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祁衍一怔, 转过脸看着她的眼睛,抬声:“棠棠,你放心, 朕会活着回来。”
他身上本就带着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 此刻又毫不掩饰不可一世的锋芒,没有人敢怀疑他的能力。
连棠垂睫,“嗯。”
她自然是信他的, 前世今生他的每一场大战都凶险无比,但他总能带领王师以少胜多,出奇制胜,他是战神, 是敌人闻风丧胆般的存在, 有他在就没有打不胜的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曾几何时, 她的父亲也被称为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但进了战场,刀剑无情, 谁都没办法保证能全须全尾的下战场。
祁衍蹙眉, 用微粝的拇指摩挲她小巧的下巴,“还是不信?”
连棠忙展开笑颜, 语气轻快,“我信陛下。”
如果他注定要亲率王师出征,她不想自己的小女儿心态, 成为他的思想包袱,纵然她的心很小, 装不下黎明百姓, 家国天下, 可是既然她答应相伴在他身边,她就要试着去感通他心怀天下的胸怀。
她帮不上什么忙,至少可以做到不拖后腿,让他出征前,心无遗憾,一无挂虑。
仿佛是奖励她的乖巧,祁衍在她额头印了一个吻,克制而隐忍。
不若他平时的餍足不满。
“睡会。”他放她的头在软枕上,又帮她盖上被衾。
连棠却翻身爬起来,托着腮看他,“不是说走前要满足我一个愿望么?”
祁衍轻笑,“想要什么?”
“来温泉行宫这么久,除了那次跌进水里,我还没真正泡过温汤呢,你陪我泡汤。”少女眼里波光流转,跃跃欲试的表情里,有期待,也有一丝张徨。
祁衍眸色一暗,迟疑。
连棠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轻悦的跳下床,“我先去换衣服。”
祁衍反剪双手,站在温泉池边,眼睛投向絮絮冒雾气的泉汤,没有聚焦。
须臾,视线里出现一道飘然若仙的身影,他调转视线,看到连棠身穿着纯白的薄绢长袍,下摆迆迆曳地,臂间搭着淡黄色的披帛,她没有挽发,如瀑的青丝倾泻在后背。
祁衍很少见她穿的如此柔美,一时竟移不开眼。
相对连棠,祁衍穿的就没诚意的多,他没换衣服,还是那身团龙吉服,甚至还一丝不苟的扣紧了领口和袖头的金扣。
连棠褪掉软鞋,赤脚踩上温泉的玉阶,当踏上池沿,身上的薄绢外袍从双肩滑落,堆在脚底,她抬脚,踩着水下的台阶,走进汤泉。
祁衍视线跟着她,落在澄清的水面。
少女身子浸在水中,露出肩膀和头,一头青丝黑绸般在水中摇曳,两边圆润的肩膀,白的像两捧雪。
水雾氤氲中,她抬起胳膊,又长又细,像白玉雕琢而成,皮肤滑腻不沾水,水滴像珍珠一颗一颗滑落,泉汤下两条长腿,若隐若现。
祁衍站在岸上,嘴唇抿的很紧,身子笔挺,一动未动。
连棠顺着水流挪到池沿,将铺满背部的青丝从左肩撩到前面,露出背后的一大片白,像是深呼了一口气,而后轻唤,“陛下,可以帮我搓背么?”
温泉池壁的高度到祁衍的膝盖,他躬下身子,缓缓将手印在她白腻的皮肤上,肌肤相接的一瞬间,两人身子都有微微的战栗。
两人几乎每天都在亲密接触,这个位置于他也很熟悉,只是此刻,气氛过度暧昧,很平常的触碰,都火星四溅。
连棠感受着他薄茧的大手摩挲背脊带来的酥痒,他全身皮肤冰凉,手却温暖,比泉汤的温度还要热一点,她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手很大,覆在她薄薄的背脊上缓缓的揉搓,一点点熨平她心里的痒。
他手一路向下,忽而在腰间顿住。
心衣上的两根系带不知什么时候被水流冲开,细细的棉带在他指间缠绕,前面的春光从侧面泄露出来。
他只要扯开摇摇欲坠的小衣,就可以拥有她的所有。
他扯住细带,微微用了点力,她身子一颤,水面漾出一圈圈涟漪。
连棠像一个待拆的礼物,屏住呼吸,佯装镇定,其实水面之下,她脚趾扣着池底,几乎痉挛。
她紧张,却也心甘情愿。
他日暮就要奔赴战场,他是天子本不必如此,可为了军中将士、为了黎民百姓、为了无数人的家园,他视上战场为己任,直面生死。
他就要去锄奸惩恶,保家卫国,她希望他走的没有遗憾,他想要的,她都给他,一切的一切,她有的,都给他。
祁衍把带子扯紧,手指一绕,在她背后系了个活结。
连棠转身,看着他,满眼诧异。
祁衍俯下身,手撑住她的后脑,亲了一下她红透了的耳垂,哑嗓道,“你最宝贵的东西,不能这么草率的交出来。”
说完他另一只手臂进水一捞,横抱着她出了温泉,仔细的帮她绞干头发,换上干爽的寝衣,而后把她抱到床上,“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等朕回来。”
连棠点点头,安然阖上眼,她确实累了。
看她闭眼,祁衍放下床帐,临出屋子前燃了一支安魂香。
*
连棠是被行军的号子惊醒的,她慌忙扒开床帐,见圆魄西沉,已是暮色四合。
她本想小憩一会,竟然睡了这么久。
祁衍已经走了?
她慌忙下床,穿戴整齐后,朝议政殿奔去。
宽敞明亮的议政殿,挤满了戎装的武将,祁衍站在上首,身披金甲,腰佩宝剑,神情凛凛,英姿勃勃,散发着傲睨万物王者之气。
他手里端着一樽酒,目光坚定的看着满堂的将士,声如洪钟,“尔等今日随朕班师回京,共敌江南左军,只要我们众志成城,此战定能出师大捷,保住京城,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
“有!”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波波的山呼,如音浪在大殿上空连绵不停,连棠在殿后忍不住跟着心潮澎湃,热泪盈眶。
这殿内所有的人都是无畏的将士,国家的英雄!
“好!”祁衍威喝一声,“朕敬各位勇士。”
众人纷纷饮下杯中酒,一摔酒杯,头也不回的走出议政殿。
将士们正在有序的离开大殿,祁衍看了一眼手里的酒樽,以往他不必喝,今日却特别想喝,他正要举杯,突然一双软若无骨的小手搭着她的手腕接过了那杯酒,一饮而尽。
“棠棠。”他轻唤她的名字。
连棠喝了酒,也学众将士的样子,毫不犹豫的把杯子掷在地上,她胸中突然也豪情万丈。
祁衍目光死死的锁在连棠的身上,仿佛想把她装进自己的眼睛里。
连棠脸上挂着笑容,双手交叠,深深对他一鞠躬,“愿陛下和众将士所向披靡,凯旋而归。”
祁衍伸手扶她起来,喉间一股热浪,“连爱卿,免礼。”
虽然免了她的礼,扶着她的手却迟迟未离开,他手背顶在她的手心,时间静止了般。
连棠抬睫,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缠伴,流连。
殿里的人陆续退场,越来越空,当最后一个人走出大殿,祁衍喉结一滚,轻道:“等着朕。”
连棠点点头,“是,陛下。”
又望了她一眼,祁衍大阔步走出殿门。
连棠膝下一软,颓然坐在地上。
行军的号子再一次想起,殿外传来将士列队的声音,马蹄得得得,开始出发。
连棠突然开始往殿外奔,一身红衣如旌旗飘展,她今日特地穿了一身大红,寓意祁衍和他的王师旗开得胜。
她很想再看他一眼,跑到殿外,她倚门,看到祁衍骑在枣红的的高头大马上,在队伍的最前列,他身后是意气奋发的将士们。
连棠站在汉白玉阶上,红衣飘飘,祁衍看着余光里的那抹红,一震缰绳,没有回头。
不回头才能一往无前,直面血腥。
连棠目送他们离开,直到王师变成一个黑点。
请一定要平安回来。
就在连棠还在眺目远望的时候,视线里出现一人一马,走的近了,才发现来人是常福。
连棠疑惑,他不跟在祁衍身边,这会子怎么在这里?
走近了,常福翻身下马,给连棠打了个千,“连姑娘,陛下命奴才回来照顾您。”
连棠一瞬恍惚,时间似乎回到了上一世,也是祁衍带兵出征,留下常福照看她的日常起居。
其实他比她更需要常福的照顾,遂对常福道:“陛下已经给我留了侍卫,我有沉露在身边就行,你还是回去照顾陛下。”
常福摇头,“陛下就怕你撵奴才回去,下的是圣旨,奴才回去就是抗旨。”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两块令牌,一金一铜,“陛下不放心你,让我把这两张令牌给你,金令可以调遣行宫所有文官,铜令是军符,可以支配所有的侍卫,万一遇到紧急情况,可以防身。”
连棠拿着两块令牌,心里一暖,他总是给她安排最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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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2 章
祁衍带走了大部分武将, 行宫只剩寥寥几个文官和一些女眷,日子看似平静,大家心里都牵挂着千里之外的那场决定大齐命运的战争。
距离行宫不远的灵云山上有一座佛寺, 连棠每日抄经, 写好后,她把绢笺卷成筒,又用同色系的丝带绕其一周, 打个活结,交给常福,让他把送到佛寺。
这个动作她上一世做了十年,两世她都是为同一个人祈福, 不同的是, 这一世他还活着。
抄完佛经, 连棠到书房去看连横。
连横每日在书房读东阴先生留下的书, 也不出门, 只有姐姐来了才休息一会,但如此刻苦的准备, 偶尔不免灰心, “阿姐,你说明年的春闱能如期举行么?”
离春闱不过三个月的时间, 如今京城正在打仗,历年因为战争停掉的春闱不在少数。
连棠凝神,半晌拍拍弟弟的头, “你只管努力当下,至于结果, 可期不可求。”
连横撇撇嘴, “阿姐好像不相信陛下会打胜仗。”
连棠不是不相信祁衍, 只是心里的担忧占了上风,她没有办法那么乐观而已。
姐弟俩正说着话,常福突然闯进来,惶然道:“太后正带着人在大皇子的寝殿,逼着侍卫放大皇子和公主出来。”
江左军来的紧急,祁衍没时间安排祁麟和祁芸,暂时把他们软禁在自己的殿里,派了两路侍卫严加看守,没想到祁衍没走几天,太后就按捺不住心思,想放他们出来。
祁麟和祁芸不能放出来。
他们有谋逆的嫌疑,出来后若再去找江左军,梁家出师有名,祁衍和王师就被动了。
这些年梁家不遗余力的在民间败坏祁衍的名声,甚至放话说,六年前在边关,祁衍用计害死了先帝和太子,他才能登基。
这种说法虽荒谬,却有不少支持者。
若让他们得到祁麟,定然要打着为先太子后人平反的幌子入主皇宫。
连棠随常福到达祁麟的寝宫时,太后已经率人闯进去,侍卫被她逼的节节退后。
太后不是一个人来,她身后还跟着几个文臣,和一众留守家眷,这里面的人侍卫不敢得罪任何一个,只能握紧手中的剑,颤巍巍想守住最后一丝防线。
“微臣参加太后。”连棠手持祁衍留给她的金令,站到了太后面前。
太后眸光一凛,喝道:“你敢挡哀家?”
连棠谦恭,“太后明鉴,不是微臣挡太后,而是大齐的制度挡着太后,祁麟和祁芸乃梁家谋逆的重要嫌疑人,太后此时若放他出来,后患无穷。”
太后皱纹横生的脸上仿佛被刷了一层浆子,生冷的看着她,“他们是哀家的孙子,是大齐的大皇子和大公主,你倒是说说,他们能有什么后患?”
后面有宗妇搭腔,“一个没有实权的御笔文书也敢拦着太后,真是自不量力。”
嘲讽或不怀好意的目光齐齐指向连棠。
连棠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又回到太后身上,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站在这里的诸位,你们一定有丈夫、亲人或友人正在几千里之外的战场浴血杀敌,保家卫国,而屋里的这个人,却和那些要抢夺我们家园的江左军勾结,请问这样对我们大齐江山稳固有巨大威胁的人,能放么?”
温泉行宫的家眷大多是随家里的男人来,她们不懂政事,没有多想过祁麟的错处,如今被连棠点出来,心里一惊,顿时回过味来,帮祁麟就是帮敌人。
只是她们还是想讨好太后,低着头,不敢看连棠的眼睛。
太后偏心祁麟,根本不相信他会谋逆,她怒视着连棠,“麟儿是大皇子,你凭什么说他对大齐江山稳固有威胁?”
连棠不卑不亢回道:“启禀太后,这话不是我说的,他被囚禁在这里就足以说明一切。”
太后却已失去了耐心,对身后的女眷道:“你们都跟着哀家冲进去,我看谁敢拦住!”
说着,太后拨开连棠就往里走。
太后是皇母,又是老人,连棠不想和她硬碰硬,只是目光铮铮看着剩余的人,“京城正战乱,我们能在这里安然度日,是战场上的英雄不惜性命换来的,他们中有你们的至亲至友,你们今日若帮助谋逆的人,和挥刀砍过来的敌军又有什么区别?”
穿着华丽,妆容精致的女眷们动容,顿步不再向前。
太后转身,恨铁不成钢,怒声,“你们不要被她一个小丫头的妖言迷惑!”
连棠转身跪地,诚挚道:“太后,大皇子的事还请等陛下回来定夺。”
女眷们跟着扑通扑通跪满一地,劝谏的声音此起彼伏:“太后,您就听连大人的吧。”
“太后,还是等陛下回来吧。”
太后面色涨红,手指颤巍巍的指着众人,“你们你们都逼哀家!”
说完一甩宽大的冕衣,愤而离开。
*
那日之后,太后失去众人的支持,消停了,再也没有提放出祁麟的话。
连棠倒是俘虏了一波人心,一下子把留守女眷的心也拉到了战场上,有事没事的就往她的院子跑,打听战事的信息。
连棠博览群书,说话有见地,眼界又开阔,囹圄后宅的贵妇们这才发现,原来女子还有另外一种活法。
难怪陛下如此器重她,留在身边当幕僚,就连战场的捷报都要发给她。
她们只知连棠每日收到捷报,却不知道那捷报是祁衍亲手写的,连棠认得他的笔迹。
捷报寥寥数语,简述每日战事进程。
江左军果然被梁渊的那颗头颅刺激,日夜兼程往京城方向行军,同一时间,京城留守的二万王师与其迎向而行,在药王谷北麓埋伏,截断他们进程,而祁衍带领的一万王师尾随而来,捣了江左军的大后方。
据祁衍的文字,战事进行的很顺利,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连棠不知道他有没有粉饰太平,让她安心。
捷报毕竟是公文,里面并没有祁衍对连棠夹私的话,只是在末尾缀两字——卿安?
连棠把捷报放在枕下,每个深夜,她燃一根红烛,细细咀嚼上面的每一个文字,仿佛穿透纸背,看到他提笔的样子,写字的样子。
卿卿可安好?
连棠躺在床上,枕着他的话语,自言自语,“我很好,你呢?”
纵然心里煎熬,日子也是这么一天一天的往后挪,转眼已经过了半个月。
这一日,连棠对着手里的捷报发呆,里面的内容还是讲战事正常推进,笔迹却不是祁衍的,只有最后两个落款是他的笔迹。
难道是太忙了,只能找人代笔?
连棠蹙眉,心里隐有不安。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镇国夫人带着两个小姐妹直接闯进她的屋子,花容失色道:“连大人,您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连棠莫名其妙,问,“发生了什么。”
三人把她团团围住,异口同声道:“明月公主薨了!”
连棠骇然,“怎么会?”
镇国夫人俯在她耳后道:“是自刎,太后把怒火都发在您的身上,说那日若是放了公主的监.禁,她也不会寻短见,您还是躲躲,等过了太后的火气再说。”
连棠没有听镇国夫人的,她知道自己若不出现,太后有可能会趁机放了祁麟。
来到祁芸的寝殿,现场已经处理干净,棺木还没来得及准备,祁芸小小的身子躺着,身上盖了一块白布。
连棠鼻子微酸,她们之间虽然早已没了姐妹情,可是看着一个年轻的生命陨落,难免不恸容。
太后坐在上首,正顿胸垂足,忽然看见连棠,“哐”的一声,手里的拐杖狠狠的撞到地上,“你还敢来!”
连棠对她的质问恍若未闻,拿起三个香,对着祁芸的尸身拜了拜,轻轻插入香炉里。
太后忽而走到她的眼前,拐棍捣地面震天响,“就是你害死了她,还来假惺惺的做什么?”
连棠冲太后福了福身子,恭恭敬敬的问,“太后何来此言?”
太后忿忿,“那日你若依哀家的,放了他们兄妹二人,我可怜的芸儿也不会死。”
连棠反问,“放了他们,若他们投靠江左军呢,且不说他们能供出多少秘密,若江左军把皇子和公主当两军对阵的筹码,陛下是救他们,还是就黎民百姓?”
太后哑口无言,半晌才颓声道,“可是,哀家也不能看着他们受这种屈辱啊,他们是仁硕太子留在世上的孩子,哀家已经失去了儿子,不想再失去孙子。”
“陛下也是您的儿子。”连棠为祁衍打抱不平,“他们投靠江左军后,最终可是要弑君篡位的。”
太后身子止不住抖了一下,不满斜乜连棠:“他若早早立麟儿为太子,麟儿还用另想别的法子么,明明是因为他有了私心。”
连棠从没有比此刻更绝望过,太后可是祁衍的亲生母亲,她得多残忍才说出这样的话,祁麟都要联合别人杀祁衍了,她还在帮祁麟说话。
“太后娘娘,六年前大败西戎的是陛下,把一个风雨飘摇的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的是陛下,现在上战杀敌的还是陛下,难道您从来就没想过,您以及您的孙子享受的荣华富贵都是他带来的么?”
太后闻言脸色一白,顿了半晌,讪讪道:“哀家的富贵是因为哀家是太后,谁做皇帝都一样。”
“都一样么?”连棠垂着眼问她,“您见多识广,不可能看不出来,这个国家交到祁麟手中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所依仗的江左军,正在屠杀大齐的子民。”
太后又怎会不知祁麟的性子,他就是个没主心骨的,以前奉贤太妃在时,他什么都听奉贤太妃的,如今又轻易信了梁渊的话,与虎谋皮。
太后虽哀其不争,可她也没有办法,祁衍待她不亲厚,又无子嗣,皇家就祁麟一根独苗,她只能忽视他的软弱,支持他。
她期期艾艾道:“不依靠他,哀家依靠谁呢?”
连棠见太后面有动容,扶着她坐下,“您是陛下的母亲,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可以无条件依靠他。”
太后看着连棠,蹙眉,“可是他太无情了,当年的事对哀家还有气。”
连棠叹了一口气,“说句僭越的,您当年那样对他,换谁都会生气,但无情的对面不是气,而是漠视,陛下对您有气,就证明他其实对母爱还存有想象。”
太后若有所思。
连棠见她情绪平复下来,就转身离开,留她一个人去想。
回到院中,她命人在祁芸的尸身旁堆满冰块,择日送回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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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3 章
温泉行宫的上空仿佛罩上一层愁云。
太后经历过太多的至亲去世, 老了愈加的承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躺在床上病倒了。
祁芸的身后事由连棠打理。
一日之内,连棠以最快的速度布置好灵堂、供众人吊慰, 而后又去佛寺请来法师念三日的往生经, 超度祁芸的灵魂。
她办事利落,处理妥帖,赢得大家的一致信赖, 一些经过白事的宗妇主动请缨,给她打下手,在没有男人主事的情况下,让祁芸走的风风光光。
第一日忙完, 连棠累得脚板疼, 回到宿处, 她第一件事是命人拿来京中送来的捷报, 内容没什么不好, 战事甚至还取得了阶段性的小胜利。
当目光拉到最后一行,她面色僵住, 心里一沉, 一页纸,通篇没有一个字是祁衍写的。
连棠的心皱成一团, 战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又发生了什么?
连棠交代沉露,明日驿使来送捷报的时候, 带他过来,她有话要问。
安排好, 连棠还是难以心安, 祁衍身体底子不好, 平时在宫里有御贡的膳食吊着,还过得去,到了战场一没食材,二没条件,她听父亲说,两军一旦开战,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哪还有那么多讲究。
他的身子能顶得住么?
连棠又命人请来常福,问:“以往陛下连续在外作战,都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常福这两天也在担心陛下,他的身子不适合在外长期作战,“以前在西境,陛下在外打仗很少超过半个月,只有六年前的那场大战,持续了两个月,他带兵深入到西域不毛之地,饮食不适加上连续疲劳作战,陛下身子几乎被掏空了,刚开始是气喘咳嗽,最严重的时候手抖的筷子都握不住,上战场的时候,剑都是用绳子绑在手上。”
连棠半晌没有接话,眼里慢慢泛起水光,不再亲自写捷报,是不是说明他的手已经握不住笔?
常福见连棠眼尾泛红,眼睛也酸酸涨涨,哽声,“陛下平日在宫里细细养着,一旦上了战场,眼里只有敌人,什么都顾不上。”
连棠越听心里越沉,常福的话已经印证了她心里的猜想,祁衍的身体估计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
战争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
他还能平安回来么?
没有人能回答她。
翌日连棠让镇国夫人管理祁芸灵堂的次序,她一直在院子里等驿使。
晌午的时候,驿使才风尘仆仆的进门,连棠请他喝了茶水,又让人塞他手中一袋子银裸子,才问:“京中的战事如何?还要持续多久?”
别看驿使官小,可是有双通八方的耳朵,他见皇帝身边的四品大元对自己客客气气,脸上很有面,再掂掂沉甸甸的钱袋,更是心满意足,对连棠知无不言。
原来,王师人数虽比江左军少很多,在祁衍缜密的谋算下,目前仍然占据上风,江左军被打的落花流水,苦苦支撑,但是江左军也不是吃素的,更何况是大将军梁正雄亲自带兵,他为儿子复仇的决心强烈,誓要铲平皇宫,紧急从江南又调了十万军队过来,他如今改变了作战方略,不再激进的进攻,而是防御为主,打算等援军到来。
驿使啧啧唏嘘,“十万援军呢,这仗得打到什么时候?”
连棠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江左军若一直拖着,祁衍的身体哪能折腾得起。
更何况他还有心疾。
上一世大齐和西戎最后那场大战持续了两个月,胜利后祁衍在归途中去世,很难说是不是因为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
连棠快透不过气,心里被抽空了般。
她怪自己平时太娇气,让他临行前还不放心,把手下最得力的常福给她留下,常福是他身边的老人,若跟在身边伺候,他的情况一定比现在好。
她又怪自己在他离开那天表现的太小女儿心思,不够从容,让他担心她的情绪比自己的身体多一些。
她从来没有这一刻这样不喜欢自己。
她有机会弥补么?
*
晚膳的时候,太后请连棠去她的寝殿。
常福不放心,亲自带了两队侍卫跟着。
太后身子还是虚弱,半躺在贵妃榻上,连棠请安后,在她对面坐下。
太后觑了一眼黑压压的院子和常福戒备的神情,讪笑,“皇帝还真是宠你,这么多年哀家第一次见常福不在他身边。”
常福从祁衍出生起就跟着照顾他,早已是他的左膀右臂,他出门打仗,却没带常福,这姑娘在他心中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连棠也没有谦虚,轻道:“微臣幸得君恩。”
太后下意识想翻个白眼,可是这几天连棠做的事她也略有耳闻,不但利索的处理好了祁芸的丧事,还赢得一众命妇的钦佩,是个让人喜欢的姑娘,她已经讨厌不起来。
太后养尊处优一辈子,也是个惫懒的,她只喜欢享受后宫之主的尊崇,实在不想打理宫务,否则也不会常年把宫里的权利交给奉贤太妃。
如今见连棠处事有章法又得人心,对她的偏见也就淡了些,她老了,只想过舒服的日子,皇帝若能活得久,她也不想真的触他的霉头。
太后破天荒的第一次关心自己的儿子,问:“皇帝在外打仗身子如何?”
连棠小小的吃惊了一下,温声回道:“陛下饮食克制,又每日晨练,后天不懈的努力终能弥补一些先天的不足,太后不必为他担心。”
连棠了解太后,她怕说实话,太后知道祁衍身体不好,又动放出祁麟的心思。
毕竟对她这样自私又爱享受的老太太来说,只要能保住她的太后之位,她不介意祁家是谁做皇帝。
不过连棠的话还是让太后眸光一暗,“先天不足”这四个字仿佛就是对她赤.裸裸的讽刺,虽然皇帝从未埋怨过,她心里却清楚,年轻的时候为了争宠,她对这个孩子太狠了,让他落得一身病。
早知道小儿子这么出息,她就不那么做了。
太后缓和神色,看着连棠道,“听说皇帝的捷报都送到你那里,你若有机会和他说一声,让他放心打仗,不要操心我们这边,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哀家会好好看着祁麟闭门思过,好好忏悔。”
太后的表态让连棠心里一松,太后若不再强行放祁麟出来,行宫会轻松的多,她也能腾出手做自己想做的事。
“是,太后,微臣一定转达,陛下若知太后的圣明,一定能安心战事,早日驱逐逆贼。”
太后看着连棠的目光变柔,声音难得慈爱,“谢谢你替哀家照顾儿子。”
太后突然改变态度,连棠一时没适应过来,讪讪,“太后谬赞。”
太后脸色变好一些,又问,“祁芸的后事你打算怎么安排?”
连棠早已胸有成竹,回答的很快,“明日是第三日,佛寺的法师会做一场超度的法事,之后丧葬队送公主的灵柩入宫,葬入黄陵。”
太后点头,“嗯,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京城现在正打仗,丧葬队这时入京,会不会不安全?”
“太后放心”连棠目光笃定,“军人最忌讳丧葬,认为这是不吉的象征,遇见丧葬队不仅不会动,还恨不能绕着走,江左军也不例外。”
太后“哦”了一声,放下心来。
*
三日后。
京郊,药王谷北麓,一队打着白幡,载着灵柩的丧葬队伍悠悠赶路,和谷内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格格不入。
入夜,王师驻扎的兵寨前,两簇熊熊燃烧的灯火把四周照的一片通明,巡防的士兵腰中佩剑,手持铁盾,目光精锐的注视着一切的风吹草动。
突然,夜幕里窜出一个娇小的身影,利落的窄袖胡服掩不住她昳丽的容颜,巡防的士兵目中一惊,比平时拔剑的速度慢了一息,威喝,“来者何人?”
连棠一伸胳膊,手中多了一道金光闪闪的令牌。
是陛下的金令!
众人忙收起兵器,一个士官亲自带她到元宁帝的王帐前,“陛下正在里面,同将军和军师们议事,大人在此稍加等候。”
连棠一拱手,谢过士官。
士官走后,连棠见四下无人,忍不住掀开王帐一角,想提前看他一眼。
三日前她随送祁芸的丧葬队从温泉行宫出发,一路历经辛苦,终于如愿来到他的身边。
她很想见他。
她透过门帘的缝隙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人头,越过人头,在上首的位置,祁衍正站在一副硕大的舆图前,排兵布阵。
他目光坚毅,五官立挺,英姿伟岸,只是肤色苍白的不自然,时不时在舆图上比划的长指,会不受控的颤抖。
他身体一定出了问题,但这却并不妨碍他铮亮的声音。
正当连棠凝视的时候,王帐内突然想起一声短促的,“谁?”
随之而来的是一把匕首擦着连棠的秀发穿过,连棠下意识往旁边一避,整个身子踏进账内。
百十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连棠被瞧的无所遁形。
“连棠!”站在最后面的小将军林瑞惊呼出声,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在无数道诧异的目光中,连棠只感受到上首射来的那道,如火一样灼着她的脸,她缓缓掀起长睫,对了过去。
时间停住。
身边的一切统统消失,世间仿佛只剩下两人交汇的目光和砰砰的心跳声。
祁衍表情、姿势都冻僵了般,维持不动,一双眼睛深邃的像这寒夜的天幕,看不出深浅。
连棠胸中一热,眸中氤氲出一团雾气,祁衍没有表情的脸一点一点模糊。
忽而耳边传来他碎玉般的声音,“林瑞,带她去后帐。”
连棠惶然,这才发现,她搅乱了一场大型的军事会议,她低下头,面色羞赧,军队之中出现女子本就不允许,更何况是这么堂而皇之的情况下。
林瑞得了令,走到连棠身边,上上下下打量她,压着嗓子急问,“你怎么来了?”
他到现在仿佛还不相信面前的人是连棠。
被他这么一问,连棠心里更沉了,她转身出了军帐,再也没敢看那人一眼。
绕王帐一周,林瑞掀开后门,请连棠入内。
林瑞踌躇半晌,刻意避开连棠的目光,低声道:“你是为陛下而来?”
最近连棠都没怎么见林瑞,发现他好像成熟了,不像以前那么鲁莽耿直,连说话都小心翼翼。
连棠没必要瞒他,点了点头,又问,“我是不是不该来?”
听闻祁衍治军严厉,她刚才被当成刺客,还打断了军事会议,实在不是好的出现方式。
林瑞幽幽看了她一眼,“陛下在军中比在宫里威严,你当心点。”
说完,他一撩帘走出帐外,出来后他用余光瞥一眼门帘漏出的灯光,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这块大石头自那日杀梁渊,他看见元宁帝紧紧抱着连棠的那一刻,就存在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仿佛一并吐出了自己的妄念,她那样美好的女子,也许只有陛下才配得上。
林瑞走后,连棠心里惴惴不安,她当天决定来战场找他的时候,就有些害怕,想到他肯定不悦,只是想守在他身边的愿望战胜了恐惧,她做足了心里准备,来到他的面前。
大不了被他训斥一顿。
话虽如此,见到他的那一刻,当她满腔的热情碰上他一成不变的冷脸,心里还是受到伤害。
她不懂打仗,又是一个女子,来到军营,不但帮不上忙,还可能变成一个累赘。
再说严格一点,她这都算触犯军法了。
祁衍会怎么惩治她呢,不会派人把她送回去吧。
就在连棠胡思乱想的时候,帐外突然传来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她心里一跳,祁衍回来了?这么快?
她慢慢踱到门口,站定。
祁衍一掀开军帐的帘子,就撞上少女骨碌碌的鹿眼,怯懦懦的看着他,两只手手掌向上,伸到他的面前。
祁衍提眉,疑惑一瞬。
“领罚。”她紧咬下唇,带着浓重的鼻音,“您别让我走。”
祁衍忽然伸胳膊揽过她的肩头,转身把她压在门柱上,低头咬住了她,像是惩罚,又像是情不自禁,他并不温柔。
连棠很快就脚软的站不住,后背抵在门柱上,一点一点往下秃噜。
祁衍抬起她的腿架在腰间,根本不愿放过她,口津在两人舌尖交换再交换,直到肉壁发麻,没有知觉,他才停下啄食的频率,慢慢松开。
两人俱都是汗津津的,黏糊糊的额头抵在一起,大口的喘气,呼吸交缠。
连棠方才那颗不安的心变得柔软,面色红润仿佛在春水里泡过,手指拂着他身上的软件,娇嗔:“陛下第一眼看见我为何那样冷?”
祁衍大喘了一口气,才道,“刚才想忍?”
“啊?”连棠没明白。
祁衍弯唇,解释,“本想忍到会后再来见你,但是没忍住。”
连棠抿唇轻笑,心里一阵蜜意,忽而想起什么又问,“那你现在把他们都晾在那里?”
祁衍又压住她的唇,声音细碎的从紧贴的唇瓣间溢出,“中场休息。”
当连棠彻底成了面人,祁衍才把她抱到自己的行军床上,回去继续军事会议。
连棠抱着带有祁衍气息的被衾,慢慢的阖上眼,她真的累了,三天三夜的提心吊胆,现在终于可以安心睡下。
连棠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子夜,祁衍还没回来。
她把头探出门外,朝前帐的方向看了一眼,内里依旧灯光明亮,帐布上影影绰绰,大家都没睡。
连棠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军人的辛苦。
时值隆冬,连棠身子探出去一会,赶紧缩了回来。
她睡饱了,无所事事,在帐内溜达,看看祁衍平时的生活状态。
行军在外,虽说能俭则俭,皇帝的王帐却依然不乏精致和显贵,宫里该有的摆设,这里一样不少。
不过很多地方都没有生活的遗迹,估计祁衍动都没有动过,连棠闭着眼睛都能想到,他的生活范围定然只有床和书桌。
书桌上摆着文房四宝,还有几本他常看的兵书,书的旁边有几页稿纸,连棠随手拿起来看。
上面都是“卿安”二字,歪歪扭扭,软绵无力,没有一点力道。
连棠瞬间明白,这是祁衍练字的废稿,她甚至能想象到,他为了让她安心,拼命的抓住毛笔,想写好这两个字的样子。
她对着稿纸,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祁衍开完军事会议,进屋的时候,正看到连棠手里拿着稿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打在桌面上。
他三两步跨到书桌前,急声,“为什么哭?”
连棠抬起泪盈盈的双眼,举起稿纸问他,“你的手,是不是不能握笔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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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4 章
祁衍垂在腿两侧的手指抖了一下, 旋即云淡风轻道:“养一养就能恢复。”
连棠放下稿纸,拉着他在软垫上坐下,抓起他的手, 一根一根轻轻按摩, “嗯,肯定能恢复。”
祁衍曲指反握上她的手,声音担忧又带着一丝责怪, “为什么不在行宫乖乖等朕?你又是怎么来的?”
连棠竹筒倒豆子般把祁芸的事,以及她如何跟着丧葬队穿过江左军的埋伏走到这里细细说了一遍。
对于祁芸的死,祁衍未置一词,他没有那么丰富的情绪去揣度这个投敌叛国“女儿”最后的选择, 是对还是错。
他精力有限, 只够给在乎的人。
连棠见他面沉如水, 以为他在生气, 难为情的哀求, “陛下,求您不要责怪我, 我也是要面子的。”
千里迢迢的奔赴, 倘若换来一场不悦,她真的会哭。
祁衍被她逗的哑然失笑, “你也知道朕会生气。”
连棠眼中掠过一丝狡黠,仰着小脑袋问他,“陛下除了生气, 有没有一点欢喜?”
祁衍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埋首在她的颈间, “朕以为在做梦。”
只有在梦中才敢出现这样的场景, 她笑颜如花的偎在他的怀中, 一身温软尽供他采撷。
连棠还有很多问题要问,身子却被揉搓的酥痒难耐,一声声抑制不住的嘤哼让她的话听起来断断续续,“陛下每日的膳食,都有什么?”
祁衍几乎快忘记上一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想了一会才道,“虾仁香菇粥,萝卜汤,白面馍,大概就这些吧。”
连棠惊讶,“没有肉?”
祁衍不走心的回答,“虾仁算肉吧。”
连棠眉头皱成了一疙瘩,“虾仁哪里够,陛下每天都要食三种以上新鲜的肉才能保证体力。”
祁衍轻笑,捏捏她的下巴,“这是打仗,跟宫里不能比,朕这还算好的,士兵们已经半个月没见荤腥了,每天窝窝头配干菜。”
连棠疑惑,“那还有力气打仗么?”
祁衍坐直了身子,显然也有些愁,“长期营养不够对身体肯定有亏,上战场的时候顶着一口气,下了战场则需要养精蓄锐一段时间,这也是一场战争之所以绵延数月的原因。”
连棠叹了一口气,“我还希望战争早日结束,回宫好好给你补一补身子呢。”
“早日结束战争,”祁衍沉声,“这应该是每一个人的心愿。”
谁不希望过平平安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为了绝大多数老百姓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必须得有人牺牲自己的舒适,甚至生命。
上战场的士兵就是这样一群人。
这次重逢两人有说不完的话题,他们聊战争的残酷,聊祁芸的去世,聊行宫的安排,也聊到连棠一路怎么走过来。
祁衍细细品味那些被她一代而过的困难、艰辛,忍不住扯她进怀里,“辛苦了。”
这一路走来,连棠确实很辛苦,但是当她被他拥在怀里,两颗心脏贴的很近,那些辛苦又算什么。
两人面对面躺在行军床上,互诉衷肠,天亮了还不舍得睡。
不过,等到祁衍去校场练兵后,连棠还是眯了会。
待她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走出王帐,见营寨中央的校场上,乌压压全是兵士,离的远,倒是分辨不出祁衍的身影。
昨夜只顾着赶黑路,没看清周围的环境,此刻连棠极目远眺,才发现王师的军寨扎在一座矮山坡上,往上是巍峨的高峰,往下是绵延的山谷,地理位置极佳,易守难攻。
山谷的冬天比外面温和,虽然也冷,地上没有积雪,草木一半黄一半绿,连棠小时候喜欢在山野间打野味,她知道,生长在这种地方的野兽,最是肥美。
就在她悄悄打主意的时候,全盛小跑着过来,满面春风,老远就给连棠打千,“连姑娘,奴才做梦也没想到您能来呀。”
连棠现在身份不比以前,外面的人都喊她连大人,而揽月阁以前伺候的老人还是习惯称呼她一句“连姑娘”,她听着亲切,并未制止。
恭恭敬敬的请安后,全盛挠挠头,问,“干爹怎么没和连姑娘一起来?”
常福不在,全盛顶替他的位置在皇帝身边近身伺候,总是诚惶诚恐的,每一天都期盼着干爹来救他。
连棠轻笑,“行宫那边还有些事,需要福公公坐镇。”
太后虽然口头答应不再强行放祁麟出来,连棠怕万一战事遇阻,太后又动扶持祁麟的心思,留常福带兵护卫着。
全盛心生敬佩,老子果然就是老子,无论在哪里都能独当一面,这样想着他也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能给干爹丢脸。
他指着身后的两个小将对连棠道:“这是李左和李右,他们两人不仅力大无穷,还一身武艺,连姑娘在军营行走这段时间,由他二人保护你的安全。”
连棠看看敦厚朴实的两个小伙子,满意的收下,祁衍给她挑的人错不了。
不想去打扰祁衍练兵,连棠自个去军膳房转转。
膳房的军厨从没见过连棠,更何况还是个女的,但一看李左李右两个从五品武官给她当侍卫,就知道这是不得了的人物,立刻恭敬的接待。
连棠直奔存放食材的地方,想寻摸点什么给祁衍改善伙食,可是转了一圈才发现,虾仁和香菇已经是膳房里能提供的最好食材了。
胖军厨期期艾艾解释,“军寨位于山坡上,前后还有江左军截断,京城的补给送不过来,能填饱肚子,已属难得。”
连棠不寄希望在军厨,转身带着李左和李右往山上走,她小时候在药王谷住的那段时间,整日在山里转,把山上小动物的习性摸的一清二楚,知道去哪里找吃食,这里虽说是北麓,但药王谷整条山脉的植被都大差不离,野生动物也该一样。
李左李右见连棠往山里走,立刻明白她要做什么,上前劝告,“连大人,您是不是想去找野味?”
连棠点头,“是的。”
李左道:“大人还是别费力气了,军厨也曾派人上山寻摸过,结果一队人马出去,废了一大堆弓矢,就捉回一只山鸡,陛下下令制止,说此时正是用人用箭的时候,不许浪费在这个上面。”
连棠淡淡一笑,“那是他们不得方法,你们尽管跟我来。”
来到一处坡头,连棠让李左李右在草丛茂密的地方扒拉,很快两人各找到一个洞口,她让二人守住,自己则找到另一个洞口,拿出火折子燃了一把干草,往洞里塞,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李左守着的洞口钻出一只大肥兔子,片刻之后,李右也逮住了一只,同一时间,李左那边又钻出一只
如此往复,最后两人腰间各挂了三只肥兔,高兴坏了,“我们平时都是用弓箭射,命中率不高,还费箭矢,连姑娘这个法子上手简单,成效又大,佩服佩服。”
哥俩比着给连棠竖大拇指。
连棠失笑,军人用惯了弓箭,以为箭矢飞的快,哪知野生的兔子机警的很,刚拉开工,它一撒腿就没影了。
她刚才用的法子可是整日在山上和它们斗智斗勇得来的。
连棠又带着李左李右抓了五只山鸡,掏了一兜子山鸡蛋,拔了几根野山参,才恋恋不舍的往回走。
回到军厨,连棠命人把兔子和鸡收拾干净,借军厨的灶台先用小火帮祁衍煮了一锅山参鸡汤,又用杣树叶包兔肉,外面糊一层黄泥,放在香柏木燃起的火堆下烤,最后烩了个荷包蛋。
三道菜除了盐巴没有加任何佐料,单用烹饪方法引出食材本身的鲜美。
军膳房里大大小小的厨子不约而同的聚集在连棠身边,闻着锅里食物的香味,直咽口水,胖军厨搓搓手,小心探问,“连大人的厨艺师承何方?这鸡汤真香,还有这烤兔肉的方法,本官还是第一次见,只闻个味道,就知道肯定味美。”
连棠见他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捂着嘴笑,“我没有师父,倒腾的多了,就知道怎么做着香。”
说话的功夫,鸡汤和兔肉都熟了,胖军厨自告奋勇把兔肉从火堆里扒出来,打开杣树叶的一瞬间,肉香四溢,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狠嗅了一下鼻子。
这时,膳房外正好经过一群刚训练完的士兵,顺着香味走进膳房,瞪眼看着连棠装盘,仿佛不敢相信世间竟存在这么美味的肉。
越来越多的人闻香走进来,膳房挤成一疙瘩,胖军厨烦躁的赶人,“都出去,都出去,没你们的份!”
士兵们哀求,“我们都半个月没见肉了,就让我们在这闻闻味吧。”
他们有自知之明,膳房来了肉,自然是先紧着皇帝,而后是各大将军,武官,最后才可能轮到他们,所以,别说肉了,能喝个肉汤都是高兴的。
话虽如此,军中的士兵大多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在长身体,对肉的渴望简直像生理需求,不能吃,闻闻也行啊。
胖军厨可没那么大的耐心,推搡着往外哄人,“都给我滚出去,别打扰连大人备膳。”
人群里哀声一片。
连棠把备好的午膳装进托盘,交给李左端去王帐,而后转过身,制止了胖军厨赶人的动作,她温声对众人道:“现在请大家在自己的营帐等着,今日人人有肉吃,有肉汤喝。”
众人哗然,瞳孔扩大,不敢置信的望着连棠。
连棠冲他们点点头,在一声声山呼道谢中,士兵们欢天喜地的离开了膳房。
胖军厨一步跨到连棠对面,被肉挤压成一线的眼睛瞪的像铜铃,“连大人,您可不能做这样的许诺呀。”
连棠指着剩下的兔子和山鸡,“把这些剁成小块,越小越好,煮成几大锅肉汤,午膳放饭的时候,每人碗里浇一勺即可。”
胖军厨不舍得,“这些肉给陛下留着呀。”这些日子没有鲜肉,他为皇帝准备膳食,头都快秃了。
连棠乐了,“留什么,这漫山遍野都是好东西,每天吃新鲜的不好?”
胖军厨愕然,才反应过来这是遇到捕猎高手了,忙问,“连大人怎么逮着兔子的,我们上次去了半日,连根兔子毛都没摸到。”
连棠径直往锅边走,“你先按我说的方子把肉汤熬了,我后面告诉你怎么打野味。”
“好嘞。”胖军厨欢快的跟上连棠,一身的肥肉都跟着跳动。
*
祁衍练完兵回到王帐,没有看到连棠的身影,正要打发人去找,李左端着热气腾腾的午膳过来,“启禀陛下,这是连大人去山上抓的野味,又亲自下厨做好,让下官给您送来。”
祁衍瞥了一眼午膳,问:“她人呢?”
李左回:“连大人还在军膳房。”
祁衍在食案后坐下,看着一桌子的难得一见的荤食,嘴角溢出一丝笑意,他脑中又浮现出六年前她漫山遍野寻野味的画面。
这还真是她擅长的。
祁衍用完膳,信步朝军膳房走,远远的看到膳房外的空地上,蹲了一排的士兵,捧着浇了肉汤的苞谷糁子粥,吃得狼吞虎咽,一脸满足,完了后还把碗底舔干净。
祁衍突然顿步,看着他们一个个年轻的脸庞,心里一阵冷涩,这些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士兵,竟被馋成这样。
士兵们看见元宁帝,纷纷行礼,军营不像皇宫,君臣之间礼数简单,倒也没引起什么轰动。
祁衍走进膳房,看见连棠站在上首,给底下的军厨将如何逮野兔,抓山鸡,她手里拿着一根木棒,不时在地上比划着。
看见祁衍,连棠忙扔下木棒,走过来,邀功的昂着小脸问他,“我做的午膳您都吃完了么?”
祁衍点头,“一口不剩。”
连棠低头,抿嘴轻笑。
军厨们走过来请安,祁衍问:“方才连大人教的捕食野味的方法都学会了么?”
胖军厨代众人回答,“回陛下,连大人讲的非常清晰,我等都学会了。”
“好!”祁衍威声,“你们出去,找池将军,让他给你们每人配一个排的士兵,上山抓野味。”
众人面面相觑,连棠也吃了一惊,这么多人出动自然是好的,但陛下不是嫌上山找吃的浪费精力么。
祁衍进一步下令,“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明日我军将对江左师发起一次总攻,在这之前,先让将士们吃顿好的,今晚朕就用这些肉大宴全军将士!”
军厨们一齐行礼,“陛下圣明,吾等遵命。”
在门外偷听到圣命的战士连呼,“陛下万岁!”
能大口吃肉啊,谁不激动。
连棠在膳房待了半天,本就心疼战士嘴馋,如今听祁衍这样说,心里别提多开心了,她一把抓住胖军厨,“等等,我再给你们说说怎么抓鱼。”
当乌金坠入山下,将士们喊着号子,满载而归,军厨已经在离军帐稍远的草地上燃起一堆堆篝火,篝火上置有铁架,准备烤肉。
连棠忙的脚不沾地,胖军厨彻底放弃了自己沿用多年的烤肉方子,一一请教她各种动物肉怎么处理怎么烤。
连棠知无不言。
当第一锅烤肉香喷喷的出锅,连棠才得有一丝空闲,去最上首的方向找祁衍。
一路上听着将士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豪迈,连棠心情也跟着高涨,真是一群热血的汉子,能让他们如此开怀,她还挺自豪的。
现场人虽多,但祁衍治军严谨,大家各在自己所属的队列,有序等肉,一点都不混乱。
祁衍所在的长桌,坐的都是高品将军,连棠过去,默默坐在桌尾,祁衍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继续歪头听镇国大将军说事。
连棠一直在灶头忙乎,烤肉再香也闻饱了,她抱着杯子喝水,并不吃肉。
他旁边坐着的武将倒是吃得油光满面,腮帮子圆的像含了两颗桃子,他边不停的往嘴里塞肉,边含糊不清的对连棠道谢,“连大人啊,你怎么不早点来啊。”
她身旁坐着的其他武将亦纷纷把目光投到连棠身上,拱手致谢的声音此起彼伏,很是热烈。
连棠有点愧不敢当,连连自谦。
这时她发现斜对过坐着的一个人一直不吱声,埋头喝酒,她不免多看了一眼,才发现这个人竟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林瑞。
连棠的第一反应是,林瑞有心事。
有人见林瑞埋头喝酒,对连棠视若无睹的样子非常不爽,质问,“嗳,我说林小将军,你是不是对连大人有意见?”
男人嘛,好斗,好打抱不平,尤其对象是一位如此迷人的女性。
林瑞换了个方向喝酒,懒得看他。
连棠忙打圆弧,“这位小将误会了,我和林瑞是朋友。”
林瑞晦暗的眸色里闪过一丝亮光,连棠这句话让他心里暖乎,对自己别扭的冷漠有点不好意思,他稍稍坐直腰,迟疑片刻,伸手从面前的山鸡上扯下来一条肉大腿,递过去,头也不抬的说,“忙乎半天,都没见你吃。”
连棠本没有食欲,却不好拂林瑞的好意,笑嫣嫣的接过来,“谢谢。”
林瑞抬睫觑了她一眼,又很快垂下,仰头把手中的酒灌入喉中。
这张桌子本也没多长,两边燃着的篝火又把四周照的形同白昼,祁衍坐在上首,留着耳朵听镇国将军说明日的作战计划,眼睛却把对面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伸手制止镇国将军的话,他遥遥一指连棠,“你坐过来。”
在桌的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感受到天子隐隐的不悦。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见倾心?向你 2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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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5 章
镇国大将军是个只会打仗的糙汉子, 心里就惦记着军情,完全没感受到陛下怜香惜玉的心情,转脸看了一下走过来的连棠, 继续和皇帝说刚才未说完的话题。
祁衍专心听着。
连棠走到上首, 见君臣正在议事,旁边也没有她坐的位置,低头默默向祁衍身后走去, 想坐到他后面下人坐的地方。
才往后走了一步,他的胳膊突然伸过来,在她的腰间轻轻一捞,把她拉到身边, 半偎着他的臂弯。
仿佛就是自然而然的动作, 他头也没抬, 仍在听镇国将军说明日的作战方略。
连棠却已羞红了脸。
长桌上, 前排的几个将军参与过当日围剿梁渊, 对此已经见怪不怪,桌尾的几个四品将军那见过这阵势, 鼓着塞满烤肉的腮帮子, 低下头暗暗交换眼色。
林瑞又干了一杯酒。
全盛慌忙令人搬了一个锦凳,并排放在祁衍的椅子旁, 连棠才总算有了落脚处。
按照规制,她这属于僭越,公开场合, 能和皇帝并排坐在一起的,只能是太后和正宫皇后, 她一个四品文臣, 能坐桌尾已算君恩。
但是皇帝让她坐, 谁又敢多言。
镇国大将军真的是大齐难得的人才,兢兢业业,一心为国,对于皇帝身边多了一个人视若无睹,滔滔不绝、事无巨细的叙述作战计划,祁衍认真的听着,偶尔附和。
连棠听不懂,百无聊赖。
正当她低头玩手绢的时候,祁衍的手突然伸过来,握着她的五指,掌心微粝,带着热度。
众目睽睽之下,连棠的脸又烧起来。
有人终于看不下去,宁远将军给镇国将军斟了一杯酒,叹息,“末将算是知道这么多年,镇国将军府为何只有镇国夫人一人。”
镇国将军被截断对话很不悦,瞪他,“本将军和陛下聊军情,你在这瞎掰扯什么?”
对面的威远将军扶额,率先端起酒杯,敬镇国将军,“今晚不谈打仗的事,只喝酒吃肉,来,末将敬将军一杯。”
其他几位将军也凑热闹,纷纷拿起酒樽碰过来,吵吵嚷嚷的把镇国将军缠住。
祁衍这才有机会把视线移到连棠身上,从桌上端过一杯热饮递给她,声音润和,“累么?”
连棠方才一直跟着军厨,忙是有一点,倒也算不上多累,在这坐着早就歇过来了,她对祁衍摇摇头,然后浅饮了一口饮子。
因为坐在不该坐的位置,她的动作很轻,行为小心翼翼的。
她放下瓷杯,唇瓣沾着一滴热饮,弯下脖颈,慢慢蠕唇,把遗留的那滴抿进嘴中。
祁衍嗓子痒,干咳了几声,给自己也拿了杯,浅饮了一口,压下嗓子里的痒意。
听见咳嗽声,连棠心里骤然紧张,掀起睫毛看他,美眸在夜色里湿漉漉的。
祁衍疑惑,“怎么了?”
常福说过,祁衍身子亏虚的时候,会咳嗽、手抖、无力、乃至影响情绪,故而听到咳嗽声,她就揪心,“陛下咳多久了?”
祁衍目光闪烁,“近几天的事。”知道她挂碍什么,他总是把身体的情况描述的云淡风轻,不想她过多担心。
连棠小松了一口气,几天还好,她接下来好好调配他的饮食,盯着他睡觉,应该能缓过来。
几位将军的动作太大,吸引来其他桌子的目光,无一例外的,最后这些目光都落在连棠身上。
毕竟英俊的皇帝身边坐着一个娇俏的女子,这画面很难不引起的人频频张望。
连棠深切的感受到什么叫高处不胜寒,她脸红扑扑的,嗔他,“我在下面坐的好好的,您叫我过来做什么?”
害她成为被瞻仰的对象。
祁衍随意的瞥了一眼下首的方向,平时意气奋发的小将军还耷拉着脑袋,林瑞的心思不难猜,连棠这样的女子,但凡和她相处一段时间,没有男子不动心。
他淡淡的收回视线,情窦初开的愣小子而已,倒不至于让他放在眼里,他只是觉得他的姑娘,要拢在身边护着,岂能任什么人都随便觊觎。
他躬身向她靠,宣誓主权般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看着她的眼睛,“就是想让你这样陪着朕。”
连棠看到他眼里的狡诈,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他这是不想隐瞒他和她的关系了。
窥见他暗戳戳的心思,连棠也不生气,心里反倒涌出一股蜜意,脸红的像暗夜里盛放的蔷薇。
祁衍良久忘了落睫。
远处,吃饱喝足的兵将们开始围着篝火唱歌跳舞,气氛热烈又高涨,桌边的人纷纷离席,加入这热烈的氛围。
空空的桌子边,只剩下祁衍和连棠。
祁衍看了一眼篝火,问连棠,“想不想去那边热闹?”
置身期间连棠才知道原来兵营竟是一个卧虎藏龙的地方,熊熊燃烧的火光下,有人弹琴,有人吹箫,还有各种她没见过的西域乐器,仿佛每个人都能跳上两段,跳着跳着又变成摔跤,远远看几眼,她都能乐出声。
她还挺想近距离观摩一下的,遂问祁衍,“陛下去不去?”
祁衍曲了曲手指,“朕不去。”
连棠低头,这才发现,祁衍一直虚握着她的手,五指使不上劲,再看他的脸,面色倦怠、苍白。
她抓住他的手,帮他捋手指,“我在这里陪着陛下。”
祁衍喉结一梗,轻道:“你不必在这里跟着朕无聊。”他无聊惯了,而她正值青春芳华,应该喜欢热闹的。
连棠歪着头,一节一节的捏他的手指,“我喜欢跟陛下一起无聊。”
在情爱上青青涩涩的小姑娘,有点风吹草动就脸红,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已经算是最大限度的表白。
祁衍眼眸如点漆,感觉骨指被她搓揉的痒一直蔓延到心里。
“想不想去看星星?”他问。
连棠愣了一下,仰着脖子,抬头看天,墨洗般的夜空中零碎撒着几颗银星星,好看是好看,但远没达到专门一看的标准。
她迟疑,不想动弹。
祁衍却已经半搂着腰把她抱起来,撑开大氅裹着她往帐后走,大氅里全是他的气息,温暖、熏蒸。
没走多远,上了一个小土坡,两人在一颗苍松前停下,这颗松树有两人合围那么粗,老树皮被撑出一道道裂缝。
连棠从大氅里冒出脑袋,仰望星空,视线被树枝阻挡,在这看个什么劲,她指指前面的空地,“我们去那边看。”
祁衍低头,看着她的黑眸似深渊无底无边,喉结一滑,“这里挺好。”
声音又沉又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欲.色。
连棠下意识往后趔了身子,后背抵在树干上,他的身子跟着倾压过来,一手撑在她的后背和凹凸的树干之间,一手捧着她的脑袋,薄唇狠往下压。
冬夜微寒,连棠裹在男人温暖的大氅里,身子被烘得娇软无力,双手锁链般环住他劲廋的窄腰,堪堪稳住身子。
远处士兵欢唱的声音越来越远,她被男人薄薄的双唇搅得晕晕陶陶,耳中只盘缠着他烫人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连棠才被放开,她软软的嵌进他的胸膛,头发被揉乱。
连棠轻捶他,“我这个样子,怎么出去见人?”
祁衍轻笑,好脾气的帮她挽发,连棠没骨头似的偎着他坚硬的胸膛,心安理得的享受天子的伺候。
捯饬良久,不知是她头发太多,还是他手肌无力,头发越来越乱,他索性卸去所有的发簪,一头黑丝瀑布般倾泻至腰窝。
连棠对天子破罐子破摔的行为很不满意,蹙眉嚷嚷,“陛下太没耐心了。”
祁衍捧着她如雪的小脸,目光看不够般缠着她,“你这样最美。”
白的肤,乌的发,慵懒中带着一点妩媚,是勾着他魂牵梦绕的模样。
猝不及防被灌了一口蜜,连棠羞赧的低下头,该死,这个男人说话越来越中听了。
或许男人都有点不可理喻的独占欲,喜欢归喜欢,祁衍可不会让连棠这个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唤来李左和李右直接送她回王帐。
至于他,终于可以静下心听镇国大将军的军事筹谋。
连棠抱着他的大臂撒娇,“那你要快点回来,准时睡觉。”
“嗯。”祁衍答应她。
*
祁衍回来的很晚,一进王帐就看到连棠坐在书案后,手撑着脑袋,一下一下的往下栽。
听见脚步声,她睁开迷离的双眼,雀儿一样蹦到他的面前,“怎么这么晚?”
祁衍捏捏她的耳垂,“和镇国将军多聊了会。”
连棠一刻都不想耽误,拉着他喝下一碗润肺的野山梨熟水,待他简单擦洗身子后,两人并排躺在床上,中间刻意隔出距离。
黑暗中只听连棠郑重其事道:“接下来陛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睡觉。”
“嗯。”祁衍翻身想吻她,被一双软绵绵的小手搡回去,“陛下,晚安。”
她才不要他吻,否则又是天雷勾地火,折腾半宿,又睡不成。
祁衍嗓音溢出清浅的笑,“棠棠,晚安。”
半柱香的功夫,当旁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祁衍凝眸看了她几许,而后翻身下床,走出军帐。
翌日连棠醒来的时候,旁边空无一人,祁衍习惯早起,她没多想。
今日午后,王师将对江左军发起主攻,祁衍一上午都在前帐议事,一直到出发连棠都没看到他。
连棠也不去搅他,带着勤务兵和军厨漫山遍野找吃的,晚上好好犒劳归来的将士。
当军号响起,连棠从半山腰往下看,只见吃饱喝足的王师身穿铠甲,手持钢枪,雄赳赳气昂昂的向山下挺进,而先头几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是祁衍和一品将军。
连棠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祁衍的金甲,他身形比别人高,腰板比别人直,在人群里特别打眼。
她在心里默默希望他们一天就能把江左军打跑。
这样祁衍就可以专心养身子了。
第一天的进攻,王师大捷。
其实不光王师没有补给,江左军也没有补给,两军对战时,当吃饱的王师对上饿肚子的江左军,就像雄狮对上绵羊,胜负显而易见。
回来后,军厨为首战告捷的将士们奉上热乎乎的肉汤,吃完晚膳,众人又蓄满了精神,士气锐不可当。
一连十日,王师都是大胜,对方人变少,肚子越来越饿,眼看着就等不到援军的到来。
祁衍决定一鼓作气,赶在援军之前摘下梁正雄的脑袋,到时候群龙无首,赶过来的十万将士,将为他所用。
战线后方的这一万王师就这样,出人意料的一点一点蚕食十万江左军,两方人数上的差距迅速抹平。
前线的战士精气神高,留守营寨的也被这高涨的气氛感染,上山抓一天兔子也不嫌累。
胖军厨一手抓住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一手撑住快累断的老腰,冲着大伙吆喝,“弟兄们,加把劲,咱们辛苦点多抓肉禽给战士们煮着吃,战士们吃饱了,多杀几个江左军,等杀光了,咱们就可以回家了!”
李左附和,“他说的对,只要咱们的士兵吃好了,对付饿肚子的江左军,就跟捏鸡崽子似的,依我看,不出三日,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不出三日?这个消息可太振奋人心了,李左调来保护连棠前,大小也是个前锋小将,他说的话,大伙信。
山坡上传来男人们提前庆祝胜利的口哨声,每个人都被打了鸡血般,满山追野兔,抓山鸡。
大家都在兴奋,只有连棠有心事般闷闷不乐,她没有抓野兔,眼睛一直在寻找枯死的木头。
找着找着,她就和人群呈两个方向,孤身走入一片老树林。
突然她眼睛一亮,撩起裙角往前跑,在一棵快腐朽的大树下站定,仰头看着树上一大片的黑木耳,脸上展开笑颜。
祁衍最近脸色越来越差,她一直在找黑木耳给他补血。
这下好了。
她正要喊人帮忙,才发现四下无人,想回去叫人,又怕再找不到这里,黑木耳生的又高,只能爬上去摘。
凭着小时候爬树的技能,她在地上抹了一把灰,干燥手心,而后用手拉住大树的枝丫,找到蹬脚的地方,慢慢朝上爬。
这棵老树粗壮,枝杈丛生,易抓取,树皮龟裂不平,脚下也不打滑,连棠几乎是轻而易举就爬到木耳生长的地方。
她缓缓舒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还好爬树的技能没有退化。
而后她侧坐在宽阔的树干上,一朵一朵的摘木耳,心里多日的郁结总算得到一丝纾解。
她贪心,把整棵树上的黑木耳都摘了下来,满满的兜了一裙摆,小心翼翼的护在身前,慢慢往树下出溜。
她刚抬起一只脚,只听“咔嚓”一声,腐朽的树干裂开一大截,她身子定住,一动不敢动,这里离地有十尺,倘若掉下去还不得摔断腿。
她吓得不敢呼吸,还是听见身下的树干“咔咔咔”的在断裂,还未等她做好心理准备,轰的一声,她连人带树干一起落下,下面正好是个小坡,她身子朝下滚了一阵,才停下来。
*
祁衍领兵刚走到军寨大门口,就见李左和李右裸着上身跪在寨门外,头磕在地上。
见皇帝回来,二人同时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擎在头顶,高喊,“罪臣办事不力,请陛下责罚。”
祁衍登时急了眼,怒目,“发生了什么?”
李左道:“连大人从树上摔下来了。”
祁衍一震缰绳,座下的战马风一样蹿进寨门,暴戾的声音远远的从身后抛来,“路上交代。”
王帐在最中间,距离寨门有一段距离。
和皇帝并驾的镇国大将军,一甩手中的鞭子,裹着李左的腰拉他上马,而后一骑绝尘,追着元宁帝而去。
追上后,李左赶紧汇报,“连大人和我们在山上打野味,一转眼就不见了,等我们找到她的时候,看到她从树上掉下来,滚到一个小丘下面,小腿扭伤,后脑震荡,现在还没醒。”
祁衍怒声:“她去树上做什么?”
李左颤声:“该是摘黑木耳,末将找到她的时候,她还紧紧护着怀里的一包黑木耳。”
祁衍浑身瞬间充血,她昨晚说要给他找黑木耳补血!
祁衍狠甩了一鞭子,马儿一下蹿出好远。
瞧着皇帝的背影,李左吓得快哭了,镇国大将军啧了一声,“瞧你那怂样,这件事错不在你,陛下是讲道理的人,不会怎么你的。”
李左哀嚎一声,大将军哪知道连大人在陛下心中的分量。
连棠是半夜醒来的,刚睁开眼睛就看到祁衍充满血丝的桃花眼,骇了她一跳,她唇瓣轻阖,“陛下。”
祁衍眼里迸发出惊喜,声音有点颤栗,“棠棠,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连棠感受了一下,带着哭腔:“脚踝有点疼。”
祁衍立即叫来军医检查,军医面色缓和,“连大人能这么快醒过来,说明头部已经没事了,就小腿需要静养几天。”
军医离开后,祁衍重新坐回窗边,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为了几朵木耳,值得么?”
听军医说自己没事,连棠率先在精神上恢复了生龙活虎,语气轻悦道:“值得呀,不过是扭伤脚脖子而已,又没掉肉,而陛下吃了这些木耳,就能早日恢复血色了。”
不知为何,祁衍冷峻的面色变阴郁,瞧着她的眸子牵缠了心疼、沉重、压抑各种复杂的情绪。
连棠没有察觉,还在构思菜谱,“膳房有干枣,我先给你做个黑木耳红枣汤,然后再炖个黑木耳山鸡肉片,你看好不好?”
祁衍目光幽邃,声音低沉,“棠棠,别再为朕费尽心思,朕的身体自己知道,食补已效用不大。”
其实他已经很久睡不着了,躺在她身边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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