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不演了
唐之皎半只脚悬在神庙门口, 却又转过身来,向代珣确认:“你刚刚是在阴阳怪气我?”
“哪里有?”
“我一般叫人少爷, 就是阴阳怪气。”唐之皎道, “你刚刚叫我大小姐。跟我叫你少爷一个意思吧?”
代珣好笑:“那我俩岂不是绝配。”
不过大小姐耽误这会儿功夫,代珣已经先她半个身子,推开了门。
唐之皎紧跟其后, 一脚迈过去,鼻子却撞上代珣的后背,再一抬头,她已经进不去神庙了。
不仅进不去, 她还被困住了, 困住她的是个很简单的圈,也叫“摇篮圈”, 原理解释起来很复杂, 就是保护性“禁足”。
古时候的唐女们经常用,尤其是生活在乱世之中的唐女, 出门捉鬼除魔的时候,会在女儿的摇篮下画个圈,将危险抵在圈外,所以才叫摇篮圈。
通常, 这个圈时效一般能维持一晚, 但也有精神力极其强大的唐女, 时效可以维持一天。
简单化解释,就是西游记里,孙悟空外出化缘前, 在唐僧身边画的那个圈, 作用一模一样。
唐之皎搞清楚这圈是摇篮圈后, 懵了一瞬。
显而易见,这不是她遇到了什么危险,也不是触发了敌人的机关,这是代珣为了保护她,把她推出神庙,圈在了外面,让她待着别动,哪都去不了。
唐之皎压下怒火,找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推断没有出错。
首先,代珣在推开神庙门时,愣了一下,她撞在他背上,感觉到了。本以为是因为撞了他,他的背才会有“怔”一下的反应,现在看,应该是他在推门后,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然后就是,代珣推了她一下,动作很快,不是用手推,力道很足。应该是某种符箓把她“扫地出门”的。
这之后,他就关紧了神庙门。
分析到这里,唐之皎放心大胆地生起气来。她现在生气,一点都没冤枉代珣。
“代珣你敢小瞧我!”
神庙里到底有什么门道,她现在根本不知道,但从代珣的反应来看,一定万分的诡谲危险。
但这也是唐之皎生气的最重要原因,她的主场,她是主战力,代珣他只是个顺带,遇到危险应该是她先顶上,何况她也不怕,小国寡民的那些弯弯绕绕她根本不屑。就算真的非常危险,危险到天王老子都来了,要把她当蝼蚁碾死,那也不能是代珣把自己往外面推。
凭什么呢?
嘴上说着“我承认你的能力”,结果真遇上事了,就把她往身后推,这不就是不信任她有能力解决问题,化解危机吗?
这是对她的侮辱,也是对天地唐的蔑视。
“代珣,你个混蛋。”
摇篮圈出不去,摇篮圈说白了就是长辈压制,里面的“婴儿”出去的唯一途径就是“母亲”平安回来。
而且,就算出了摇篮圈,前面的神庙,肯定也进不去。唐之皎认为,代珣绝对能做出封锁神庙这种事的。
想到这里,唐之皎又生气了,这次的生气中,还带着酸涩的嫉妒。
从代珣推她出来,到她回过神来,也就瞬息,左不过是一两秒。
就算他两秒,两秒时间,他起阵加封锁,也就是一挥手的事,这种速度连她都比不了,她艳羡起了他的天赋。
唐之皎气愤又酸涩地盘腿而坐,从老宅里拿出一只人偶形状的木头,盯着看了会儿,又觉长得太可爱,于是换了个木头缠得较为崎岖的人偶,捆上布,写上代珣的八字和他现在的方位。
到这一步,要是电视剧进行到这个镜头,下个画面就该是唐之皎边扎边怨念地咒代珣了。
唐之皎自己也恍惚了片刻,冷笑一声,认为眼前这一幕的确很像在做咒怨娃娃。
但她接下来的动作,是取针扎了下眉心,又将针扎入木偶人正中,默念催动符,给代珣传送点精神力。
当然,虽然是在帮代珣,可也没耽误她生气。
所以唐之皎就一边生气,一边给代珣送“电池”,助他续航久一些。
代珣跟她处理过几次事务,从相处时间来推理,代珣对她的水平是有谱的。
所以能把她推出来,就证明神庙里他要面对的东西,一定非常棘手。
这种时候,气归气,骂归骂,该帮忙的时候要帮忙。
她知道代珣如果动真格一定会反噬到身体上,反噬来得也会很迅猛,所以她必须给代珣一点支持,让他能用她的就用她的,起码能持久战,多在敌人面前装一会儿。
神庙内,代珣满面微笑,笑不达眼底。
他单手插兜,站姿从容又滴水不漏。
而在他面前,是一团巨大的,填满整座神庙的异形肉须,像扒了又暴力皮碾碎的大章鱼,红色如蛛丝般覆在肉上的血丝,红的也很冷淡。
它的每一根须上,都有一只眼睛形状的半球体鼓起,这些紧裹着的球体差一个满千,除了大肉团上的一只最大的眼睛,其余的都没有张开,这些鼓囊囊的触须随着呼吸和风起伏,随时都有睁开的可能。
有一只触须,就在代珣鼻尖上悬着。
代珣知道这是什么。
邪`教团体里,那个负责引神的“神龛”,也就是灵魂残缺的人,被外力的逼迫下,强行引神,神降后,他的躯体爆开了,成为了一团肉,而从这肉糊中伸展出的千眼触须,则是“神”的魂魄形状。
代珣不怕唐之皎看到爆开的人体,唐女不会畏惧这些常人难以直视的“死亡异状”。代珣推唐之皎远离神庙,是因为这个“神”的魂体是个真家伙,而且非同一般。
对于异国野神,代珣了解不多。但每一方天地诞生的神大抵上是相似的,差别只在于想法和能力。
所以,代珣认出了这个让人掉鸡皮疙瘩的千眼肉团,归类的话,这种神,是残疾化的堕落神。
缺少信仰后即将消亡又被一些扭曲的信仰欲`望喂养,从而畸变的一种堕落神。
是神的残念体。
如果他代珣没有沉睡,而是一直清醒,且不愿意自己消散,他也会变成这个样子。贪婪地从各种凡人的恶念中汲取扭曲的信仰,在夹缝中生长,最后变成这副模样。
这种畸变的堕落神,非常渴望自由活动,渴望回到从前的荣光。为此,它会十分渴求能让它灵魂重新强大的力量——比如现在的代珣。
“馋我多久了?”代珣云淡风轻,浅笑歪头。
堕落神的眼睛全部睁开,发出了如风一般的嘶吼。
“残缺到连语言都丧失了吗?”代珣说道,“神天生通晓世间言语文字,他们能与人无障碍的沟通交流,理解他们的一切。这是基本,你连这种能力都保不住?”
堕落神中间的眼睛从竖瞳变为完整的人瞳。
肉团中央,白骨顶破皮,撕开一道“嘴”。
“献祭,你的,魂魄。”它说得很艰难,很慢。
生疏的将这六个字蹦出来后,代珣仿佛故意,语速很快地回应:“凭什么?不如来试试看,真有本事吞掉我,我就把魂魄送给你。”
“你都会什么呢?野蛮的撕咬吞咽?低级的暴力索取?”代珣气定神闲,“你不是冥神,你只是贪婪地堕落神,被时代抛弃的可怜虫,无用的垃圾。”
堕落神勃然大怒,将肉山融化如蜡油,将代珣限制在两步之内。
肉山融化后,露出地上还冒着热气,红色带血的肋骨。
代珣扫过一眼,语气更是讽刺。
“因贪婪,觊觎我的魂魄,急匆匆降临……把在场的都给献祭了吧。”
堕落神将自己的魂魄揉成了人形,又渐渐化出代珣的样子。
这叫“同化”,神吞噬神的一种惯用方法。以形吞形,它在吸吮代珣的魂魄。
代珣的指尖散出魂魄的微光,像流沙一般,被堕落神侵蚀。
代珣冷声一笑,脚下绿叶旋飞而起,一个草编的神座出现。
他竟慢条斯理坐了下来,晃了晃手指,手中多出一面纯黑色没有五官的面具。
代珣优雅将面具挡在脸前,刹那间,他的身体如黑影般,幻出异样的形状来。
如同一个身披褴褛披风的拾荒者,蜿蜒在脚下的是流动的影子般的黑色长发。
而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嘶哑。
“弹丸之地的区区散鬼,也敢在真神前放肆。”
语气非但不凶,还有一丝温柔,心生寒意的温柔。
代珣的手从黑色的影子中探出,那双手枯白如骨,张开似朵白花,凌空一抓,优美温柔,却不容逃脱。
“滋味如何?”那只手将那大眼拎到身前,面具变成了白色,露出了上扬的双眼,“好吃吗?要不要再来点?千神伺候你一个,你可别无福消受,扫我的兴。”
他话说得柔,面具上的眼睛亮起紫色的光。
而那堕落神聚起来的轮廓,像被滚烫的太阳毒晒,控制不住的融化滴落。
“我看起来很虚弱,对吧。”代珣笑着说,“你以为你可以吞掉这片土地上,虚弱的神魂……”
“抱歉了呢。”代珣松开手,“看起来虚弱……只是我哄女孩开心的一点情趣。”
他的眼神如同看一片污渍。
“这就受不住了?我还没开始呢。”代珣笑容恶劣,白骨般的手心紫光流转,眼底迸发出疯狂的笑,“再来点吧!”
紫色的手掌即将把强盛恐怖的魂力拍下去时,代珣忽然一滞。
面前悬浮的面具碎落,他看到了自己指尖的一丝生机盎然似是永远斩不断的魂魄光芒。
是唐之皎给他的魂力。
代珣转头,向后面的虚空望了一眼,仿佛穿透了神庙禁锢,看到了门外一边骂他一边关心他的唐之皎。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眼底的那点疯狂散了。
长久的默立之后,他一脚踩上地上的堕神,眨眼间功夫,残神就悄无声息的消散了,只剩一地的碎肉和人体组织。
代珣叹了口气。
“唐之皎,你真身是面墙吧。”
都关心他到能把魂魄都给他当电池续航的地步了,她自己难道就没发现自己的心思吗?
作者有话说:
代珣:我病弱,我一开大就要挂——我装的。
第42章 救命之恩
唐之皎还在给那只丑木头人偶充电, 手指打着节奏,把流动的魂力戳进小木偶的脑袋里。
电光火石之间, 唐之皎脚下一空, 身体往下坠,根本来不及反应,余光在这短暂的一瞬间瞥到周围的幻境碎裂, 而真实的她,其实是蹲在三楼的窗台外缘,故而阵被打碎后,因阵风的推力, 她整个人栽下楼去。
又一瞬, 她的手腕被抓住,代珣冲出窗外抱住她的动作快到看不清身体的轮廓, 她只能看到两团衣服的颜色, 紧接着就是手臂被他大力一拽,属于代珣的香味严丝合缝包裹住了她。
代珣身上的熏香味一直很礼貌, 若有似无的,淡淡散发着香气,不打扰到外人。
这是不经意间的一种惊喜,唐之皎的鼻尖嗅到了这份一直很礼貌的香味变得浓烈, 仿佛她整个人都掉进了代珣的香水瓶中, 被他家的葡萄架包围, 阴凉又芬芳。
但很快,现实冲散了香味。
他们摔倒了地面上,猛烈的撞击和天旋地转的翻滚后, 变淡的香水味中泛起淡淡的血腥味。
与此同时, 唐之皎听到了身旁的一声闷响。
与地面接触带来的冲击震感, 让唐之皎有些想吐,躺在她旁边的代珣松开了圈着她的手,眉头紧皱了片刻后,整张脸渐渐陷入可怕的平静。
唐之皎的胸口热了一块,她下意识擦了一把,是血。
她安然无恙,身上并没有伤口。
唐之皎呆呆看向代珣,他的胸腔还在起伏,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唇边蜿蜒出一条细线似的红。
唐之皎短暂的愣神,但大脑无比清晰,她知道刚刚代珣做了她的肉垫,护着她从三楼摔了下来。
待命的国安人员围了上来,还有人扶起了她。唐之皎咳了几声,舌根泛起血腥气:“别送他去医院!离远点!”
这句话是吼出来的,这种时候判断出代珣很危险是理智的,但听到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唐之皎的心因愧疚而微微作疼。
从三楼摔下,尽管他翻滚那几下起到了一定的自保作用,但身体受了伤是毋庸置疑的,何况他是直接摔到昏迷状态……
这种时候,代珣生命岌岌可危,但更可怕的是,他的魂魄异常清醒,此时,他的身体已经控制不住强大的灵体。唐之皎能感受到,他的魂体正打算爆出身体,扔下身体这个“累赘”。
他这个上古神一旦没有了“人体”的束缚,就会直接沦为最煞的“鬼”,成为从阴间钻出来,不该存在于地面上的怪物。
唐之皎双耳一闷,头晕目眩。
代珣的灵体在挣扎,在她的契约锁链中挣扎,它想挣脱鬼仆的枷锁,从身体中解脱,彻底自由。
唐之皎稳住身体,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保持清醒。抬眼瞥到门口扛枪跑来的熟悉身影,振作了几分:“吴叔,快救他!!其余人,离窗户远一点,快!”
话音刚落,强大的威压骇然而起,仿佛巨峰压顶,身后三层楼的玻璃窗一瞬间爆裂,碎玻璃在灯光下金光闪闪,如同天上下起了金箔雨。
吴叔戴着黑色的口罩,露出的一只眼平静无波。他没有丝毫的多余动作,仿佛每一步都在精密的计算中,先脱掉外套罩在唐之皎头上避开飞出的碎玻璃。紧接着,他蹲在代珣身边,在玻璃雨中从容检查起他的身体情况。
“不能送医院。”唐之皎牙齿打颤,她的意识中,代珣的魂体还在挣扎,她忍着强烈的呕吐感,交待吴叔,“他现在的魂体正在放肆,处于亢奋期,会影响整个医院的病人……不能让他背这样的罪孽。”
说罢,唐之皎深吸口气,手中多出一把定魂杵,狠狠向地上一抵,震声道:“没有这副身体,你只能滚回阴曹地府!代珣,给我老实点!”
静默数秒后,代珣的魂体收起了张开的戾气和杀意,如猛禽收起了翅膀,渐渐平静。
这时,吴叔才道:“肋骨断了几根,后脑受到了撞击,应该有内出血症状,我会把他带到绿东岸治疗。”
唐之皎扶着定魂杵喘气,闻言点了点头。
冲进楼搜查的国安有了反馈。
“没有活人!”一个工作人员说道,“有类似人体组织和骨骼的东西!就在三楼的走廊!请鉴定科来!”
又是几队人马上楼,唐之皎一怔,吴叔比了个手势:“你放心交给我,另外,你最好也做个检查,我会安排人接你回去,你完成工作后请务必做个全面提剑。”
唐之皎又看了代珣一眼,他依然不省人事,脸色惨白,仿佛要融化的冰。
唐之皎上了三楼。
整个三楼的走廊溅满了鲜血,而墙面上,天花板上,地板上,零零散散挂着不明组织物。
唯有人的肋骨还能辨认,它们从一团肉泥里伸出,如同某种怪物的牙,围成一个圈,像极了一张张开的嘴。
有人跑下楼干呕,而唐之皎平静地看着,她第一个念头,是代珣杀了这些邪`教徒。
但很快,这样的想法就被理智推翻。
喷溅在墙上的血,糊住了一多半画在墙上的招引阵,地面上肋骨“生长”的方向昭示着,邪`教徒曾在这里举行过某种仪式。
现场指挥员问唐之皎:“发生了什么?”
唐之皎沉吟后,回答:“联系灵异调查组,邪`教高层在这里举办了某种恶祭仪式,之后被他们自己引来的东西吞了。”
“引来的那个东西还在吗?”指挥员立刻抓住要害,对讲机都举到了嘴边。
“不在这里,我也没感觉到有东西溜走。”唐之皎道,“已经被解决了。”
指挥员又问:“刚刚我们感觉到的那个特别庞大可怕的东西,会是他吗?”
唐之皎默然,叹息道:“不是,那是我助手。是他把邪`教高层引来的东西处理掉了。”
指挥员举着对讲机,安排后续工作。
“GSG调查部门到后,请配合完成交接工作,封锁现场,如果有居民问,就说古董店发生了爆`炸……”
代珣没有生命危险,应该是他在坠下三楼的时候,采取了一系列的保护性动作,头部受到的冲击比大家想的要轻些。
肋骨折了两根,肺部收到了波及,其余还好。
听到代珣没有生命危险后,唐之皎神色一松,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调查组派人来了解具体情况,进门后,随身携带的武器灵器就坏的坏,呆的呆。
代珣强烈的煞气令调查组的特派员好奇不已,甚至有手痒的,想把代珣绑架到调查组搜个魂。不过,手还没碰到代珣,代珣额心就浮出了唐姓图腾,霸道地抵开特派员的手,横亘在二人之间。
“哦,天地唐的女婿。”特派员悻悻道,“她们天地唐的人,就不会找普通女婿吗?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奇葩。”
上一个他想绑回去做实验的是许南青,跟个吸血鬼公爵似的,面容不老,气质阴郁。
只是上一次,考虑到自己的生命,这位特派员没敢动手,甚至没敢把想法说出来。
唐之皎睡醒后,特派员连忙打开笔记本,要求了解案发详细经过。
唐之皎沉默了好久。
特派员:“hello?您是不是有起床气啊?还没醒神吗?”
唐之皎:“哦,具体情况啊……”
特派员跟猫咪似地贱兮兮笑:“是啊是啊,具体情况,我们要做灵异案件归档。”
唐之皎指着床上睡美人似的代珣。
“要等他醒了才知道。”
特派员:“您不是跟他一起入阵了吗?”
提起这个就来气,唐之皎深呼吸了几次,咬着牙根回答:“是啊,但你知道的,他是我的助手。一般体力活都是他去做。”
特派员的语气很是微妙:“您就没干一点活吗?”
“我只负责指挥。”唐之皎道,“总之,阵内的一切情况,要等我助理醒了再说。”
唐之皎也有自己的考虑,一方面是她真的不知道阵中心,也就是神庙里发生了什么,另一方面,她想先私下里听完代珣的回答后,再酌情考虑告诉调查组几分真相。
客气送走特派员,唐之皎吃了点东西暖了胃,又跟唐玉和电话交待了入神庙之前的事,母女俩跟解题似的,想要推测出代珣在神庙里做了什么。
通完电话,磨磨唧唧洗了澡解了乏,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快十二点了,这次会不会十二点醒呢?”
唐之皎坐在床边编头发打发时间,顺便调侃昏迷的代珣。
“你这是拿了睡美人和灰姑娘两位童话女主的剧本,又是昏迷不醒又是午夜十二点的,真公主啊。”
等头发盘好,隔壁房间的挂钟报时。
唐之皎死死盯住代珣的脸,眼睛一眨不眨。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
唐之皎无精打采起身:“看来这次,魔法失效了。”
刚要离开,代珣抓住了她的手。
他睁开眼睛,目光无焦,而后,他嘴角慢慢扬起,无声做了口型:
——唐,之,皎。
“……这次是,看不见也……说不出话吗?反噬这么严格,连你生病受伤这种情况都不放过?”
代珣没有回答,好久之后,他抓住唐之皎的手,手指在她掌心慢慢写字。
——听不到。
——你一定在说谢谢。
——没关系,不客气,应该的。
他写完,还摆了摆手,面带微笑。
唐之皎捧着手愣了好久,回过神来,忽然特别的愧疚。
代珣救了坠楼的她是事实,尽管前提是,他把自己推到了阵的边缘,也就是窗台上。
但他奋不顾身来救,给她当缓冲的肉垫,无论如何,她都要第一时间说谢谢。
唐之皎拉过他的手,指尖悬在他摊开的掌心,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先说对不起,还是先讲谢谢你?
她犹豫的时候,代珣反手过来,写下了一句话。
——你是在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吗?
——我愿……
意字还没写完,唐之皎就丢开了他的手。
“这招也太老了!”唐之皎忍无可忍,“玩不腻吗?”
可惜了,代珣此刻听不见看不见也讲不出话,但他还会笑。
死皮赖脸的笑,笑容狡黠。
作者有话说:
我看你们谁又上了代珣的当。
他身体很好,但好不了多久,开大必过载,过载必虚弱。
所以啦,上一章跟异国堕落神的话,其实也半真半假啦。小情趣小花招是有的,他充其量是放大了自己的脆弱,但事实上他也确实脆,不能说他是装病装虚。
代珣:诡神能诡一辈子。
唐之皎:好啊,能玩一辈子了。
第43章 雏灵
代珣这次的反噬伤恢复顺序很奇怪。
先能看到, 而后听到,但迟迟无法发声。
唐之皎跟她妈电话沟通时提过一嘴, 怀疑代珣在装, 目的是让她照顾。
唐玉和表示:“倒也不一定是装。老祖宗说过,没有文字的时候,天地契约最开始是通过言语传递, 失去话语权相当于神格衰弱。”
所以,唐玉和推断,代珣可能是开挂用了嘴,所以反噬的时候, 喉部的惩罚是最严重的。
代珣还在养伤阶段, 又不说话,唐之皎嫌手写麻烦, 一直没问当时现场发生了什么。
一直等了三天, 左从简来消息了。
“人抓到了。”
唐之皎懵道:“什么人?”
他们要抓的人不都死在古董店,全部祭天了吗?
“湖底抛尸案的主谋。”左从简道, “你在哪个家?我过去说,我下班了。”
唐之皎回身看了眼躺在床上养病看杂志的代珣,一时陷入沉默,没来由的就有了中隐秘感, 仿佛自己屋里藏了人, 不敢公之于众。
“东城这边的独栋。”唐之皎还是说了, 并欲盖弥彰道,“代珣也在,来了刚好可以碰碰线索。”
良久, 电话那头窸窸窣窣挂断了, 甚至没说一声再见。
唐之皎坐立不安, 早早在玄关前等待,左从简上班的地方离这里也就四十分钟车程,可愣是让她等了俩小时。
打他手机还不接,唐之皎判断,可能来了紧急案件,一个电话把左从简叫回单位了吧。
唐之皎给左从简留了言,要他有空再来,反正代珣现在也讲不了话。结果,信息刚发出去,门铃响了。
左从简穿了一身相当正式的衣服,衬衫加西装马甲,看起来就是精心打扮才出门的。
唐之皎理所当然问:“所以不是下班才来,是相亲去了?”
左从简的脸瞬间又黑了一度。
“不是。”他飞快否认,但也没有再解释什么。从进门起,他就在留意四周,下一句便问,“代珣呢?”
别人叫代珣,规规矩矩按照读音来,珣就发“寻”的音,但左从简不一样,他偶尔叫代珣,会把珣字读成去声,再重就和殉一个音了。
这么读非常拗口也别扭,但他就是这么咬字的。
唐之皎指了个方向,左从简快步走过去,见面前,他还扯了下衣领。
唐之皎跟着进去,准备组织这俩男的进行案件信息交换,一抬头,见左从简和代珣像好哥俩似的,彼此都面带着微笑。
代珣起身迎接,左从简更是“友好”地拍了他的背。
唐之皎呼吸一滞,左从简下手那一瞬间,她看到代珣的脸白了一个度,明显是疼的。
但他又维持着笑,死撑着要风度。
唐之皎咳了两声:“坐下说。”
三人围着圆桌坐下,唐之皎动手拉了个三人小群。
“我跟师兄说话,你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就发群里。”
代珣苍白微笑,笑容莫名温婉大度。而左从简抱胸而坐,一脸严肃。
一般来说,这种时候,唐之皎的思维可能会发散到,后宫,正宫,暗中较量等等,但今日唐之皎大脑发挥失常,蹦出来的联想竟然是——好啊,黑白无常。
那她被黑白无常护法,岂不是阎王?
唐之皎摊开笔记本,拿起笔,就更像回事了。
“左师兄先说吧,湖底抛尸那个案子有重大进展了?”
“是,三合楼拍卖会所的经理提供的线索,他的某个同乡最近失联了,案发后不久,他问过这个经理,人工湖附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但当时媒体的统一口径是人工湖需要维护施工,外人应该不知道才对。这个经理后来联系不上同乡,才向警方反映这条线索。”
“人抓到了吗?”唐之皎问。
“外省警方昨天刚成功抓到。”左从简顿了顿,说出了现在掌握的嫌疑人信息,“初步审讯后,我们掌握了三条关键信息。第一,这人是统筹指挥抛尸的负责人,第二,他有上线的联系方式,人工湖沉尸被我们发现后第二天晚上,他收到上线消息,说人工湖被发现了,让他跑。第三……”
左从简说:“确认他也是这个冥教的信徒,在教会担任下层任务执行。他负责联系火葬场买尸,寿衣铺放虫,然后利用同乡关系,拿到三合的值班表,在恰当的时候抛尸入水。”
“他的上线有消息了吗?”唐之皎问。
左从简摇头:“这人说,上线只在手机上发布任务,他们从没见过面,但他推测上线是冥教里还算有点小权利的小领导,因为上线发布任务的口吻很傲慢。另外,他在审讯中说,上线应该是个女的,并且很有钱。因为上线在2月14日那天,发了个朋友圈晒了一束花和某品牌的一个礼物,放在车的引擎盖上拍的照,说,给自己过节,之后秒删。”
唐之皎嘴角似微笑,小小的勾着,饶有兴趣道:“什么车?”
“因为没露车牌,他不知道。”
“那么,什么礼物?”
左从简回答:“问过,他说是盒香水,瓶子很漂亮,里面的香水跟金子一样,盒子上是黑金logo,A打头英文字母品牌。”
唐之皎甜甜一笑,这是她的知识领域了。
“嗯哼,好查了。A家情人节发了全球限量香水,纸醉金迷,宣传语是把融化的黄金挚爱装进心瓶。这东西味道不怎么样……”唐之皎说,“但有个优点,就是需要实名制订购,之后再发向国内,点对点售出,不接受额外购买。”
左从简记在手机上,发给了同事。
这时,群里多了条消息,是代珣问:“他的工作。”
“他在里达酒店做领班。”左从简回答,“工作我们查过了,没有什么异常。”
代珣含笑低头,群里又多了条消息。
“他从哪里接触这个教的呢?”
“他说是三年前捡到了传单,因为好奇传单上说的,‘把祖先的力量都转化为自己的运气,实现现世所得’才入教的。”
“挺会写的。”唐之皎评价。
手机震动了一下,代珣又发来了新的疑问。
“里达酒店,正规吗?”
“还行。”唐之皎说,“王淇风家入股的二线酒店品牌,这傻少爷自己都说,忍一忍能住套房的水平,那应该在二线品牌里属高端的。”
“警方后续会对里达酒店进行一下反邪`教宣传。”左从简看向唐之皎,“你这边呢?”
唐之皎:“我简单说。”
她从追踪寿衣店老板开始,入村,看到分尸诅咒,出井,冥教,追查到古董店,入阵,坠楼。
“我看了调查组那边的现场照片。”左从简说,“他们给我发了验尸邀请,那个尸体的状态和破坏度,我初步判断是邪煞降身导致的。”
“具体情况要问他了。”唐之皎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在触碰到阵中心前,就被他关到了门外。”
代珣言简意赅:“我进去时,他们已经完成献祭,是国外没见过的堕落神。”
左从简质疑道:“那群贪生怕死的贪婪之徒,舍得献祭自己引神吗?何况我们掌握的信息是,这几个人都是教派中的高层。”
代珣手速极快,不一会儿,发来一大片回复。
概括起来,就是解释现场为堕落神硬降,并非信徒们自愿献祭,故而才会毁的那么惨烈。
“它灵魂不完整,所以馋我的魂魄,想要吞掉我恢复完全。所以看到我出现,它不满信徒们躲藏避让我和唐之皎,于是亲自出山,强行降临,吸收了在场教徒们的魂命来吞我。”代珣把原因也发了出来,坦荡交待来龙去脉。
“但因为它尚不完整,所以我尝试了一些方法后,努力将它消灭了。”
左从简嘴角微微抽搐,看微表情,显然是认为代珣是在抬高自己。
唐之皎则在思考后,认为代珣的解释合理。
看到唐之皎认同他,代珣笑容灿烂,低头又发了一行字。
“我认为,它不是我们在井下看到的冥神。”
唐之皎的第六感立刻被激活,寒毛倒立,睁大了眼睛问他:“还有一个?!”
“你忘了藏起来的那个King了吗?”代珣继续打字。
虽然左从简也在群里,但他感到格格不入。
“什么King?还差一个吗?”左从简问唐之皎。
“解释起来有点长,我简单概括。”唐之皎道,“我们在出发前小占过,感觉整件事最大的那只手,已经退到了黑雾后面,完美隐身。现在我们能看到的,只是被那只手推到台面上,让我们看到的。”
左从简额角的青筋鼓着,思考的角度果然同他们不一样,他更加现实和官方一些。
“难道是说,这个邪·教的实际负责人推一些高层弃子挡刀拖延调查时间,而自己已经逃到了国外?”
“我不这么看。”代珣否认了左从简的推断,“他的计划还没完成,但他志在必得,已经不能不执行了,所以他一定还在这里,还会继续。”
唐之皎拍着脑壳:“头疼啊,我觉得问题的关键是那些尸茧,养成了多少?播种了多少?还剩多少?都用在了哪?这些我们还都一无所知,但这个隐患最大。”
左从简倒是很轻松。
“这已经不是你个人能解决的了,此事紧急重大,交给调查组就是,我们只负责提供有用的线索就可以。”
唐之皎:“按照他们的速度,调查进展不会太快……我在想有没有一种方法,能把这些尸茧的位置都找出来?”
代珣发来两个字:“鬼婴。”
唐之皎无奈道:“鬼婴我妈上交国家了,根据反馈……没屁用,他只是个指挥尸茧控制尸体的牧童。”
代珣想了想,又发来两个字。
“灵兰。”
唐之皎:“没听说过,是什么?”
代珣:“一种在灵犬的唾液滋润下,能开花结果出雏鸟灵的魂花。你喂雏鸟灵吃的第一样东西,之后它会自己搜寻同样的食物充饥。如果我们喂它尸虫,它就会寻找下一个尸虫。不过,三日内找不到食物,它就会消散。”
唐之皎:“好,这种东西我没有。你有吗?”
左从简抱胸看戏。
代珣羞赧一笑,低头发来俩字。
“我有。”
作者有话说:
请了一天假,我昨天跑医院检查胃镜,但预约家前期准备战线太长,明天下午还有个检查。
所以,大家,一定记住,夏天,不要,吃,太多,冷食。
千万不要生病,查胃镜去了你们就知道了,非常的,惊悚,且没有尊严。还有造影剂那个玩意,超级难喝,超级!
第44章 最煞
代珣说, 灵兰从种子到开花结果,需要三个有非朔月的夜。
唐之皎:“讲人话。”
代珣发:“三天就行。”
代珣给他俩解释了什么是灵兰, 灵兰就是开在不见光的阴间花, 又称引路花。现在的流行文化会把血红的曼珠沙华当阴间引路花,其实国内这片天地,引路花叫灵兰。
灵犬开道, 引魂入府。灵犬的唾液浇灌下,灵兰开花,花色透明,如同铃铛, 未结果之前会在魂灵经过时叮铃作响, 结果后,魂灵经过, 如果说出“归兮归兮”这样的话, 灵兰开出的雏鸟灵就会一同飞起,那画面诡异漂亮。
“灵兰的种子是草灵在鬼煞气的滋润下, 慢慢流淌凝结成的种珠。”代珣解释,“我家中喜种花草,花草每每衰亡轮回一季,就会有许多花草灵残留沉淀在泥土中, 而我又天生带煞, 家里的花土中结生好多的灵兰种子。”
唐之皎看完, 打了个响指:“说走就走,我来联系神君,借她口水一用。”
左从简还摸不清状况:“去哪?”
唐之皎指着代珣:“他家。”
三个人半夜出发, 唐之皎掌握驾驶位, 左从简了解她的习惯, 直接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
这个时候,唐之皎嘱咐了一句:“代珣,坐前面来。”
饶是左从简这种见过大场面且话不多的,也忍不住惊呼:“为什么?!”
唐之皎不明白他语气波动为何如此剧烈,理所当然道:“他受伤了,坐前面位置更宽阔啊。”
代珣笑眯眯坐进来,一低头,温柔微笑,在群里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你,好贴心。”
并圈了唐之皎。
左从简:“你俩能单聊吗?”
又一会儿,左从简:“她开车也不看手机。”
所以你这是炫耀给谁看,一目了然。
过了会儿,看到代珣申请加好友,左从简点了通过,私聊。
“从三楼摔下来,两天就能动弹了?你不正常。”
代珣:“是的,我不正常,我以为你应该知道。”
之前唐之皎去幻念街,代珣魂魄感应到,原地复活,让左从简停车。当时,左从简问他到底有事没事。
代珣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坚毅,看起来徒手打十个壮汉不在话下。
“我想你应该能看出,我和你们不一样。”
此时此刻,代珣再次说出相似的话,左从简清屏退出,不发一言,内心却自带屏蔽词怒骂:XX,最烦装X的人。
中央七号到了之后,唐之皎熟练停车进门,左拐,停在花圃旁。
“来吧,让我长长见识。”唐之皎兴致勃勃搓手。
代珣低头打了行字,拿给唐之皎。
“你想看好看一点的,还是想看常规一点的。”
“随你。”但唐之皎心里想的是,我就想看你怎么耍帅。
代珣把手机递给了唐之皎,上面写着:稍等,我需要做准备。
唐之皎坐在小花园里望星空,这里的夜空还能清晰的看到星星。
左从简绕着中央七号感受了一圈混乱的风水后,回来不见代珣,问唐之皎:“人呢?”
唐之皎道:“去准备工具了。”
她伸了个懒腰,白皙的两条腿翘在了石桌上,闭上眼感受空气中淡淡的花草香。
这里的花草香带着一种挥散不去的阴郁冷感,正如代珣所说,常年被他煞气影响,连花草都染上了别样的气息。
唐之皎几乎快要睡着,忽然夜风送来一道好听的铃铛声,远远飘进她的耳朵,这悦耳又旷远的声音将她的魂魄唤醒。
只凭这道声音,唐之皎的脑海中就勾勒出了一抹身影,红衣轻袍,婀娜万千,如美神款款行来,一路馨香。
园中的花似也被这铃音唤醒,该绽放的不该绽放的,此刻全都怒然盛开。
左从简不动了,若说左从简刚刚的表情还带着看不惯代珣的不屑,现在他彻底呆住了。
代珣并非装,他是真的非同一般。
戴着黑色无口面具向他们“走来”的代珣,依然穿着普通且正常的衣服,但他在衬衣领口,不知用什么方法,搭了一条三指宽的朱红色绸缎,周身飘着,像哪吒的混天绫,像敦煌壁画中降临人间的飞仙。
他的走姿不似普通人,明明也是和大家一样简单的迈步,简单的动腿,但他的走姿却有一种飘飘仙人尘世漫步,威严又随和,每一步,每一次踏足,都美如天成。
左从简不自觉地给他让开道,看代珣与他擦肩而过,身披夜色,轮廓微光,梦幻不似真人。
代珣并没有走向唐之皎,而是走到了花园的中央,抬袖起手,月色笼罩着他微扬的面具,风起歌行,万籁之声编织旋律,花草窸窣,鸟兽低语,风声雨声以及有人在朦胧的哼唱。
唐之皎的眼睛里已经容不下别的东西了,在她的眼中,站在她面前的,是拖着云雾般乌黑长发,身披红衣,姿容俊美的神,于月下独自起舞。
不,也不是舞。
只是一个神,行至此处,兴起旋舞,欣然赏月,惬意轻歌。
他压手,目光随之落地,哼唱戛然而止,不知多久的静默后,他忽然扬袖,花园土壤中随着他的手势飞出无数染着月光的皎洁颗粒,像一粒粒圆润的水珠。
它们飞出土地的声音悦耳好听。
代珣摘下面具,身法轻盈,接住了这些透亮的圆珠。
朱红色的绸带不再飘动,乖觉垂落,回到了他的肩上。
“就是它们。”代珣走向唐之皎,见她愣着,轻轻摇了摇手指,哄道,“魂兮……归来。”
又是缱绻温柔的咬字。
唐之皎回神,看向他手中的透明颗粒。
“哦哦,种子吗?”她差点忘了代珣这一舞的目的。
“嗯,灵兰的种子。”代珣说,“之后就拜托你联系神君了。”
唐之皎:“等等,你能说话了?”
“恰巧可以了。”代珣笑眯眯说,“已经过了子时,反噬也该结束了。”
左从简咳咳了好几声,走过来,神态十分不自然地问:“这种子是怎么取出来的?不能挖吗?”
代珣道:“普通的挖掘也可以获得灵兰的种子,但没有月光,又在泥土深处,挖掘会非常困难。此外……”
代珣用一种带着莫名傲气的笑,补充道:“挖掘会不太好看。”
唐之皎:“你这个舞,什么原理?”
“我们的冥神喜舞,曾在阴间灵兰花丛中起舞,灵兰纷纷献上花实,也就是种子,为他喝彩。”
唐之皎:“……所以我刚刚看到的不是你?”
左从简不解:“你看到了什么?”
对上代珣别样的笑容,唐之皎没有回答。
如果刚刚让她怦然心动又怅然若失的那张容颜,不是代珣,她……可能会有些失落。
“冥神姿容绝世,只是气质非同一般,寻常人难以接受,看到他就会感到难受。人们形容冥神,勾魂摄魄,是不详之神,万不能靠近。”代珣勾起嘴角,“你能看上他,他会很高兴……”
末了,代珣加上两字:“真的,不骗你。”
拿到花种,接下来就靠灵犬神君贡献唾液了。
对于这个请求,神君的表情罕见地有些懵,一只聪明的灵犬,也看起来不太聪明了。
不过好在,神君答应了下来,前提是,他们不能围观她吐口水的过程。
一阵咔咔狗呕后,神君把湿哒哒的面具,连同面具中的一堆种子还给了唐之皎。
一日后,一部分灵兰开花,透明的铃铛状花生机勃勃,神君居功至伟。
又过了两日,一个月色明亮的夜晚,灵兰结果,水珠般的果子吐出一只拇指大小,拍着翅膀的透明灵鸟。
唐之皎喂了它一只尸茧,这只鸟振翅悬空,似乎在判断下一个食物的方位,这之后,灵鸟就在他们的注视下,转向西面,爆体而亡。
水珠四溅。
未盛开的灵兰花也迅速枯萎。
唐之皎询问:“什么情况?”
代珣上次跳过舞后,失去了嗅觉,看起来似乎不会受什么影响,实际上,他比平时抑郁了不少,连说话的语气都低沉了许多。
“爆体而亡,只有一个原因。”代珣恹恹道,“它的食物,远远超出她的捕食能力。”
“是说……这种尸茧的数量已经很多了吗?”
“不,极大可能是……”代珣回答,“这些尸茧炼制成了一只更‘大’的虫茧。”
左从简低声:“子母蛊?”
唐之皎:“完蛋!不会是百虫蛊吧!”
代珣点了点头:“推算过了,九成可能。”
所谓百虫蛊,就是把千万个厉害的家伙都喂给一只最强大的“蛊虫”,最终炼成虫王之王。
唐之皎:“现在鸟没了,毫无头绪,这该去哪查……”
代珣指着西:“虫在西,接下来,我们只需要定位就好。”
唐之皎思索片刻后,从老宅拿出了一张棋盘。
“我懂了,冲着西面,找这条方向线上最煞的东西在哪就是了。”唐之皎一边摆棋盘一边说,“大量尸茧当饲料喂出一只大虫茧,那只大虫茧一定很煞。”
棋盘好不容易摆好,现在就是请棋“神”来下一手,以棋子代地标,指明城中最煞的东西具体是哪个棋子了。
唐之皎很烦这个棋盘,因为它比较智能精准,需要驱动它的口诀也相当的长。
她像念经一样,敷衍快速地吐字。
磨了十分钟嘴皮子,她嘴唇都要冒火了,终于,棋盘上的棋子动了。
动来动去,棋子忽然散落一地,只留一个在棋盘之上。
唐之皎看了它的落位,推算了一番后,气得掀了棋盘。
这个落位,指代珣。
你个仙人板板!费了这么大功夫,最后告诉她,最煞的是代珣。
唐之皎:“你以为我不知道啊!!”
作者有话说:
唐之皎:你们那些神,谁最好看?
代珣:看你审美了,反正都是我。
唐之皎:你是不是为了炫耀自己,剧透了?
第45章 包子铺
代珣捡起棋盘, 重新放好,轻轻低语。
从吐出第一个音起, 棋盘上的棋子如被风吹颤, 顺滑移动。
唐之皎没有打断他,她发现代珣的这个摆盘和她学过的不太一样,但仔细琢磨, 又从原理上相似,就像同类型的数学题换了个花样。
很快,代珣停止了轻语,他浅浅吸了口气, 平息呼吸。
棋盘上的棋子也呈现出了不同的落位, 整齐有序,白子簇拥, 黑子四枚, 全都分布在西向轴线上。
唐之皎问:“这是什么?”
代珣说道:“举一反三,我设定了个范围, 让它们找西面所有煞气超出正常值,具有威胁性的东西。”
他手指轻轻拨出代表他本人落位的黑子,指着剩余的三枚黑子说道:“这就是结果。”
左从简问:“怎么做到的?”
代珣目光转向唐之皎,笑了笑说:“还要谢谢喜欢解数学题的这位小姑娘。”
迎上唐之皎好奇的目光, 代珣简单讲解了自己的用法。他虽然没有用过这种棋盘落子定煞法, 但听到唐之皎念的一长串启动咒言后, 快速剖析了每一段咒言的用意。
唐之皎用的咒言是点对点式寻找特定最煞的存在,而他只需要在这个基础上,把咒言改为圈定某个范围内所有煞气值超出正常鬼煞水平的存在即可。
唐之皎听完, 大受启发:“还真是数学题!”
末了, 又添了一句:“代珣你可以啊, 反应好快!”
他能迅速分析出每一句咒言的意思,融会贯通,短短几分钟内,就能导出新的公式。
雏鸟灵是向西而死,证明母蛊茧就在这个方向,但因为有代珣这个干扰物在,一对一式的寻找只会走入误区。
所以,扩大范围,找出这个方向中所有值得留意的煞物,一个个探访,一定能找到虫茧的所在。
唐之皎对代珣的好感度此刻爆表。
左从简这次没黑脸,学过数学就知道,数学这东西是强求不来的,它和悟性高低挂钩,玄学也是如此。
左从简算悟性高的,但在悟性之上,还有个存在,就是天赋。
代珣就是天赋异禀,左从简羡慕不来,多少还有点崇拜。
左从简主动提出:“还剩三个,我们分头行动,这个归我,其他的你俩分。”
他指着其中一个黑子,这个黑子的落位在某个老式小区内,小区内有个包子铺,它的羊肉包子味道不错,左从简偶尔会去购买,对小区内的环境还算熟悉。
“有问题联系,发暗号就好。”唐之皎交待完,用力拍了下左从简的后背,手掌拍在衣服上,声音比想象中的要响。
如此用力的一掌,拍完后,唐之皎倒是先发愣了。
这一刻,她非常清楚,自己是带着情绪,在“公报私仇”。之前左从简拍代珣那一下,她竟然在不经意间记了仇。
而更令自己震惊的是,她竟然会为了代珣,向相处多年的师兄“报仇”。
左从简可能肌肉练得好,除了响声之外,他也没觉得疼,以为唐之皎关怀过度,非但没察觉出唐之皎的私心,还带着笑点头道:“你也注意安全。”
左从简离开后,唐之皎沉默了好久。直到代珣问她:“你们俩还有什么暗号?”
唐之皎的目光停在代珣脸上,凝住不动了。
往常,如果代珣这么问,按照她的性格,肯定要调戏几句,拉扯一下,比如你是在吃醋吗?你这么关心我?很想知道吗?
但现在,唐之皎不敢了。
她对自己的魅力非常清楚,和她相处过的男男女女都会很喜欢她,所以按照这个推出,代珣也喜欢她,她觉得很正常。
这种喜欢往往没有更深层的含义,就是和她相处很舒服,所以进而想要和她一直相处下去,就比如王淇风,唐之皎明白二世祖追求她,更多是因为他想要跟自己在一起,玩玩闹闹舒适惬意,成年男女求爱求欢这方面占比反而很少。
代珣对她表现出好感很明显,唐之皎也不装傻,但她分析,代珣对她的喜欢也跟二世祖差不多,充其量再多一个,因为成长环境太过孤独,代珣非常害怕她会丢掉他,不再带他一起玩,所以对她有情绪上情感上的依赖。
以这个原因来看代珣之前表现出的种种“绿茶”行为,一切都很合理。如果这个时候她跟某个人谈个恋爱,代珣必然会成为多余的存在,那么,他们约定好的一起行动之类的,都会成为泡影。
对于代珣而言,她唐之皎,不能这个时候和其他人恋爱,只要她恋爱,代珣失去的就是出门的自由。
以上都是唐之皎的推论,她对这些心知肚明,所以一直应付的也很轻松,类似那种似友非友的调侃,几句有界限感且不当真的玩笑,就能让她和代珣之间维持“舒服”的相处状态。
但这个是建立在,她,没有对代珣当真,不喜欢代珣的前提下。
唐之皎越想越慌,她的所有从容和淡定,都被刚刚自己拍左从简那一掌打碎了。
代珣是谁,他身体里装的芯,上辈子叫诡神。
换句话说,他对自己表现出的好感和喜爱,有极大的可能,只是他有目的的表演。
而她要是动了真格,恐怕最后成为小丑的,只有她自己。
唐之皎现在满脑子不太好的画面,她已经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认真向代珣说出喜欢,代珣却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反问她你不会真动心了吧的尴尬场面了。
她盯的时间太久,代珣竟然羞涩地笑了:“别再看我了,看时间久了会爱上我的,亲爱的。”
唐之皎:“事态紧急就扣1发送,目标找到但不需要支援就扣2,这就是我跟师兄的暗号。”
“……谢谢解说。”代珣的手指按住棋盘上还剩下的两颗棋子,“那么,我们先去哪里呢?”
唐之皎分析了落位,一个就在同区城西位置,另一个在西郊别墅群。
“西郊别墅群……”唐之皎判断出位置后,说道,“这个不会是我家吧,我家在西郊有个老宅子……也不能说是我家,许家的,藏书很多,我爸回京就会去,夏天那里的温度也适合他。”
代珣:“也有可能,你爸爸虽然看起来不煞,但魂魄有异,也非寻常人,从古人的定义来看,也属于奇人鬼煞一类,所以棋子识别,也有可能将你爸爸也算进去。”
唐之皎琢磨了会儿,给唐玉和打了个电话。
“我爸呢?”
唐玉和答:“睡觉呢,你有事?”
“你俩在哪睡觉呢?”唐之皎又问。
唐玉和:“爸妈在哪睡觉凭什么跟小孩子讲?”
唐之皎:“我有正事,你俩现在位置在哪?”
“我跟你爸没在一起,我回学校录成绩了,你爸在西山。就那个……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爷爷住的地方,你爸现在的图书馆,就跟王淇风他家隔半个山水园林的那个老宅子,装修特破但风水还行的那个……”
“哦。西郊的,好,知道了。”唐之皎挂了电话,对代珣说,“果然在,那这个应该是我爸了吧。”
“也不一定。”代珣回答。
“我们先去同区的这个。”唐之皎指着那个地方,“这里我没记错的话,是旧城区精神病院,以前发生过火灾,风水挺混乱的,我妈十几年前在那里处理过几只煞鬼,后来经济衰退,精神病院也不景气了,现在改成了养老社区……”
她说道:“如果是我养蛊,这地方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人衰老后对灵异感应能力会迅速下降,人气儿低微,环境幽静,还是滋生过煞鬼的半封闭地方,确实很适合非阳间之物生长。”
唐之皎出发的同时,左从简到达了第一枚黑子的落位之地。
他摘下手腕上的金刚石,灵摆判断后,走到了熟悉的地方,真的是他会买早餐的包子铺。
包子铺看起来很久没开门了,里面的柜台落满了灰,触目萧索。玻璃门上贴着一张告示,家中有事,包子店关门,归期不定。
落款时间是半月前。
而包子铺旁,有一团黑雾,翻腾着浓浓的凄伤不舍之气。
左从简从工装裤的口袋里取出一架眼镜戴上,镜片漆黑,但戴上的瞬间,那团黑雾下蜷缩的鬼影清晰可见,一只四蹄人头羊。
羊的正是包子铺老板的脸,一张衰老发黄的病脸,半睁着眼睛,嗷嗷发出怪声哭泣。
包子铺内,缓缓开出一辆黑色的灵车,停在老板的身边,不见他上车,就默默开走。
又过了会儿,再次从包子铺开出,停在老板身边,再默默开走。
左从简明白了,包子铺有丧事。老板已经不在人世,但并不舍得离开人间,可能是出现在了家中,吓到了家人,老板的家人祈祷他平安离去,因而才有灵车不断地出现,想要带他离开。
左从简走上前去:“不愿意离开吗?”
为了不离开,他甚至因为执念,与包子铺羊的魂魄和怨灵结合在了一起,化成了鬼煞。
“连神都会死,万事万物都有兴衰生死,命数到了,就不能强求。”左从简上前,剪断一根手机挂件上的红色流苏,放在了老板的身上。
“趁现在还有回头的余地,你家人的祝福,还能送你一程,及时醒悟吧。”左从简说道,“经常吃你做的包子,很好吃,我并不想暴力送你,人生在世,能好死好走,已是最大的幸运了。”
“呜呜,我不想死……我每个月十多万的流水,我还没真的享受过,每一天都好辛苦,本想今年开始享受日子,儿女也成人工作了,外孙还没出世,我看的电视剧还没有结局,我老伴下个月生日,我说好了跟她一起去旅游……”
“越幸福,越不舍。”左从简面无表情道,“但生命和时间,对谁都一样,该留留该走走,规则如此,多留无益。”
灵车又来了。
“上车吧。”左从简拿出一面绿油油的镜子道,“送走你,我还要宰羊,我实在不想连同你一起处理……师傅,你自己看,你强留下来的样子,自己能接受吗?”
包子铺的老板只是看了一眼镜中的鬼影,就嗷嗷鬼叫。
灵车即将开走。
包子铺的老板:“走了,走了,我还得是个人。”
他追上了灵车,人脸从羊身上慢慢消失,同灵车一起,直直开走,没入黄沙天。
“人还是追求体面的。”左从简喃喃道,“体面地生,体面地活,体面地死。”
这里只剩一只不大聪明的羊,咩咩迷茫地叫了两声。
左从简看向羊的怨灵,伸手摸了摸它脑袋,一道符贴上,不久后,羊就消散了。
他拿出一只笔,在包子铺的告示上写:
“你们做的包子很好吃。”
在他这句话下面,已经有好多的留言。
——等你们回来!
——老板,我的早餐不能没有你的包子!
——好想你们的包子!好想吃!好想吃!什么时候回来啊!
左从简叹息。
“也难怪他不舍得离开。”
作者有话说:
回来啦。
无事发生,虚惊一场!很开心!(ps:我围脖有条送to签,是小妖精的实体书,感兴趣的可以去转一下~)
第46章 女尸
凌晨五点, 距离目的地还有十分钟车程,唐之皎接到了程苏的电话。
小富婆有固定的联系习惯, 平时无事是拒绝直接打电话的, 所以但凡打电话来,必定是要说正事。
但这次,唐之皎刚接听电话, 就听到小富婆气沉丹田的一声哭喊:“他们为什么不是真人啊!为什么!我愿意花十亿换他们来我的世界!二十亿也行,倾家荡产都行!呜呜,我该如何拥有他们……”
唐之皎:“……”
电话是蓝牙接的,直接连在车上, 随着四周的音响, 填满了整个车厢。
平时只她一个人的话,唐之皎就会切换成随大流模式, 和程苏一起胡言乱语。
现在代珣在车上, 总觉得,这种女孩之间“掏心窝”的谈话不适合他听。
唐之皎:“乖, 我这边有点事,正在路上,解决完了咱们约饭,我支一整天的时间陪你。”
程苏:“哦你有事啊。”
她语气转换的也很快, 听筒那边吸了吸鼻涕, 这就恢复了正常:“那我就不打扰了。唉……我就是睡前看了我老公的约会剧情, 睡不着,越想越觉得他们可真好,纸片人为什么这么好, 我空有这些钱, 我怎么就买不到!”
最后半句咬牙切齿, 但很快,她又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你听说了吗?他们说,王滨垚要出局了,王家老爷子上周把人都喊回去,要把大家当都留给王淇风。”
唐之皎笑出了声。
“又不是拍电视剧……”她吐槽道,“王淇风一没实权二没接触过公司,你让他去见那些执行总裁,他都不一定叫得出名字。老爷子移权给王淇风,是想让他死还是想让王家乱套?但凡有点头脑的,都不会这么做。”
王家一直是严格遵守有出息的长子长孙继承家业,其余的分点甜头,多年以来,当继承人培养的都是王滨垚,接触公司业务,未成年起就和各大高管们周旋的,也是王滨垚。
虽说从性格智商上来看,王滨垚并不是很合适继承人这个位置,但比起王淇风,他至少知道家业到手后应该怎么运转下去。
可以说,老爷子的人脉都留给了王滨垚,王淇风是老爷子带大的,但那种带,也就是哄着玩,压根就没想让王淇风支棱起来。
或者说,以王老爷子的聪慧,他对王淇风是有意“栽培”,让他只做个平平无奇毫无建树也不怎么聪明的富二代。这样,王家就不会因为二虎争王而分裂。
老爷子那么大岁数的人了,早就知道自己这种家庭,只要内部不撕裂,外部就难以趁虚而入,他的财富就还能子子孙孙传承下去。
程苏吧唧着嘴道:“我觉得真有可能……我哥前天回来跟我说,我暂时不用跟王滨垚出去吃饭了,王家好像有什么动向……我爸昨天问我,要不要跟王淇风谈,他觉得王淇风这孩子还不错,比王滨垚人好。哈,笑死我了。”
唐之皎:“我到了,先挂了,我这边忙完联系你。”
“挂吧!”程苏打了个哈欠,挂断之前,忽然又说了一句,“我男人出了户外装,cg背景是猫眼山,也就两千公里距离,我这边备服装,下次你约上你男人,出来帮我拍套图吧?”
唐之皎:“哪个男人?”
程苏:“就上次一起去鬼屋的那个,我说去头能拍的那个。你跟他眉来眼去,还口是心非的那个。”
代珣轻轻笑了起来。
唐之皎冷哼一声:“有这个男人吗?”
程苏:“啊?你俩没戏了?那完了,我上哪找这么好的人形模特去……谢玦的堂哥吗?那我跟谢玦联系,让他帮我牵线搭桥吧。”
一想到程苏还真干得出来,唐之皎连忙道:“我来联系吧,到时候再说,再见。”
她很少单方面先挂电话,这次火急火燎挂断后,自己都意识到,她的反应“过火”了,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
而她这份烦躁,她心中明白,是因代珣而起。
唐之皎深吸口气,表情复杂。
而代珣很聪明的不发一言,静静等她平复尴尬。
车沉默地停到了精神病院的旧址前。果不其然,这里挂上某某区养老院的牌子,凌晨五点不到半,三层发黄的白色小楼前已经有老人慢悠悠活动了。
唐之皎把车停好,步行走进小院子,这是第一次,不用工具的辅助,就能感应到鬼煞气的来源。
“是这里了吧。”唐之皎指着三楼通道口的一个小房间。
“这次不会让你掉下来的。”代珣看到熟悉的楼层和未封的半开放围栏,玩笑般保证。
唐之皎:“走吧,看看情况。”
一楼有个挂牌保安室的小房间,就像旧时代的电影院收费口,一个四十出头的男性半躺在椅子上睡觉。
而附近遛弯的大爷颤巍巍说:“来人了,看谁的?”
等唐之皎和代珣上楼,大爷又嘟囔:“谁家的闺女女婿来瞧了?”
他口齿不清晰,眼神也浑浊,从表情上判断,处于半清醒半糊涂的衰老状态。
唐之皎没出声,两个两个台阶上,跟代珣拉开距离后,她回头看代珣,代珣仍然优雅上楼,不疾不徐。
唐之皎:“代珣,你跨俩台阶让我看看呗。”
代珣说:“做不到。”
唐之皎:“怎么?那么长的腿,俩台阶都跨不上?”
代珣回答:“我有形象包袱。”
唐之皎呵呵一声:“人家真优雅的,跨两个台阶也能好看。”
代珣深思后,表示:“如果有这样的人,请介绍给我,我会向他学习。”
一来一回的调侃,像回到了最没心没肺的相处时期,一扫唐之皎刚刚的尴尬。
到了三楼那个散发鬼煞之气的门前,前去探路的符箓回到了唐之皎的手中,她说:“里面有人。”
当一个搞玄学的说里面有“人”的时候,人指的就绝对是活人,而不是其他东西。
唐之皎收起符箓,礼貌敲了敲门。
门内窸窸窣窣一阵,却无人回应。
符箓返回的八字显示,门内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并非腿脚不便耳目不明的老年人。
唐之皎:“你好,能开下门吗?”
或许是唐之皎是个女孩子,声音年轻,门内的男人犹豫了会儿,凑到了门边回应了。
“你好,你有什么事吗?”
“您是在这家养老院工作的人吧?”唐之皎不给他喘口气的机会,语速快但吐字清楚,一字一字都像在逼他作出妥协,“你开个门吧,我是来看姥姥的,给你带的有东西。”
代珣含笑听她用一些技巧,来让门内的人“下意识”执行开门的动作。
人在清晨四五点钟的时候,魂魄会比身体要灵敏一些。因而会有人还没完全睡醒,但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起床刷牙洗脸的“灵异”状况了。
这就是灵魂极其活跃,但身体还未完全开机的时候,进行的“人机脱离”预演。
唐之皎反应敏捷,注意到时间后,她采取了用“恳切”的语气,命令式与门内的人交谈,反复强调开门这一动作。
赌的就是这人在大脑管控状态不一致的身体和灵魂时,会暂且遵从外部接收到的行动命令,使行动先于大脑的思考。
果然,门开了。
而在门开启的瞬间,开门的男人也反应了过来,自己的动作草率了。
但唐之皎已经递过去了一张笑脸。
唐之皎是个笑起来很甜的姑娘,人畜无害,讨人喜爱。
这个男人在犹豫之后,礼貌问了一句:“你是谁的家属?”
唐之皎随便编了个:“王奶奶。”
她的视线越过这个男人,看向屋内。
屋内紧闭着窗帘,光线昏暗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白蜡味,不透风,微微还带着不新鲜的浑浊气息。
“你不是来这里探亲的吧?”男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但因为唐之皎的笑脸,他也没有生气,而是略带着好奇和警惕问道,“你是来做什么的?找人吗?”
唐之皎的视线锁定了一个方位,脸色微变。
她推开门,直接走了进去。
男人想要拦她,却被代珣挡开。
唐之皎进房间后,笑容不见了。
她转过头,表情严肃问这个男人:“床上的这位,是你老婆吗?”
男人的床上,躺着一具女尸。
但她又与寻常的女尸不同,她睁着眼睛,仿佛能对听到的声音作出反应。
唐之皎问出声后,那个女尸僵硬的坐起身,细声细气说道:“哲思,她是谁呀?”
唐之皎周身飞出了几道燃着绿色火焰的镇鬼符。
男人瘦小的身躯爆发出巨大的力气,狠狠推开代珣,扑向床边,把女尸护在了身后。
“我没叫你们进来!走开!不要动她,不要赶她走!她是我老婆,是我老婆!你们不许伤害她!”
“哲思,她是谁呀?”女尸的眼球僵硬的转动,看向身前的男人,“是来找你的吗?我要生气啦。”
她的话虽然僵硬,却像极了情人之间暧昧的嗔怪。
唐之皎看向手边的一道闪红光的符。
沉默了好半晌,唐之皎微讶道:“哦,我想起来了,怪不得一直在提醒我,我们俩有点浅浅的缘分,我回复过你的咨询帖……应该就是你吧,在我的网站上留言,说自己老婆在外出差,但你却总感觉她会每晚回来陪你睡觉。”
“……”男人愣了会儿,回过神来拼命摆手,“走吧,走吧,现在不需要了,不需要了!我从没给你们付过钱,也没说要你来处理!我不该发那个咨询帖子,你走吧!我求求你了!”
“她是谁呀?”
“我会生气的。”
“思哲,她是谁呀?”
女尸像个挂在商店门前的欢迎娃娃,机械地重复着这三句话。
唐之皎:“你确定不需要我帮忙?她都要由鬼化煞了,朋友。”
第47章 谋杀
尸变是唐之皎最不想碰到的。
尸变, 僵尸,化煞的鬼, 它们的力气出奇大, 需要先上符箓快速压制它们部分爆发的力气,之后再近身搏斗。
唐之皎上符可以,近身搏斗不行。
老祖宗们留下的武器, 多年以来她使着顺手的只有代珣弄碎的那把刀,其他的要么是兵器本身不适合,要么就是武器的“气场”跟她不是很和谐。
大家都处在,能使唤, 但不一定丝滑的程度。
“这里应该让师兄来才对。”唐之皎轻轻抱怨了一句, 在女尸还没有进入疯癫的复读模式前,甩出去几道大符。
屋内如泰山压下, 风压四周逃窜, 女尸的味道像闷在缸罐里多年的臭肉,随着风满屋袭击。
唐之皎打出一张绿色的符, 味道小了许多,转眼看去,刚刚还护妻的男人被活活熏晕了,手脚发软, 翻了个白眼就倒了下去。
代珣把他拉开, 放在门边靠墙滑坐, 顺手从唐之皎那一圈飞起的符箓中,又推出一张绿符打了出去。
他这一下打得精准,符箓直接封住女尸的口鼻, 变了味的煞气总算消停了。
唐之皎顺手把剩下的封印符拍在了女尸上, 密密麻麻贴满了整个肉尸。
她贴得快, 但是歪歪扭扭的也不少,有的符箓只是沾到了女尸命门要害的边缘。
这种驱动符箓的活儿,就和打靶射击一样。鬼煞身上也有称之为“风门”的部位,翻译成大众能听懂的话,就是类似“关键穴位”的要害。
想要控制住诈尸的鬼煞,就得让符箓作为锁,精准的锁住这些“关键穴位”。
所以,鬼煞身上的“穴位”就是要命中的靶子,而让符箓飞贴过去的操控者,就是打靶人。
那么唐之皎的打靶成绩,目前保持在,紧急情况下,射击的速度快,但准头没那么到位的水平。
因而,刚刚代珣从她拿出的一堆符箓里,找到封印女尸气味“风门”的绿色符箓,并快速的命中那个位置,让唐之皎佩服不已。
代珣那个动作换成射击打靶比赛,就相当于,场上出现突发情况,而一位路过的观众从选手手中抓过一只正确的子弹,装枪上膛,一枪毙命。
这种水平,就是外行人看了,也会称赞一声,高手。
换了口气的唐之皎实心实意夸道:“准头不错,贴得也牢,这个不需要动你的魂力吧?”
“嗯,能撑。”听到她后半句的关心,代珣笑着点头,“但年限再大些的家伙,就要动魂力解决了。”
他说出这句话,唐之皎提炼出重点,看向已经安静下来的女尸。
“哦,对哦,她应该是新丧的,连鬼形都没,哪能这么快化煞?”
不符合鬼化煞的流程,那么问题肯定出在尸体上。
唐之皎走上前,仔细翻看着女尸的头发。
她隐隐有了猜测,但在翻找“证据”的时候,仍然在想,她当时应该和左从简换换才对,近身搏斗和验尸,怎么看都是左从简擅长的领域。
唐之皎拂开女尸两鬓死软的发,瘪塌的太阳穴有一颗类似痘痘大小的肉孔凸起。
在暴露的瞬间,肉孔蠕动了起来,代珣一个箭步上前,只见一只黑色的东西弹射出肉孔,碰撞在代珣从桌上顺手拿起的瓷杯,发出一声结结实实的似金属碰撞的声音,之后平静。
唐之皎惊魂未定:“抓到了吗?是什么!”
代珣:“未发育健全的虫蛊。”
唐之皎一怔,双眼又焕发出神采:“是咱们追查的虫蛊吗!”
“一样。”代珣说,“它身上的气息,给我的感觉,和之前一样,都是异国土地的产物。只不过,它并非完全体。”
代珣反手将瓷杯扣在掌心,移开杯口,一只黑色闪烁着金属光圆球状活物在他手心蔫巴巴瘫平了。
“是只被淘汰的残疾虫蛊。”代珣下了结论。
“其他的呢?她身体里还有别的吗?这个房间里还有吗?这家养老院呢?”唐之皎看向代珣,“你能感觉出来吗?”
“终于学会依靠我的直觉走捷径了?”代珣打趣,之后正色道,“没有了,这里只有她一个异常。而你也应该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煞气,是这只蛊虫带来的,它浸润在无数冤死之魂中,积满了怨气,生而有煞。”
唐之皎雷厉风行,拿出一小瓶草木烟壶,打火机点了,放在男人鼻下。
片刻后,男人悠悠转醒。
唐之皎收起这只鼻烟壶,问他:“怎么称呼。”
男人看了眼床上迅速变灰浮满尸斑的妻子,哽咽了几声,擦了眼泪道:“姓陈。”
“陈先生,我需要知道你从哪把她带回来的,她生前是做什么工作的,都接触了什么人,死因又是什么。”
陈先生看起来还不在状态,代珣忽然开口,声音缥缈了起来。
“说出来,回答这些问题,你会离人间近一点,就会离鬼蜮远一些。”
陈先生愣了神,带着些迟疑,不由自主地倾吐。
“她自己回来的,真的自己回来的……那个时候,她衣服都湿透了,就像掉到了河里,我问了她的领导,领导说下大雨那天,涨了水,她被冲走了……”
唐之皎:“淹死的?”
不像。
她的魂魄并没有透出水的气息,她不是淹死的。
“她的工作是个护士,家庭护士……我俩以前是卫校的同学,她人漂亮,性格也好,就是考试总是考不过,但她运气还不错,学姐牵线搭桥,让她去做了家庭护士,照顾一位条件还不错的退休老太太。老太太说是大学的退休教授,脾气也好,身体也没什么大毛病,薪水给的也高……”
代珣开口:“工作地点。”
他的声音有些发飘,声线却压得很低,沙哑和蛊惑感异常强烈。
这四个字让唐之皎只听到声音,没注意到内容,直到陈先生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就在附近的小别庄,小别庄二栋十九号。”
“你之前不是说,你老婆出差去了?”唐之皎疑惑。
她声音响起的瞬间,陈先生好像从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恢复了一瞬,而后就听到代珣继续道:“回答她的问题。”
“她是这么跟我说的,说她要去出差,是老太太要去见多年的老友,她要陪同……”
“地点。”代珣问。
“说是外省……”
代珣说:“罢了,这条信息是谎言,问你也问不出真实的答案。继续回答之前的问题吧。”
陈先生又道:“别的就不知道了。她回来,我一开始很害怕,可后来……后来,我不舍得她。她会动会说,身体也没有腐烂,不像死了……”
代珣转过头,对唐之皎道:“叫你那个师兄来收尸吧。”
唐之皎:“他可能还没结束,人家也忙着呢,而且说不定,我师兄那里才能碰到真家伙……”
话刚说完,左从简的信息就发来了。
唐之皎沉默片刻,问代珣:“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能算出来?”
代珣微微一笑:“猜的。”
陈先生好似醒过了神,代珣却把唐之皎推出了门。
唐之皎:“?”
这男的又不危险,何必要把她推出门呢?神神秘秘是想说什么?
屋内,传来陈先生颠三倒四情绪过激地吼着什么,过了会儿,他安静下来,代珣用低沉的嗓音似乎在说些什么。
猛然间,那位陈先生又爆发了,唐之皎听到他反复询问:“你都知道了什么?你碰过我老婆了?你知道了?!”
声音激动到几乎走调,唐之皎都怕他上手揍代珣。
过了会儿,屋内又安静了,陈先生呜呜哭了起来。
门突然打开,代珣好整以暇走出来,表情冷漠。
唐之皎:“都说了什么?”
代珣:“不知道比较好,怕你耳朵受罪。”
唐之皎再问,代珣打死都不说。
一直到穿着警服的左从简赶到,唐之皎才从左从简对陈先生的问话中,明白什么叫“耳朵受罪”。
唐之皎:“……受不了。”
她原以为这位陈先生是爱妻情深,没想到只是个精虫上脑的家伙,把死去的老婆当充气的睡,所以才在他们来时,表现得那么慌张,紧紧拦着不让碰。
“师兄,死亡原因是什么?家属说是掉水里淹死的。”
左从简摇头:“无外伤,具体需要解剖化验,但绝对不是淹死。”
他指着尸体脖子处的针孔说道:“注射死可能更大。”
“谋杀。”唐之皎道。
“是试验容器。”忽然,代珣开口说道,“她没什么背景,伴侣又是这种德行……很容易被盯上。学姐做引荐人,而家庭护理只是个幌子。需要的时候,就可以拿来做试验容器,这也能解释她身体里的蛊虫,为什么是残缺的。”
左从简:“证据有吗?”
代珣:“没有证据,但这是事实真相,你们算不到的,我能看到。”
他说:“不必去小别庄查了,所有的线索,都会在最终目的地交汇。唐之皎,给你爸爸打电话,让他立刻离开那个地方。”
唐之皎脸色一变,拨电话的同时问他:“有危险?”
代珣望着西面,眯眼道:“煞气冲天了,朋友们。初升的太阳,都是绿的。”
左从简疑惑地望向清早的太阳,太阳永远是正常的,哪来的绿?
代珣轻笑了下:“原来这才是它的目的。”
第48章 图画本
养老院的案子就留给左从简善后。
唐之皎一边打电话一边冲向车, 她看不到代珣口中“绿色的太阳”,但她感觉到一种不可名状的“大”家伙要醒了, 就在她牵挂的家的位置。
另一方面, 她莫名焦躁,好像隐约中还有什么东西,威胁着她, 但她却想不起,抓不住。
上了车,电话仍然无人接听。连同负责照顾许南青的张特助也联系不上。
唐之皎骂了一声,给唐玉和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 唐玉和抢在她前面说:“我正在去机场的路上, 家里的老灵地动仪动了,你那边要出大事了。”
唐之皎压着情绪, 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 问她:“你跟我爸联系上了吗?我打电话没人接……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它就在我爸附近, 我怕……”
“少哭!那是老娘的男人,有没有事我能感觉不出?!你做你能做的去,干不了就离得远远的!”唐玉和中气十足震完她,才又哄道, “肯定没事, 我给他家移的风水, 只要你爹脑子没抽,感觉到不舒服就别出那个门,外面的东西影响不了他, 我自己的技术我了解……你要实在放心不下, 你去再加个阵壳。”
唐之皎蔫巴巴道:“好……”
唐玉和:“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我连阴曹地府都……”
唐之皎挂了电话,一脚油门擦着交通讯号灯变化的时限闯了过去。
代珣:“不必着急。”
“别跟我说话。”唐之皎声音压得很低,末了,似乎又觉得这样对代珣太不公平了,代珣是无辜的,不应该为自己的情绪买单,唐之皎又添了一句,“我在想事情,等我想好。”
代珣没有再说话。
唐之皎是一路压着最高时速限制飙到的老宅,这种又着急又需要压抑的状态,令她身上翻涌着时刻会被引爆的情绪低气压。
车停在别墅群的大门外,物业安保圈都不在,也无人审核身份,大门就这样敞开着,智能闸机表面看没有任何损坏,但诡异地半开着,车不能过,却能过人。
浓浓煞气就像连续被四十度高温天正午太阳暴晒后的风沙,只是被边缘的煞风吹到就刮的皮肤疼。
唐之皎眯起眼睛,并不是因为耍酷或是想到了什么,而是这种她不熟悉的煞气熏疼了她的眼睛,煞风带起的尘埃落在睫毛上,压地她睁不开眼。
此情此景,都像都市异闻恐怖电影的开场。
唐之皎平复呼吸,慢慢张开眼,走进了大门。
通往后半山的道路上,平时郁郁葱葱的环境绿化,如今看起来都暗淡几个度,像蒙了一层死气沉沉的灰,乐景变了哀景,如同此地正在举办哪个大人物的葬礼,天地都黯然失色了。
不见太阳,唯有阴云,层层叠叠,密不透风。
白色的纸铜钱雪花浪潮一样从后山涌来,纷纷洒落,又在唐之皎脚下铺开。
转过这道晚,站在高处往下看,一眼就看到密密麻麻,全是人。
做了鬼的人。
暗淡的,无光的,晃晃悠悠,从四面八方而来,朝着一个方向去。
唐之皎先是一惊,之后松了口气,众鬼去的方向,与她爸爸所在的老宅不在一处。
但很快,唐之皎的心揪了起来。
众鬼摇摇晃晃无声奔赴的地方,是王家。
“需要把这些鬼,拦在目的地之外。”跟在她身后的代珣轻声道,“他们正在举行仪式,那东西只是睁开了眼,距离完全的苏醒还远。这些鬼是受诱而来,将会成为它苏醒的食物。”
唐之皎点了点头,抽出一把大镰,手里捏着厚厚一沓黄符奔下山,只是在岔路口时,她看到有部分散鬼往家的方向去了,她没有丝毫犹豫,跑向了家的方向。
代珣正要跟过去,唐之皎回头:“在这里等着我。”
她没有说更多的话,但她闪烁的眼神,代珣明白她未说出的后半句话。
她怕自己跟过去,会影响到许南青。
许南青的魂魄和普通人不同,若非有唐女照料着,平时撞到个过路鬼,恐怕就有可能灵魂出窍。
上一次家里两个唐女镇守着,可虚弱状态的代珣也还是影响到令许南青睡不醒。
代珣孤零零站在岔路口,看着唐之皎远去的背影,自嘲的浅笑很快消失。
一些麻木向着王家行走的鬼,感应到代珣的气息,掉转回头,向他走来。
代珣一动不动,表情逐渐阴沉。
他想控制住自己不要再往下深想,唐女恋家天经地义,无论现在是谁在这里,即便不是自己,让唐之皎在家人和其他人之间二选一,她百分百选择家人。
鬼可以先不杀,王家也可以先不管,无所谓里面是谁,会殃及谁。她心里记挂的,一直都是自己的家人。
不然,来的路上,她不会那么焦躁不安。如果今日这里没有许南青,她赶过来的表情不会是紧绷的,她呼吸的频率也不会那么乱。
和她的亲人比,他算什么。
帮忙的资格都没有。
鬼围了上来,代珣垂下眼,轻轻吐出一句话。
“下地狱吧。”
园内浓重的煞风荡开,隐忍的怒气有一瞬间爆发登顶,连同这里刚刚睁开眼的家伙,都暗暗一惊,察觉到了不对。
代珣周围干干净净,他盯着晃动的绿草叶子出神,好久之后,像是厌烦了背后那一道道迷茫的注视,他转过头,笑了起来,手中多出一面凶神恶煞的鬼神面。
面具浮起,扣在他的脸上。
众鬼仿佛受到了指引,在他戴上面具的刹那,齐刷刷彻底转头,头脸向背,连身体都来不及转,一只只如畸形的鸟兽向他奔来。
代珣竖起手指,旋转了半个弧,猛地指尖向地。
“给我滚。”
众鬼就像被按了暂停键,僵化不动,呆愣片刻后,玻璃般碎裂。
煞风吹起,这阵煞风气息并不属于代珣,它从王家而起,像张开斗篷的吸血鬼,亮了獠牙。
代珣的面具被风的边缘扫过,从中间碎裂。
这是力量的挑衅,也是震慑,意为杀你很容易,所以你乖一点,不要来惹我。
代珣笑了,他笑声听起来压抑着怒火,却像极了嘲笑,冷冷的呵声。
“你在跟谁示威,我吗?已经无知到,不知道我是谁了。从未见过敢来向我示威的神。”
他的眼睛里闪烁起了紫色的光,冷紫色中翻涌着黑气,又被越来越旺的怒火点燃。
“不过是旧时代的玩意,人的纪元早已不需要的垃圾,妄想侵占人身,长留人世……”
“你们的国度,就没见过猎神令吗?哦……连猎神令的时代都没有活过的家伙,怪不得不认识我。”
代珣向前移动了半步,却忽然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
那呼吸的频率,熟悉的气息。
是唐之皎回来了。
“那群鬼呢,都哪去了?”唐之皎一巴掌拍在他后背,继而,她的脸出现在眼前,她睁着眼睛,一双眼眸澄澈还压着气愤。
“不是吧……你又开大了?”唐之皎又是一拳,推在他胳膊上,“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开完就得躺伤啊,你丫长这么高,我很难把你撑起来的!很麻烦的,疼的不是你啊?!”
很突然的,代珣收敛了怒气,半点不生气了。
“你爸爸没事。”他说。
“废话,我也知道,但我不加固一下护阵心里就放心不下。”唐之皎比喻,“就跟出门没关门一样,走多远你想起都得回去看看。”
她刚刚回了家,遵从唐玉和的指示,她没有进门看。把门口觊觎许南青魂魄的几个鬼镰刀收割干净后,她在门口测了八字符的感应,得知爸爸和他的特助都还好好的活着,放心了。
之后,她在唐玉和的护阵基础上,又添了个她自己编程的护阵,保护壳上再加一层保护壳。
煞风太重,这里的人无法与外界联系。唐之皎为了让许南青知道她在,费了点力气和心思,在护阵上加了一排荡梦铃。
铃铛是小时候唐玉和拿给她玩的,后来给她当了脚铃,学走路时,就会叮铃铃响,顺便给许南青稳个魂。
长大后,这铃铛就收起来了,这次挂阵上,即便许南青因为魂魄受煞而沉睡,也能在梦里听到铃声,知道女儿来了。
唐之皎:“这下放心了,我爸反应还算快,应该是感觉到不对劲就起了阵,足不出户……所以这地方的鬼,你给一口气收拾了?那你还能撑多久?”
代珣:“你就不关心你那青梅竹马?”
唐之皎愣了。
代珣忽然意识到,他说漏了嘴。
唐之皎还没发现,王家作为降神容器的,是王淇风。
唐之皎脸色铁青,难看至极。她不再言语,抽出符纸颤着手写下王淇风的八字。
纸符脱手而飞,到王家老宅的大门楼处,自爆起火。黑色的烟灰飞回,落在唐之皎的指尖。
唐之皎后知后觉,自己那股莫名的焦躁,为什么在加固了家里的护阵后还没有完全消除。
“王淇风……”唐之皎呆愣愣念了一遍二世祖的名字后,清醒了几分,“鬼阴八字,喜鬼体质。王淇风……我早该想到的。”
王淇风性格黏糊,换个发色买到个他认为炫酷的限定鞋都要给她单方面分享。
可最近,他一条消息都没发。
最可怕的是,明明平时那么热络的人,几周没有任何消息,她竟然完全想不起问一问。
唐之皎懵了会儿,和愧疚一起泛起的,还有她故意避开不去想的原因——她见色忘友了。
这个色,她伪装的再好,否认的再多,现在也不攻自破,她贪图的那个色,就是代珣,她竟然因为和代珣“狗混”在一起,将自己的朋友们都忘得一干二净。
唐之皎自言自语道:“是王淇风……那我该怎么解决?”
代珣说道:“我的经验告诉我……你要做好救不回来王淇风的准备。那东西已经开眼了,目前可以有限攻击,你的目标最好确立为,送走那个东西,而不是救你的朋友。”
“我自己知道该救什么,该送走什么。”唐之皎的表情从迷茫无措变得坚定。
代珣提醒她:“你连个顺手的家伙什都没……”
王家现在处于祭祀阵内,从外面强攻很费劲,离中心越近,煞气就越重,再重就会出现第一次遇到代珣时的反应——武器失灵。
严重时还会断裂。
“所以说,阵斗练好了才有前途。”唐之皎瞥了代珣一眼,意味深长。
她一边向王家走,一边从开印,从老宅掏出了一本装订简陋的图画本。
图画本就是简单的小学门口卖的地龄儿童涂鸦用纸,封皮上写着唐之皎的名字,还别着一根红色的水彩笔。
代珣很少好奇什么,看到这个图画本,他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紧盯着看,追在唐之皎身后,恨不得把脸贴上去研究。
他这个举动过于可爱,甚至有了点反差萌,唐之皎脸色稍缓:“没见过吧,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除了我,就没别人能驾驭的了这个玩意,这才是我的压箱底宝贝。”
她咬开水彩笔的笔帽,翻开图画本,每一页都是十以内的加减乘除数学题。
她已经写满了两页的答案,后面还剩下十八页的数学题。
唐之皎翻到第三页,用红色的水彩笔依次写下答案。
写到第五题的时候,她的脚底同时展开两个阵。
唐之皎精简咒念,只卡关键词,眼睛却不离图画本,大脑还在集中思考。
又是两个阵于前方竖起,阵光腾起落在王家大门口,发出钟表报时的碰撞声。
“金钟阵。”代珣微惊。
唐之皎依旧没有抬头,手一指,又是一阵轰然落定。
“是在……用天地五行的道理开阵。”代珣看明白了。
唐之皎集中精力,同时开阵,五行相生相克,一阵叠一阵,互克互生,碰撞在一起属性相克的,就会在交集处引起震荡,释放阵压攻击。
相生的就支撑为护,保证阵法牢固不被攻克。
代珣佩服不已,看向唐之皎的目光热烈了几分,被点亮的笑意中有掩盖不住的惊喜。
阵法通俗点讲,相当于攻城时布局好的军队。怎么打,是靠阵的优劣来决定。
而现在,唐之皎把阵当制造武器的铁皮用,她相当于用五个不相干的铁皮,组装了一个新式武器,造了辆装甲坦克来推塔。
一般人想不起会这么用,想到的也用不了。
因为开阵非常消耗精力,大脑需要同时处理几个阵的阵法和位置,还要做危及应对,一个疏忽,就可能导致阵法无序相撞,反噬布阵人。
一个阵的反噬就有可能让人昏厥吐血,多个阵反噬,直接暴毙也不是不可能。
但唐之皎云淡风轻,继续做她的题。
一百道加减乘除,让她保持注意力集中的状态下,还可以游刃有余的去开阵。
五阵齐开后,王家大门口的守阵明显乱了,唐之皎依然埋头写着她的加减乘除,很快就写满一页,继续翻页,写下去。
她在写答案的同时,念出了第六个阵的关键词。
“正中!”
王家阔气高大的双开门煞气被冲出一孔破绽。
紫黑色的杀阵图腾在半空中流转,阵中的赦字被画上了叉。一把铡刀将王家的大门当狗头斩首。
双扇门轰然倒地,煞气包裹不住,守阵碎了。
唐之皎随意一挥手,五阵相克,旋转如齿轮互消,杀阵渐渐淡去。
她这才合上笔帽,收起图画本,抬起头,表情有骄傲,也有不屑。
“我是不是需要夸一夸你?”代珣出声。
唐之皎得意一笑:“也不用。我自己知道,我是个天才。”
唐之皎集中精力后,大脑的活跃程度相当恐怖。
“我不擅长攻击武器什么的……”她说,“其实很多阵的咒言也是学过就忘。但我创新这一项很强的,虽然有自夸的成分,但我确实擅长这种。”
她从容踏进王家的大门,送走几张符箓,不久之后,符箓返回,八字显示,这座别墅里,有很多人。
而从她进来的瞬间,她就感觉到了。
她被一双绿色的眼睛,锁定了。
作者有话说:
唐之皎第一次用十以内加减乘除开挂时,唐玉和:有本事你解个微积分啊!
唐之皎:……我要到那种程度,我就不玩这个了,早去造福国家了。
第49章 白仪式绿眼睛
不知何时, 代珣的手中多出一张金色的面具,面具上没有五官, 没有开孔, 纯金无暇,明明是暖金色的,却闪烁着锐利的冷光, 莫名肃杀。
他说:“知道你青梅竹马在哪吗?”
“知道。”唐之皎道,“我进来前就锁定了他。”
“那么,你就走你的。”代珣扣上面具,没有固定绳的金面具就这样贴在他的脸上, 如同活物, “我来为你开路。”
“……代珣。”唐之皎声音很低,“你能撑多久?会被反噬的。”
“所以你得负责。”代珣说完, 收起话中的笑意, 低声道,“偶尔, 也试着相信我,我能做到的事,有很多。”
“准备好了吗?”
看到唐之皎点头,他阔步走上前, 一阵煞风如龙腾, 刺破门窗, 所有的道路向唐之皎敞开。
唐之皎熟悉王家老宅的布局,小时候常跟王淇风楼上楼下乱跑,移动房间内的小摆件, 利用风水的改变玩迷宫游戏。
唐之皎抽出外婆的定情枪, 进了门就朝里间小会客厅的楼梯口跑, 脚步声从楼上传来,唐之皎刚要抬手,就听到几声短暂的哀嚎,继而是人体倒地的声音。
悬在她前方的符箓反馈给她的数字从八消减到零。
唐之皎上楼时,余光望了一眼代珣。
那一眼错觉,好似他是无往不胜的战神,身披金色的战袍,长发飞扬,无往不胜。
唐之皎惊讶再望,却不见代珣,一道金光残影从她身边掠过,风落地,扬起的是一种独特的香味。
沁人心脾,又有攻击性的袭人香。
唐之皎回过神,追着代珣的脚步跑到楼上,正面看到他徒手缴械,几个看面相就杀过人舔过血的精壮男人倒在地上,四肢反射性的抖动。
枪和子弹不知被代珣收到了哪里,他动作很快,唐之皎还未看明白,代珣就已打扫完这个“战场”,又往上“飞”去,金色的残影,隐隐带着战场上杀神的威压。
等他背影消失,唐之皎缓过气来,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不自觉地就屏住了呼吸。
他在扮演战神吗?
唐之皎追上三楼,看到了一地的人,他们睁着眼睛,瘫软在地,没有死,却被吓破了胆魂。
代珣站在一道红门面前,慢慢摘下了面具。
金色的面具如流沙般从他手指尖流逝,消失在空气中。
唐之皎走上前去,胃部被红门散发出的煞气狠狠扭了一下,她弯下腰,想吐。
唐女习惯了煞气,很少会出现这种过激反应。
唐之皎抽了胸针,扎破了中指,血点冒出来的刹那,那股煞气压顶令她恶心的感觉减缓了不少。
代珣的脸几乎透明,他的眼任漆黑如夜雾,没有半点光泽,身体已经呈现了异状。
“仪式可能进行了有一半。”代珣说道。
“没关系,不管是一半还是全部,我就是他们的终结。”
唐之皎说完这句话,扬了扬眉。
代珣:“看你的表情,应该是想让我夸你这话说得好。但我觉得……过于书面且不接地气,我就勉为其难,夸一下你面不改色说出这种台词的勇气吧。”
唐之皎:“闭嘴。”
她开宅放祖宗,那位唐朝的开锁专家八卦祖宗跃跃欲试。刚出来时,还眯着月牙眼睛嘿嘿冲着代珣笑,一脸要磕糖的期待。
可看到红门后,这位祖宗敛起了笑,眯眯眼完全睁开了。
唐之皎毕恭毕敬道:“祖宗,拿出您真本事吧。”
胖祖宗盯着门看了好久,忽而一笑,那张脸如同弥勒佛。
“孙子还是孙子,这点小把戏,且看祖宗教你什么叫真狗血门。”胖祖宗抽出绿莹莹的绕发簪,闭上眼摇头晃脑念念有词。
“泱泱中华盛世气象,岂是弹丸之地能偷师去的?”胖祖宗兰花指捏着绿头簪,袖手在门上画了个圆。
无锁造锁,手写一个开字。
又在圆内画了个方,嘿嘿一笑,金算盘一拨弄,道:“此乃,见钱眼开!”
红门颤动几下,终究是在金灿灿的钱财之下,“见钱眼开”了。
这之后,胖祖宗飘到唐之皎耳边,说了句话后,钻回了老宅。
唐之皎震撼不已:“别乱军心好不好!”
那胖祖宗说的是:“今日看仔细了,这姑爷腰臀长得好啊,是个有劲的,速速拿下。”
代珣好笑道:“说什么了?”
唐之皎:“你丫都听到了,乐的嘴都合不拢了,还装什么!”
代珣哈哈大笑。
唐之皎说完这句话,提着枪拨开开启的红门,走进了仪式会场。
可能代珣的笑声太过畅快,惊起了在场的所有王家人,头麻木的转到门口后,却看到唐之皎那张熟悉的脸,王滨垚的父亲愣了神。
唐之皎看到眼前的场景,气不打一处来。
“各位这是在给谁办丧事?”唐之皎喝问的声音中气十足,“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关起门来办丧的。鬼鬼祟祟,不是好事。”
屋内一片白,晦气的死白。白的刺眼睛,挂在正前方的一块二十米高的白布上,狗狗歪歪画着简陋难看的鬼画符。
唐之皎认了好久,才从那狗爬符上看出是引神的意思。
唐之皎忍不住吐槽,这种幼儿园小班乱写字的水平,哪个正经神愿意来,品味极差。
白布的后面,唐之皎看到了个人形轮廓,像一个老头,没穿衣服,没有气息,没有魂魄,也是烟灰一片死的只剩下苍白,头上稀疏的绒毛即便被白布遮挡着,唐之皎也能脑补出他丑陋的样子。
而死白的布局中央,有一只青铜棺材,开着盖子,棺材里坐着两个人,姿势诡异,手势诡异,僵硬的如同蜡像。
一个是王滨垚,一个是王淇风。
王滨垚的手中绕着一圈圈的“红绳”,仔细看了才发现,那“红绳”是被血塞满的输液管,他双手被输液管缠住,半张着口,皮肤上已浮现尸斑,口中衔着一只双鱼型青玉。
青玉下垂着长长的白色流苏,又丧又晦气。
而王淇风看起来比王滨垚状态好些,至少脸上还有点血色魂气,他光着身子盘在棺材内,一手扭曲的指天,一只手像被折断了,却还凹出端天的姿态来,歪着头,睁着眼,眼球却没有活气。
水声滴答。
从青铜棺材里散发出的血腥味就能推测出,王家两个孙辈半身是泡在血水中。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
唐之皎看到有黑色如虫一般的东西,密密麻麻从王滨垚的眼睛口鼻里爬出,又爬向王淇风,钻进他的双眼中。
唐之皎不怎么怕这个画面,但她现在快要被这屋子里陌生又难以忍耐令人作呕的煞气压吐了,因而更是生气,怒气若能点火,此处早爆·炸了。
王淇风的父亲是第二个回过神的,他的手摸向衣服里的枪,还未掏出,代珣勾了勾手指,枪械到了他这里。
这些枪械当着王家人的面,消失在代珣手中。
唐之皎道:“你家老爷子没了啊,那节哀顺变呗。”
她说着,枪头瞄准王滨垚半张的嘴。
可迟迟没扣动扳机。
她反复在心中确认,王滨垚百分百没活气了,也就是死了。
但真让她朝认识的人开枪,她怕误杀。
万一……他从这个诡异的请神仪式中脱身,还能活,她一枪崩掉的就是个“活人”。
犹豫中,王滨垚忽然动了。
唐之皎一枪走偏,王滨垚从血水中站起,僵硬的下巴开开合合,骨骼生硬的摩擦,抬起了手,指向了代珣。
“我,需要,他。”
他的声音像极度缺水,摩擦着声带,以血滋润后发出的,沙哑的摩擦着唐之皎的耳膜和大脑。
唐之皎牙根酸,半步开阵,先把自己和代珣护在阵后,问他:“王爷爷,您这是身死心不甘啊,怎么就成鬼了呢?做了鬼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你这又是通敌叛国又是祸害子孙的,图的是什么啊?”
“王滨垚”道:“冥、神、作、保,世、世、代、代。”
唐之皎:“你做梦呢?”
进了门后一直不言语的代珣妖妖娆娆笑了一声,像耻笑又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笑完,开口道:“天地之间,海为流放之地。碎土地漂流于海,怎会有神?没有神会去海上争抢碎土碎天,那点地盘不够塞牙缝的。自称为神的流浪汉,就好好摆正自己的位置,装模作样也要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人类所遇到的真神,从来就只有一个。”代珣沉下了声音,“他可不会对你承诺什么世世代代。”
“吾即为冥神。”
王滨垚又变化了声音。
青铜棺前,几个王家人俯首贴地,显然深信不疑。
“唐女,宿敌。”
“放屁。”唐之皎干脆利落骂道,“我所有的祖宗都没遇到过你这么掉价的玩意儿,哪来的碰瓷营销咖,你贴着我家出名呢混蛋?!”
代珣笑得前仰后合,抹眼睫上的泪珠时,抬指头一挑,青铜棺裂开了。
王滨垚的脸碎了,皮肉慢慢向下融化。
唐之皎想说代珣抢她风头,她刚刚的目标也是这个,看起来像仪式最关键祭具的青铜棺材,但代珣快她半步。
话没说出口,从血水中飞出一群黑色的虫蛊,散入四周的白布后,紧接着响起阵阵破棺声和血肉开裂的声音。
高高挂起的那块白布后,王老爷子的尸体也蠕动了起来。
白布飘落,老头鼓起的肚皮上,隆出一双绿色的混沌眼。
那双眼睛,像搅拌碎了花花绿绿的昆虫,带着血丝挂肉,猛然睁开。
作者有话说:
最后的描写有点子恶心,大家请不要在吃饭时观看。
第50章 诡神降临
第一更
魂魄的状态最终将外显为皮相。
而眼睛, 是灵魂状态最好的呈现窗口。
那双怪异的眼睛,背后对应的, 正是未知的魂魄,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难以言明的怪邪,随之而来的, 就是无法抵抗的恐惧。
当你熟知一个人或是一件事的全部时,心才会有安全感。
若你对一个人或是一个物件一无所知时,内心深处,就会滋生出恐惧, 而恐惧又使人无法自如掌控自己的精神和行为。
对面这个“怪异”, 他带来的未知充斥着整个房间,在场的除了唐之皎与代珣, 其余人早已对它俯首帖耳, 信服不已。
这种强大的力量让人放弃思考,只剩折服。
但, 当骇然的怪异随着绿色混沌的眼睛张开时,唐女的本能使唐之皎闭上了眼睛,快速做出了应对之法。
那一瞬间,她是急迫的, 唐图腾的手阵释放, 反印在天花板与地面上, 而后光芒漫开,整个里厅的墙壁上,全都填满了血红色的唐图腾。
这是另一种恐怖, 它压抑着绿色未知的眼睛。
这也是唐之皎最快的应对。
以百代唐女的唐印图腾, 将此空间密不透风的罗织起来, 即便无法成功消弭对面的神魂,也可将他困于此间。
唐女魂魄不灭,它就无出头之日。
绿色的眼睛骨碌转了一周,“王滨垚”从嗓子眼发出一声如漏风的嘶哑指令。
阴风肆意卷起,周围的白布下,一口口简易的薄板棺材爆裂开来,被蛊虫控制的尸首僵硬地走出棺材,绕开王家的人,目标明确朝唐之皎跳来。
不会打弯的膝盖,青绿色半融化的面部腐肉,有的尸首完整些,有的只剩半张脸,连蛊虫钻入腐臭的糊状大脑如何控制他们行走都一清二楚。
唐之皎在强压下提气,吐出两字言咒。
一条白色蛇灵缠上唐之皎的眼睛,将她双眼遮蔽,蛇灵调整姿势,妖娆蜿蜒,它的双眼替唐之皎去看。
血红色的蛇灵之眼张开,无惧地直视着绿色的眼睛,吐出深黑色的蛇信。
唐之皎又喝出一个字的言咒,手掌中拖出一盏乌黑的无字牌位。
——我们所拯救过的生灵,若你愿意报恩,那便为我而战吧。
无字牌位化为青烟,烟雾蜿蜒出各种形状,飞鸟鱼虫散开来,帮唐之皎抵开这些蛊虫僵尸的围攻。
唐之皎脚下亮起血红色的阵光,从血光中抽出一把莹白色的长剑,剑尾悬着一条刻满符文的银锁链,缠绕在唐之皎的腰上。
“帮我。”唐之皎对蛇灵低声说道,“我要,剜了他的眼睛。”
身边的代珣忽然单膝跪地,他声音低哑,快速道:“唐之皎,召唤我,不然我会……”
话未说完,他已没了声音。
“王滨垚”桀桀笑起,挂在上方的王老爷子血肉化须,从绿色的眼睛中探出,缠住了代珣的手腕。
代珣被它拖进了半步,他无法言语,连双眼都失了明,在听觉消失之前,他将一把遍体通红的匕`首扎进了自己的手掌,鲜红的血包裹住了探伸来的须肉,与它拉扯。
绿色的眼睛在王老爷子的肚皮上笑了起来。
“好美味。”
王滨垚发出了这样的赞叹。
“这样不仅是他,连同我也能完全回归人间。”它说。
神靠食愿而活,靠祈愿之力攫取生命之泉。
当初阴村画壁上的“冥神”,即是实现愿望之神,愿望越大,越贪婪,他替人类实现后,能获得的力量就越多。等养分足够修复它腐烂不成型的魂魄后,他就能重获新生,以神明模样,真正降临,开启统治。
最初,统治一片土地。而后食这片土地上的各种祈愿贪念,再次拥有统治整片土地的力量。
进而,谋取天地。
从前,是天地法则束缚大地上的一切生灵,包括神这种远古存在。
但若是力量足够强大,神可取代天地,成为真正意义上,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天地”。
“你的魂魄……”绿色的眼睛借王滨垚之口说出,“就像众神贪欲,拥有不敢想象的力量。”
只需要吞掉他,可一步登……
“我懂了,鬼仆契约。”唐之皎道,“我命你抛弃人身的一切阻隔,为了清除污秽,清正天地,辅助我,干掉他。”
代珣缓缓站起了身。
漆黑色的眼眸被一汪深不可测的妖紫取代。
他拔掉贯穿手心的红色薄刃,轻描淡写的甩去血,血红延展着,化作一杆三米长的半月弯镰。
半张无目面具罩在他的脸上,只露出下巴和勾起的嘴角。
“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
代珣的声音陌生至极,但又与他平时说话尾端的一些余音有相似的味道,倦倦的温柔,好似麻木也好似厌烦,如无聊至极后自娱自乐的一丁点愉悦,带着点冷冰冰的意味。
他轻轻抖了抖半月弯镰,风刃扫过,蛊虫控制的尸首化作了血水,又连同魂魄残影一起蒸腾不见。
一大片停歇在白布上的蛊虫无声飞起,向他扑来。
代珣的食指放在唇边轻碰,他嘘了一声,转瞬,紫色的火包围着唐之皎,仅仅眨眼数秒,蛊虫干干净净。
“我是遵从天地契约,留在神众末期,执行猎神令的猎神者。”代珣说道,“天地予我三道特令。一,猎杀不愿离去归土的众神。”
“二,引领人类进入新的纪元,破除人与神之间的依赖关系。”
“第三……”代珣的长镰指向绿色的眼睛,“执行此命令,监察诸神的后裔,清除神之贪念的余烬,直到世界的终末。顺便……清扫一下没有神之能,却心比天高的伪装野魔。”
唐之皎实在太过好奇,她扒下了挡眼的蛇灵,看向代珣。
代珣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向前一步,以自己的后背,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唐之皎只看到了曳地的长发,黑紫黑紫的,蜿蜒曲折,一直流淌到她的脚下。
他此刻的发丝,不似人类真实的长发,而像是外溢的魂影,黑色的发在尾端发虚,缓缓地流动且消逝在光芒中。
唐之皎又好奇他的脸了。
可惜代珣即便察觉出主人的心思,也没有照做转身。
他举起了弯月镰,如摘下了半轮锋利的黑色之月,死亡与静谧的气息流转在刃上,散发着凉透心底的利光。
唐之皎:“好,协助我……”
代珣却不听指挥,拒绝辅助位,他一个人主攻上前,一对一,逼出了那混沌神魂。
绿眼睛融化为蜡影,也不是这绿东西自负,它敢自称冥神,确实有两把刷子。
阴鬼诅咒从空间的裂缝中喷涌而出,即便是唐之皎都难以站稳,精神灵魂受到不断冲击,各种不美好的体验和触感在瞬间爆发。
不提魂魄的承受力,普通人若在此时接近此地,连同身体也会受到侵蚀,健康流逝。
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唤出千张符箓护王家的那些活人。
外层的符箓很快就被腐蚀割裂。
唐之皎弯下腰,若非牙关紧咬,她就要呕出东西来了。那绿色玩意好似打开了鬼门关,放出了潮水般的亡息鬼魅。
若这个时候服从本能,呕吐出来,那吐出来的,有可能是五脏六腑,也有可能是碎裂的魂魄。
唐之皎划破手腕,沾血的发簪反写符箓。
“在唐女面前开鬼门关,活腻了!”唐之皎暴喝一声,一指压下,血红色的唐图腾沉重地扩张着自己的光芒范围,光笼罩之地,鬼魅如进了洗衣店迅速漂白升天。
唐之皎头痛欲裂,勉力支撑。
她开始忏悔,忏悔自己不应该放任自己的不健康作息,如果自己再养生一些,吃好喝好,现在应该能多支撑一会儿,少受点罪。
精神力如同被大火烹煮,少的话,很快就会烹干水分,只能干烧锅。到时候能支撑到何时,就看厨子的意志力多强了。
唐之皎脾气硬,平日懒散,一旦较真,会越压越愉悦,会豁出去了死磕到底。
此时此刻,唐之皎脸上带笑,笑得极其不服不甘心。
她就是要烧干了精神力也要把唐阵给拓到鸟不拉屎之地诞生的冥神脚下,把他,连同代珣和自己一起,全都一锅炸了。
代珣感受到了后背滔天的唐女怒火,惊讶回头,看到唐之皎脸上愉悦疯狂的笑容和她明亮的双眼,心道不好,知道她要清醒地耍疯了。
强压回去肯定不行,按唐之皎的脾性,怕是会激起她更大的天赋,把这里,连同整个王家老宅一锅端。
代珣丢下一句话。
“回护阵。”
他赌唐之皎一定能听懂。
他要唐之皎护住她自己以及整个西山,包括她的父亲许南青。
但唐之皎是在代珣煞气抬头的刹那才反应过来护阵的意思。
晚了这一瞬,本来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唐之皎,在感受到代珣完全开启的煞气后,面上血色尽失。
代珣剥离了人躯,完全展开的煞气,已经不受鬼仆契约的束缚,或者说,鬼仆契约此刻就像一根细线,轻轻一挣就断了。
弹丸之地的冥神没能降临。
诡神降临了。
唐之皎眼前纯黑,伸手不见五指,也感应不到时间的流逝。她只能凭借着直觉拼命地补身后的护阵,她心急如焚,想到的只有她的爸爸。
她爸琉璃脆一样的魂魄,如同一纸风筝系在唐玉和的身上,风稍微大一些,就会被吹断生机。
故而,当双眼看能到现实世界后,唐之皎没有去管眼前的一片狼藉,她疯狂跑向自己的家,去看她的护阵是否还完整。
不知跑了多久,唐之皎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穿得人模人样的唐玉和就在阵前。
唐之皎松了口气,双膝一软,险些跪在地上,一声妈还没叫出来,看见家门前破碎的护阵入口,又是两眼一黑。
“爸……”她跌跌撞撞往家里跑,被唐玉和一胳膊抡开。
“浑身沾着鬼气,你往哪跑呢!”唐玉和厉声呵斥,脸上也没有平日不着四六的笑意。
她严肃起来,威慑力极强。
唐之皎愣了好久,吧唧吧唧掉下了眼泪。
唐玉和:“哭什么!你自己的男人自己驾驭不住,发什么疯!人呢!还不去看看?!”
唐之皎:“你……你不让去……”
唐玉和震声:“我是说你,滚回去收拾你的烂摊子!我还没死呢,我男人我自己看着,你瞎操什么心!离了大人是长不大了还是干不成事了?不行你就一辈子当妈宝,独立个屁门户!”
被亲妈劈头盖脸一通骂后,唐之皎醒神,奔回王家。
先查几个活的,报警备案,能交给组织的就让组织专业的来善后,而需要她善后的……
王家就像被炸了一遍,门窗黑烟滚滚。
唐之皎跑进去,先看到的是光着屁股仰躺在会议厅门口的王淇风,符箓显示,魂魄虽虚弱震荡,但人是活的。
“活着,太好了。”
唐之皎跨过他,在黑烟滚滚煞气乱撞的房间里,一边清洁煞气,一边寻找代珣。
最终,她在造型奇怪的大理石像旁,找到了代珣。
他躺在石像的怀里,像碎了骨头,软绵绵耷拉着手脚。
唐之皎攀上旁边的壁炉,从高处俯视着石像怀中的他。
代珣的一只眼睛是违和的紫,慢慢转向她,无声盯着她看。
唐之皎:“……那个野神呢?”
“吃了。”代珣平静道。
“……”唐之皎小心问他,“你还好吗?”
代珣幽幽叹了口气。
“很伤心。”他闭上了眼,“你竟然不是第一个就关心我。”
唐之皎没有理会他玩笑一般的话语,有些不耐烦地问他:“我是问,你现在该怎么处理伤,还需要我做什么样的善后工作,你个人有没有需要!”
代珣慢吞吞道:“我会死。”
他说:“这次的反噬是动真格的,加上重伤,我的身体会进入死亡状态……别把我烧了就行,耐心等等,归期不定。”
唐之皎似乎听明白了,也似乎还有些疑惑,还要再问,代珣却静静躺着,真的不动了。
唐之皎愣住,掏出符箓吹到他身前。
符箓上慢慢显示出一个“亡”字。
代珣,真死了……从常识来看,他死透了,只差一个收尸入殓了。
作者有话说:
谜题下章解。
今天还有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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