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偏执驸马每天都在黑化 > 22、秋游(三合一)
    八月初一, 流水宴。

    顾钦辞暗暗决定不会去,宁扶疏也确实没给熙平侯府递请柬。

    无他,只因这宴席意义略微特殊,顾钦辞倘若去了, 不合适。

    五日前, 宁扶疏的皇姑姑沁阳大长公主回到金陵。她此番游历山川河流不仅搜罗了各州郡的俊美郎君, 还将表侄女静姝郡主带离了夫婿家,霸气给男方留下一纸休书。

    若在早两年,静姝郡主也算是貌美名动金陵的大家闺秀之一,是世家贵公子踏破府宅门槛, 倾心求娶的对象。

    可谁都没想到,尊贵郡主竟瞧上了一个进京赶考的穷书生。

    及笄少女情窦初开, 被恋爱甜蜜冲昏头脑,不顾家中父母反对, 跟着书生私奔。

    好在那书生争气, 考中进士及第,外放地州为官, 静姝郡主便壮着胆子向皇帝求了赐婚圣旨, 下嫁寒门。

    故事到这里,本该是一桩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佳话。奈何晴天会下雨, 走路会摔跤,佳话也常常陡生变故。

    男人嘴上说的深情最信不得,昔日书生成了七品县令,坐镇天高皇帝远的县城,谁也管不到他。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逐渐暴露, 开始背着静姝郡主逛青楼, 养外室, 甚至宠妾灭妻。

    静姝郡主少时很长一段时间都养在沁阳姑姑身边,多少学了些大长公主的恣意刚烈,察觉夫君变心,她当即执笔蘸墨,写下休书,甩到臭男人脸上。只留一句恩断义绝,策马回京。

    后在半途偶遇沁阳大长公主,静姝郡主放言此生不入爱河,她要学沁阳表姑和朝歌表姐豢养面首,戏耍情爱。

    是以,今日这场流水宴,邀请了诸多相貌俊俏且未曾娶妻的小郎君,只等静姝郡主从他们当中挑选合眼缘的。

    马车悠悠驶出皇城,郊外栖霞山因秋枫彤红胜火而负盛名,每逢秋日层林尽染,成了金陵贵人设宴的首选地。

    宁扶疏今晨梳妆打扮花得时间略久,这晌日头渐上中天,已经晚过赴宴的时辰,车夫驱马动作不由得急了些。马车匆匆行过蜿蜒平坦的青石板路,接下来需得穿过一条林间小径。

    车厢内,宁扶疏正闲适品着花茶,突然,马车猛地歪斜向侧边,惊得温热茶水剧烈晃动,泼洒到她皮肤上。同一个瞬间,马车停滞,不再前行。

    “怎么回事?”宁扶疏搁下茶盏,用绢帕擦净手上茶渍与茶末。

    “殿下,咱们的车轮不小心陷进了泥潭里,暂时走不了了。”驾车侍卫在外道,“辛苦殿下先下车等一会儿,属下这就动手尝试把车推出来。”

    前两日连夜降雨,山间土壤松软潮湿,承不住华贵马车的重量。

    宁扶疏只得站在相对干燥结实的土地上,琳絮为她提着曳地长裙,避免衣摆沾染泥污。期间,她抬头看了眼穿透树叶缝隙的斑驳日光。

    晌午了,肚子响起了空城计。

    眼见四名侍卫大汗淋漓,深陷泥地的车轮却毫无反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继续走。

    宁扶疏情绪稍显低落,好饿……

    她咽了咽口水,吩咐:“琅云,你回车里去一趟,把小案上那盘藕粉桂花糖糕拿来。”

    “是。”琅云半踮起脚尖,踩碎步小跑。

    倒也奇怪,宁扶疏没听见她的脚步声,反而捕捉到马蹄踏踏传入耳中,由远及近,愈来愈明显。

    她不禁寻声转头——

    满目橙红中出现了一个黑点,而后逐渐变大,变得依稀能看清马背上玄色衣衫的男子手握缰绳,策马狂奔。他身后红枫漫山遍野,风吹落霞红一片,似灼灼火焰坠入他广袖俊逸,如同一幅浑然天成的美画。

    骏马在靠近宁扶疏时缓了速度。

    她仰望坐在高头大马上那背脊挺直的人:“侯爷怎么在此?”

    顾钦辞驰骋一路,鬓发微乱,平添率性。

    他道:“自然是登山辞青,赏枫秋游。”

    “殿下又怎会在此?”

    “本宫……”宁扶疏顿了顿,琢磨着该怎么委婉措辞,才能显得帮静姝郡主择选面首这句话听起来比较正经。

    她霓裳华丽,被顾钦辞平淡目光盯着,最终只憋出两个字:“赴宴。”

    顾钦辞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却也懒得探究,随意点了点头后兀自双腿夹紧马肚,结束这截看似聊了几句但其实什么都没聊明白的寒暄:“那便愿殿下与友人乐得其所,臣先行一步。”

    宁扶疏客气回说:“侯爷慢走。”

    两人之间言辞有度,谦让有礼,怎么看都不像拜过天地的夫妻,反而更似点头之交的同僚。宁扶疏打心底里觉得这种状态正正好,既不会使顾钦辞憎她恨她动杀心,又不会狎昵过度打扰到顾钦辞随性自我的生活。

    可惜往往天不遂人愿,不远处推车的侍卫匆匆跑到宁扶疏面前,抱拳揖身请罪:“殿下,马车陷得实在太深,属下几个不小心把车轱辘轴弄断了,这马车大概……大概……”

    宁扶疏皱眉,她是知道车轱辘轴作用的,帮吞吞吐吐的小侍卫接上话:“坏了?”

    侍卫低头:“属下无能,请殿下责罚。”

    宁扶疏肚子饿的时候心情通常不太好,烦躁揉动额穴:“本宫责罚你有什么用,这马车不还是坏着不能走。”

    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她如今所在的位置是半山腰,上行和下行都一样困难,要说办法,也只有让侍卫徒步爬到山顶,请沁阳大长公主派辆能用的马车前来接她,只是苦了她得在阳光下站大半个时辰。

    秋分的暖阳尚带有三分夏日余韵,晌午撑在头顶,灼烈温度刺得女子娇嫩皮肤泛起隐隐刺痛。宁扶疏不得不抬高手臂,用自然垂下的宽大衣袂,遮挡住面部。

    蓦地,照在脸上的阳光似乎暗了暗。

    宁扶疏低着头的视线看见了四只打着蹄铁的马蹄,她缓缓移开衣袖,目光往上,是男人银纹云绣的黑色锦靴,再往上……

    顾钦辞不知何时又回来了。

    他朝宁扶疏伸手:“上来,臣送殿下。”

    宁扶疏眼眸眨动,心道她若上了顾钦辞的马,就可以避免遭日头曝晒,可以早些吃上宴席珍馐。但如若不上顾钦辞的马,便只剩下方才设想的,干等一条路可走。

    她从不喜欢委屈自己,犹豫不超过半秒钟,把手交到顾钦辞掌心,瞬间被对方扣住五指。

    顾钦辞单臂用力,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身轻如燕的女儿家拎到马背,安排她坐在自己身前。

    他沉声道:“殿下坐稳了。”

    话音落下,骏马如离弦之箭跑出数里。

    琅云拿了点心下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冲着自家主子的背影招手大喊:“殿下,您的藕粉桂花糖糕!”

    那么远的距离,她没指望声音传过去。

    可下一秒,琅云眼睁睁看见远处马匹缓下飞奔的步伐,掉头朝她跑来。近至身前时,顾钦辞弯腰侧身,长臂一捞,琅云拿在手里的糕点眨眼间没了,马影子也没了,徒余泥地里一排整齐的蹄印子。

    顾钦辞将装满糕点的丝帕塞进宁扶疏手里,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人眉眼顷刻绽开笑意。

    金秋时节的新鲜桂花香味馥郁,铺开在唇舌间,经久不散。又有独属于夏日的清新荷香随着细细咀嚼,缓缓钻出。桂花芬芳由浓到淡,荷藕清雅由淡到浓,两相融合得恰到好处,宁扶疏越吃越上瘾。

    顾钦辞坐在她身后,看不见她脸上神情,却知道宁扶疏往嘴巴里塞糕点的速度愈渐变快。

    他就想不明白了,好歹也是大楚最尊贵的长公主,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这名字一长串的糖糕真有那么好吃?

    顾钦辞抿唇闷声道:“殿下,臣肚子饿。”

    宁扶疏闻言低眸瞥了眼自己掌心糕点,又抬头看了眼男人因御马崩腾而颠簸甩动的高马尾。

    自己借乘他的东风上山本就是欠了人情,有点礼尚往来的小小要求总不能拒绝人家。

    手臂向后弯折,大方且爽快地将糖糕递到顾钦辞面前,任他拿。

    顾钦辞无奈笑了声:“殿下,臣没有手。”

    由于宁扶疏和他同乘一匹马,顾钦辞生怕娇生惯养的长公主没坐稳摔了,因此随时随刻都用两只手握马缰绳,实在腾不出空吃东西。

    宁扶疏若有所思,显然觉得这确实是个问题,莹白如玉的手指随即捻起一块糕子,直接送到他唇边。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双手没有空,嘴巴总有空吧,这样就可以吃了。

    顾钦辞脸颊突然有些热。

    他一个大男人,要人喂着吃饭算怎么回事。

    丢人,太丢人了,他才不接受被宁扶疏喂。

    ……头却已经低下,一口咬去大半块糕点。

    香软可口,甜度适中,顾钦辞霎时眼睛亮了亮,将另外半块糖糕也吃掉。

    宁扶疏的声音混着微风传来:“怎么样?”

    夸赞的话下意识脱口,但及时被顾钦辞拦在牙关后,咽回肚皮里。

    他开始琢磨,要是说好吃,显得自己很贪恋口腹之欲似的,且又会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轻易就被一小块糕点拿捏住,还会显得自己好像很认可宁扶疏的东西。

    顾钦辞压住上扬的嘴角,忍住吞口水的冲动,淡淡开嗓:“一般,不怎么样。”

    宁扶疏丝毫没有怀疑,点点头表示知道。她心想北地菜式重油盐,江南则喜甜食,顾钦辞初来金陵一年,无可免俗地还没适应两地口味差异,便不勉强他,独自一人吃完剩余所有糖糕。

    殊不知,顾钦辞在她目光无法触及的地方暗暗磨动牙齿,内心咆哮:他只是说味道一般,又没说难吃!

    他还是想再要的啊!

    顾钦辞重重甩了下马缰绳,银鬃马顿时飞奔起来,四只蹄子仿佛不沾地似的,如流星赶月。宁扶疏不像很多初次骑马的闺秀女子般感到害怕,相反她享受披散后背的墨发随风肆意扬起,两侧景致不断后退,从眼前一晃而过。

    好似潜藏在身体里的本能,宁扶疏隐隐怀疑,在她穿越之前,原主应当是会骑马的。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宁扶疏遥遥望见一个八角翘起的凉亭出现在青石板路尽头,石桌前围坐着三人正优哉游哉打着叶子牌。

    听见骏马嘶鸣声,亭中一人回头朝他们望来,同时扬声唤道:“小朝歌你可算来了。”

    “咱几个等你等得巴巴玩了半个时辰的四缺一,这牌都打得不尽兴。”

    宁扶疏看清她们的样貌,其中身穿桃粉襦裙,瞧着年纪比她还小的应当是静姝郡主无疑。而调侃她迟到的人,自是沁阳大长公主。至于另一人,见她走近立即起身朝她客气行了一礼,宁扶疏猜测大抵是大长公主结交的好友。

    她翻身下马,端出与人相熟的笑颜:“姑姑就别打趣儿我了,凭我的手气,若我上桌你们才是真的不尽兴。”

    传闻朝歌长公主牌技传神,无论樗蒲骰子叶子牌,赌棋赌球斗蛐蛐,样样精通,几无败绩。

    沁阳大长公主爽朗笑声回荡山谷之间,和清风暖阳融合:“是是是,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小朝歌你曾经易钗而弁混进地下赌坊的光荣战绩。”

    “什么战绩?”静姝郡主好奇问道。

    沁阳大长公主性子豪迈,说话也从不拐弯抹角,直白话语张口就来,手执帕子对着宁扶疏一点:“她呐,一手操作让对方庄家输的连裤衩都不剩。”

    静姝郡主微讶:“然后呢?真脱了?”

    “自然是真脱,他既然敢赌就必须输得起。”沁阳大长公主道,“虽然那臭男人挺怂挺没胆的,紧捏着裤腰带不肯松手,但他那点力气哪里比得过咱们小朝歌的侍卫,三两下就给他扒了个干干净净。”

    沁阳大长公主啧啧两声,颇显遗憾摇头:“但也难怪他捂着。”

    “不是我说,就那小鸡仔跟鹌鹑蛋似的,真没啥看头。”

    本没想听她们谈话但偏偏不经意听清了全部的顾钦辞:“……”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胯部。心想鹌鹑蛋的话,那确实挺寒碜的,自己肯定不至于。

    宁扶疏如果看见他的,应该不会嘲笑嫌弃吧。

    等等!打住!

    思绪被带偏的人猛然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这都哪儿跟哪儿呀,什么乱七八糟的。青天白日、艳阳高照之下,跟别人比那污秽腌臜的玩意儿算怎么回事。

    顾钦辞,你有点礼义廉耻好不好。他觉得肯定是因为自己最近跟宁扶疏接触变多,思想都被她同化了。

    这种言辞论调,别说是本该恪守规矩方圆的皇亲贵胄,就连边关没读过几本书的抠脚大汉都讲不出口。

    顾钦辞在心底默默背诵道文,平心静气。与此同时,沁阳大长公主的话音再度携秋风入耳:“不过这些说到底都是小打小闹,后头发生的事儿,才真正叫人大跌眼镜。”

    “那赌坊的黑心老板肉疼几块赌钱不肯给,就想杀人灭口,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小朝歌的侍卫当场擒拿。借着这桩事儿,不仅端了那个黑赌坊,还牵扯出一大批背后牟利的贪官污吏。”

    “长公主表姐好生厉害。”静姝郡主由衷夸道,“但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没听说过?”

    “便是你刚出嫁那会儿。”沁阳大长公主道,“你彼时一腔热血沉溺在情情爱爱里,所有心思都扑在那个臭男人的身上,自然不知道金陵城中发生了些什么。”

    静姝郡主面露愧色,讪讪反省:“是我年少轻狂太愚蠢,以后再也不会了。”

    顾钦辞敛睫回想了一下,静姝郡主出嫁是在建兴三年初,而他和朝歌长公主成婚在建兴三年末。也就是说,沁阳大长公主口中这件事发生时,他已然接到赐婚圣旨,正在奉旨入金陵的路上。

    可他也没有听说过这桩奇谭。

    顾钦辞兀自沉默着,他想起来了。

    他自从跪迎圣旨的那一瞬起,就打心底里憎恨朝歌长公主。揣着恨意离开泽州,南下皇都;又揣着恨意拜堂成亲,独居侯府;因为揣着恨意,所以跟宁扶疏眼不见为净,所以宁扶疏做的任何事情都以最大的恶意揣测。

    他曾冷言冷语地对身边亲卫道:有关朝歌长公主的一切,都别报到他面前,脏了他的耳朵。

    除非长公主暴毙,那他做梦都会笑醒。

    顾钦辞屏蔽了宁扶疏,难怪他不知道。

    但这晌,他惊觉宁扶疏早就在他没看见的地方严惩了佞臣,归还百姓血汗钱。至于后来严禁沿海州郡进贡百爪蝶蚌,彻查六部账簿明细,运送军资粮草支援边关,不是因为被顾钦辞掐脖子下杀手才做给他看的,而是长公主本就如此。

    宁扶疏本就目有山河,腹有乾坤。

    顾钦辞没法下断论说长公主是君子,但他自己却实实在在是个小人。

    他在过往的日子里画了一个牢笼,里头有为君不贤,有贪墨敛财,有残害忠良,有结党奸佞,还有心无百姓。他再把朝歌长公主的名姓塞进牢笼里,将宁扶疏关进这些罪名里,扣上铜锁。

    不论宁扶疏有没有罪,他因私人怨恨而一叶障目。欲加其罪,何患无辞。

    纵然她负了顾家,负了自己,可她没负苍生,没负黎民。

    顾钦辞抬眸寻找那道胜比丹枫明艳的绯红,他给自己今日稀里糊涂就骑马出门,又稀里糊涂地上了栖霞山找到一个合适借口。如果宁扶疏勉强算半个称职的君主,那他在她面前称一声臣,便不算憋屈。

    他告诉自己,这是父亲从小教导他,身为人臣对君上该尽的忠。

    另一边,凉亭内女子间的谈话还在继续,她们聊天的对象已经从姗姗来迟的宁扶疏变成为情所伤的静姝郡主。

    相貌稍显活泼的小郡主撅着嘴,嘀咕说着:“我挑人眼光确实不太行,这点我自己也晓得,否则当初便不会看上那位满口谎话的渣滓。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不需要男人对我忠诚,我只要他们哄我开心,供我取乐。”

    “所以呢,用情深浅都无所谓,脸蛋才是最重要的。”静姝郡主俏皮背着手,仰头像是小孩儿讨赏般冲着沁阳大长公主笑,“姑母,让我瞧瞧你家的小郎君呗。”

    沁阳大长公主屈指刮了下她的鼻梁,眉目柔和地连无奈都染了宠溺:“你呀……”

    “还不快跟上来。”

    宁扶疏和沁阳大长公主并肩,静姝郡主则落后她们半步随行。走出凉亭,她一眼看见有一位身材颀长挺拔的玄衣男子站在如火红枫下,侯在似雪白马边。

    剑眉星目,鼻高脸俊,且无端有股子凛然正气自他周身散出,贵气天成。

    静姝郡主蓦地伸手一指:“我决定了!”

    “我要他!”

    宁扶疏不禁抬眼,见她手指不偏不倚对着的人正是顾钦辞。沁阳大长公主想提醒她熙平侯的身份,可话音尚来不及出口,静姝郡主已然兴致勃勃地跑到枫树下。

    她个子比宁扶疏娇小许多,在身高八尺的顾钦辞面前显得只有小小一只,为了气场不被碾压,于是踮起脚尖。

    “你是长公主表姐的人吗?”

    顾钦辞解甲入京的时候,小郡主已经下嫁去了郡县。她没见过长公主表姐的驸马,却听说过表姐和熙平侯的这段姻亲名存实亡,长公主宠爱面首,但和驸马分巷而居。

    她自然而然地以为,能被宁扶疏带着来赴宴的人,必是长公主面首之一。

    顾钦辞面无表情,不冷不热的“嗯”了声。

    静姝郡主越发兴奋,她便爱这般清清冷冷性子的郎君,被美色迷了心窍,状着胆子对顾钦辞道:“那个……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犹如三妻四妾的男人之间交换侍妾,豢养面首的贵女之间共享男宠也是常有的事儿。

    顾钦辞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她所谓“长公主的人”是什么意思,本就冷淡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静姝郡主其实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和大楚第一美人争面首哪是那么容易的,遂再接再厉继续游说:“虽然我不像长公主表姐那么有权势,也不太能肆意地给你银两挥霍,但我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

    她顿了顿,想出个绝妙的理由:“表姐府上郎君那么多,你想要争宠露脸肯定很辛苦吧?而我就不一样了,我的后宅暂时还没有其他小郎君,如果你跟着我的话,我保准给你独一份儿的好,怎么样?”

    不、怎、么、样!

    顾钦辞眉间隐有阴郁戾气愈来愈浓,袖袍下的手紧捏成拳。被当做信手就可随意讨要的低贱男宠,大概是他在金陵城受过最大的屈辱。

    若在往常,依照顾钦辞跟温和沾不上半点边的脾气,绝对动手凑过去了。就算对方是个柔弱女子,他不会朝人动粗,也必然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可这会儿,他却破天荒地看了宁扶疏一眼。

    似期待她说句什么,自己毕竟是她的驸马。

    两道同时望向彼此的目光在绚烂秋景中相接,宁扶疏完全能够理解静姝郡主突然的热情洋溢,就连坐拥后院各种长相风格美郎君的自己也不得不承认,顾钦辞这张脸委实生得妖孽了些。

    不展颜,不勾唇,成天冷若冰霜的淡着张脸,却和凶神恶煞无关,反而叫人惊叹俊朗威武似九天战神。

    只是不知为何,她见静姝郡主这般围着顾钦辞转,心底无端有点别扭不舒坦。

    可按理说,两人之间并不存在实质性关系,就算她有心出言阻止,顾钦辞也不见得乐意她插手他的事。

    于是在几番朱唇翕动,又几番欲言却止后,她最终在顾钦辞的注视下,默默闭上了嘴,什么也没表态。

    将宁扶疏种种反应悉数收入眼底的人霎时咬碎一口银牙,气得呼吸都重了起来。

    她就这么不在意他?

    觉得他可有可无,放任他和旁人调情?

    顾钦辞处在气头上,压根没意识到自己这通火冒的莫名其妙、毫无道理,一时间他只想揪住宁扶疏的衣领死命摇晃,想问问她:既然如此,当初何必要他尚主,剥夺他娶妻生子的权利?

    制衡权臣的法子千千万,皆不过朝歌长公主一声令下的事,何必委屈自己。

    耳边小郡主还在叽叽喳喳当说客,顾钦辞不耐烦道:“请静姝郡主自重。”

    “本郡主哪里不自重了?”静姝郡主不喜欢他这句话,双手叉腰讲道理,“你跟着长公主表姐时做什么事儿,跟着本郡主同样也做那些事儿,左右都是伺候,怎到了本郡主这里就成不自重了?”

    顾钦辞退后一大步,离她远了些:“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静姝郡主追问。

    顾钦辞缓缓松开了上下咬紧的牙关,他每回遇到和宁扶疏有关的事儿,平素压抑深藏的叛逆便如同雨后春笋,茁壮生长。这下子,嘴角倏尔挑起一抹诡异弧度,笑得喑哑邪肆:

    “因为,我是你姐夫。”

    静姝郡主闻言一愣,姐夫……

    朝歌长公主面首无数,但姓名写进皇室玉牒,又拜过天地君王的,只有那位。

    “你,你,你……”一时间,静姝郡主结结巴巴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顾钦辞眼底笑意愈浓:“本侯与长公主殿下伉俪情深、心意相通,成婚将近一年,至今未曾收到郡主的祝福。比起郡主方才所言,本侯更想听……”

    “百年好合!白头偕老!举案齐眉!鸾凤和鸣!”静姝郡主连忙接话,把能想到的词一股脑全都喊出来。

    顾钦辞戏谑挑眉:“那便借郡主吉言。”

    宁扶疏:“……”

    这说的都什么玩意儿?

    她和静姝郡主不一样,自然不会天真到认为顾钦辞这些话发自内心,只觉得这人是把那日她在李皇后面前说的话,一五一十还给了她。猜测顾钦辞彼时大抵被自己恶心到了,所以睚眦必报,非得反过来膈应她一回才平衡。

    而这边,静姝郡主则规规矩矩地屈膝,向顾钦辞行了个礼。原本郡主的品阶和侯爵的品阶相同,但由于顾钦辞沾了长公主驸马这层身份的光,在辈分上比她高了些。

    小郡主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知道自己闹了乌龙,羞愧万分,一遍接连一遍地诚恳道歉。

    其实顾钦辞本也没太在意她那些张牙舞爪的话,更犯不着跟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姑娘计较,只需说句不妨事便能将这场尴尬轻飘飘揭过,当做玩笑一场,万事大吉。

    但他在开口前,看了眼宁扶疏。

    在他话语中与他鹣鲽情深的长公主端的是神色自然,事不关己。

    顾钦辞起伏胸腔不由自主生出一点不忿,临到嘴边的话锋陡转,变了个味儿:“郡主向本侯道歉并不顶用。实不相瞒,本侯自从尚了长公主殿下后,便恪守皇命,以妻为纲,这事儿还得请殿下原谅才行。”

    于是静姝郡主便又转身,低头小心说:“长公主表姐,对不起啊。我方才其实是被阳光晃了眼睛,看不清景象才会瞧中顾侯爷。你知道的,我从少时就视力有疾。”

    “当真只是眼瞎!”求生欲极强。

    宁扶疏见她伸出四根手指朝天作誓,眼睛睁大盈满真诚。这认错态度还算恳切,也确实是无心之失,遂默默压下那股子怪异情绪:“无碍,不知者不罪。”

    顾钦辞闻言心底冷哼:原谅的这般轻易,她果然毫不在乎妹夺姐夫!

    宁扶疏又道:“你先随姑姑去瞧小郎君吧,我同侯爷说两句话,稍后就来。”

    静姝郡主恍如得救般,福了福身子告退。

    但她将将朝前走了没两步,突然灵光闪现想起什么,甩着飞扬秀发回过头高喊:“刚刚忘了说:早生贵子!”

    为难她绞尽脑汁又搜刮出一个好词。

    洪亮明锐的嗓音响彻山谷,回声震落两片枫叶。小郡主拉过沁阳大长公主的衣袖,一溜烟跑得没影。

    顾钦辞:“……”

    宁扶疏:“……”

    她缓步走到银鬃骏马边,轻咳一声:“侯爷不是说此行意在辞青秋游么,怎停滞此处?”

    宁扶疏适才在凉亭中和沁阳大长公主聊得酣畅,她以为顾钦辞愿意送自己一程已是他极尽最大善良发慈悲了,不可能继续待在这儿听几个女人赏鉴男宠面首。若非静姝郡主咋呼胡闹,宁扶疏压根没留意到他。

    这晌,顾钦辞回答她道:“是辞青秋游不错,所以哪里景致美,就在哪里驻足欣赏一会儿。”

    “殿下倘若嫌臣碍眼麻烦,那也不是臣的错。要怪只能怪此处风景独好,过分吸引臣罢了。”

    宁扶疏:“……”

    她怎么忘了,看似沉默寡言的熙平侯其实伶牙俐齿得很。

    不过宁扶疏没有逞口舌之快的癖好,权当他今日心情不错,打趣完静姝郡主后,还有闲情逸致到她面前说绕口令,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你喜欢便好。”

    “对了,刚才忘了说,多谢侯爷借马相送。本宫不是忘恩负义之人,那些伉俪情深的玩笑语本宫会叮嘱静姝听过就忘记,绝不会流传到民间。”

    音落,顾钦辞漆黑眸光蓦地变得深邃不见底,紧紧锁在她脸上:“殿下就这么着急和臣撇清关系?”

    日照微斜,照得身高颀长的人洒下一道更长的影子,笼罩住宁扶疏半边身子。

    这种过分强势的压迫感让她很不舒服,宁扶疏迎上男人莫名不善的神色,心头猛然咯噔一下。近段时间以来,自己好像越来越猜不透顾钦辞究竟在想什么了。

    人前夫妻人后陌路,不前不后君臣。

    划清界限,毫无瓜葛,谁也不欠谁。

    这些不是顾钦辞一直以来希望的吗?

    自己分明事事都尊重他的愿景,怎么到头来反倒是这人问:

    ——殿下就这么着急和臣撇清关系?

    声声质问的人微弯腰,宁扶疏能看见他鸦青色的眼睫盈满日光,细细颤动着,似夏日傍晚被暖风吹折枝杆的白芦苇,没缘由的,静姝郡主觊觎顾钦辞时生起的古怪情绪再度涌上心头,如潮汐翻涌了两下。

    浪潮拍打岸滩的势头虽剧烈,但很快退回海里。宁扶疏也很快调整好心绪,嗓音清澈而理智:“撇清关系是为了保全侯爷和顾家高风亮节的名声,别因为和本宫这个骄奢淫逸的恶人挂在一起,弄脏了。”

    骄奢淫逸这四个字落尽顾钦辞耳中,如今忒不是滋味儿。

    他冷笑一声:“照这么说,臣还应该感谢殿下了?”

    “这倒不必。”宁扶疏道,“你劳力送本宫登上栖霞山,本宫劳心帮你扼制京中流言,便是互不相欠了。”

    顾钦辞咬了咬牙。

    果然是精明制衡朝堂、肃清六部账目的长公主,这手算账本领可真不错,阻得人想和她亲近些的机会都没有。

    顾钦辞利落翻身上马,宁扶疏以为他这是看完秋景要走了,便也准备去找沁阳大长公主她们。下一秒,突然腰身一紧,一番天旋地转,整个人已经坐在了马背上。

    “驾——”马蹄扬起扑扑灰尘。

    静姝郡主听见骏马啼鸣转头,她望见绯红袖衫与玄青衣袂在半空飞扬,上下交叠,搅成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小郡主不禁发自内心地感慨:“好生般配啊。”

    女子张扬肆意,男子深沉稳重。

    娘子明艳倾城,郎君轩然霞举。

    长公主表姐和顾钦辞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且还那般恩爱,真叫人倾羡。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时宁扶疏的脸色并不好看,秀眉紧蹙:“顾钦辞,你做什么?!”

    “把殿下送回半山腰。”顾钦辞甩动缰绳。

    “这样,臣没有劳力送殿下登上栖霞山,殿下也就不必劳心帮臣扼制流言。”

    作者有话说:

    《本侯与殿下伉俪情深、心意相通》

    《本侯成婚后恪守皇命,以妻为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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