要和他缠绊在一起,进宫占个妃嫔的位置, 对他和她来说, 都更轻松。

    她心里对未来还是隐隐的不安,但那点担忧和他的用心和体贴相比,不值一提。

    她想, 即便他明天就会离世,她还是会选择扑向他的怀里。

    小半年的日夜相守,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习惯他在身边,不是臣子对帝王的臣服, 就是被他这个人的魅力吸引。

    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 至少当下, 她离不开他。

    心里虽然很确定, 但这毕竟是人生中很大的许诺, 连棠说完,就垂下眼睫, 不敢看祁衍的眼睛。

    祁衍眉眼嘴角都噙着笑意, 他躬身,凑近她的脸, 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只瞳孔在眼眶内来回转动, 细细打量她,好像重新认识她一样。

    连棠被他看的心虚, 红着耳朵, 低下头。

    祁衍曲指, 顶着她的下巴,缓缓把她的小脸抬起来,视线落在她的唇,“再亲一次朕。”

    连棠顿了片刻,“嗯?”

    祁衍眼里满是柔情,“像昨夜那样,再亲朕。”

    连棠乖乖的把唇印在他的脸颊,亲了一下。

    祁衍嗓子闷笑了一声,挑着桃花眼看她,“你那叫亲?”

    话音刚落,他伸手扣住她的脑后,将人重新压进了被衾中,直闹的连棠喘不过气。

    不过这次祁衍没闹太久就放手,拉着她去后院用早膳,连横已经在桌前坐着等他们,看见二人手牵手走出来,也见怪不怪。

    祁衍今日胃口好,早膳用的比平日多,连横问:“陛下的心情为何突然变好了?”

    晨练的时候陛下还心事重重,似乎在思索什么,教他也很敷衍,给把剑,让他随便舞,这会陛下脸色很柔和,眼睛亮的像星星。

    祁衍早上在想军中的事,对连横敷衍,这会子有点过意不去,遂拍拍他的头,安慰,“明早朕教你几招真功夫。”

    连横“呜呼”一声在椅子上跳起来,他练了大半个月的基本功,终于可以学真本事了。

    两个男人只顾着高兴,都没发现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连棠蹙眉,“你们在一起不是看书?”

    连横面色一僵,赶紧闭了口。

    祁衍对上连棠愤怒的目光,温声解释,“练剑可以强身健体,耽误不了学业。”

    皇帝帮着说话,连横也壮了胆,附和道:“对呀,我听老师说,最近京城可能不太平,学点武功防身总是好的。”

    连棠心里警惕,东阴先生是祁衍的智囊团之一,他说京城不太平,难道说上一世那场谋反这一世还会发生?

    她望着祁衍,面色肃然,“江左军是不是北上了?”

    这世上,除了江左军在背后支持,没人敢挑战祁衍的王师。

    祁衍点点头,郑重道:“不日就会兵临城下。”

    他心里讶异连棠的敏锐,单凭一句京城不太平竟然能联想到江左军北上,这是他的核心智囊团才知道的机密。

    他不禁又多看了她一眼。

    连棠脸色发白,她知道接下来在京城会上演一场残酷的厮杀,看来祁衍早有预料,提前来温泉行宫,让后宫的人避免直面屠杀。

    连棠虽是武将的后代,却比谁都害怕战争。

    她记得六年前,在北关,他的父亲好像预料到接下来的恶战,奔赴战场前,提前让母亲带着她和不到三岁的弟弟回京,那场战争以大齐的胜利告终,她的父亲却没有回来。

    战争意味是流血,死人。

    祁衍感受到她在微微颤抖,悄悄抓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她,“棠棠,不要害怕,相信朕。”

    连棠点点头,她自然是相信祁衍的,上一世这场战争就完全操纵在他手中,此战过后,再无江左军,青州梁家百年的基业,销毁殆尽。

    但这一世又有点不同,她没有和祁麟成婚,梁家的谋逆缺少一个显眼的幌子。

    她突然反握着祁衍的手,慎重其事道:“请陛下一定要注意祁麟,青州梁家不管私下如何,脸上的遮羞布还是要的,他们这次出师一定有名,不会轻易让自己戴上造反的帽子。”

    祁衍都要对她刮目相看了,“江左军拥戴祁麟登基这种可能,我们也在密切监视中,只是目前还没发现明显迹象。”

    连棠略一踌躇,“或许您可以从祁芸那边入手。”

    她答应过祁芸不把她的事告诉祁衍,但关系到你死我活的征战,她必须提醒祁衍,以祁衍暗哨的无孔不入,应该很快能看到问题。

    祁衍闻言,瞳孔一缩,看着她,若有所思。

    *

    翌日,祁芸又来见连棠,期期艾艾道:“我记得小时候每年冬天都要和父亲随先帝来温泉山庄,父亲会在前山的桃树下埋一坛子桃花酿,说等到我及笄的时候挖出来喝。”

    连棠惊觉,“明日是你十五岁的生辰?”

    祁芸点头,声音里难掩悲凉,“别的女孩都有及笄宴,可是我无父无母,太后最近心烦,早都忘了我何时及笄。”

    她一句无父无母,让连棠心里很不适,且不说奉贤太妃还在世,就说祁衍,无论如何,名义上也是她的父亲,她和祁麟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全败祁衍所赐,可是在她心里,压根就没有把他当父亲。

    连棠不知道祁芸在梁渊的反叛大业中扮演什么角色,选择梁渊,她已经选择站在祁衍的对立面。

    祁芸顿声后见连棠没有接话,只好自己又道:“我想把父亲当年为我埋的酒挖出来,也算是有人惦念我的及笄,棠棠,你陪我去好不好,我想自己去,又怕梁渊拉着我在外面做那种事。”

    连棠终于知道祁芸今日来的目的,她淡淡道:“挖酒而已,何须你亲自去,请宫人去挖不就好了。”

    祁芸摇头,“不行,我不记得具体埋在哪里,给宫人说不清楚,只能自己凭感觉去找。”

    连棠默然少许,道:“你等我换个衣裳。”

    仁硕先太子当年埋桃花酿的地方并不难找,就在祁衍和臣子们日常狩猎的山林里,一颗古树下,旁边还有一个小木屋。

    连棠命随身的侍卫在古树边下铲,很快就挖出了几个酒坛子。

    祁芸眼睛晶亮,“这就是当年我和父亲在这里埋的桃花酿。”

    她小心翼翼的用手中的帕子擦去酒坛上的浮灰,解开麻绳,直接打开了酒坛,香味扑鼻。

    祁芸转脸对贴身婢女道:“把酒杯拿过来。”

    连棠轻笑,“你连酒杯都提前准备好了?”

    祁芸顿了一下,讪讪,“我迫不及待想与你分享父亲酿的酒,这个桃花酿,是女子喝的甜酒,不醉人。”

    说着话,宫婢拿过来两个红色的玛瑙杯,两个杯子长得一模一样,分不出彼此。

    祁芸亲自抱起酒坛子,往杯子里倒满酒,而后谨慎的把其中一杯递给连棠,自己取了另一杯,“棠棠,谢谢你陪我找到父亲埋的酒,我先敬你一杯。”

    连棠看了一眼杯壁,伸手把两杯酒同时从祁芸手里接过来,放到草地上,道:“人都说父母之爱子为其计深远,今天看到这酒,我就能想到奉贤先太子生前多么疼你,喝他酿的酒之前,咱们先对着这颗古木拜一拜,就算是拜先太子了。”

    祁芸被她说的热泪盈眶,想到父亲还活着时,他们一家人在东宫的好日子,她哽声,“好。”

    酒放在前面,两个人齐齐转身,宽袖常服铺在草地上,交叠在一起,连着磕了三个头,两人才作罢,而后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连棠点头,“果然是父亲为女儿准备的及笄酒,很甜。”

    祁芸脸色有一点张徨的白,又有一丝轻松,她指指身后的小木屋,“我们去那里看看吧,我小时候还在里面睡午觉呢。”

    连棠无所谓,左右今天就是来陪她的。

    两人互相搀扶着,朝小木屋走去。

    不远处的树丛后,并排站着两个高头大马,马上坐着的两个男人一瞬不瞬的盯着走进小木屋的两个女人。

    “进去了,她们进去了。”祁麟声音里忍不住带着激动,又有点怂,“我们这样能行么?”

    梁渊睇了他一眼,傲然道:“根据祁芸最近的观察,你那个父皇早就对你的心上人沉迷不能自拔,他自六年前的战场下来,患了严重的心疾,受不得一点刺激,如果他看到心爱的女人赤.身裸.体的躺在那里,你说这刺激够不够他犯病?”

    “我从没想过他竟觊觎连棠!”祁麟额上青筋爆出,可是想到连棠又有一点纠结,“可是这样之后,连棠怎么做人啊?”

    梁渊轻蔑,“没脸见人不就方便你囚在身边,怎么舒服怎么磋磨。”

    祁麟面皮一红。

    梁渊不耐道:“好了,你去引元宁帝过来,本将军去小屋里看看,里面是否顺利。”

    祁麟愕然,眼睛睁的老大,“不是说好的,我去小木屋,你去引皇帝?”

    梁渊的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不就是扒女人的衣服,你去我去还不一样,皇帝看我不顺眼,警惕性又高,他能跟我来?”

    祁麟踌躇,连棠在他心里神圣不可侵犯,他不放心把她交给梁渊。

    梁渊眼里浮起戾色,声音严厉,“不要因为妇人之仁,坏了你我的大业。”

    祁麟眼里泛红,他哀求梁渊,“你别动手,让祁芸来。”

    梁渊对着马屁股抽了一鞭子,直接把祁麟赶走。他狎昵一笑,他不但要亲自动手,还要亲自来,这样的刺激才能让皇帝发狂。

    狩猎场,祁衍正搭弓射箭,目标对准了一只幼鹿,心想着等得了手回去给连棠煮鹿肉吃。

    “父皇!”祁麟满头大汗的打马过来,“儿臣方才在追一只山兔的时候,好像看见连棠进了前面不远处的一间小木屋,儿臣想跟您请个假,去看看她有没有危险。”

    祁衍收弓,心里惊吓,早晨的时候连棠没说她今日有出门的计划,他一勒马缰,枣红色的汗血宝马风一样飞驰而出,其他的大臣看见皇帝离开,纷纷调转马头,跟了上去。

    祁麟没想到这么多人跟着去,吓得魂都没了,赶紧摔鞭子狂奔。

    小木屋离祁衍狩猎的地方不算远,汗血宝马速度又快,他顷刻间就杀到门外,两个暗卫飞身上前,一角踢开屋门,刚准备先进去探探安全,却见皇帝健步如飞已经踏进了门槛。

    祁衍走进门,扑面闻到一股迷香,屋内光线晦暗,他朝里定睛一看,眼睛登时红了,不大的一间屋子里,摆着一张硕大的架子床,薄纱床帐内,隐约可以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身下压着一个女子,不停的摆动。

    祁衍血液沸腾,呼吸都变得艰难,他飞身扯开床帐,拿弓.弩的胳膊以雷霆之速朝前划出一道弧度,想直接削掉男人的脑袋。

    哪知对方早有防备,在弓.弩划过来的一瞬间,抱起床上的女子,穿破屋顶,飞落在外面的草地上。

    祁衍飞上屋檐,跟了出去。

    祁麟和一众臣子也赶过来,乌泱泱的围了一大片。

    “妹妹!”祁麟哐啷一声从马上摔下,他连滚带爬的走到众人面前,声音不似真人,“梁渊,你这个畜生!”

    梁渊的注意力全部都在祁衍的身上,根本没看清从床帐内掳出来的人是谁,他低下头,见腋下夹着的竟是昏迷不醒的祁芸。

    他目露惊惧,怎么会?

    祁衍还站在屋顶,当看清梁渊怀里的女子不是连棠,他视线立刻在茅草屋四围找,终于看到屋外窗户下几块烂木板下露出的衣角。

    他飞下来,拨开木板,轻唤,“棠棠,是朕。”

    连棠躲在木板里,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分不清是敌是友,听到祁衍声音的一刹那,劫后余生的惊喜从心底迸发而出,她一把推开面前的木板,猛扑到祁衍的怀中,声音打着颤,“陛下,真的是你么,陛下。”

    她早已不信任祁芸,今日来之前就留了个心眼,喝桃花酿时,她趁着跪拜先太子的空档,和祁芸换了酒,进了小木屋祁芸一闻里面的迷香,立刻昏迷过去,她这才知,她那杯酒里果然有问题,她知道屋里不能久留,从窗子爬出去,躲了起来,直到被祁衍发现。

    祁衍躬着腰,宽大的胸怀紧紧包裹着她,双手覆在她的后背,下颚顶着她的秀发,“是朕。”

    众人的目光齐齐射过来,他们不管,旁若无人的抱在一起。

    半晌,祁衍才转脸,阴沉沉的看向梁渊,“放下祁芸!”

    皇帝说话的同时,几十张弓箭齐齐对准梁渊的脑袋,跟过来的臣子亦是身手不凡的大将军,手都默默放在腰间的刀剑上。

    梁渊一看搞错了对象,又被这么多人围攻,五指化作利爪,擒住祁芸的脖子,威胁,“想要公主活的话,你们都别过来。”

    祁芸衣衫不整,失去意识,像个小鸡仔被他握在手里。

    令人不忍直视。

    祁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目眦欲裂,“梁渊,你说过喜欢我妹妹的!”

    梁渊大笑一声,“送上门的女人,谁不喜欢。”

    祁衍拨开众人,走到最前面,看着梁渊,眸中仿佛有惊涛飓浪。

    连棠连体婴儿般扒在他的肩头,刚才发生的事太惊险了,只有抱着他,才安全。

    祁衍搂紧怀里的女子,对着梁渊威喝一声,“放下祁芸,朕留你一个全尸。”

    威凛凛的气势,吓得梁渊身后的梁家军膝盖一软。

    梁渊眯眼,桀肆道:“你敢杀我?陛下最近沉溺在温柔乡,可能想不到吧,再过两日,十万江左大军就压进京城,我若死了,你信不信,我父亲会把京城铲成平地。”

    连棠心里一颤,搂紧了祁衍的腰,上一世江左军只来了五万,这一世竟是十万,整整多了一倍,祁衍还能应付么?

    她仰脸看他,他下颚线绷的挺直,浑身散发着凛不可侵的浩然之气,没有恐惧。

    祁衍又重复了一遍,“放下祁芸!”

    梁渊眼中的惊惧一闪而过,故意挑衅,“陛下若肯割爱,把你怀里的女人让给我,那么这十万江左军就会改道,帮陛下您攻打西戎,这也是父亲的本意,江左军本就是来帮陛下共抗外敌的。”

    祁衍目如鹰隼,缓缓举起手里的弓.弩。

    梁渊眼里的惊惧一点点放大,声音也急促起来,“陛下是聪明人,一个女人换一场战事,您不可能会拒绝,把她嫁给我,不但您的皇宫不用血流成河,还多了十万强兵帮您打西戎人。”

    祁衍恍若未闻,从身后抽出一根箭矢,搭弓,瞄准。

    梁渊紧了紧扣在祁芸脖颈的手指,她皙白的脖颈上立刻出现五个血红的抓痕,他面色狰狞,嘶吼,“你不敢杀我,我是梁渊,你不能杀我,看看是你的弓快,还是我的手”

    他话未说完,闪着冷光的箭矢破空而来,众人只觉眼前一亮,那玄铁箭头正中梁渊的眉心,骨裂声乍起,鲜血遮住了他还没来得及闭上的双眼。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咩咩咩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50 章

    连棠没有看到梁渊怎么死的。

    她只看到祁衍拉满弓, 大臂上遒劲的肌肉块几乎要撑裂衣服。

    “棠棠,别看。”他眸光凝聚在箭矢上,专注、锋利, 声音却温软。

    连棠搂着他的腰, 听话的把头埋进他的胸前,霎时间,她只觉耳膜一震, 祁衍松开箭矢,“嗖”的一声脆响之后,空气中飘来血腥的味道,梁渊甚至来不及发声, 就重重跌倒在地上。

    一箭毙命, 可见箭羽威力之大, 连棠伏在祁衍的胸口, 却没听到他多喘一下。

    祁衍把弓.弩交给常福, 大手压在连棠的后脑,仍然挡住她的视线, 震声道:“镇南大将军梁渊, 行为不轨,意图谋反, 就地正法,将其头颅砍下来送给江左军以示警告,尸首挂城门以儆效尤。”

    祁衍没有给梁渊定亵渎皇室的罪名, 是给祁芸留面子,但她和祁麟毕竟参与了梁渊的反叛计划, 祁衍令人把他们监.禁在自己的宫殿, 做进一步审查。

    干脆利落的处理好现场, 待人将梁渊的尸首抬走,祁衍才松开连棠。

    连棠仰头,骨碌着水盈盈的圆眼睛看他,可怜巴巴的,像一只惊吓过度的小猫,虽然没看到梁渊的死相,可是她却清晰的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祁衍对上她的目光,一身的杀气瞬间消弭于无形,凌厉的凤目微微敛起,变柔软,“吓着了?”

    连棠看着他的眼睛,点头,“心里虽然害怕,但是很想夸夸陛下。”

    梁渊这样的人,死一百次都不足惜,他活在世上,大的方面家国天下且不说,就说得祸害多少女子。

    祁衍杀了他,真是大块人心,值得一个夸赞。

    祁衍喉间溢出一道低沉的笑声,忽而拦腰将她抱起,“回去夸。”

    连棠身子一轻,就随着祁衍跃到马背上,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缰绳,轻轻一震,调转马头朝山下走去。

    大臣和侍卫小心翼翼的低下头,自动让开一条道,枣红色的汗血宝马从人群中穿行,祁衍目不斜视,镇定自若,连棠窝在他的怀里,却早已羞红了脸。

    连棠闭着眼都能感受到他们心里的震撼。

    等马儿走的离众人远了,连棠咬着唇娇嗔,“他们都看见了。”

    祁衍低头,淡笑,“你不是都答应朕了么,还要瞒?”

    连棠语塞,默默往他怀里钻。

    到了寝宫门口,祁衍放连棠下马,自己跳下来的时候,扶了一下腰。

    连棠眼睛快,立刻转到他的身侧,弯下身子去看,这才发现,他后腰的衣服划了一条口子,有血从里面渗出来。

    应该是从房顶冲出来的时候,被木椽子挂了一下,看样子伤口还挺深。

    连棠眼底一热,眸子里登时泛出水光,拧眉看着他问,“疼么?”

    这个伤口在后腰靠近盆骨的位置,她没有发现,还一直吊在他的腰上,而他竟然一声未吭。

    祁衍受过的伤多,痛感早就钝化,这点伤若在战场上,都不够看的,自然没放在心上,“不疼。”

    说完就拉着连棠的手往殿内走。

    连棠可没他那么风轻云淡,一进到殿内,就让宫人拿来各种膏药,按他坐在竹簟上,要帮他上药。

    她手脚利索的剥去他的外袍、中衣,男人的胸膛直接袒露在她面前,胸肌健硕紧实,腹肌块垒分明。

    连棠目光顿住,她没有经验,以为男子和女子一样,中衣之下还有小衣遮羞,哪知男子中衣就是最内层。

    祁衍以拳抵唇,忍不住逗她,“第一次见男人的身子?”

    连棠脸上仿佛有火在烧,才反应过来她盯着他的身子看太久了,她含娇带嗔的哼了一声,低头,转到他的身后。

    看到伤口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劲腰上浸满了血,伤口处的皮肉外翻着,还在渗血。

    连棠先用柔软的白纱将伤口周围的血擦拭干净,而后轻轻的、小心的、一点一点的去沾伤口处的血,纱布几乎是碰到肉即离,生怕弄疼了他似的。

    祁衍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她这么慢腾腾的,要处理到几时,“不用太小心,朕受得住。”

    “受得住也是疼呀。”连棠不听他的。

    她一边吹一边处理伤口,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直蔓延到祁衍心里,仿佛被一百万只白蚁,没完没了的啃噬。

    原来被人悉心呵护,是这样一种感觉,身经百战的帝王心里涌出一股暖流。

    清洗完伤口,连棠用指腹涂了一层药膏,最后裹上干净的纱布,这才松了一口气,总算完成了任务。

    “棠棠,谢谢。”男人声音醇厚,缠绕着道不尽的情愫。

    连棠这时才知道脸红心跳,她缓缓抬睫,目光突然盯着他的背上。

    刚才她只顾着低头处理伤口,竟没发现他的后背上遍满狰狞的疤痕,虽然从愈合的情况看,都是多年前的旧伤,却依然可见当初的恐怖。

    怪不得他说不疼,和后背这些又宽又长的伤口比起来,腰窝的这点伤真的就是无关痛痒。

    连棠心尖震颤,不由自主的伸手,颤巍巍的抚摸那一条条伤痕,如果,这些伤痕再深一些,他是不是会像父亲一样,走不出战场。

    战争是可怕的怪物,身处其间,不管你是新兵蛋子,还是王侯将相,刀砍下来的时候,只能用肉身去博。

    那得多疼。

    连棠怕疼,平时针戳破手都要落眼泪,她不敢想象被刀剑劈开后背是怎样的疼法。

    生不如死吧。

    更何况还不止被劈了一道。

    她眼里有泪水滚落。

    祁衍拉上衣服,“别看了。”

    *

    晚一点的时候,连棠身上都是汗,她回到自己的院子,准备沐浴后换一身干衣服。

    进门撞上从书房出来的连横。

    “阿姐。”连横欢快的唤了一声立刻顿声,狐疑的看着她,“姐姐,你头发有点乱,衣服怎么也皱了?”

    连棠脸色一白,推了他一把,“小孩子家家,快看书去。”

    轰走连横,连棠就命沉露备水,坐在雾气腾腾的浴桶,她满脑子都是祁衍后背上的伤痕,心里被揉烂了般的疼。

    帝王又怎样,战无不胜又怎样,还不是凡胎肉身,也会受伤,也会死。

    先帝、仁硕先太子不就死在战场上。

    还有她的父亲,还有上一世的祁衍。

    连棠越想心里越乱,她索性闭气把自己埋入水中,否则她的小脑袋瓜可能会爆炸。

    连棠从水里出来,更衣梳妆后,来到书房找连横。

    她刚才只顾着想祁衍的事,倒是忘记问,这还没到散学的时间,连横怎么就从东阴先生那里回来了?

    连横回答:“老师给我列了长长的书单,让我回来自己学,他说他明日就要回京了。”

    连棠心里一跳,东阴先生是祁衍的智囊,他要回京是不是意味着祁衍也要回京。

    梁渊死前说,江左军还有两日就到京城,今日祁衍又让人给他们送上梁渊的人头,刺激之下,两军会不会直接开战?

    她想到方才在祁衍寝殿,他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话想和她说,但见她哭的厉害,没有开口,而是一口一口吻干了她的眼泪。

    连棠一把抓住弟弟的胳膊,问他,“东阴先生有没有说,要走多久?”

    连横指了指桌案上的书,“具体时间没有说,但是你看,老师给我的书目已经排到元日了。”

    连棠脸色顷刻变沉,看来祁衍也预想到十万江左军不容易对付,把战线拉长到一个月左右。

    上一世祁麟大婚那日谋反,祁衍将计就计,几乎算是瓮中捉鳖,可是在他走后,留下的王师奋战半月有余,才把五万江左军完全铲除干净。

    如今人数翻了一倍,定然比上一世艰难的多。

    连棠心焦。

    连横看着姐姐脸上一会红,一会白,不停的绞手里的帕子,疑惑,“阿姐,你怎么了?”

    连棠摸摸弟弟的头,轻道:“没什么,以后老师不在了,你一个人可得管住自己,专心读书。”

    连横“嗐”了一声,“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放心吧,陛下都夸我有定力呢。”

    连棠眼皮又一跳。

    正在这时,沉露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姐,太可怕了,太后刚才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的找你来了。”

    连棠不意外,祁麟和祁芸出这么大的事,这事又和她有关,太后必然要把这笔账算到她头上。

    连棠问,“太后现在人呢?”

    沉露挠挠头,“陛下不知什么时候在我们院外安排了好几拨侍卫,太后被挡在外面,现在已经气呼呼的走了。”

    连横惊呼,“保护咱们的侍卫这么大排场,太后都能气走?”

    连棠沉默,祁衍果然早有打算,他离京后的事都提前安排好了。

    *

    天快亮的时候,议政殿,祁衍疲倦的靠在龙椅上,松了松紧裹着喉结的龙纹立领。

    “连棠在哪里?”和大臣们议了一夜的政事,他嗓音又沉又哑。

    常福回:“连姑娘昨个天不黑的时候就去了陛下的寝宫。”

    祁衍缓缓掀开眼帘,傻姑娘,昨日就告诉她,今夜回不去,她竟还在殿中等他,他从龙椅中站起来,“摆驾。”

    当祁衍和常福跨进寝殿的时候,见里面灯火通明,显然里面的人也是一夜未睡。

    连棠坐在桌后,素手执笔,轻垂臻首,正一丝不苟的写着什么,殿中的椅子上、卧榻上晾满了刚写好的佛经。

    祁衍拿起一张来看,是地藏经,落款是:愿以此功德回向给吾帝,连棠敬书。

    她在手抄佛经,为他祈福。

    祁衍捧着佛经的手有一丝丝颤抖,看着这满屋子都是的经稿,她竟写了一夜。

    见他们进来,连棠停笔,将晾干的佛经放进签筒,郑重其事的交给常福,“请福公公将此佛经带给法恩寺,吩咐僧人逢三封九在佛祖面前焚一卷。”

    上一世祁衍去世后,她就是这么为他祈福的。

    祁衍一把握上她的手,“你都知道了?”

    连棠点点头,低声问,“什么时候启程,今日还是明日?”

    祁衍薄唇阖动了一下,不忍心说出那几个字,常福偷偷看了陛下一眼,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日暮后。”

    日暮后,连棠慢慢的掀起眼睫,仰头看着祁衍,齿间挤出,“这么快?”

    祁衍有一点不敢看她的眼睛,错开视线,“据闻此次是梁渊的父亲,梁正雄亲自带兵,朕今日命人快马将梁渊的头颅送给他,他必然狂怒,加快入京的速度,京城有两万王师驻守,如果和骁勇的江左军硬碰硬必然会吃亏,在他们进京之前,朕率行宫的一万王师从背后包抄,两项夹击之下,才有胜算。”

    进京之前,江左王师必须进过药王谷的北麓,此处易守难攻,京中的两万王师和祁衍亲率的一万王师一头一尾,让江左军变成茶壶里煮的饺子,逃都逃不出来。

    祁衍将军中的战略机密倾囊相告,想让连棠安心。

    连棠不懂兵法,但是她清楚的知道王师和江左军在数量上的巨大区别,一个人和十个人可能区别不大,可是一万人和十万人的区别,那是不可想象的。

    再玄妙的兵法,十万人是不是要一个一个去杀?

    不管如何,祁衍是一国之君,此战他非去不可,她不能把自己的恐惧传染给他,垂睫点了点头,而后佯装镇定的从书桌上拿起一张长长的纸卷,“您看,这是我给您定的食谱,行军打仗在外,不比宫里,体力消耗大,一定要多进食才行,这上面列的膳食,您每顿都得吃光。”

    祁衍瞥了一眼密密麻麻的食谱,目光又移回她的脸上,点头,“好,朕一定吃。”

    她又指着地上的一个木匣对常福道:“这里面是我新合的安魂香,入夜后在王帐里燃上,陛下的睡眠以后就交给福公公了。”

    常福眼里含着水光,“连姑娘放心,奴才定会尽心尽意。”

    “还有”连棠刚要再嘱咐什么,祁衍揽着她的肩膀往寝室走,“好了,去睡觉,朕又不是现在就走。”

    两人在龙榻上并排躺下,连棠一头钻进祁衍怀里,软软的手臂环住他的腰。

    祁衍轻搓她的后脊,“一夜没合眼,快睡会吧。”

    连棠嗫嚅,“不舍得睡。”

    祁衍翻身,将她温软的身子囫囵个的压进怀里,埋首她的发间,半晌才问:“什么时候开始信佛的?”

    连棠其实不信神佛,虽然上辈子抄了十年的佛经,如今又重生回来,她也不认为这是神佛庇佑。

    但是人在最无助的时候是需要信仰的,否则心里的煎熬无处寄托,只剩绝望。

    如果问上一世她是什么时候开始信佛的,答案是得知祁衍病薨在归途,而她永远没有机会对他说谢谢的时候。

    至于这一世,她爬上他的耳畔,声音细细的:“在法恩寺的时候。”

    祁衍唇线划过她的脸颊,在嘴角轻啄了一下,“因为朕?”

    连棠小小的嗯了一声,原来她比自己想象的还早在乎他,男女一旦有了肌肤之亲,那种牵绊自然而然就产生了。

    只是这种牵绊随着两人的接触,越来越强烈,最终变成舍不得,离不开。

    祁衍和她一样,也不信佛,但是不否认其对人心灵的帮助。

    他抱抱连棠,想给她慰藉,“都说朕是真龙天子,应该也能满足人的愿望,你现在有什么心愿,朕帮你实现。”

    连棠想了想,道:“我的愿望很自私?”

    祁衍浅笑,“嗯,说来听听。”

    连棠:“我不想您带兵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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