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连棠呆住, 身心突然被一种无力感深深扼住。
上一世,也是经历过一场两月之久的大战后,他的身体彻底亏空, 所以她不顾一切的从行宫赶来, 费尽心思的为他调理饮食,改善睡眠。
难道说,她做的一切都是徒然, 没有一点用?
连棠心里的支撑突然塌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看见连棠哭,祁衍瞬间慌了,从袖中掏出明黄色的帕子, 一手拥着她, 一手帮她擦眼泪, “棠棠, 你不要哭, 朕没有怪你。”
他的躯壳已经无救,不忍心辜负她的辛劳, 看她忙前忙后, 还为此扭伤了脚,他心里负疚, 只能告诉她真相。
或许如此,她可以轻松一些。
“朕希望你明白,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而朕的食膳,不值得你冒那么大的险。”
连棠摇头, “值得, 万一有用呢?”
她用帕子蒙着脸, 泪水很快洇湿了整张帕子,祁衍满眼心疼,他不知道自己的话竟能让她泪流不止,他坐在床沿,双手有力的握着她的肩膀,声音郑重:“棠棠,你不要伤心,只是食不进补而已,朕不会死。”
他记得,她笃定他会早死。
连棠掀起濡湿的眼睫,哽声,“为何?”
祁衍点头,“大仇没报,西戎未灭,朕会留着这条命等到那一日,还有”他顿声,拿眼睛觑她。
连棠一边轻拭眼角,一边顺着他的话问,“还有什么?”
祁衍揽她进怀,唇角贴着她的耳朵,柔声道:“还有,不知道你需不需要朕陪你过一辈子?”
连棠耳垂瞬间变粉,低着头,嗫嚅:“需要。”仿佛怕他没听见,又抬声重复了一遍,“很需要。”
祁衍释然一笑,顺着她的耳垂开始咬
这一夜,为了让连棠安心,祁衍闭目陪她在床上躺了一夜,连棠一睁开眼,就看到背对着她,半撑着身子翻书的男人。
她一翻身,调皮的扒到他的身上,探着头往他手上看,“陛下读什么书呢?”
她轻的像猫,吊在他身上几乎没有存在感,完全对他造不成威胁。
“嘶——”祁衍却像身上压了一座山,闷哼了一声,半晌未动身子,似乎在极力忍受什么。
连棠忙从他身上下来,坐直身子看他,只见他抿唇,下颚线绷的挺直,半晌才缓缓转头,道:“手麻了。”
原来他维持一个姿势看书太久,连胳膊带手都麻了,连棠的身子再压上来,那滋味,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连棠连连道歉,拉着他的另一只胳膊坐起来,“我帮你揉揉。”
祁衍转过身,给她揉。
连棠边揉边嗔道:“陛下想看书,怎么不去书案?”
祁衍口气淡淡,“陪你多躺会。”
连棠却觉得奇怪,大战在即,他恨不能把时间掰成两半花,哪里能躺得住,否则也不会看兵书看得身子僵掉都不知道。
她大致猜到他此举的原因,定是她昨日哭太凶,吓着他了,他才不敢离开,想让她安心。
心中一暖,她慢慢把头靠近他的胸膛。
等到祁衍手臂恢复了知觉,他先下床,又抱着连棠坐到床边,问:“脚腕还疼么?”
连棠试探着踩地,“疼倒是不疼,就是有一股酸楚,走路应该没问题。”
军医治疗跌打损伤经验丰富,又给连棠贴了最好的药膏,经过一夜的修养,已经好的差不多。
她套上便鞋正要下地走路,祁衍却拦腰将她抱起,嘱咐,“彻底休息好了再走。”
在军营,连棠不想那么娇贵,挣扎着想下来,“我可以自己走的。”
祁衍却不由分说的把她抱到外间,放在软塌上,而后去端洗脸的铜盆。
军中没有女婢,内监倒是有几个,但祁衍不想让他们近身伺候连棠,所有的事都亲力亲为。
连棠却觉得自己可以自力更生,“陛下,你别围着我忙乎了,我可以自己来,我现在跟正常人几乎没有两样。”
祁衍把她抱到食案后坐下,提眉,“怎么,朕伺候,还委屈着你了?”
连棠语塞,只好顺着他。
用完早膳,内监正在撤食案,全盛进来,禀告,“陛下,镇国大将军在前帐等您,说有要事相商。”
祁衍看了一眼连棠,略一思忖,沉着嗓子道:“让大将军来后帐议事。”
全盛目光一顿,后帐是皇帝起居的地方,臣子一般不能进来,他默默看了一眼连棠。
连棠知道祁衍是担心她没人照顾,遂冲他摆手,“陛下放心去吧,我能照顾自己。”
说完还站起身,缓缓踱了两步给他看。
祁衍赶紧起身,扶着她,声音很沉,仿佛在刻意压嗓子,“你还是少动为好。”
连棠点头,笑嫣嫣的,“是,陛下。”
祁衍又看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去。
他前脚刚走,连棠从墙上取下一只剑,当手杖拄着也往帐外走去,她刚向门外探出一只脚,眼神突然顿住。
不远处,祁衍弯着腰,用明黄色的绢帕捂住嘴,在剧烈的咳嗽,全盛在一旁给他拍背。
连棠心里不是滋味,怪不得刚才总觉得他嗓子不对劲,原来他是在刻意压制咳嗽。
他之前偶有咳嗽,好像从昨日她哭过之后,就再也没听他咳嗽过,他憋住不咳,是不想让她担心。
她是不是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她总是不考虑他的感受,一点风吹草动就肆无忌惮释放自己的焦虑。
对于他身体的状况,她早就心知肚明,连续一个月高强度领兵打仗,他食不受补,失眠都是正常的现象,她不该在他面前做出那么强烈的反应。
再者,了然大师都说了,人的生命力是无限的,祁衍意志力又远超常人,只要让他对这个世界有留恋,他就能活。
就在连棠暗自懊悔间,突然听到旁边有人怯生生的叫她,“连大人。”
连棠转脸,这才看到李左和李右整整齐齐的跪在不远处,面色苍白,脖颈间还有血迹。
她唬了一跳,忙拄着剑走过去,诧异,“你们这是怎么了?”
李左凛然道:“连大人受伤,是末将渎职,当受军法处置,陛下圣恩,只罚了我们二十军鞭,并令我等在此等候连大人的责罚。”
连棠忙让他们起来,“陛下怎么能罚的这么重,是我自己走开的,又不是你们的错。”
再者他们也是想多捕一些野味给将士吃,并非偷懒不管她。
李左道:“不管什么原因,我们的任务就是保护连大人,连大人受伤,我们就该罚,这是军规。”
军规是理,于理他们或许该罚,但于情连棠自然不会再责罚,“好了,这件事就算过了,你们身上有伤,快回去养两天。”
“这算什么伤。”李右接话,“只要能爬起来,战场上就没有养伤一说,我们继续保护连大人。”
连棠望了望自己的脚踝,有点脸红。
今日军寨似乎来了许多人,连棠指着远处来来往往的戎装士兵问,“这些人面生,好像不是军寨的人。”
李左回答,“连大人有所不知,今日京城的两万王师顺利突破江左军的防线,和我们会师了,这是在调兵遣将,重新布置作战方阵,明日就要发动最后的总攻,给江左军致命的一击。”
李右面露喜色,“到时候就可以回家了。”
连棠心里一松,战争终于要结束了。
夜里,祁衍回来的虽晚,却还是比平时早了一些,一进门见连棠已经收拾妥当,乖乖的躺在被窝里。
祁衍坐在床尾掏出她的脚踝看了看,已经恢复的差不多,还有一点红,他抬起头,声音带着愧色,“朕回来的晚了,你是不是自己走动多了?”
“我柱着你的剑呢,没走多少路。”连棠心想李左李右挨了二十军鞭还要执行任务,她扭脚这点小伤算什么。
祁衍笑,“你倒是会物用其致。”边说边把她的脚放到自己腿上,轻轻的按摩。
才揉了两下,就被连棠催着去沐浴,“我瞌睡了,陛下洗完澡我们就睡吧。”
祁衍嗯了一声,放下她的脚走去浴房。
未几,连棠正闭着眼睛假寐,突然听到脚步声,祁衍回来了。
刚洗完澡的男人,清新、干净、淳淳的男性气息能瞬间令人色昏,连棠心里痒痒,想爬过去抱着啃一口。
祁衍躺下,正准备抱她,她却忽然翻转了身子,用后背对着他,“不知为何,我今天特别困,应该会睡得又快又沉,到时候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她裹了裹身上的被衾,“陛下,我先睡了。”
祁衍神情一僵,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这还远没到她平时睡觉的时间吧。
细一咂摸,就能猜到她的贴心,她是不想他陪她睁眼躺一夜。
祁衍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晚安,宝贝。”
连棠嘴角偷偷上弯,像灌了蜜。
作者有话说:
今天作者又是菜鸡的一天。
明天补个大肥章,写不满六千,就发红包。
明天会回宫。
◉ 第 57 章
连棠昨夜躺下的早, 翌日醒来,天色灰蒙蒙的,天上还挂着稀稀疏疏的银星星。
她翻身下床, 瞥见床边静静立着一根手杖, 通体金黄,雕着飞龙云纹,握手的位置镶着一块弧度柔和的羊脂白玉, 掂在手里很轻,落到地上却意外的稳。
一看就是精工巧匠专门为皇帝打制的。
连棠拄着在室内走了几步,讪笑,祁衍还真把她当小瘸子了。
其实她的脚踝几乎全好了, 用力的时候只有微微的不适, 不过看在这权杖轻巧又漂亮的份上, 她还是拄着它走出了门。
刚踏出帐外, 就看到李左李右两人守在门外, 挺胸抬头,不敢有一丝懈怠。
而远处黑影僮僮, 将士们整装待发, 关键性的一战,即将开始。
连棠心情突然低落, 问:“什么时候出发?”
李左道:“半个时辰之后。”
“陛下呢?”
“在王帐。”
连棠转身,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帐走,远远的就看见陆续有身穿银甲的武将撩帘从帐内走出, 看见她,微一点头, 又步履匆忙的离开。
待连棠走过去, 掀开门帘, 只看到祁衍一人。
空荡荡的王帐内,他坐在长桌的尽头,侧着身子,垂首,往手腕缠纱布。
他身穿金甲,前胸魁梧,双肩健壮,配上冷硬流畅的侧面轮廊,仿佛武神下凡。
连棠拄着手杖朝他走去,听到声响,他抬头,漆眸坚定,隐有杀意,看到她的一瞬间又柔软下来,哑着嗓子问,“怎么不多睡会?”
“已经够多了。”连棠声音微哽,原来常福说的没错,上战场前他真的需要把剑绑在手腕上。
她把手杖立在桌边,在他面前蹲下,接过他手中的纱布,一圈一圈帮他固定剑柄,她神情绷的很紧,似乎下一刻就有眼泪要掉下来。
祁衍用另一只手捏捏她的耳垂,劝慰,“不要难过,只是为了方便。”
连棠微仰起头,把溢满眼眶的泪水一点一点逼回去,她不能哭,他即将带领将士保家卫国,上战杀敌,她要笑着送他们。
她褪去外面穿着的白裘披风,露出大红的襦裙,而后伸出双臂抱着他,下颚顶在他的肩头,声音铮铮,“愿陛下和众将士,出师大捷,旗开得胜。”
她用力的抱着她,身子和他贴的很紧,仿佛想把这一身胜利的红尽数染上他的金甲。
请一定要平安回来。
祁衍搂着她坐在自己膝上,宽阔的胸膛几乎将她包裹成身体的一部分,头埋进她的乌发,声音不容置疑,“在这里,等朕回来。”
“嗯。”她信他。
当军号的声音刺破微曦的天空,连棠送祁衍出帐,目送他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融入大军。
*
仿佛所有人都相信元宁帝会打赢这场战争,军队出发后,留守军寨的勤务兵已经为开拔回京做准备。
胖军厨则把连棠请到膳房坐镇,烹制各种美食迎接凯旋的士兵。
虽说庆功宴回京才办,军厨们却迫不及待想慰劳勇士们。
连棠也乐意在膳房看大家热火朝天的忙碌,否则她一个人忍不住会胡思乱想,虽然她对祁衍的领袖力毫不怀疑,却也担心意外,担心他受伤。
因着腿脚不方便,她只需要坐着动口,不需要动手。
再者也没人敢让她动手,军营虽然不是碎嘴的场合,但有眼睛这几天都看出来,皇帝对这位小姑奶奶的偏宠早已超越君臣。
他们大多跟着元宁帝在西境征战多年,从没见他看人时眼睛那么温柔过。
若不是连棠实在惹人喜爱,他们都要以为陛下被夺舍了。
以她的福气,以后成为皇后也不奇怪。
谁敢不捧着。
连棠也感受到众人对她态度的巨大转变,以前还能和她谈笑风生的上山抓兔子,现在对她则是毕恭毕敬,小心翼翼。
她还挺不适应的。
或许这就是伴君的代价。
等待的日子总是难捱,不管怎么说,军膳房总归是热热闹闹的,连棠在里面待了半日,午膳后才被劝着回帐午歇。
她哪能睡得着。
坐立不安了半晌,她问李左,“你预计,陛下他们几时能归来?”
李左略一思忖,“一切顺利的话,天色入黑前就能回来。”
“若不顺利呢?”
“这”李左顿声,对上连棠渴求答案的眼睛,他吞吞吐吐道:“拖到明日对我军就不利了。”
目前江左军还剩四万,王师三万,双方在人数上差距不大,到这个阶段,拼的是士气,按理说,王师一路告捷,又占据主场优势,士气应该比江左军大的多,若一天一夜都没有拿下这场战场,说明江左军激发了战斗力,以命相搏。
没人能战胜不要命的军队。
闻言,连棠在帐内坐不住,拄着手杖要去军寨外面等,那里没有遮挡,至少可以远远看着战场的方向。
王帐离寨门有一段距离,李左李右哪能让她自己走,俩人一合计,到内务处领御辇。
照理说,御辇只能陛下用,一听是给连大人用,内务处立刻同意,还专门派了四个抬辇车最稳的壮丁过去。
连棠坐着御辇到达寨门前,内务处已经贴心的在视野最佳的地方临时置了一个大大的华棚,棚内放着软凳、小桌和茶具。
连棠从御辇走进华棚坐下,眼睛一直眺望战场的方向。
时间停滞了般难熬,她面前的茶水,热了凉,凉了热,不知循环了多少遍,山下依然毫无动静。
连棠站起身,问李左,“现在几时?”
李左看看太阳落山的方向,答:“戌时。”
连棠心里一揪,已经这么晚了,她转目朝山下看去,依然只见半黄半绿的植被,死一般的寂静。
她执帕轻捂心口,难道不顺利?
李右见连棠面上一直愁容不减,自荐,“连大人,请容末将去前线打探战况。”
心里没底,枯坐着,太难捱。
连棠小声问,“危险不?”
李右利索的翻身上马,毫不怯懦:“和上战杀敌相比,安全多了,连大人就等着听信吧。”
说完一甩鞭子,转眼人和马就冲到半山腰。
都是骁勇善骑的战士,李右这一来一去也没花多长时间,回来后他一骨碌翻身下马,冲到连棠面前,单膝跪着,满头大汗,“启禀连大人,江左军的主力已被我军全部绞杀,只是”
“只是什么?”连棠面色一白,心提到嗓子眼。
李右声音低落下来,“只是,粱正雄躲进密林,陛下带人追了进去,至今下落不明。”
连棠失神,愣了半晌,缓缓问:“陛下进密林多久了?”
李右道:“大概两个时辰。”
连棠心里一沉,两个时辰,足够完成一场小型的厮杀。
她脑中浮现祁衍绑在手腕的宝剑,使不上力的双手,据闻梁正雄比梁渊身材还健壮,一身武艺,祁衍还是魏王的时候,二人并称为南北战神。
后来祁衍成了皇帝,此并称才被取消,以免僭越。
旗鼓相当的两人,若真对上,祁衍能赢么?
连棠拄着手杖站起来,浑身发抖,对李左道,“带我去战场,可以么?”她想待在离他更近的地方。
闻言,李左李右,并内务处候在一旁伺候的人全都跪下劝她不可冲动,李右言辞恳切,“连大人,此时天快黑了,大军不知何时回来,您若是和陛下走岔了怎么办?”
“是啊,连大人,说不定陛下很快就回来了。”
李右翻身上马,威声,“连大人稍安勿躁,我再去打探最新消息。”说完再一次头也不回的飞奔而去。
连棠此时也冷静下来,她去战场不但帮不上一点忙,还徒增麻烦,她赶紧虚扶着众人起来。
她心里惭愧,向大家道了歉,却没人怪她。
这一夜,整个军寨无人安眠,军膳房的厨师、内务处的勤务兵全都站在寨外,陪连棠等着。
李右和李左轮流去前线打探情况,却没有带回有关祁衍的一点消息,江左军残兵已被消灭殆尽,王师一部分原地待命,一部分进密林搜寻元宁帝一行人。
找了一夜,仍一无所获。
远处的山峦已出现一道白晕,晨曦即将划破黑夜。
内务处在华棚四围挂上厚厚的棉被,内部燃上暖炉,可还是挡不住山里夜间的湿寒,连棠整个人冻透了。
她冰雕美人般一动不动的望着战场方向,没人敢劝她回王帐休息。
也就是在这一刻,在场的人才明白,一向没有儿女之情的皇帝为何偏宠眼前的女子。
因为她值得。
美貌、才学、品性,以及毫无保留爱一个人的赤子之心。
他们心里不由的又高看了她几分。
连棠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小,小到只能装下下山的那条小路,周围的山脉、树木、草地全部消失,她眼里只有那条路,那条可以带着他归来的上山路。
她不敢落睫,生怕一闭眼,就错过他的出现。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看了多久,反正时间过得很慢,慢到有一辈子那么久。
就在她视线模糊,不堪眼皮沉重之时,那条蜿蜒在绿植中间的黄土道上突然出现了一块旌旗,李左李右像两大护法,簇拥着中间执旗的战士,并驾而来。
李左远远的就冲寨门喊,“连大人,陛下亲斩梁正雄首级!我们胜利了!”说完一把夺过象征胜利的旌旗,使劲冲她摇动。
连棠瞬间从椅子上弹起,酸涩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她活了两辈子,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大惊喜的冲击,就仿佛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皮毛骨血都被吹涨了,心情美好的能飘起来。
军寨沸腾了。
胖军厨振臂冲大伙吼,“弟兄们,快跟我回膳房,准备热乎乎的肉汤!”
内务处的人则手忙脚乱的赶着去军寨中间的校场,虽然在外条件简单,每每打了胜仗回来,元宁帝都会在军寨校场点兵嘉奖,他们要去预备舞台。
身边的人一哄而散,连棠却看着李左手里的旌旗,心绪久久难平。
旌旗迎回来后,插在校场最高的旗杆上,迎风飞扬,供所有人观瞻。
连棠还站在军寨外,她要亲眼看着祁衍带着胜利的勇士归来,李左李右跟在旁边,连棠收干了泪水,又换两个七尺硬汉眼泛泪光。
按理说二人从戎多年,深知胜败乃兵家常事,或胜或败的结果早已在心中掀不起多大的波澜,但这次,他们跟在连棠身边,跟着她的情绪,仿佛又找回了当新兵蛋子时的激情,一场胜事,就能在心里翻起惊涛骇浪。
这种感觉,让他们的兵戎生涯焕发新的光彩。
连棠见两人都偷偷在眼上抹了一把,知道是自己的小女子心态影响了他们,为了分散注意力,轻道:“大军快要进寨,你们两个把这碍眼的华棚拆掉。”
李左李右刚搬走华棚,连棠就隐隐约约听见铿锵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须臾,山道上出现十几骑执彩旗的旗手,旗手后面,缓缓出现一身金黄铠甲的祁衍,身姿魁梧,英姿勃发。
就在他出现的同一瞬间,第一道曦光冲破山峦的阻挡,穿过山林里的暮霭,迸射在他的后背,他整个人焕发出耀眼的光芒,仿若武神降临。
明明是朝夕相处的枕边人,连棠只看了一眼,就心跳如有擂鼓在敲。
他不仅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还是这个国家的英雄,也是她的英雄。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渺小,黯淡无光,而他,伟岸光明,可与日月争辉。
就因着这个瞬间迸发出的想法,在他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她退后半步,躲到树桩后边,避开了他的视线。
当祁衍被将士们涌着走进军寨后,她才从树桩后转出来,目送着他的背影。
士兵如流水倾泻而入,连棠待他们都进去了,才慢腾腾往里走,刚走到寨门,就见李左李右慌慌张张的挤过来,高声喊,“连大人,快过来,陛下在找您。”
连棠忙跟着他们来到校场。
此时校场上已经站满了士兵,他们发髻凌乱,衣衫褴褛,身上还带着斑斑血迹,但是经过一天一夜的疲劳作战之后,他们的眼睛依然有光,很亮。
胜利是最好的提神药。
而此刻,胜利的果实——梁正雄的头颅正摆在高台中间的木匣子里,祁衍在密林里追了一夜,亲手斩下了他。
祁衍站在高台正中,威喝一声,“将士们辛苦了!”
战士们回,“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衍冷眼睨着那沾满血污的木匣,发令,“即刻快马加鞭,将梁正雄的人头送给正在赶来的援军,至于尸身,挂城墙上和梁渊作伴!”
京城冬季滴水成冰,尸身挂城墙直接冻成冰块,数月不腐烂。
祁衍此行虽残忍,效果奇好,挂梁渊尸首,是为刺激梁正雄乘怒开战,挂梁正雄的尸首,则是为了威慑江南梁氏同党。
有骑兵立刻上前,拿走梁正雄的头颅,一声马嘶之后,飞奔下山。
祁衍言毕,镇国大将军走上前宣读嘉奖将士的细则,他则把目光投向人群,搜索连棠的身影。
此时,连棠正跟着李左走出人群,站在高台下,队伍的最前列。
感受到他的目光,她抬睫,视线甫一相交,她面上洇出两团陀红,默默垂下眼。
忽而眼前出现一条胳膊,金甲紧包袖口,她倏然抬头,看见祁衍弯下腰,俊毅的脸逼在她的面前。
他对她伸出手,笑容温煦,声音惫倦,“棠棠,到朕身边来。”
连棠迟疑。
祁衍目光坚毅,冲她点点头。
她心里扑通扑通乱跳,缓缓向他递手,软软的小手刚一伸出袖口,就被他一把抓住,继而身子一轻,被他半揽半拉,跃到台上,站在他的身边。
连棠心里有点虚,这样的场合,是她能上台的么,她用求助的眼神看着祁衍。
镇国大将军还在发言,为表尊重,祁衍没有说话,只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最后的这一战,他奔袭一夜,终于将梁正雄的首级砍下,身体虽累,心里却酣畅淋漓,大快人心。
点兵台上,他希望她和自己站在一起,分享他的喜悦和胜利,此生往后所有的重要场合,他都希望她可以站在他的身边。
从他眼神中得到了鼓励,连棠站直身子,前所未有的安心,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也不那么可怕了。
点兵大会很快就结束了,毕竟大战归来,修整最重要,大的犒劳、嘉奖还是在回京后。
军膳房给大家准备了热乎乎的肉汤,士兵们呼啦一下涌上来。
祁衍带着连棠回到王帐。
一起坐下后,连棠帮他卸金甲。
祁衍则一瞬不瞬的望着她,今日她不知为何,特别害羞,人群中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是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勾的他心脏一跳一跳的。
男人的目光太烫人,卸下金甲后,连棠有点手足无措,半垂的眼睫轻颤,娇嗓求饶,“陛下,别看了。”
只是被他看着,她心里就软软的,情愫乱飞。
祁衍放声一笑,带着她躺下,把她箍在胸前,双目轻阖,面色疲倦,“让朕抱一会。”
他是真的累了,抱着她半晌未动,呼吸很浅。
作者有话说:
作者果然是菜菜,没到六千。
本章留言有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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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58 章
听着祁衍均匀的呼吸声, 连棠都要喜极而泣了。
最近一段时日,大战在即,外加身体亏损的厉害, 他夜夜失眠。
连棠不想给他太大的心里负担, 没有像在宫里那样强迫他睡觉,今日绵延一个半月的战事结束,他了却心事, 竟自己睡着。
连棠心里紧绷的那根神经终于松下来,听着他清浅的呼吸,觉得那真的是世上最美的调子。
待他全身放松,卸去箍住她的力气, 她缓缓放平他圈住她的双臂, 蹑手蹑脚的从他身上爬起来。
连棠正在整理衣冠, 全盛突然在帐外求见, 似乎有事。
怕说话声扰着祁衍睡觉, 连棠起身走到帐外,才发现原来全盛带人抬着热水来了, 他道:“干爹说陛下每次打仗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沐浴。”
祁衍爱洁, 平日再忙都要洗澡,更何况在血腥的战场渡过了一天一夜。
连棠余光看一眼屋内他沉睡的侧颜, 实在不忍心叫醒他,万一醒了又睡不着怎么办?
她对全盛道:“你把水先抬回去吧,等陛下醒了再洗。”
全盛目露难色, “不行啊,干爹说陛下若是没有沐浴就睡去, 第二日会发怒的, 况且我见陛下身上还有血迹。”
连棠略一踌躇, 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你打一盆热水进来,我帮陛下擦身。”
全盛眼前一亮,点头答应。
连棠跪坐在软垫上,全盛端了一铜盆热水,并软巾、澡豆一起放在她的身边,而后默默的退了出去。
连棠先帮他擦脸,脖颈上几滴血渍也擦了,而后拿手才发现,他绑剑的那只手,手掌和手腕连接的部位磨破了皮,厚厚的纱布都被洇透。
她鼻子有点酸,仿佛看到战场上他纵马骋驰,不停的挥剑,所过之处尸体一具具的倒下。
他是运筹帷幄的帝王,也是见血封喉的战神。
天嫉英才,给了他一副最坏的身子。
连棠找来药箱,给伤处简单的抹了药,包上干净的纱布。
处理好他受伤的手,她又擦了另一只手,而后停下,思考要不要继续擦下去。
方才帮他脱铠甲的时候,他前襟后背都濡湿了,现在衣服上还能看到干掉的汗渍,连棠也没犹豫多久,伸手解开了他的衣扣。
他这具身体,说实话她并不陌生,在那些控住不住的亲密行为里,晕陶陶间,她也曾把手探进衣内,用指尖描摹他紧实的肌理。
只是没有一次这般清醒。
衣襟掀开的一瞬间,她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当目光触碰到逼在眼前饱满的胸肌和块垒分明的腹肌,那片红又蔓延到耳后脖颈。
她转脸把棉巾在铜盆里清洗了一遍,逼自己抛去脑中绯色的绮思,开始擦拭他的前胸。
温热的棉巾和皮肤的温度差不多,祁衍依然沉睡,脸上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连棠继续,后掌有意无意的蹭上他的肌肉,她心里暗暗生奇,总觉哪里对对劲,之前不管有没有隔着衣服,她都能感受他虬扎肌肉结实、硬挺,充满了力量,仿佛随时有男子的野性从里面喷涌而出,让人脸红心跳的同时,又生安全感。
可是此时他肌肉的触感却是软软的,仿佛泻去了精气神,只剩空空的皮囊。
她丢去棉巾,伸出一根指头戳他腹部的硬块,很松弛,没有任何反弹的力量。
连棠心里一沉,这才发现他的呼吸也很弱,换气的间隔很长。
她俯下腰,把耳朵贴在他的心脏,听他的心跳,有是有,但是很缓,远远低于正常男子该有的频率。
她恍恍惚惚坐正身子,白了脸,她想到了上一世,彼时江左军和西戎同时来攻,他第一天消灭江左军的主力后,把京中的战场交给镇国大将军,自己带着兵去边关应战,那一仗也打了将近两个月。
这一世相当于祁衍提前打了一个半月的仗,那么他的身体相应的也会提前亏空殆尽。
连棠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不会的,不会的,她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又把耳朵贴在他胸前去听,微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慢,却像沉石砸在她的心上。
他不是还要为父报仇,驱逐胡掳么?
他不是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意志力么?
他不是答应要陪她一辈子么?
连棠禁止自己吓唬自己,重新洗了面巾,继续给他擦拭身体,前胸、后背、两条长腿,最后到脚踝。
擦了一遍又擦一遍,她把自己累的没时间胡思乱想。
怕他着凉,她终是没有擦第三遍。
一静下来难免又心神不明,上一世她的世界没有他,即便囹圄在书阁十年,她也安之若素。
这一世,她的生命和他牵绊在一起,她有了奢望,有了痴念,不想一个人。
她坐立难安,又爬到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连那迟钝的跳动也听不见了。
她猛然跳起来,跑到帐外,唤李左,“快去请军医。”
李左见连棠脸色惨白,眼神惶恐,二话没说,飞身出去,很快携着一个白须老军医进来。
涉及皇帝,军医不敢怠慢,一脸惊惧的问连棠病情,连棠说陛下心跳孱弱,军医没有耽搁,立刻把两指搭在祁衍的脉搏上。
军医表情谨慎,诊的仔细,那从一开始就锁着的眉,从未展开过,半晌他才把手指移开,凝肃道:“陛下脉搏很弱,心跳也比平常人慢得多。”
验证了心中的猜想,连棠颓然跌坐在祁衍的身旁。
全军营就连棠一个女子,又住在王帐,纵然老军医醉心药材,不问世事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而她神魂落魄的担忧更印证了他的判断。
老军医想安慰她,“陛下身体底子不好,脉搏一向比正常人弱。”
闻言,连棠心里有好受一些,探问,“他心跳慢是不是和睡得沉有关系?”
老军医看着少女眼里的希冀,很想让她高兴,可是他的医德不容他报喜不报忧,他斟酌道:“也有这个原因,但是——”
连棠心里一咯噔,声音失调,“但是什么?”
老军医叹了一口气,“但是陛下的生命迹象不是很强。”
连棠僵在原地。
*
翌日,天光放亮,祁衍从长觉中醒来,他已经很久没睡这么沉了。
身体刚恢复知觉,就发现胸前趴着一个人,小心翼翼的,把温热的耳朵贴近他的胸脯,认真的听着什么。
他前襟大敞,那粉红色的耳朵像一个小喇叭,扣在他胸肌上,左探探,右探探,行为滑稽又不失可爱。
他以手支地起身,胸前的小姑娘一骨碌落进他的臂弯,“棠棠,你在做什么?”
连棠正专心听祁衍的心跳,突然被他掀翻在怀里,吓的魂飞魄散,声音因着喜悦显得尖锐,“陛下,你醒了?”
祁衍对她劫后余生般看着自己的眼神,很是不解,“这是什么话,仿佛朕醒不过来了似的。”
连棠都不敢想自己这一夜是怎么过来的,她提心吊胆,根本不敢闭眼,仿佛她一陷入黑暗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她在他身边坐了一夜,不停的听他的心跳,摸他的脉搏,快神经质了。
还好他醒过来了。
她眼皮有点热,头埋进他的腋窝,“呸呸呸,陛下不许说这种话。”
祁衍并未察觉她今日情绪的跳脱,抱了她一会,就命人抬水,洗澡更衣。
祁衍洗完澡,身体有点疲乏,他靠在浴桶里多休息了会才起身离开,出来的时候见连棠还坐在原来的软垫上,仿佛姿势都没变过,一双水眸幽静寂沉,不知在想什么。
连棠余光瞥见祁衍从浴房出来,忙起身迎上去,仰着小脸抬睫看他,水汽氤氲后,他面色白的像纸,没有一丝血色。
她眉心一皱。
祁衍面露紧张,用手托着她的手肘,“怎么了,棠棠,是不是脚腕还疼。”
看着他因为紧张,突然充血的脑门,连棠眼神一晃,顺势跌进他的怀里,嗡嗡道了一声,“昂。”
祁衍忙抱着她坐在床榻上,拽着她的腿,褪去绫袜,查看伤口,因着担忧,他呼吸都比刚才热一些。
仔细查看了一番她光洁的脚踝,他面色稍缓,“外面看着已经恢复好了,皮下修复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说着他轻轻在伤口周围按压,给了她一个询问的表情,“这样按还疼么?”
连棠重重的点头,“疼,好疼。”
祁衍疑惑,“为何还这么疼呢?”
连棠张臂,“陛下抱我走路。”
祁衍感觉脚下有点虚,和江左军对战的时候,他胸中憋着一口气,身子再疲乏也能顶着,如今心头大患一除,那口气不知什么时候泄了,四肢百骸想罢工似的,软软的提不起力气。
还好连棠轻的跟猫儿似的,否则抱着还真吃力。
不过就算只剩最后一丝力气,他也是愿意抱她的,微微一笑,他抱着她下床,走到外间。
下人正好送早膳进来,两人相对而坐,各有各的食案。
落座后,连棠把自己的食案推过来,和他的并在一起,语气娇滴滴的,“我想吃陛下的那道野菇山鸡肉片……”
祁衍点点头,伸手去拿筷箸,中途又换成铜勺,舀了最薄的一片送到她嘴边。
连棠露出粉嫩的舌尖,“呲溜”一声,吸入口中,笑的眉眼弯弯,轻轻捂嘴,对着他道:“谢陛下。”
一顿饭吃下来,连棠仿佛没长手,竟使唤一国之君了。
祁衍怔愣,觉得小姑娘今日可真是娇气又爱享受。
用完早膳,祁衍去前帐和将军们商议回程的事,他一只脚刚踏出帐外,听见连棠软软的唤了一声,“陛下。”
祁衍转身,“嗯?”
连棠掀起眼睫柔柔的看了他一眼,复又落下,目光落在鞋间,嗓音带着魅惑,“早点回来。”
她嘴张了张,实在觉得那句“我离不开你”太肉麻了,没说出口。
祁衍被小姑娘黏糊的心都化了,走过来在她额头一吻,“乖乖等着朕。”
不管她为何突然如此黏他,被惦念,被需要,总归是幸事一件。
祁衍就这样眼尾噙着一点笑意走进了前帐,几大将军已经坐在军桌前等着,他开门见山,问:“梁正雄的头颅可送到援军的手里?”
镇国将军回:“天不亮就送到了,他们一接到手里就炸了锅,当下就停止前进,就地扎营。”
祁衍锁眉深思,“先晾着,让他们消化几日,你们只管注意他们别和西戎那边联系上即可。”
镇国大将军道:“陛下放心,西戎那边一直和梁正雄联系,如今他死了,这条线算是断了,边关估计能消停一阵子。”
祁衍仰进高椅里,掐了掐眉心,“消停不了多久,西戎可汗是戈壁的孤狼,他不会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别人身上,他若行动,必是自己已经准备万全,至于江左军的助力,只能算锦上添花。”
一席话说的大小将军登时警惕起来,看来目前还远没到放松的时候。
又嘱咐了几句边关的军事安排,祁衍准备离开,“午膳后大军开拔回京,你们自己商议一下具体的事宜。”
众人没有想到一向勤勉的皇帝这么早离开,镇国大将军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开口,他感觉陛下今日没有精神,或许是前一夜追击梁正雄太累,需要休息吧。
祁衍离开军帐,走回去的途中,叫来李左,凝着他后脖子上刚结痂的鞭伤,蹙眉,“你们昨日是怎么保护连大人的?”
他记得前日她的脚伤就好的差不多了,嚷嚷着要不扶拐杖走路,这么经过昨日一天,还更严重了,今日连下地都不行。
李左自然不知连棠在帐内非要祁衍抱着才走路的事,他下意识以为陛下质问连棠在军寨外等他一夜的事,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下来,“陛下恕罪,前日您领兵出去打仗,连大人坐立不安,非要到军寨外看着战场的方向,末将怎么劝都不行,她硬生生不吃不喝,在冷风里等了一整夜。”
祁衍怔愣,狭长的凤目倏然张开,疑声,“等了一夜?”
李左大骇,颤巍巍道:“其实还有半个白日。”
祁衍胸臆堵塞,心里仿佛沉了一块石头,夜里那么冷,她是怎么捱过来的。
一转身,他大阔步朝后帐走去。
*
其实连棠的脚早都好了,能走能跳,她今晨装娇弱让祁衍抱的时候,能感受到他胸脯微微的喘,一场大战之后,他的身体确实损毁很多。
她装病,扮弱其实是想让祁衍知道她真的很需要他,想唤起他生存的意志。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幼稚又矫情,可是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军医说他生命迹象弱,这和上一世他去世前的症状是一样的。
他怕,他以为自己对她可有可无,想增强他的存在感。
但是,她有点后悔,她不该在他身子虚弱又没休息好的情况下折腾他,她决定告诉他实情,脚上的伤好了,不让他抱了。
故而当听到祁衍回来的时候,她轻盈的跑到帐外,笑着迎接他。
祁衍看见连棠,就想起她小小的身子站在阒黑的冷夜里等他的样子,他大阔步走过去,拦腰将她抱起,“不是脚踝疼么,朕抱你走。”
连棠慌忙解释,“陛下,你听我说,我的脚踝已经好了。”
祁衍执拗,“好了朕也抱着。”
连棠欲哭无泪,挣扎着要下来,“陛下,我真的好了,前日就能走路了。”
一说前日祁衍就心疼,抱着她放进床帐,“你是不是两日都没好好睡觉,距离开拔回京还有半日的时间,你补会觉。”
前夜等了他一夜,昨夜守了他一夜,他尝尽了不睡觉的苦,不想她也经历。
连棠还想解释,祁衍却已经拉上床幔,她真的困,晦暗的环境很适合睡觉,她乖乖的闭上眼。
嗐,醒来再解释吧。
连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抱着往前走,她猛然睁开眼,正午刺眼的阳光让她下意识缩起瞳孔,眯成一条线。
祁衍淡笑,声音温柔,“醒了?”
适应了阳光,连棠缓缓掀起眼皮,见自己正在祁衍的怀抱,再看看四周,差点没失了魂。
人,很多很多人。
此时正是开拔回京的时间,两万多将士在正前方列成一块块方队,恭迎皇帝进舆车,皇帝的御舆一动,就象征着大军正式开始启程回京。
一双双期盼回家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走向舆车的皇帝,也看着皇帝怀里抱着的女人。
没脸见人了,娇气到几万人面前!
连棠羞的往祁衍胳膊窝里钻,压着嗓子道:“陛下,你快放我下来呀。”
祁衍安慰她,声音缱绻,“没关系,大家都知道你脚踝受伤。”
连棠绝望,昨日点兵的时候,她还蹦到台上了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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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9 章
去温泉行宫的路上连棠坐祁衍的舆车还偷偷摸摸, 回程的时候就这么当着几万人的面,堂而皇之的进了车厢。
还是被祁衍抱进去的。
还好军人神经大条,没那么多心思, 这若是在京城, 御史非得参她和祁衍不可。
到时候可有得热闹了,他是色令智昏,她是魅惑君主。
方才在车外, 当着那么多双眼睛,连棠只顾着羞,进了舆车,她可恼了, “陛下为何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抱我?”
她本身就羞的满身粉红, 再一恼, 鼻息里呼出的兰气“呼哧呼哧”的, 像煮了花果茶的小水壶, 分外可爱。
祁衍故意逗趣,“朕想抱就抱了, 谁敢说什么不成?”
实则是知道她对自己的在乎, 他胸臆被感动填满,想抱着, 不让她下地走路。
连棠对他理直气壮的态度恨的牙痒痒,“腾”的一下从软塌上跳下来,在地上走了两圈给他看, “我脚踝早好了,能自己走呀。”
祁衍长目微睐, 顺着她的脚踝一路往上, 审视、打量, 末了嘴角勾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连棠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长睫无辜的扑扇两下,鼓着腮帮子嘟囔,“你干嘛这样看我?”
祁衍嗤笑一声,仰身躺在长榻上,声音懒懒的不正经,“你早晨扮柔弱不就是想让朕抱?那朕做的没错。”
连棠无言以对,支支吾吾,“我不是想让陛下抱,我是想”
她突然顿声,祁衍掀起薄薄的眼皮看过去,小姑娘站在那里,像熟了一半的水蜜桃,白里透红,鲜丽的能掐出水来,只是不知为何,神态带着拘泥。
祁衍以手支头,侧躺在长榻上,对她一招手
连棠施施然走到长榻边,撩起裙角,蹲在他面前,眼睛沉静的看着他,情绪有点低落。
祁衍捏捏她耳垂上的软肉,声音低醇,“你想什么?”
连棠沉默,不落睫的看着她,蠕蠕唇瓣,欲言又止。
她没有带耳饰的习惯,祁衍捏着她肉乎乎的耳垂,微粝的指腹慢慢揉捏,酥痒像电流,在她皮下流窜。
他声音又低了一分,醇的像醉人的酒,循循善诱,“棠棠,你心里想什么,一定要告诉朕,否则朕会担心。”
连棠粉嫩的舌尖抵住雪白的贝齿,几许,才赧然道:“我想让你知道,我特别需要你,所以可不可以请你努力的活下去。”
祁衍目光滞住,黢黑的眼瞳幽潭般深不见底,他想到早晨醒来时,她趴在他的胸口,他当时只觉得奇怪,现在才想到,小姑娘不会是检查他有没有心跳吧。
她对他生命的在意,让他心里有一丝慌张。
他压了压嗓子,喉结跟着在皮下缓缓滚动,连棠几乎在一瞬间捕捉到他心里的犹疑,她颤音问,“不可以么?”
祁衍落睫,复又对上她渴求答案的眼睛,沉肃,“当然可以。”
连棠垂下头,怔然。
显然他迟疑后的回答,没有什么说服力。
就在这时,车门外响起全盛的声音,“陛下,出发么?”
两人之间紧张的氛围顿时被打破。
祁衍缓缓从长榻坐起,来到车门的位置,当众宣布启程回京,启程的军号嗡嗡响起,在峡谷山间经久回荡。
六马驾宽大华顶的舆车平稳的向京城的方向驶去。
*
这里距京城只需大半天的路程,此时出发,差不多第二日清晨到皇宫。
回程比来的时候轻松,大臣不用找祁衍议事,车厢里大部分时间都只有祁衍和连棠两个人,很寂静。
但这两天他们都睡得少,两人彼此催促对方补觉,还好马车里的床够宽,两人并排躺着也不觉得挤,连棠刚闭上眼睛,身子一轻,被祁衍捞进身边,团在怀里。
连棠心里暖乎乎的,拿过他的胳膊,垫在头下当枕头。
两人都太累了,在微微晃动的车厢里,很快入眠。
连棠醒来的时候,舆车停住,天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射进来,已是第二日早晨。
她下床,走到外间,祁衍正在看书,听见动静放下手里的书册,走过来揽着她,“睡得好么?”
连棠点点头,“我们在皇宫么?”
祁衍带着她看向窗外,“我们在法恩寺。”
法恩寺?连棠不敢相信,走到窗口,探着身子往外瞧,看到那巍峨的山门,她不得不相信,他们真的到了法恩寺。
她转脸看祁衍,满眼疑惑,“为什么来法恩寺?”
一场大战过后,宫里有太多的事情需要祁衍处理,他不回宫,来法恩寺做什么?
祁衍仿佛猜到她的心思,温声解释,“将士们不眠不休的奋战一个半月,回京后朕给他们放一天假,等温泉行宫的人都赶回来,再举办庆功宴,论功行赏。”
王师开拔时,也诏令温泉行宫的人同时回京,但他们路远,需两日的行程。
但这也不是来法恩寺的理由啊,连棠小心翼翼的探问,“那陛下来这里是”
“来治病。”祁衍接过她的话,回答的很直接,“战后这两天,朕身子提不起劲,想让了然大师看看。”
时人只知了然大师是一代圣僧,却不知他在医术上也颇有造诣,早年他在西域游历时,对异域医术感兴趣,深入研究过一段时日,药王谷是他亲手所建,很多珍稀药材,都是他从东到西游历时一路收集来的种子。
祁衍自小在法恩寺,一直是了然大师帮他看病。
这么多年,他的病,也就了然大师的治疗有点用。
连棠从未听说过了然大师的医术,但想起祁衍每次赤目都是在了然大师的禅房疗养,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了然大师可以治好陛下的病?”
祁衍眸光一暗,他临时改道来法恩寺,只是不想连棠一直生活在惴惴不安中,了然大师若真能治好他的病,还能等到今天。
虽不能彻底除根,但可以帮他缓解表象的咳嗽、手肌无力的症状,这些病状消失,连棠至少能心安一些。
祁衍取来白裘披风给她穿上,轻道:“见了大师就知道了。”
了然大师对皇帝的突然拜访没有惊讶,只是目光落在和他并肩而行的连棠身上时,缓缓顿了顿。
他请二人在庵堂入座,对祁衍一番颇专业的望闻问切后,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经此一役,陛下的身体状况比老衲想象的要好,情绪平稳,未见赤目。”
连棠却听得着急,这还叫好呢,她问,“可是陛下手握不住东西,脉象也弱。”
了然大师面色从容,不疾不徐道:“手握不住东西,是因为陛下连续一个多月疲劳作战,膳食的营养又跟不上所致身体亏空,至于脉象弱,则是因为战争期间精神绷的太紧,战后一放松,脉象也跟着松弛缓弱。”
“能治好么?怎么治啊?”连棠一连两个问题。
了然大师笑而不语。
祁衍拍拍她的手,“棠棠你不要心急,朕这陈年顽珂,那是一下子就能找到治疗方法的,或许大师需要进一步诊疗。”
出尘脱俗的了然大师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所有所思。
连棠知道自己唐突,低声向了然大师道歉,了然大师笑笑,而后带着祁衍去静室打坐。
连棠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自己也从禅室出来,去了药王谷。
老谷主可没了然大师那么沉得住气,瞪着眼睛问连棠,“你不是在温泉行宫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连棠大致讲了一下自己的情况,老谷主听得一愣一愣的,末了对她竖大拇指,“真不愧是连大将军的女儿,有他的风骨。”
连棠谦谦一笑,问他另一个问题,“娘胎里带的弱症,你这药王谷可有药能治?”
老谷主大大咧咧,“你说的是陛下吧。”
了然大师曾经因为元宁帝的病和他探讨过很多次用药问题,皇帝的病症老谷主也很了解。
连棠被猜透了心思,脸色一红,轻道:“是陛下,他这次和江左军一战后,身体的亏空更严重了。”
老谷主叹了一口气,“陛下的身子呀,悉心养护着都不够,哪能经受长时间在外征战的折磨。”
连棠心里一沉,这还不是最后一次,不出意外攻打西戎,他还会亲自挂帅,那可是万里之外的苦寒之地,她真的不敢往下想。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着老谷主,声音带着一点央求,“天下药草您无所不知,难道真的没有一味能养陛下的身子么?”
老谷主摇头,“陛下体内脏腑先天羸弱,后天又亏空太甚,再好的稀世名药也补不进去,这是最致命的,若想对他用药,先得自身能滋生津液,供养腹内五脏,五脏养好了,才能对症用药。”
连棠仿佛听到一丝希望,“如何滋生津液呢?”
老谷主讪讪,干咳了一声,嚷嚷,“贫僧一个吃斋念佛的和尚,哪里知道?”
连棠眉头拧成一疙瘩,这和和尚不和尚有什么关系。
老谷主眼看着她要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赶紧转移话题,“嗳,给你说个好消息,给你祛毒的丹药,已经制好了,你跟我来取。”
连棠的心根本就不在自己的丹药上,草草看了一眼,就命药童放到山门外的马车上去,她本想再问老谷主几个问题,老谷主却已经去药田里忙碌。
她只好作罢,想着回宫问问太医。
连棠远远的跟老谷主打了个招呼,离开药王谷。
她前脚刚走,送药的药童就回来了,他累得气喘吁吁,对着老谷主比划,“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第一次见六驾的马车,金碧辉煌,跟小房子似的。”
老谷主猛然抬头,“六驾马车?”
药童点头,“对啊,后面还跟了两队御林军呢,连姑娘排场好大,跟皇后出行似的。”
老谷主一拍大腿,六驾马车是皇帝的舆车,这车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坐的,难道说她和皇帝?
仿佛想到什么了不得的事,他慌慌张张跑进自己的藏书阁,从落灰的匣子里拿出一本泛黄的牛皮书卷,对药童道:“快,把这个给连姑娘送去。”
小药童还没喘匀气,苦着脸朝山门跑去。
此时连棠已经返回了然大师的禅房,禅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人,看来祁衍还没有从静室出来,她悄悄走过去,想看看里面是如何治疗的。
还未走到门口,就听见了然大师的声音,“陛下,您的身子到了这个地步,宜纾不宜堵,内津循环殖生,也许是对您最有效的法子。”
了然大师音量略显急切,和平时的泰然自若完全不同。
连棠透过门缝看过去,只见祁衍面色紧绷,声音坚定低沉,“大师切莫再提,朕不会把她当药床。”
连棠懵懂,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总觉得不是好事情,她默默退了回去。
祁衍和了然大师很快就从静室出来,看到她,祁衍眸色沉了沉,“走,跟朕回宫。”
这么快么,这回宫来得有点突然,连棠这就这被祁衍拉着回到车上。
当舆车正要启动的时候,全盛走进车厢,交给连棠一个羊皮书卷,恭声道:“老谷主命人转交的。”
连棠接过,打开一看,顿时瞪大了眼。
◉ 第 60 章
那羊皮书包浆乌黑, 一看就有些年头,上面还画着难以理解的图腾、怪异的符号。
正文是看不懂的古梵文,古梵语正下方一行汉字翻译, 连棠只看了一眼, 就烧红了脸。
“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男女媾.精, 万物化生。”
这句话她不陌生,是前朝密教的宣语,据传这个密教以修炼之名,行淫.秽之事, 常常聚集男女教徒在一间屋子里修炼, 至于修炼的方式, 人神共愤, 难以启齿。
连棠小时候, 院子里的婆子们还喜欢把这个密教的荒唐事当茶余饭后的笑谈,只是每说到关键处, 就把她的耳朵捂住。
她那时候小, 又被捂住耳朵,不知道婆子们为何笑的那么快活, 后来到了知人事的年龄,自然不难猜出男女在一间屋子里是如何修炼的。
如今拿着这本书,她脸越烧越红, 呼吸都是热的,老谷主为何给她看淫.教的东西啊!
连棠一时气愤又迷惑。
而另一边, 老谷主慌慌张张的跑进了然大师的禅室, 不等缓口气就压着嗓子问, “师祖,陛下他动情了?”
若非动情,他想象不出来,为何一向不近美色的天子,堂而皇之和一个女子同乘帝后才能坐的六驾舆车。
了然大师老僧入定般点了点头,今日陛下和连棠一进禅室,他就感受到两人之间微妙的亲密,后来又见他们自然而然的牵手,他就知道,这两人对彼此早就动了情。
得到了然大师的肯定,老谷主终于放心下来,看来他的判断没错,羊皮书卷送的也没有错。
他不自觉咧着嘴笑,“心如木石的皇帝对棠棠动了情,嘿嘿,我们棠棠真不简单,哈哈,那当然,棠棠长得好看,又讨人喜欢,陛下看上她,也是理所当然啦。”
连棠得到陛下的垂青,老谷主心里满足,与有荣焉,了然大师不搭腔,他就一个人自说自话。
他为当年的救命恩人高兴,双手合十,总算有了点和尚的样子,“阿弥陀佛,连大人终于可以安心,而陛下的病也有救了。”
了然大师阖上眼,轻捻手里的菩提串珠,声音微叹,“恐怕没那么乐观,老衲今天刚和陛下提起此事,他已断然拒绝。”
老谷主黑眼珠子一瞪,“怎会如此?孤阴不自产,寡阳不自成,阴阳颠倒互用,滋养五脏,恢复生机,这是治疗他先天弱症的最好方式,以前他不答应,那是没动情,如今既然心里能接纳女子,又何必拒绝?”
了然大师道:“此乃密教修炼圣方,密教在民间口碑败坏,他是一国之君,不接受这种方式也情有可原。”
“嗐。”老谷主目眦,“其实此圣方乃遵循天伦人常,指出阴阳相交对人体的助益,却被密教那群有龌龊心思之人拿来聚众乱.淫,生生把人体和谐歪曲成邪术。”
了然大师幽幽道:“陛下圣明,有自己的判断,不会人云亦云,他最顾忌倒不在于此,他是不想把连姑娘当成药床,担心此举对她的身体有损耗。”
老谷主满意的捋了捋须,“陛下能有此心,也不枉棠棠的一片钟情,不过,若是一般人被采补,可能会损毁身体,甚至变成枯床,但棠棠服用了小半年金丹,体内阳气鼎盛,是天然的药床,阴阳交换,于她有益无害。”
了然大师猛然睁开眼,“你为何不早说。”
“我也是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老谷主淡然一笑,“师祖不用担心,我把羊皮书卷送给棠棠了。”
*
而此刻,连棠觉得手里的羊皮书卷烙铁般烫手,她趁祁衍不注意,悄悄塞到袖子里,小脸不知不觉红到了脖子根。
虽然只是揣着那本书,却好像自己做了什么羞耻的事,余光瞥见祁衍都浑身不自在。
祁衍正在看书,见她全身的皮肤悄悄熟成红柿子,可爱到不行,他忍不住朝她坐近了些,手刚伸出了一半,连棠却像受惊了似的,“腾”的一下从长榻上弹起身。
祁衍唬了一跳,满面疑惑,“怎么了,棠棠?”
连棠低着头,不敢看祁衍的眼睛,臊着脸道:“我我没睡好,想补觉。”
说完也不等他的允诺,一溜烟跑到内间,把自己蒙进衾被里。
祁衍看着她的背影,眉心疑惑。
没有了祁衍的凝视,连棠心里总算轻松一些,她躲在被子下,开始放慢心跳,思考老谷主为何会给她这本书。
这种见者即焚的书对一个僧人来说,太过轻浮,可是老谷主不但收藏,还送给她,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但是她绝对信赖老谷主不会害她,他一定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这个理由是什么呢?答案会不会就在书里?
她想悄悄拿出来看看后面的内容,但又怕被祁衍发现。
脑中天人大战,一团乱麻,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
皇帝的舆车太舒服,微微晃动的车厢有催眠的作用,连棠就在这种迷惑和好奇的心思中,慢慢睡了过去。
乌金慢慢的西沉,当硕大的圆盘挂在皇宫飞檐的屋角上时,舆车终于停在栖棠阁的院门前。
祁衍走到床边看连棠还在睡,淡笑一声,长臂将她从被衾里捞出来,抱着走进院门,进入书阁,来到寝屋。
连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祁衍的怀抱,他弯着腰,轻手轻脚把她放到床上。
换到熟悉的地方,她眯上眼,正打算赖会床,脑中突然想到羊皮书,整个人打了个激灵,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伸手就去摸袖筒。
糟糕,那本书不见了!
她美目圆瞪,细着嗓子探问,“陛下见到我的书了么?”
祁衍用下颚指了指床边的矮几,“是哪本么?”
连棠顺着他的指示转脸,一下就看到那本发黄的羊皮书正躺在矮几上,她顺手抓过来,抱在胸前,长睫扫了一下祁衍的眼睛,小心翼翼问,“你翻开了么?”
祁衍淡笑,“这是老谷主送你的书,朕没有随意动别人东西的习惯,但是看你这样护着,朕不禁好奇,这是一本什么书?”
连棠屏息,故作轻松道:“就是一本古老的养生秘笈,嗯女子用的。”
祁衍唔了一声,没有追问,揉揉她的头,“你先在这里休息,朕去勤政殿和将军们议事。”
连棠善解人意的点头。
确认祁衍走远后,她才打开攥在手里的羊皮卷,一页一页的翻看过去。
起初看的时候是羞涩的,她红着脸想,传闻中露骨的避火图大概就是如此吧,可是翻到后几页阐述原理的时候,她才知道老谷主给她看此书的目的。
只是,这样做真的对祁衍的弱症有帮助么?
她涉世未深,男女之事更是知之甚少,书里的阴阳结合,生津互补的理论对她来说像天方夜谭,但是老谷主一生醉心研究医术,对人体脏器的了解出神入化,他不会无缘无故给她这本书。
还有今日在法恩寺她偶然听到了然大师说什么“内津循环殖生”,这个理念和书中的内容不谋而合。
她用自己贫瘠的知识,瑟瑟发抖得出一个结论:男女敦伦或许对祁衍的身子有益?
得出这个结论后她心里大受震撼,一晚上都在慌神,小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
等到半夜内监提前通报祁衍快回来的时候,她竟做贼心虚的不敢见他,翻身滚到床里面,装睡。
毕竟那些赤.裸裸的画面对她的冲击太大,她一时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祁衍。
祁衍进来,见连棠睡下,只以为她赶路太累,没叫醒她,独自沐浴后,轻轻躺在她的身边。
不知为何,连棠今日感官的灵敏性放的很大,男人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淡淡飘来,她脑子晕陶陶的。
正在她心思乱飞的时候,祁衍突然翻身,侧躺着压在她的身侧,俯下头去吻她软软的耳垂,她心里一悸,半边身子都麻了。
奇怪。
以前祁衍亲她,她只感受到娇羞、甜蜜。
现在却是心栗、酥痒、难耐。
她一定是疯了,就不该看那些图!
还好祁衍并没有过多折磨她,只在她耳垂边吻了两下,就躺回去睡觉。
*
昨夜连棠经历了太多的心里折磨,翌日起的晚了。
她揉揉头发,想起昨晚的乱七八糟,脸又开始烫,经过一夜的冲击,她恢复一点理智,咬咬唇,暗暗希望羊皮书上所写是真的。
至少这是一种帮助祁衍恢复康健的法子。
不过今日宫里事多,没给连棠多少胡思乱想的时间。
温泉行宫的人已经赶回来,皇宫午后要举行庆功宴。
因着明月公主刚殁不过个把月的时间,庆功宴没有大张旗鼓的办,只在宴厅摆了简单的席面,请立功的将军及其夫人赴宴,其他的文武百官没有收到邀请。
太后还在悼念祁芸,明确表示不参加,甚至还弱弱的表达了不满。
祁衍只当未闻,祁芸在他眼里早已不是所谓的“女儿”,而是通敌卖国的罪人,不大肆举办庆功宴已是他为了皇室颜面做的最大让步。
将士们拿命博来的胜利,他们值得被歌颂、被嘉奖。
太后对这个儿子的能力有了新的认识,有心修复母子关系,自然不再说什么。
连棠上午被连横缠着问了一圈子打仗的事,下午着正装去参加庆功宴,这次胜利她功不可没,也要领赏的。
待她缓步走进大殿,在场的将军夫人自动让出女席的首位,请她入座。
其实这些将军夫人都是一品诰命,按品级远在连棠之上,可是温泉行宫她们见识到她身为女子的魄力,本就对她敬佩不已,这回京后又听自家男人说起皇帝对她的偏宠,谁还敢压她一头坐在上首。
连棠知道谦让不过大家,只好从善如流的坐下。
挨着她坐的是镇国夫人,两人在温泉行宫关系就好,此时亦心照不宣的点头打招呼。
未几,祁衍身穿团龙衮衣走进大殿,见惯了战场上他的铁甲轻裘,如今见他一身挺直的正装,袖口衣领的扣子系的一丝不苟,金玉冠冕彰显王者的威严,趁的他五官英气逼人,身材高大轩昂。
连棠看着他阔步走来,心砰砰乱跳,忘了移开眼睛。
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祁衍朝她侧脸,嘴角勾了一抹微笑。
连棠心如电传,膝盖一软,差点站不住脚,这个男人,仿佛有魔性。
坐在一旁的镇国夫人是过来人,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心里羡慕年轻人的多情,这样想着又忍不住剜了一眼对面她家的榆木疙瘩,那点劲尽用到床帐里了,一点都不懂什么叫眉目传情。
祁衍越过连棠,走上樨台,转身,整个人散发着君临天下的雄威。
众臣命妇齐齐出列,山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衍洪声,“众爱卿平身。”
个人归位后,司礼监根据个人战功,宣读行赏名单。
加官进爵、封地赐田,皇帝毫不吝啬,殿内气氛一度高涨到顶点。
和其他人的厚赏相比,连棠的封赏就显得随意的多,竟是黄金千两。
说实话黄金千两也算是很大一笔钱,但是今日能坐到这个殿里的,大家追求的不是单一的银子,而是权利,而是认同。
故而有人在心里替连棠打抱不平,叹息,女子入仕,果然不公平。
连棠倒挺开心,她的铺子扩张,正需要银钱呢。
封赏之后,是宴席,今日殿上人少,又都是战场上共同经历生死的兄弟,男人们畅怀饮酒,祁衍以茶代酒,也同大家频频碰杯。
好不容易打了胜仗,女眷们平日虽不喜丈夫喝酒,但今日却不想扫他们的兴,留他们在殿内鬼哭狼嚎的互诉衷情,她们则簇拥着连棠进了旁边的暖阁喝花茶,吃鲜果。
一群诰命夫人把连棠团团围在中间,刚开始还正正经经的问她自己丈夫在战场上的表现,聊着聊着话题就歪了。
致远将军夫人用胳膊肘捅了一下镇国将军夫人,“嗳,你常说你家镇国将军不懂风情,我怎么瞧着你今日的面色比谁滋养的都水嫩呢。”
一句话惹得哄堂大笑,只有连棠低下了头。
妇人当然不若未出阁的女子,说起房事来脸不红心不跳。
镇国夫人啐了一口,反嘲,“你还有脸说我,我听说致远将军在战场上累得都快秃噜皮了,可是方才你们看到了么,上台领赏的时候,谁都没他精气神好,你倒是说说,暗地里你使了多少劲?”
致远将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娇嗔一声躲远。
众人嬉笑着四下散开。
等身边人都走远了,只剩下镇国夫人,连棠别扭了半天,压着嗓子问她:“男女那个之后,真的更有精神么?”
她以为会累惨。
镇国夫人瞪大眼睛,见鬼了般指着她问,“你和陛下还是清白的?”
都是血气蓬勃的年轻人,夜夜宿在一起,竟能守身如玉?
连棠赧然的点点头。
镇国夫人忙收起惊讶的表情,像教自家出嫁的小妹一样,把夫妻敦伦的那点事给她讲的清清楚楚。
连棠一边耳尖滴血,一边问,:“对气血有增益么?”
镇国夫人干脆道:“当然,你看哪个事后不是浑身红扑扑的。”
她解释的虽然直白,但却是这么一回事,连棠若有所思。
镇国夫人有心促成好事,伸手端过一杯果酒递给她,“来,喝杯酒壮壮胆。”
连棠被她看穿了心思,但越来越坚定的想法战胜了羞赧,她看着那杯酒,伸手接过,一饮而下。
宴后,连棠去找祁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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