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认亲我要带他走
柳玉被萧河脖子上的血吓到了,着急忙慌地喊:“宋子臻!”
宋殊禹愣了一下,才走过去。
“瑞王爷流血了,你能喊个大夫来吗?”
宋殊禹看了眼被萧河捂着的脖子,沉默片刻,语气不轻不重地出声喊道:“明檀。”
躲在柱子后面的明檀终于敢出来了:“大人。”
“你去找个大夫来。”
明檀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柳玉把萧河拉到椅子前坐下,他想找点东西来给萧河止血,可他从未经历过这些事,多少有些手足无措。
直到宋殊禹一声不吭地拿来纱布为萧河包扎了伤口。
原本剑拔弩张的二人突然平心静气地相处,让书房里的气氛逐渐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而去。
柳玉有心想跟宋殊禹说说话,无奈眼下这种情况,他只能把话全部憋在心里。
最后,还是萧河先打破了沉默,他定定看着柳玉的肚子,既有些诧异,也有些不可置信:“你这肚子……”
柳玉这才想起什么,想躲却已来不及了,他下意识往宋殊禹身旁站了些,用袖袍遮住肚子。
他的行为放到萧河眼中简直就是在掩耳盗铃,方才萧河被宋殊禹拿剑比着脖子都没有如此激动过,他的视线在柳玉和宋殊禹之间来回打转,一张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宋殊禹脸上看不出表情,他抬手将柳玉揽到身后。
“你们……”萧河的话刚出口,明檀带着大夫疾步进了书房。
萧河铁青着脸,闭上了嘴巴。
一时间书房里沉闷至极,被明檀带来的大夫也察觉到了什么,战战兢兢,一副大气不敢喘一下的模样。
重新为萧河包扎好了伤口,大夫又递过去一盒膏药。
萧河没接,面无表情,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柳玉只好接下,连声向大夫道了谢。
大夫一走,明檀也不敢多留,连忙跟着溜了。
萧河继续开口:“你们……”
宋殊禹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你说柳春时就是那个小书童,所以呢?你想告诉我们你是如何为了权力抛下柳春时的?”
萧河没有回答宋殊禹的问题,他看上去连理都不想理宋殊禹,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柳玉。
然后从怀里摸出几张折叠起来的纸递到柳玉眼前。
柳玉站在宋殊禹身后,手指抠着膏药盒子,犹豫地抬头看了眼宋殊禹,见宋殊禹没有反对,他把膏药盒子塞到宋殊禹手里,伸手接过了萧河递来的东西。
展开一看,纸的边角已经泛黄,上面的字也模糊不清。
柳玉认真看了一会儿,脸色慢慢发白。
他仿佛拿着了一个烫手山芋似的,赶紧把纸折了回去。
可这样还不够,他又把纸塞回萧河手里。
宋殊禹见柳玉反应如此激烈,眉头一皱,趁着萧河不备,上前拿走那几张纸便展开看了起来。
全部都是郎中诊断的记录,郎中不是同一人,但看郎中的人都同一人。
“柳小师?”
“柳春时的小名。”萧河依然紧盯柳玉,“你应该知道你爹的小名吧?”
柳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有一张脸格外苍白。
他来时并未把奚锦的话放在心上,他以为瑞王只是想找个由头把他接走。
宋殊禹看完所以内容,垂眼看向坐在椅子上的萧河:“这就是你今天过来的目的?”
“对。”
萧河起身抽走宋殊禹手里的纸,折叠好后放回袖袍里。
他的身量只比宋殊禹矮上些许,尽管脖子上受了伤,不过面对面时并不在气势上落下风。
“其他事我可以暂且作罢,但我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带他走。”
宋殊禹和萧河对视许久,倏地笑了:“你凭什么?”
“就凭我和他的关系。”萧河说这句话时的底气不是很足。
宋殊禹顿了顿,倏地笑了起来:“你们的关系在曾经帮助过他分毫吗?他在玉潭村孤苦伶仃地长大时,你在哪里?他小时候被他那个好姑姑欺负时,你在哪里?他需要靠不停干活才能填饱肚子时,你在哪里?”
说到后面,宋殊禹喘了口气,情绪外露,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暴躁起来。
柳玉懵懵懂懂地看着宋殊禹,悄悄凑过去牵住宋殊禹的手。
于是宋殊禹的情绪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抚平了。
萧河的目光落在柳玉牵着宋殊禹的手上,欲言又止。
“我无权干涉你和柳玉之间的事,柳玉要不要原谅你也由不得我来到做主,但你不能把他带走。”宋殊禹说。
也不知萧河是否听进去了宋殊禹的话,他仍旧看着柳玉和宋殊禹交握的手。
半晌,萧河直接对柳玉说:“我可以和你单独聊聊吗?”
话音未落,宋殊禹猛地反握住柳玉的手。
宋殊禹没有说话,甚至连头都没有往柳玉这边偏一下,但柳玉感受到了他身体的紧绷,按在他手背上的指尖隐隐发力。
柳玉也紧紧牵着宋殊禹的手,他摇了摇头说:“瑞王爷,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这话一出,宋殊禹明显放松下来,如释重负一般。
倒是萧河愣了一下:“是些私密话,在这里说怕是不太方便。”
“这里没有外人。”柳玉说,“瑞王爷请说吧。”
“……”
这一刻,萧河终于意识到了柳玉对待自己和对待宋殊禹的区别。
他以为宋殊禹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对柳玉霸王硬上弓,不久前柳玉进来时,对宋殊禹的态度可以称之为恶劣,他以为那是因为柳玉讨厌宋殊禹、憎恶宋殊禹,结果那是因为柳玉和宋殊禹相熟才敢在宋殊禹面前肆无忌惮。
这会儿面对他时,哪里还有不久前的大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着明明白白的客气。
连躲都是下意识地往宋殊禹身后躲。
这个事实让萧河有些难以消化,却不得不强迫自己消化,他迟疑良久,艰涩开口:“以前是我对不住你们父子俩,如今说什么都迟了,可我还是希望你好好的,希望你幸福、平安。”
柳玉紧张地用另一只手拽住宋殊禹的袖袍,他点头说道:“多谢瑞王爷,我现在很好。”
“好就行,好就行……”萧河喃喃自语,显然他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他一句话也没说,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柳玉目送萧河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歪头看了眼宋殊禹。
他松开手,弯腰捡起宋殊禹随手扔在地上的剑,放到案几上,又拿过宋殊禹一直捏在手里的膏药盒子:“瑞王爷忘记把这个拿走了。”
“王府不缺药草。”宋殊禹说。
柳玉哦了一声,也把膏药盒子放到案几上。
宋殊禹转身坐到椅子上,看着有些疲惫,随后扬声喊来外面的侍卫,吩咐道:“有无伤亡?”
“有几人受伤,都是轻伤。”
“让他们走。”宋殊禹想了想,又说,“把今日之事宣扬出去,最好传进那只老狐狸的耳朵里,但莫让他知道是何原因。”
“是。”
侍卫走后,围在外面的人也撤了,书房再次安静下来。
柳玉磨磨蹭蹭地走上去,摸了摸宋殊禹的背:“疼吗?”
仅仅两个字,就让宋殊禹绷着的脸一下子破了功,他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眼里有藏都藏不住的喜悦蔓延。
“疼。”他说,“疼死了。”
柳玉后悔极了,一边搓了搓宋殊禹的后背一边结结巴巴地解释:“瑞、瑞王爷之前帮过我,他是好人,我看他脖子上见了血,一时着急才出手……”
话未说完,腰间被一股力道轻轻带了去。
等反应过来时,柳玉已经坐到了宋殊禹的腿上。
宋殊禹小心翼翼地搂过他的肚子,前胸贴着他的后背,将下巴放在他的左边肩膀上,如此亲密的姿势宛若一缕灿阳,瞬间填满了宋殊禹心底的黑暗角落。
外面轰隆一声,有闪电划过,亮光一闪即逝。
不多时,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
书房里的窗户全部大敞开着,细雨斜着飘进来,打湿了窗前的地板,被框在小小窗户里的天空呈现出压抑的黑色,这才一会儿功夫,书房里已经暗得只能看清模糊的轮廓了。
柳玉等了半晌,见外面的人没有进来的意思,便拍了拍宋殊禹搂在自己腰间的手:“好大的雨,你让我去把窗关了。”
说了三次,宋殊禹才放手。
柳玉把窗户全部关上,去外面看了看,发现下人就守在门外,只是不敢随意进去,他让下人们把书房里的灯通通点上。
下人们退出去时,又是轰隆一声,这次震耳欲聋,把柳玉都吓了一跳,他从小到大还没听过这么响的雷。
走在最后的下人安慰他:“柳公子,立夏了时不时地落雨,打雷也是常有的事,习惯就好。”
柳玉道了声谢,回到宋殊禹身旁,却注意到宋殊禹始终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脸色白得吓人。
他犹豫了下,双手捧住宋殊禹的脸:“你害怕打雷?”
宋殊禹抬头看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打雷天让我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
“什么事呀?”
“很快你就知道了。”宋殊禹重新拉过柳玉坐到自己腿上,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内心不空落得那么厉害,“瑞王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第92章 心声我回不去了,我只有你了
柳玉茫然地坐在宋殊禹腿上,低头看着自己靠拢的脚尖,他也不知该如何处理瑞王的事,实际上他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无论瑞王是不是他爹,都和他离不离开这里没有关系。
他千里迢迢地从玉潭村找来京城,只是为了寻找宋殊禹。
不过这件事还得有个处理的法子才行。
柳玉垂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还是没能想出一个答案来,他歪头看向宋殊禹:“你说我该怎么做?”
“你想原谅他吗?”
“原谅他?”柳玉不明白,“他犯了什么错吗?”
暖黄的光线下,柳玉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宋殊禹忍住亲吻上去的欲望,温声细语地解释:“你爹带着你独自回乡,受了很多苦,有部分的原因是他当年的决定导致。”
“那原不原谅他是我爹的事吧。”柳玉顿了下,眼神黯淡了几分,“可惜我爹已经死了。”
宋殊禹握住柳玉的手:“那你呢?你埋怨他吗?”
柳玉摇了摇头。
“为什么?”
“我……”柳玉小声嘀咕,“我和他又不熟。”
宋殊禹笑了出声,他突然想起柳玉对待柳春华的态度,哪怕柳春华从小苛刻柳玉,柳玉也从未心生怨恨,看似麻木不仁,可这何尝不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法?
相较而言,对着他打打闹闹的柳玉一下子真实了不少。
宋殊禹抬起柳玉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口。
柳玉神色一紧,原本踩在地上的两条长腿腾空地晃了几下,他拧着眉头问:“你笑什么?”
“我高兴。”
“你高兴什么?”
宋殊禹抱紧柳玉,嘴角愉悦地扬起,手指扣着柳玉的手腕轻轻点了点,嘴上答非所问:“今日过后,估计瑞王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打扰你,你可以慢慢做决定。”
柳玉嗯了一声,话锋陡然一转:“你夫人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什么我夫人——”宋殊禹好笑地按住柳玉的乱动的手,一本正经地纠正,“她叫明檀,明日的明,檀香的檀,你直呼她名即可。”
柳玉抿了抿唇:“明、明檀和邢秀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宋殊禹愣了一下:“你知道了?”
“我看到了。”
“到底是他们的私事,不方便由我来说,我打算让你自己发现来着——”说到这里,宋殊禹猛地一顿。
他扭头直视柳玉的脸。
柳玉别别扭扭地垂着脑袋,嘴角紧抿,眼睫轻颤,肉眼可见的紧张。
这一刻,宋殊禹忽然明白了柳玉异样的原因,
他眼色渐沉,双手掌住柳玉的双肩,试图把在他怀里歪着坐的柳玉扳正过来,原以为会费上一些力气,谁知柳玉意外地配合,欲言又止地抬头看他。
白净的脸和他只有咫尺之隔,清澈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他微微绷着的面容。
柳玉的肩背也微微绷着,手指不自觉地收拢,抠了抠指甲。
宋殊禹一言不发,和柳玉对视片刻,不知不觉间,卡在喉管里的那口气逐渐舒了出去,连他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无奈地柔和下来。
“所以说,之前你为了瑞王之事来找我时,并未相信我对你的解释。”
柳玉摇头又点头。
宋殊禹噗嗤一笑,抬手点了下柳玉的鼻尖:“这是何意?”
柳玉安静了一会儿,猛吸口气,气鼓鼓地说:“我就是气。”
“你气什么?”
“气你有个夫人。”
“我都说了明檀和我没有关系,事成之后,我会与她和离。”宋殊禹再一次解释。
柳玉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望着他:“你知不知道我记忆中上一个说这种话的人是谁?”
“嗯?”
“张峰秀。”
宋殊禹一脸莫名:“他是谁?”
“话本子里的一个人。”柳玉说,“是个负心汉。”
“……”沉默许久,宋殊禹向来平淡的表情终于有了强烈波动,“我冤枉啊,和离的话是明檀先提出来的。”
偌大的摄政王府不至于养不起一个明檀,虽然明檀只是个有名无实的摄政王夫人,但是她跟了宋殊禹那么多年,看在她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份上,宋殊禹也绝不会亏待她。
何况当初明檀别无选择,她可以嫁的男子不少,可其中绝不包括邢秀。
明檀和邢秀一路走来经历了太多,如今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宋殊禹叹了口气,拉过柳玉在脸上亲了亲:“负心汉也好,什么都好,幸好你选择了留下来。”
亲着亲着,亲到了嘴巴上。
但宋殊禹不敢放肆,只如蜻蜓点水般浅尝即止。
柳玉喘了口气,下意识地伸手抵在宋殊禹的胸膛上,并轻轻推了推,宋殊禹以为自己会被推开,结果柳玉没有用力,仅用掌心贴着他的胸膛。
不多时,那双手便悄无声息地放了下去。
柳玉闭上眼睛,晃了晃脚。
宋殊禹眼中带笑,加深了这个吻。
……
许是天气晴朗了太久,这次的雨下得格外久。
直到入夜,雨势依然没有变小,稀里哗啦地冲洗着天地。
哪怕门窗紧闭,风雨拍打树枝的声音还是那么明显,下了一天的雨,气温骤降,刘嬷嬷把屋子里的冰鉴撤了,床单和被褥也重新换了一套,又软又蓬,往上一坐能嗅到好闻的阳□□味。
柳玉裹在被窝里,外面的风雨再大,也和他分隔成了两个世界,屋外狂风暴雨,屋内灯火明亮,桌椅和地板都被下人们打扫得一尘不染,放在桌上的茶水和瓜果也时刻有人换新。
小黑猫也被洗干净了放进柳玉的被窝里,它似乎被突变的天气吓到了,一直躲在柳玉怀里瑟瑟发抖。
柳玉侧身而睡,双手抱着小黑猫,他往下拉了拉被子,把小黑猫圆滚滚的脑袋露出来。
宋殊禹掐着点进屋,便瞧见柳玉还没睡着,被褥鼓起一团,前面露出一大一小的两颗脑袋,听见动静,两双眼睛一起看了过来。
小黑猫害怕宋殊禹,嗖的一下往被窝里钻了。
柳玉仍旧一瞬不瞬地盯着宋殊禹,尽管有在慢慢地把下半张脸藏进被窝里,却好在不再像之前那般排斥他进去了。
宋殊禹已经沐浴完了,贴身衣裤的外面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衣,紧束的黑发披散下来,没了平日的着装,仿佛又回到了在玉潭村的时候。
他试探性地走到床边坐下。
柳玉将大半张脸都藏了起来,但那双滴溜溜的圆眼睛还露在外面,里面有朦胧的火光跳动,虚虚实实,正如宋殊禹此时此刻的心情一般。
两人都没有说话。
不知安静了多久,宋殊禹主动开口:“还没睡呢。”
柳玉抱紧怀里的猫,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在等对方,于是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宋殊禹静坐片刻,再次开口:“我帮你揉揉?”
“啊?”柳玉问,“揉什么?”
宋殊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兀自坐到床尾,把被褥掀开一截,搭在柳玉的膝盖上,露出两条细长白皙的小腿。
他的手掌轻轻握住小腿肚子。
柳玉陡然一个瑟缩,像是被宋殊禹的行为吓到了,条件反射地想把腿抽走,但被宋殊禹稍稍用力地按住了。
“别动。”
宋殊禹的声音不大,却让柳玉当真一动不动。
转头看去,只见柳玉瞪圆了眼睛,那模样居然和躲在他怀里的猫有七八分的相似。
宋殊禹压下忍不住上扬的嘴角,默默为柳玉揉捏小腿肚子。
以前柳玉要干活,经常挽起裤腿,小腿经过风吹日晒,没有身上的其他地方那么白,如今柳玉一直在屋内歇着养着,小腿突然变得白皙起来,几乎看不见汗毛,倒把他的手衬得黑了几分。
宋殊禹的目光始终黏在柳玉的小腿上面,他手法熟练,揉捏得相当认真。
不多时,柳玉的身体放松下来。
“原来每天晚上都是你过来了。”柳玉来了困意,眯缝着眼睛,沉重的眼皮随时都能拉下,他嘀嘀咕咕地说,“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宋殊禹看了眼努力和困意对抗的柳玉,嘴角的弧度再也压不住:“你没做梦,是我来了。”
柳玉呆呆张着嘴,半天才哦了一声。
“睡吧。”宋殊禹说,“等你睡着我再离开。”
柳玉没有说话,闭了眼睛。
宋殊禹继续手上的动作。
就在他以为柳玉睡着了的时候,一道轻微的说话声响起:“甄大哥,这里真好啊。”
宋殊禹闻声扭头,发现柳玉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睛,他目光怔怔地望着这间屋子,表情上和眼神里都看不出情绪。
“比我们在玉潭村住的茅草房好多了,外面下那么大的雨,都不会把屋顶淋坏,也不会有风漏进来。”柳玉小声说着,“这里好温暖、好干净,连烧的蜡烛都好明亮,以前我们睡在一张床上,只要夜里刮起大风,就好像吹在了我们的床畔边一样,只要下雨,就能听见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声音,有天早上起来,我发现堂屋的地上都被滴出了一个水坑。”
这些事说起来怪心酸的。
可如今变成了回不去的过往,就莫名多了些许怀念的滋味。
宋殊禹笑了笑:“我都记得。”
当时他还在想,柳玉都穷成那样了,何必把他捡回去,真是自讨苦吃。
然而想多了又会生出一些怪异的情绪,总是忍不住多管柳玉的闲事,那时的他还不明白,现在的他已经想通了,原来那是心疼。
“茅草房真的好破,冬冷夏热,可它是我在遇见你之前唯一拥有的东西。”柳玉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有意压抑自己的情绪,可发颤的尾音还是让他暴露了,“从小到大属于我的东西好少好少,以前是那间茅草房,现在是你。”
宋殊禹手上动作一顿,略微惊讶地抬眼看去。
柳玉把整张脸都藏进了被褥里,唯一露出的几根手指紧紧扣在被褥边缘,他十分用力,指尖泛白,指甲盖染上一层微红。
“宋子臻,我这个样子已经回不去了,我只有你了。”
第93章 和好王府生活
当初柳玉敢孤身找来京城,是因为他并非毫无退路,要是找不到宋殊禹,他大不了辛苦一趟再回玉潭村便是。
可随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当时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他都有孩子了。
到时候他孤零零地带着孩子,如何再回玉潭村?
且不说路途艰险,等他回去后,他和孩子面临的极有可能是数不清的闲言碎语,就像他小时候所经历的一样。
所以柳玉在想——
他孤注一掷地把全部希望都压在宋殊禹身上,要是宋殊禹背叛他或者放弃他的话,他是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然而即便那样,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从他放弃玉潭村的一切找来京城起,他就已经为自己的人生做出了选择。
宋殊禹察觉出不对,往前一坐,伸手去扯柳玉身上的被子。
柳玉毫无防备。
被子一下子就被扯掉了,露出后面那张憋得通红的眼睛以及湿漉漉的眼眶,大颗的泪水溢出,从眼角流入鬓角中。
宋殊禹想摸柳玉的脸,却被柳玉一巴掌拍掉。
柳玉惊慌失措地用手臂挡住眼睛,好像这样就可以把自己隐藏起来一般。
宋殊禹静坐许久,俯身抱住柳玉。
柳玉没有挣扎,把脸埋进宋殊禹的颈窝里,不一会儿,宋殊禹感受到了皮肤上的湿意,柳玉抽噎了几声,悄悄抬手攀上宋殊禹的肩膀。
屋外狂风大作,拍得窗户啪啪直响。
屋内的两人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躲在被窝里的小黑猫受不了两面夹击,喵了一声,挣扎着钻出了被窝。
柳玉拍了下宋殊禹的背:“你看你都把人家吓跑了。”
“那正好。”宋殊禹厚颜无耻地说,“把空位留给我了。”
这天夜里,在书房将就了许多天的摄政王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留在自己屋里了。
守在外面的曾夷和曾飞忍不住为自家大人抹了一把辛酸泪。
曾飞抱着方才从屋里窜出来的小黑猫,一边摸着小黑猫颈项上的毛一边抬着望向漆黑的夜空:“这雨怕是得下上一夜。”
“能停就好。”曾夷烦躁地说,“我最讨厌下雨天了。”
曾飞撇了撇嘴:“我也是。”
默了片刻,曾夷无不庆幸地开口:“还好没有打雷了。”
还记得以前每次下雨打雷的时候都是他们最折腾的时候。
他们本来不讨厌下雨天,可跟了他们家大人之后,下雨天也成了他们兄弟俩的噩梦。
……
翌日上午,下了一天一夜的雨果然停了。
不过外面到处都是湿的,微风也带着凉意,昨晚的狂风吹得遍地都是落枝和落叶,刘嬷嬷正带着一群丫鬟和下人利索地拿着扫帚清扫。
宋殊禹一早便走了。
等柳玉醒来时,身旁早已没了热意,只有一只小黑猫匍匐在枕头边上,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见他醒来,小黑猫立即凑上前用毛茸茸的脑袋拱着他的下巴,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柳玉高兴地挠了挠小黑猫的脑袋。
小黑猫乖巧地躺平,任由柳玉揉搓。
又过了一会儿,听见动静的刘嬷嬷走了进来,她让丫鬟备了一套稍厚的衣服,伺候完柳玉洗漱后,便准备帮着柳玉把衣服穿上。
之前柳玉还觉得羞涩,只是被刘嬷嬷搭把手都能无措上半天,如今和刘嬷嬷还有丫鬟们熟络起来,倒也没那么紧张了。
丫鬟搬来铜镜,斜放在柳玉跟前。
柳玉拉紧了身上的贴身衣服,在铜镜前转来转去。
说来真是奇怪,明明不久前他的肚子还没有多大,稍微穿厚一点便能遮掩上,这才多久的功夫,居然像是吹了气的果子一般胀大到了这种程度。
刘嬷嬷手里拿着衣服,并没急着催他,只是笑呵呵地在旁看着。
末了,刘嬷嬷叮嘱:“如今你身子重,万事都得小心,有哪儿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们。”
柳玉点了点头:“谢谢嬷嬷,但我感觉还好。”
刘嬷嬷以为柳玉在客气,结果帮柳玉穿衣服时,发现柳玉似乎真的没有异样感,动作依然灵活,完全不像是第一次怀孕的样子。
穿上衣服后,她问了一嘴,柳玉才颇有些难为情地回答:“我从小在村子里长大,经常砍柴洗衣,每次都要背着背篓,里面装着柴火和湿衣服,已经习惯这些重量了。”
现在身后的重量挪到了身前,总的来说差别不大。
刘嬷嬷听着好笑,却见柳玉说得一本正经,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噗嗤一乐。
她一笑,丫鬟们跟着捂嘴笑了起来。
只有柳玉一脸茫然。
“你呀你。”有个丫鬟说,“怀孕生子可是人生一大要事,谁怀了孩子不是被家里人宠得跟个宝贝疙瘩似的,何况你肚子里的还是摄政王的孩子,可你竟然拿来跟在乡下干活相提并论。”
另一个丫鬟哈哈笑道:“你们别说,还真挺像,这不就是把背篓背在身前吗?”
“去去去,你说大人的孩子是柴火和湿衣服?小心被大人听见罚你跪上一天。”那个丫鬟说完,反应过来,更加乐了,和小姐妹笑成一团。
倒不是柳玉的话有多好笑,只是柳玉那郑重其事的形容太逗。
真是可可爱爱的。
也不知他们家大人是怎么把这个宝贝捡回来的。
众人围着柳玉乐不可支,只有柳玉挠挠头,不明所以地跟着笑了两声。
刚闹完,便有一个丫鬟抱着一筐东西快步走了过来:“柳公子,刘嬷嬷,大人让奴婢送些东西过来。”
那个丫鬟是在宋殊禹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四五岁的时候就进府了,比其他丫鬟年长,在丫鬟堆里颇有威信。
丫鬟们一瞧见她,笑声戛然而止,立马挺直腰杆、垂下脑袋,纷纷往后退了退——自古主子和仆人尊卑有别,哪怕是受宠的丫鬟,也得恪守规矩,如她们这般和主子挤在一块儿玩闹的行为放在外边可能是要挨板子的。
好在大丫鬟只是沉默地看了她们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刘嬷嬷笑道:“大人让你送什么来了?”
“今儿有位大臣上供了皇上两筐荔枝,皇上素来不爱吃荔枝,便自个儿只留了一点,其余的全让大人带回来了。”大丫鬟把用筐子装着的荔枝放到桌上,对柳玉笑了笑,“奴婢想着柳公子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完,就把那些荔枝放在冰窖里冻着了,把这些吃完,公子再让丫鬟们去拿。”
柳玉别说吃荔枝,连见都没见过荔枝,只从卢连才口中听说过荔枝的存在,听说这玩意儿金贵得很,一颗比得上寻常人家一个月的饭钱,连桐溪县的达官贵人都只敢按颗来买。
他好奇地探头一看。
大丫鬟见状,连忙揭开面上的一层薄纱。
只见筐子里放着好几串荔枝,红润饱满的果皮包裹着里面圆圆的果肉,荔枝被大丫鬟用冰冻过、也用水洗过,上面冒着一层细细的寒珠。
原来这就是荔枝。
大丫鬟走后,丫鬟们又叽叽喳喳地围了上来,都想看看皇上赏下来的荔枝是什么样。
刘嬷嬷给柳玉剥了一颗尝尝,甜丝丝的,味道有些奇怪,和他吃过的其他果子完全不一样。
但仔细想来,他也没吃过什么正经果子,都是从山上或者路边摘来的野果,哪儿能和这些金贵的果子相比?
柳玉给了刘嬷嬷几颗,又让丫鬟们一人尝了两颗,丫鬟们高兴极了,眯着眼,嘴角上扬,脸上堆着笑容。
“还以为昨儿下了雨,今儿就能凉快一些呢,结果又是这么快就出太阳了。”有个丫鬟望着窗户外面抱怨,“估计下午就要热起来了,我们得先把冰鉴备好,免得热着公子。”
丫鬟说做就做,趁着柳玉用膳的功夫,相互吆喝着出门了。
下午,天气果然热了起来,刘嬷嬷拿着扇子为柳玉扇风的手就没落下来过。
怕柳玉在屋子里呆得无聊,忽然有个丫鬟说府里的荷花貌似开了,他们可以去那边的荷花亭赏荷。
话音未落,刘嬷嬷冷冷一眼瞥了过去。
那个丫鬟这才意识到什么,脸色一白,赶忙闭紧嘴巴。
坐在桌前撑着下巴走神的柳玉并未发现异样,他喜悦地抬头:“这府里连荷花都种得有吗?”
刘嬷嬷顿了一下,才说:“西南角的偏僻地方挖了一处荷塘,里面种着荷叶荷花,但距离我们这儿有些远,估摸要走上两刻钟。”
柳玉说:“我们去看看吧,我好久没有看到荷花了。”
刘嬷嬷眉头微皱,犹豫了一下,叹着气说:“公子稍等片刻,容我们准备一下。”
卓阳一听说皇上赏了荔枝下来,便找了个借口匆匆忙忙地来了摄政王府,宋殊禹刚送走客人,正在书房里和邢秀说话。
见卓阳风风火火地进来,他面无表情地对邢秀摆了摆手。
邢秀默不作声地退出了书房。
卓阳轻车熟路地坐到靠窗的椅榻上,单手搭着旁边的桌沿,对宋殊禹挑了挑眉:“昨天你和瑞王撕破脸了?”
宋殊禹并不意外卓阳知道这事,他问:“你如何得知的此事?”
卓阳吊儿郎当地指了下自己的耳朵:“我光站那儿不动,就有风言风语往我耳朵里飘。”
宋殊禹沉默地看了卓阳半晌,蓦地一笑:“看到那只老狐狸比我以为的更按捺不住。”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打赏!!让姐妹破费了~\(≧▽≦)/~
第94章 依赖害怕
卓阳一听宋殊禹的话,便明白了七八分。
不过他还是好奇:“你和瑞王起冲突的事儿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瑞王不是素来不和朝廷上的任何人亲近只过自个儿的逍遥日子吗?竟然有朝一日会和你扯上关系了!”
宋殊禹瞥了眼卓阳写满好奇的脸。
卓阳身体微微前倾,嬉皮笑脸地对宋殊禹抬了抬下巴:“说来听听呗,昨天出啥事儿了?”
宋殊禹沉默。
卓阳厚着脸皮纠缠:“说嘛说嘛。”
宋殊禹想了想,抬手,对卓阳勾了勾手指头。
卓阳还以为能听到什么了不得的大消息,立即乐颠颠地跑过去,弯腰将耳朵凑上前。
宋殊禹在他耳边说:“和你有何关系?”
卓阳一愣。
“管好你自己。”
“……”
说完,宋殊禹懒得再看卓阳一眼,挥手让曾夷把在书房外面等待已久的其他人带进来。
卓阳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宋殊禹当狗似的溜了一圈,心里又气又恼,却不敢当着宋殊禹的面变脸。
他站直身体,搓了搓手臂,埋怨地看向宋殊禹,见宋殊禹压根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索性垮着脸一屁股坐到旁边的软榻上。
罢了。
反正他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也不是打听出什么来,还好有新鲜荔枝抚慰他受了伤的脆弱心灵。
这么一想,卓阳心头的委屈瞬间消散大半,他舒舒服服地往后一靠,将手朝果盘伸去——
宋殊禹处理起事务来一向很快,谈完要事,便让那人出去了。
那人前脚一走,曾夷后脚进来。
宋殊禹翻开手里的折子,正要吩咐事情,一旁突然响起一声怪叫。
扭头看去,卓阳不知在发什么疯,把果盘翻了个遍,最后绝望地瞪着眼睛:“怎么没了?”
宋殊禹皱眉:“什么没了?”
“荔枝没了!”卓阳奔溃地抱着脑袋,“荔枝呢?荔枝不是应该放在这里吗?”
闻言,宋殊禹的眉头拧得更紧,言语间多了一丝不耐:“我从没在这里放过荔枝。”
“你有!”卓阳用颤巍的手指着果盘,“每年宫里发荔枝给你。寓言。,你都放在这里,你不爱吃荔枝,每次都是我帮你解决。”
把桌上的解决完不说,走时还把剩下的全部打包带走。
听说今年小皇帝把大多的荔枝都给了宋殊禹,卓阳担心自己一个人拿不走,特意带了两个下人过来。
结果这果盘里一颗荔枝都没有!
方才卓阳被宋殊禹戏耍都没这么大的反应,这会儿居然一副天都要塌下来的倒霉样子,宋殊禹看得着实头疼,冷着脸吩咐曾夷:“荔枝呢?”
“都放在冰库里了。”
“带他去拿,拿了滚蛋。”
卓阳终于有所收敛,眉开眼笑起来,走时不忘嘟囔:“宋子臻你也真是的,早晚都要拿出来给我,放冰库里做什么?浪费力气。”
“……”曾夷尴尬地解释,“本来大人说的是全部给柳公子送去,但想着柳公子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完,便只送了小部分,剩下的都放在冰库里存着。”
“柳公子?”
卓阳还没诧异完,宋殊禹便从百忙之中想起了什么,连忙喊住他们:“站住。”
然后,他对卓阳说:“荔枝别拿了,你直接滚蛋。”
卓阳:“……”
被赶出书房后,卓阳满脸不可置信。
柳公子?
哪个柳公子?
宋殊禹背着他偷偷摸摸地养了一个姓柳的男人在府里?
“……”卓阳抹了把脸,自言自语地说,“好你个宋子臻,如今真是能耐了啊,居然在府里养了个男人,还做得这么神不知鬼不觉——”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
姓柳!
他不正好知道一个姓柳的男人吗?
没等卓阳把那个名字想出来,便在余光中瞥见一道匆匆走来的身影。
他转头一看,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柳玉?”卓阳扬声说道,“想不到还真是你。”
柳玉走得匆忙,听到声音后才停下脚步,小声喊道:“卓公子也在呀。”
“我来找宋子臻谈些要事。”卓阳在柳玉面前还是要脸的,自然不敢说自己是来蹭荔枝的话。
他啧啧两声,把柳玉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
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装马靠鞍,柳玉长得好看没错,可之前穿的衣服那叫一个乱七八糟,什么色系都往身上搭,把人衬得像只灰扑扑的小麻雀似的,如今换了一身行头,还真和他见过的富家小公子没两样。
不对,应该说比那些富家小公子好看多了。
尤其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腼腆又带着一丝怯弱,总让人忍不住想欺负……
打住打住。
卓阳脑海里闪过宋殊禹那张阴郁的脸,明明在阳光下,可他硬是打了个哆嗦,不敢再深想下去。
柳玉被卓阳的目光看得极不自在,下意识把装着荔枝的筐子往身前挡了挡:“卓公子是要走了吗?”
“嗯。”卓阳还要说话,却被柳玉打断。
“卓公子慢走,那我先进去了。”
说完,柳玉抱着筐子就往书房里走。
书房外站着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若是别人连通报都没有地进去,早就被凶神恶煞地拦下来了,可那些侍卫看都没看柳玉一眼,任由柳玉一声不吭地走进书房。
卓阳愣了一下,抬脚追了上去:“你等等……”
话没说完,他就被那些侍卫拦下了。
卓阳:“……”
他和宋子臻认识了二十多年,才知道这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
柳玉昨天才来过书房一次,对这里还算熟门熟路。
他把装着荔枝的筐子往案几上一放,说:“荔枝太多了,我留了一小半给你。”
宋殊禹本来还在为其他事烦着,见到柳玉,瞬间感觉心头的烦躁去了大半,他拉来一张软椅让柳玉坐到自己身旁。
今儿上午的天还阴着,这会儿已经放晴了,大束大束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把细小的尘埃照得清晰可见。
柳玉穿得有些厚,连领口都扣得严严实实,一路疾步走来,他额上渗出了不少汗珠。
宋殊禹用袖袍抹去柳玉额上的汗珠:“热的话就脱一件衣服,这里没有外人。”
柳玉确实很热,他乖乖脱了一件外衣,里面穿着青色的衣裳,衬得整张脸都格外白净,一双乌黑的眼睛紧紧盯着宋殊禹。
宋殊禹被他盯得想笑。
柳玉结结巴巴地从篓子里拿出一颗荔枝:“吃荔枝。”
“好。”宋殊禹先剥了一颗荔枝递到柳玉嘴边,等柳玉张嘴吃了,他才剥开第二颗荔枝放进自己嘴里。
都说这个季节的贡品荔枝最为鲜甜,可宋殊禹并无多大感觉,不过看着柳玉的表情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他仿佛也尝到了一丝甜意。
他问柳玉:“这荔枝好吃吗?”
柳玉重重点了点头,眼里有着光亮:“好吃。”
宋殊禹笑了,伸手摸了下柳玉的头发。
连续吃了好几颗荔枝,柳玉狂跳的心才逐渐平静下来,他从荷花池那边回到院里,即便有刘嬷嬷和几个丫鬟陪着,也始终坐如针毡。
于是他寻了个由头来找宋殊禹。
他想宋殊禹那么聪明,肯定看出了他的异常,还以为宋殊禹会问些什么,结果对方什么都没问。
宋殊禹只让他在边上好生坐着,坐累了也可以去后边的榻上躺着,今天得把一部分的事务处理完才行。
柳玉闲来无事,把筐子拖到自己面前,一颗颗地剥着荔枝吃。
快把荔枝吃完时,突然来了困意,他坚持了一会儿,实在没坚持住,可又不想离宋殊禹太远,便悄悄趴在案几边缘。
很快,沉重的眼皮拉了下来。
睡着后的柳玉更加安静,连呼吸都很轻,肩膀随着呼吸的节奏一起一伏,只是这样趴着到底让他不太舒服,两条腿别扭地分开,眉心微皱。
宋殊禹放下手里的折子,低声开口:“刘嬷嬷在外面吗?”
“是的。”曾夷悄无声息地出现,“她一直在书房外面候着。”
“让她进来。”
不多时,面色沉重的刘嬷嬷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她先喊了一声大人,转眼瞧见趴在案几上睡着的柳玉,顿时哎哟一下:“怎么能在这儿睡着呢?”
说着,刘嬷嬷想上前把柳玉喊醒,却被宋殊禹喊住:“无妨,就让他在这里睡。”
刘嬷嬷犹豫了一下,没敢再上前。
“我请你进来是想问问。”宋殊禹将一只手搭在案几上,身体微微后靠,问道,“你们今天去了哪里,以及做了什么。”
刘嬷嬷一听这话,立即明白了宋殊禹真正要问什么,她如实回答:“饭后柳公子想去西南角的荷花池边逛逛,老奴和丫鬟们就带他去了,谁想只去这么一次,就碰到了老夫人,老夫人她……”
刘嬷嬷顿了顿,她心知宋殊禹的忌讳,没敢深说,只含含糊糊地说,“柳公子应该是被吓着了,老奴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并无大碍,可柳公子还是心神不宁,就跑来找大人了。”
宋殊禹缓慢地点了下头:“原来如此。”
“大人,都是老奴的错……”
“不关你的事,你不必自责。”宋殊禹说,“我说过,这府里他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而且他并没打算对柳玉瞒着那件事,早些知道也好。
挥退了刘嬷嬷,宋殊禹将座椅放到柳玉身旁,让柳玉靠到自己身上继续睡。
柳玉睡得很熟,一点也不客气,把全身重量往宋殊禹身上一放,脑袋枕在宋殊禹的肩头,又沉沉睡了过去。
宋殊禹尽量压低身体,好让柳玉靠得舒服一些,他一只手固定在柳玉的腰部,另一只手翻动折子、提放毛笔,不一会儿便逐渐酸麻。
但低头看到柳玉的睡颜,心里是满足的。
他亲了亲柳玉的发顶。
这种感觉真好。
第95章 开心很快你也要当爹了
夜里,柳玉想到白天发生的事,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银白的月光洒落在窗户上,把窗台照得明亮。
他侧躺在床铺靠外的一边,有些困,半垂着眼皮。
忽然,一双手从身后伸来,将他轻轻搂入怀中。
背部贴上一面温热的胸膛。
宋殊禹的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他隆起的腹部上,掌心贴着肚皮,温度隔着一层薄衣传来。
柳玉闭上眼睛,下意识往后靠了靠。
而后,他想起什么,又睁开眼睛,仰头去看宋殊禹:“我来你这儿也有段时日了,怎的都没瞧见你的家人?”
“你今天不是看到了吗?”宋殊禹低头亲在柳玉的脸颊上,“你在荷花池边遇到的那个女人。”
“她啊?”
“嗯,她是我娘亲。”宋殊禹的语气很淡。
可柳玉心里无不感到震惊。
“睡吧。”宋殊禹把被褥往上扯了扯,将两人裹住,“等我忙完了带你去看她。”
宋殊禹最近真的很忙,天不亮便要上朝,等柳玉醒来,他已经从宫中回来在书房里处理事务了。
柳玉那天着实被那个女人吓到了,在屋里坐不住,绞尽脑汁地想理由去书房找宋殊禹。
宋殊禹也惯着他,没几日便让曾夷搬来一张催促工匠连夜赶工出来的软椅放在身旁。
而另一边,萧河回去伤痛了一阵后,在柳春时的画像前总算想通了。
虽然他也是柳玉的父亲,但是这么多年来由于他的怯弱和逃避,他从未对柳玉履行过应有的职责,柳玉怕他也在情理之中,既然柳玉自己做出了选择,那么他得尊重柳玉的选择。
若是摄政王敢负柳玉,纵使他不当这个王爷了也要摄政王付出代价!
想通之后,萧河甚至整理好了心情又来拜访宋殊禹。
这次,他一进书房就瞧见了坐在案几边上看书的柳玉。
柳玉穿着一身轻薄的衣裳,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裹着一张漂亮白净的脸,他似乎坐得有些累了,双手交叠地趴在桌上,下巴抵着手臂,垂着眼睫。
听见脚步声后,柳玉抬了下眼,见是萧河,他先是一愣,随后赶紧垂下眼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萧河心里发涩,目光在柳玉身上停留片刻,才默默转开。
柳玉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萧河。
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本来柳玉是姿态放松地趴在案几边上,萧河一进来,他就不由自主地绷紧身体,想了想还是默不作声地打直了背脊。
虽然萧河是为了柳玉而来,但还是打了个光明正大的幌子,他偏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奚锦,奚锦立即摸出一叠信封,上前交给曾夷。
曾夷拿过信封检查了一番,确认无碍才放到宋殊禹面前。
不过宋殊禹没动:“这是?”
“去年你落难玉潭村时,他们的行动轨迹全在这些往来的信件里。”萧河说,“我想你应该需要这些东西。”
闻言,宋殊禹眼里浮出一抹惊讶,他很快想到什么,身体微微往后一仰,轻笑出声:“都说瑞王是个没有野心、不顾朝堂的闲散王爷,我看不然,瑞王的本事真是不小啊,都把人安排到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了。”
萧河面色不变:“老话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虽然我并无争权夺利的心思,但是身在乱流之中,保命的本事总该有个一二,这点摄政王应该理解才是。”
“我当然理解。”宋殊禹收敛了笑意,眼神渐冷,“瑞王的好意,我接受了,不过若是瑞王想要借此机会提出别的要求,我怕是不能如瑞王的愿。”
萧河脸色略显难看,他看了眼柳玉,然而柳玉始终垂着脑袋,仿佛没听他们在说什么。
可柳玉压根藏不住自己的心思,嘴角紧抿,耳朵根几乎红透了,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紧张。
沉默许久,向来和宋殊禹没什么交集的萧河第一次在这个小辈面前服了软:“我亮出自己的底牌,自然不会毫无要求,但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只想和柳玉单独说几句话。”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宋殊禹便回答了他:“那不可能。”
萧河霎时一鲠。
宋殊禹言简意赅:“瑞王请回吧。”
话是这么说,放在案几上的信件却没有还回去的意思。
见萧河半天不动,宋殊禹挑了挑眉,再次开口:“曾夷,送客。”
“是。”
曾夷刚要行动,旁边忽然传来一道微弱的说话声:“可以。”
曾夷一愣,反应过来后立马退了回去,宋殊禹冷淡的表情也终于有了变化,又惊又诧地转头看向柳玉。
柳玉放下手里的书本,起身对萧河说:“你要说什么?”
萧河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忙道:“我们可以出去说吗?”
柳玉点了点头:“可以的。”
事态急转直下,这下轮到宋殊禹坐不住了,他噌的一下站起身来,而后意识到了什么,又缓慢地坐了回去。
明明心里装着许多阻拦的话,可张了张嘴,又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他单手把着座椅扶手,眼巴巴地望着柳玉。
柳玉原要跟着萧河出去,感受到宋殊禹的注视后,他转身回到宋殊禹面前,煞有其事地拍了拍宋殊禹的肩膀:“你接着忙,我去去就回。”
宋殊禹顺势抓住柳玉的手,本想亲一亲手背,但顾及到萧河在场,他只是轻轻地捏了捏:“快些回来。”
“嗯。”柳玉说,“我会的。”
萧河:“……”
他只是和柳玉说几句话而已,宋殊禹那架势搞得好像他要拆散他们似的,关键是他有那个心也没那个本事啊。
书房外面便是一个很大的花园,有假山流水,也有绿茵环绕,萧河想和柳玉边走边聊,可惜柳玉不想走那么远。
柳玉一直垂着目光,挑了个柱子后面的阴凉地,便不愿再走。
“瑞王爷,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这里没人。”
萧河无奈,只得倒了回去。
方才柳玉坐在椅子上,又有扶手遮挡,腹部的隆起不太明显,这会儿萧河和柳玉面对面地站着,柳玉穿得又薄,腹部的弧度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
显然柳玉自己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不太自在地用袖袍挡在腹前。
还好他的袖袍宽大,一挡就几乎看不出来了。
萧河顿觉尴尬,控制着自己尽量不去看柳玉的肚子,他以拳抵唇地咳嗽了两声,打破沉默:“以前的事,我应该向你道个歉,要是我没有选择逃避的话,你爹也不会……”
他哽了一下,长叹口气,“我对不起你和你爹。”
柳玉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藏在袖袍里的手指紧紧攥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都过去了。”
萧河目不转睛地盯着柳玉,试图从柳玉脸上寻找到一丝责怪或者抱怨的痕迹,结果他失败了。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柳玉看上去异常平静,仿佛他们正在讨论一件无足轻重的事一般。
其实柳玉说不怪他,他该高兴才是。
可事实上他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他宁愿柳玉生气地把他骂上一顿,就像之前对待宋殊禹那般,随意地冲着宋殊禹发脾气,而非这般客气又疏离。
良久的相对无言过后,萧河艰涩开口:“如果你愿意,我想补偿你,把我欠你的和春时缺你的,都补偿回来。”
柳玉蓦地一顿,茫然抬头。
萧河捕捉到了柳玉神情中的瑟缩,心中涩意更甚:“我无妻无子,这么多年来始终是个孤家寡人,也许这是上天的安排,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亲近的人,我……我不奢求你把我当成亲爹看待,我只想有机会能对你好。”
然而柳玉没有吭声。
萧河眼底藏着的期待逐渐落空,他的脸色比之前还要苍白,努力扯出来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他已经好久没经历过如此大起大落的心情了。
“如果你不愿意也没事,我……”他“我”了半天,却没能说出下文。
他也茫然了。
如果柳玉不愿意的话,他会如何呢?他也不知道,要让他从此和柳玉划清界限,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瑞王爷。”柳玉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柳玉仰头望着他,并未回答他刚刚的问题,而是问道,“你去过我们玉潭村吗?”
萧河愣道:“没有……”
“那你如何查到我爹那些事的?”
“我让奚锦去的。”萧河老实回答。
柳玉了然地哦了一声,安静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又问:“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萧河愣着没说话。
柳玉挠挠头,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提议是否唐突,但他还是解释了一下:“我不清楚你们之间有何误会,可我想着,倘若我爹还活着,并且知道你至今还是孤身一人的话,他会希望你去看看他。”
其实要说柳玉和他爹有多深厚的感情,那也不见得,毕竟柳玉连他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但他和他爹有相似的经历,他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倘若他爹对瑞王早已毫无情分,便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把他生下来。
他爹应该是还想着瑞王的。
见萧河良久不语,柳玉连忙补充说道:“你不想去也没关系的,我就是说说,你想去的话,我可以给你带路……不过要等几个月才行,我现在不方便。”
话音未落,柳玉眼前的光线蓦地一暗。
等他反应过来时,萧河已经小心翼翼地搂过了他的肩头。
萧河担心碰到他的肚子,不敢搂得太用力,指尖触到他肩膀的瞬间,萧河的一双手都在颤抖:“我想去,我一直都想去找他,可我不敢见他。”
以前是不敢见,现在是没脸见。
柳玉伸手拍了拍萧河的后背,郑重其事地说:“瑞王爷,逃避只会带来遗憾,不要再逃避了。”
萧河闭了闭眼,拼命地忍,却仍旧没忍住声音的哽咽:“好。”
宋殊禹在书房里等了快半个时辰,最后等到柳玉独自回来。
柳玉似乎心情不错,出去时还垂着脑袋,回来后便一脸放松了,他把案几边上的椅子拖到宋殊禹身边,两眼晶亮地望着宋殊禹。
宋殊禹注意到了他眉眼间掩饰不住的小雀跃,一时间因等待过久而产生的不耐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放下手里的折子,伸手帮柳玉理了理方才在外面被风吹乱的衣领:“说什么了?这么开心。”
柳玉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姿端正,态度也无比认真:“以后瑞王爷就是我爹啦。”
宋殊禹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可看着柳玉欢喜的模样,他也忍不住心生愉悦,笑了笑说:“那太好了。”
柳玉拉过他的手,将他的掌心慢慢贴到自己隆起的肚皮上,小声说:“很快你也要当爹了。”
宋殊禹愣了愣,低头去亲柳玉的额头。
第96章 娘亲过去
趁着荷花盛开得最灿烂的时候,柳玉又去了一次府里西南角的荷花池,不过这次他是和宋殊禹一起去的。
他们在荷花池旁的凉亭里坐了许久,都没有再遇到那个奇怪的女人。
见柳玉时不时探头眺望,宋殊禹索性牵着柳玉来到荷花池对面的一处院门外。
跟随他们的曾夷和曾飞领了吩咐,上前推开院门。
吱呀一声。
一股尘封的气味扑鼻而来。
陌生的感觉让柳玉有些害怕,下意识地攥紧宋殊禹的手,并往对方身后躲了躲。
尽管宋殊禹面上不显,可身体明显僵硬了几分,他在原地愣了片刻,才若无其事地抬脚往里走去:“走吧。”
曾夷和曾飞识趣地站在院门外面,并无跟上来的意思。
摄政王府很大,光是住人的院落及楼房就有二十好几处,之前柳玉闲来无事,被刘嬷嬷和丫鬟们带着逛了不少地方,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冷清的院落。
虽然花草树木都有打理过的痕迹,但是草丛中间的石板路上铺了一层薄灰,尽头屋子的门窗全部紧闭,整栋屋子安安静静地沉没在大片的树荫之下。
这里太安静了,连鸟叫声都那么响亮,实在不像是能住人的地方。
柳玉亦步亦趋地跟在宋殊禹身后,走出小路,来到屋子前的空地上,宋殊禹重新牵起他的手。
他晃了晃宋殊禹的手:“这里有人住吗?”
宋殊禹转头对他笑:“当然有。”
“那怎么都没个人伺候呢?”就算宋殊禹和他娘亲的关系再差,也不至于差到这种程度吧,好歹是宋殊禹的娘亲呢,柳玉暗戳戳地想。
然而柳玉向来藏不住心事,一眼就被宋殊禹看穿了。
宋殊禹说:“这里有几个伺候她的下人,估计被她骂跑了,她的脾气很不好。”
下人们怠慢那个女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若非宋殊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人们哪儿有那么大的胆子?
不过这些话就不必告诉柳玉了。
宋殊禹牵着柳玉上前,伸手试着推了一下屋门。
屋门没锁,一下子便被推开了。
但宋殊禹并未急着进去,拉着柳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直到一个什么东西从里面掷来,啪嗒一声摔在门槛上。
碎片飞溅。
柳玉吓得肩膀猛缩,几乎整个人都藏到了宋殊禹身后。
他脸色发白地探头一看,发现方才被掷过来的东西居然是一个茶杯。
宋殊禹倒是十分平静,似乎对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他将柳玉挡在身后,等到屋里再次掷来三个茶杯后,才牵着柳玉并踩着一地碎片往里走。
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从门外洒进来的灿黄阳光让柳玉勉强看清屋里的一切。
只见屋门正对着的圆桌旁坐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凌乱的头发遮挡了她的半边面容,她侧身向着他们,脑袋微垂,一只手搭在弯曲地搭在圆桌边缘,看着宛若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但当他们走近时,女人的脑袋明显抬了一下。
发缝间露出一双写满怨毒的眼睛。
即便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柳玉还是被女人那道淬了毒一般的目光吓得够呛,他咽了口唾沫,贴在宋殊禹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上次女人便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凉亭外面,用和此时此刻如出一辙的目光盯着他,然后突然冲上来抓住他的肩膀吼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
女人的目光从柳玉的脑袋往下扫,扫到柳玉的腹部时,便停了下来。
须臾,她扯起嘴角,凌乱的头发遮掩不住脸上嘲弄的笑意:“果然是你的种。”
“他叫柳玉,是凉州人。”宋殊禹并未理会女人话里的冷嘲热讽,语气平淡地说,“从今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三个字仿佛刺激到了女人的神经,女人瞳孔骤缩,伸手想摸桌上的东西砸过去,可能砸的都被她砸了个精光,她摸了半天,最后双手攀在桌上,形容枯槁又相当狼狈地怒视宋殊禹。
“谁和你是一家人?我不和杀人魔做一家人!”女人将头发捋到脑后,露出一张和宋殊禹有几分相似的完整面容,但她太瘦了,眼窝深陷,颧骨凸出,一双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她像极了从深渊爬出来的魔鬼,恨不得把宋殊禹生吃活剥。
疯狂、憎恶、仇恨等等情绪在女人脸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却唯独没有一个母亲对待孩子应有的感情。
宋殊禹的表情近乎麻木,面对女人发疯似的咆哮,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轻笑着说:“我是杀人魔,那你是什么?”
他故作沉思,随后恍然开口,“哦,你是怂恿杀人魔犯罪的母亲,你看,我们不是很适合做一家人吗?”
“宋殊禹!”女人猛地起身,整张脸在这一刻狰狞到了极致。
柳玉以为女人要对宋殊禹动手,赶忙拽着宋殊禹的衣服一个劲儿地往后退去,他真的被吓到了,心里开始后悔跟宋殊禹提起这件事,早知道女人对宋殊禹的敌意如此深,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宋殊禹踏进这里一步。
“宋子臻,我们快走了。”柳玉焦急忙慌地说,“我不想呆在这里,走了走了。”
女人的指甲在桌面上抠出刺耳的声音,她的脸慢慢转向把宋殊禹往门外拖的柳玉,柳玉苍白的脸色和惊恐的表情仿佛取悦到了她,她蓦地笑出了声:“瞧你把他宝贝的样子,你放心,我们这里的任何人都伤不了他,反而是他,他这个魔鬼,残忍到亲手杀害了自己的父亲!”
柳玉霎时愣住,扭头看了眼宋殊禹。
宋殊禹平静的面色不变,但柳玉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宛若被人点了穴道,连脚步都无法挪到。
“看到没有?”女人指着宋殊禹,哈哈大笑,“他不仅杀了那几个贱女人和那些贱种,连把他养育到大的亲爹都不放过!”
笑着笑着,女人突然眼眶一红,双手捂脸地呜咽出声,“可怜我才三十几就没了丈夫、当了寡妇,你为什么要对你爹下手,为什么?他是你爹啊!”
看着眼前又哭又闹疯疯癫癫的女人,宋殊禹的一颗心不停下坠。
似乎有冷水灌入四肢,他的身体温度急剧下降,手脚冰凉得好像被人扔到了冰天雪地里。
刹那间,他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变相囚禁了他好多年的屋子里。
对他不闻不问的父亲。
成天以泪洗面的母亲。
还有对他虎视眈眈时刻想要除掉他的那几个小妾和她们生下的孩子们。
他的生活被无尽的绝望包裹。
被下毒、被刺杀、被软禁,唯一能保护他的母亲却懦弱无能,一次次地被欺负,一次次地被推倒,除了在他的床榻前哭泣和诅咒,什么都做不了。
他原以为她会高兴的。
为什么她会变成如此模样?
宋殊禹不愿回想,却恍若魔怔一般控制不住地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他被压在巍峨的巨石之下,全身麻木,连动一下都极为艰难。
为什么?
他一直想不通这件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忽然,一双手搂住了他的腰,一下子把他从回忆的漩涡中拉了出来。
他猛地回神,并未发现自己脸色惨白,脸上已是布满冷汗,他扭头对上柳玉一瞬不瞬盯着他的视线。
柳玉眉心紧蹙,神情里尽是对这里和女人的排斥,女人癫狂的话没有对他产生分毫影响,他催促道:“宋子臻,走了走了。”
女人也为柳玉的话感到诧异,安静了一瞬,扯着头发,奔溃地吼道:“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他是杀人魔,他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杀!”
柳玉攥着宋殊禹的腰带,大半身子都躲在宋殊禹身后,他本不想和女人正面来往,可听了女人这番话,他忍不住反驳:“那你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口一个杀人魔,当娘的哪儿有这么说自己孩子的?”
女人一愣。
柳玉总结地说:“你也是个不称职的娘!”
女人反应过来,脸上一红,顿时勃然大怒:“你!”
宋殊禹却在这个时候笑了出来,他眼里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这个噩梦困了他太多年,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然还有勇气走出来。
他笑盈盈地看着女人:“都是你让我做的。”
女人一脸怨毒。
“我不过十岁的年纪,哪里懂得了那么多?是你哭着告诉了我解决他们的法子,是你详细地说了在哪里下毒、如何下毒,也是你口口声声地说我爹宠妾灭妻,为了一个青楼来的女人要把你休了,你想他们死,你想他们永远埋在黄土里。”
女人浑身一震,脱力一般地坐回椅子上,她瞬间泪流满面:“可我没让你真的杀了你父亲啊,你怎么连你父亲都不放过呢……”
宋殊禹牵住柳玉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时隔多年,他终于说出了曾在心里盘旋过无数次的反驳的话:“你可有想到当时我才十岁?你就是我的天,因为你恨他们,所以我才恨他们,因为你想他们死,所以我杀了他们,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而你……”
他的语气里慢慢带上了困惑,“你在他们面前那般软弱,连他们身边的一个小丫鬟都能骑到你头上去,甚至当着你的面给我下毒,为什么在我面前,你就变得如此强硬恶毒?你把最坏的一面给了我,却曾连护我一下都做不到,你真的是我娘吗?”
女人止住了眼泪,怔怔看着宋殊禹:“你在怨我?”
“从我被下毒后躺在床上的那刻起,我无时无刻不在怨你,懦弱的娘亲,无能的娘亲,连自己孩子都护不住的娘亲,谁会想有一个这样的娘亲?”宋殊禹说,“但你已经是我的娘亲了,接受现实吧,像我一样。”
被宋殊禹拉走时,柳玉回头看了女人一眼。
女人颓废地坐在桌旁,依然形态佝偻、模样狼狈,宋殊禹刚刚那番话似乎对她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她面容呆滞地望着他们这个方向。
注意到柳玉好奇的目光后,女人脸上闪过明显的难堪之色,她偏头避开了柳玉的目光。
屋外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他们刚踏出屋门,便有大片热烈的阳光拥抱了他们。
柳玉顺手带上屋门。
咯吱一声。
屋门关上,把女人以及屋内的所有阴影一起隔绝在了门后。
迈出院门后,那股浓烈的尘封气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清新的花草香气,还有被微风吹来的阵阵荷花香味。
第97章 想念情绪说变就变
宋殊禹牵着柳玉的手热出了汗,可他还是不想松手。
他们绕过荷花池往回走时,柳玉挣开了他的手跑去折了一支几乎坠到岸上的荷花,反正这里的荷花都是府里下人种的,柳玉也没客气,挑了一支开得最大最粉的。
他把荷花递给宋殊禹:“我在这里吃你的、用你的,也没什么好送你的,不知你看到这朵荷花能否心情好些。”
荷花开得太大了,比柳玉的脸都大,柳玉的半张脸藏在荷花后面,露出来的一只眼睛笑得弯弯的。
看得出来,柳玉自己也很喜欢这里的荷花。
宋殊禹为官以来,收到的金银珠宝不在少数,连边境上供进宫里的稀奇玩意儿也是想拿便拿,可从未有这么一个礼物,宛若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开了常年积压在他心中的乌云。
他垂着眼睫,嘴角扬起一抹弧度,伸手接过了柳玉递来的荷花。
“谢谢你。”宋殊禹说,“我很喜欢。”
柳玉隔着荷花看他,阳光照得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离开了那间阴暗沉闷的屋子,柳玉的说话声也明朗了许多:“不要在意你娘的话,你很好。”
宋殊禹攥紧扣着荷花茎的手指,笑着问:“你不怕吗?”
柳玉歪了脑袋,绕开荷花更清楚地看着宋殊禹:“怕什么?”
“怕我是……”宋殊禹顿了下,换了种说法,“怕我杀了很多人。”
柳玉皱了皱眉,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宋殊禹的话,他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那个回答:“我觉得你很好。”
宋殊禹眼底笑意加深,俯身亲了亲柳玉的嘴巴。
柳玉乖巧地仰着头,但碍于有曾夷和曾飞在边上看着,他表现得很不自在,不多时便歪着身子往旁躲。
在烈日下亲吻着实不是一件令人舒服的事,而且两人都被晒出了汗,但宋殊禹嘴角的弧度已经扬得压不下来。
他抓过柳玉抵在自己胸口上的手,低头在手背上亲了一下。
柳玉害臊极了,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可犹豫了下还是没有那么做,他脸颊绯红,由着宋殊禹牵着自己的手。
“你不要再想你娘的话了,听见了吗?”柳玉一边被宋殊禹牵着往回走一边一本正经地叮嘱,“你的人生由你自己说了算,他人置喙算得了什么?你看我以前还经常被我姑姑骂,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我才不在乎她怎么看我呢。”
宋殊禹很少听柳玉提起以前的事,顿时来了兴趣:“柳春华怎么骂你了?”
“她说我是白眼狼,就知道吃她的粮食,干的活少得连吃进肚里的粮食都抵不了。”
小时候的柳玉还会为此伤心,连家都不敢回,只能独自躲在荒废了的田地里偷偷哭泣。
如今多年过去,他早已释怀,除了不满再无别的情绪。
于是他蛮不高兴地对宋殊禹抱怨道,“我姑姑根本是在胡说,我哪里吃得多了?我都不敢喝第二碗粥,卢连才才吃得多,他不仅吃的白米饭,而且肉都堆在他的碗里,他还不干活,家里的鸡鸭和猪都是我在喂。”
以前柳玉不说这些不是不想说,而是觉得别人肯定不想听,他便一直憋着,憋到自己忘记为止。
可曾经受过的委屈哪儿会轻易忘记?不过是都被压下去罢了。
这下好了。
有宋殊禹在,宋殊禹不想听也得听——因为他除了宋殊禹便无其他可以倾诉的对象了。
“我姑姑对待我和对待卢连才就是两套标准,她对我真的很不好。”柳玉晃了晃被宋殊禹牵着的手,连带着宋殊禹的手也晃了起来,他笑得眉眼弯弯,“但没关系,你对我好就行啦。”
宋殊禹听着这些话,眼神却暗了几分。
他想自己当初还是太宽容了,就那么放过了柳春华一家人,换做现在的话,他一定要从那家人身上扒下一层皮来。
不过来日方长。
宋殊禹不动声色地敛去了眉眼间的戾气,他笑着应了一声:“嗯。”
“所以你娘的想法也不重要,知道吗?”说到这里,柳玉倏地话音一转,厚着脸皮拍了拍自己故意挺起的胸膛,“我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宋殊禹噗嗤一乐。
柳玉见宋殊禹笑出声了,自个儿也更加高兴了,他用力捏了捏宋殊禹的手,郑重地说:“宋子臻,以后我也会对你好的。”
宋殊禹晃了下神,忽然觉得柳玉的笑容无比耀眼,仿佛一道强烈到直接照进他内心幽暗深处的阳光,他心头略微一紧,跟着点了点头:“好。”
……
回去后,刘嬷嬷找来一个白玉瓶子装上荷花。
荷花开得十分灿烂,却在瓶子里显得有些孤零零的,柳玉发现荷花还是留在池塘里好,那里才是属于它的天地,在这间晒不到阳光的屋子里,不出几日就开始焉了,小黑猫倒是对荷花有一百个好奇,时常围着花瓶转悠。
如今小黑猫成了院里的团宠,性子愈发骄纵起来,连柳玉都留不住它,有时一跑出去就是一两天见不着身影。
这会儿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柳玉把小黑猫按在桌上一顿狂摸。
小黑猫被柳玉蹂/躏得喵喵直叫,用小肉掌把柳玉的手背拍得啪啪直响。
边上的丫鬟们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生怕小黑猫不小心抓到或是咬到柳玉,到时死的可不止是小黑猫,连她们都会下场凄惨。
还好小黑猫有分寸,虽然一直在用肉爪子拍打柳玉,但始终没有露出指甲。
柳玉和小黑猫玩了一会儿,刘嬷嬷便找了个由头把小黑猫抱走了,她让丫鬟们帮着柳玉换了身衣服,在屋里等了没多久,就瞧见宋殊禹带着两个看上去畏首畏尾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柳玉茫然地坐在椅子上,两个陌生人的到来让他下意识用袖袍遮挡腹部。
宋殊禹似乎担心柳玉多想,直奔主题地说:“他们都是我从宫里请来的太医,对男子生产之事有所了解,接下来他们都会住在府上,直到你把孩子生下来。”
柳玉愣了半天,随后呆呆地哦了一声。
那两个太医分别姓白和楚,进宫多年一直都在伺候皇帝,前面是伺候脾性喜怒不定的老皇帝,后面是伺候变脸跟翻书似的小皇帝,深知为人处世之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们心里门儿清。
因此即便震惊摄政王不仅金屋藏了一个男娇,还不声不响地搞大了对方的肚子,他们也不敢表露分毫,甚至连看都不敢抬头看柳玉一眼,恭恭敬敬地低头含胸行了个礼:“柳公子。”
刘嬷嬷拿来椅子,让宋殊禹坐到柳玉身旁。
宋殊禹伸手按住了柳玉握成拳头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嵌入柳玉的指缝之中。
尽管白太医和楚太医都埋着脑袋,却还是在余光里把宋殊禹的小动作收入眼中,他们一动不动,大气不敢喘一下。
直到宋殊禹的声音响起:“来吧。”
“是。”
白太医和楚太医为柳玉做了一番十分仔细的检查,胎儿发育尚好,但由于柳玉是男子的原因,已有快七个月身子的他看上去并不如寻常女子那般明显,只要平常多加注意,尤其在饮食方面多加用心,等到生产那日应该不会出现太大问题。
白太医把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话音一顿,接着说道,“就是这个生产的方式……”
宋殊禹知道白太医的顾忌,抬了抬下巴道:“直说无妨。”
“男子生产的方式也和寻常女子不同,昨儿我和楚太医商量了很久,想来想去也只有剖腹取子这一个法子。”见柳玉的脸色瞬间白了几个度,白太医慌忙找补,“当然具体过程还要仔细商议,我们只是先提出了一个设想。”
柳玉白着脸不说话,双手反抓住宋殊禹的手。
宋殊禹的另一只手覆上柳玉的手背,轻轻拍了拍,随后对一旁的刘嬷嬷说:“你带两位太医下去休息,其他的事回头再说。”
之前宋殊禹便在宫里和两位太医联系,也从两位太医那里了解到了男子生产的方式,他害怕柳玉多想,一直没有把这些事告诉柳玉,现在孩子快七个月了,不能再拖下去了,今天的对话只是他的试水,结果还是把柳玉吓到了。
晚上睡觉时,柳玉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宋殊禹为柳玉捏完腿,躺下将柳玉搂入怀中:“要是你想出去走走,我也可以陪你。”
柳玉的后背抵着宋殊禹的前胸,他把脑袋靠在宋殊禹的脖子上,两个人亲密无间地相贴,这样能让他心里踏实不少,他想了想说:“我想见见瑞王爷。”
“嗯?”宋殊禹问,“怎么突然想要见他了?”
柳玉沉默了一会儿才感叹地说:“男人生孩子真是麻烦啊。”
宋殊禹默默抱着他,
“不知道以前我爹一个人是如何熬过去的。”柳玉歪着脑袋,用头蹭了蹭宋殊禹的脖颈,声音很低,“我有些心疼他,要是他还活着就好了。”
宋殊禹摸了摸柳玉的脑袋:“若你爹泉下有知你平平安安地长到这么大,他会很欣慰的。”
柳玉嗯了一声,带着点鼻音。
宋殊禹察觉出不对,起身想看,却被柳玉偏头躲开了。
然而他们都躺在床上,还靠得如此近,柳玉如何躲得过?意识到宋殊禹已经坐了起来,他连忙抬起两条手臂遮住眼睛,谁知还是有几颗眼泪珠子顺着脸颊弯弯曲曲地往下滑落。
滑落到下巴上时,被宋殊禹用拇指拭去。
“怎么哭了?”宋殊禹心疼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刚刚还好端端地跟他说着话呢,冷不丁地就开始掉金豆子了,他想俯身去抱柳玉,可中间隔着柳玉的大肚子,他只能轻拍着柳玉的肩膀,“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柳玉稍微放下两条手臂,露出一双通红且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的圆眼睛,抽泣着说:“我、我没想哭的。”
宋殊禹安慰他:“这里就我俩,哭了也没事。”
“谁说就我俩了?”柳玉早就想说这个问题了,“还有曾夷和曾飞呢!”
守在屋顶被迫偷听的曾夷和曾飞:“……”
“说不定邢秀也在。”
曾夷和曾飞旁边的邢秀:“……”
“上面的三个。”这次响起的是宋殊禹的声音,“你们去忙自己的。”
在屋顶坐成一排的三个人立马消失不见了。
柳玉也不知自己了,情绪一上头,怎么都压不住,对柳春时的思念伴随着从小到大所经受的委屈,汹涌着淹没了他。
过了好久,他终于强迫自己止住了眼泪,困意随之而来。
宋殊禹抱着柳玉重新躺下,等柳玉睡着后,他听见柳玉迷迷糊糊地说:“剖腹……轻一点……”
“……”沉默片刻,他暗叹口气。
第98章 嫉妒来炫耀的
白太医和楚太医在府上住下后,每日都会来柳玉院里例行检查,这天检查完后,柳玉才开始忙活出去的事。
原本宋殊禹要把萧河喊来府里或者将柳玉送到萧河府上,但柳玉好久没有出去了,他想出去溜达一圈,而且自从他离开茶坊,就再也没回去看望过茶坊的两个老板和谢松,他还想趁此机会回去看看。
宋殊禹拗不过他,只好让人通知萧河,见面地点定在那家茶坊。
隔了好久才回来,茶坊和柳玉记忆中的样子有了些许出入,但总归是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茶坊的牌匾换了一块更大的木料,红底黑字,龙飞凤舞,里面也装得更为华丽,似乎连面积都扩大了一圈,一个陌生的伙计满面笑容地迎了过来:“客官,几位?”
曾夷走在柳玉前面,开口说道:“我们的人在楼上定了位置,姓萧。”
“噢~”伙计一听,笑容愈发灿烂,点头哈腰地把他们往楼上请,“往这边走。”
今天柳玉特地穿了一身能遮住腹部的衣服,虽说无法完全遮挡,但不至于让人往那方面想,他下意识地把袖袍挡在腹前,一路上都在东张西望,可惜一直没有瞧见谢松的身影,以前谢松都在一楼跑堂。
“冒昧问一下。”柳玉忍不住询问伙计,“在你们店里跑堂的谢松没在吗?”
伙计挠了挠头,心想谢松那小子何时认识了这么一个富家公子?他心有疑惑,嘴上还是老实回答:“小公子,若你问的是我认识的那个谢松,那他早就撂挑子没干了。”
“啊?”柳玉惊讶,“何时的事?”
“就在半个月前。”
“为什么?是出了什么事吗?”柳玉记得谢松已经在这家茶坊里跑了很久的堂,直到他离开时,谢松都没有表现出要离开的意思,而且谢松只是玩心稍重,但绝不是不负责任撂挑子就走的那种人。
伙计面露难色,似乎不知该不该回答柳玉的问题,不过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回避:“这是人家的私事儿,我不便拿出来说,既然小公子认识谢松,可以自己去问谢松。”
不等柳玉有所反应,伙计连忙挥手喊了一声,“子轩,来客人了!”
随着话音的落下,一个人匆匆忙忙地从二楼另一边跑了过来。
“几位?”
“两位。”伙计回,“他们找人,对方已经定了位置,是姓萧的那位老爷。”
来人哦了一声,脸上堆满笑容,对走在前面的曾夷做了个请的手势:“客官这边走。”
说完,再看向柳玉,那人一下子怔住了。
柳玉也有些怔愣。
没想到段子轩还在茶坊里帮忙,之前谢松说段子轩不太瞧得上茶坊里的活儿,每次来帮忙都不会干多久,但是这次已经干了几个月了吧。
柳玉和段子轩的关系算不上多好,若是段子轩没注意到他的话,他便打算装聋作哑,可眼下段子轩显然认出他了。
他纠结了下,正要和段子轩打声招呼,却见段子轩立即收回目光,转身领路。
厢房里,萧河早早地就来等着了,听见开门声,他赶紧起身走了过去。
见来人只有柳玉和曾夷两个,萧河不由得愣了一下:“就你俩吗?”还以为依摄政王那多疑的性子,会寸步不离地跟来。
闻言,柳玉尴尬地说:“他也来了,在下面马车里等着呢。”
萧河问:“他不上来吗?”
柳玉摸了摸鼻子:“我没让他上来。”
他担心宋殊禹和萧河见面后又会产生不愉快,便让宋殊禹暂时委屈一下,否则和他一起上来的人该是宋殊禹而非曾夷。
估计这会儿宋殊禹正蛮不高兴地和曾飞一起在马车里坐着。
虽然萧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一想到在朝廷上铁石心肠、精于算计、让不少人吃了闷亏的堂堂摄政王也在他儿子这里吃了闷亏,就一阵暗爽,他嘴角止不住地上翘,幸灾乐祸之情溢于言表。
直到曾夷冷冷看了过来,他才以拳抵唇地咳嗽了下。
“快坐快坐,我们坐下说。”
柳玉坐到椅子上。
曾夷却没有坐下的意思,跟块石头似的硬邦邦地站在柳玉身后。
萧河准备关门,这才发现领柳玉和曾夷进来的段子轩还未离开,他表情复杂地站在门口,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柳玉。
由于这家茶坊的老板之前收留过初来京城的柳玉,因此萧河每次路过都会进来坐上一会儿,也和段子轩打过不少照面,段子轩看着和柳玉差不多大的年纪,又同样长得白白净净且讨人喜欢,萧河每次都会和他说上几句话,走时还会单独赏他一些碎银子。
萧河打心底里喜欢段子轩这个孩子,可此时此刻段子轩看向柳玉的眼神让他感觉相当不舒服。
只是瞬间,他对段子轩的那些喜欢全部消失殆尽。
“怎么?”萧河脸上没了笑意,眼神微沉地看着段子轩,“你还有事吗?”
段子轩猛地回神,顿时被萧河的眼神吓了一跳,他印象中的萧河温和有礼,像是自家长辈一般亲切地关怀着他,何时用过如此冷漠的眼神看他?
“没、没有……”段子轩声音发虚,“那我先出去了,萧老爷有事喊我。”
萧河嗯了一声,没再多看段子轩一眼:“出去把门带上。”
段子轩逃也似的溜出了厢房,刚出去就碰上一个鬼鬼祟祟跑上二楼的伙计,正是不久前把柳玉和曾夷领上楼的那个伙计。
伙计好奇地问:“子轩,你知道刚刚进去的那个小公子是谁吗?他还跟我打听了下谢松的去处。”
“他还问过谢松?”
“是啊。”伙计点头如捣蒜,“不过我没把你和谢松之间的事儿告诉他。”
段子轩已经缓过神来,但脸色格外难看,沉默片刻,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看来他真的攀上高枝了,出行都有马车和下人护着,还通过摄政王府认识了萧老爷,以前是我小瞧了他。”
“摄政王府?他是摄政王府里的人?”
“也是,你来的时候他都走了,你不知道他那些事实属正常。”段子轩语调平缓,可语气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茶坊里的老人都知道他那些事,尤其是谢松,谢松和他关系好,肯定知道得更多,你看他不是一攀上高枝就回来找谢松炫耀了吗?”
伙计把段子轩拉到角落,急道:“到底是什么事儿?你倒是说说啊。”
面对伙计的催促,段子轩还是有些犹豫,俗话说祸从口出,以前他和柳玉都是茶坊里的人,在背后嚼嚼舌根也不算什么大事,可现在柳玉早已离开茶坊,似乎还攀上了摄政王,他再说柳玉的不好就容易惹火烧身了。
然而转念想到方才萧河对待柳玉的殷勤态度以及对待他的冷眉冷眼,又有一股名为嫉妒的情绪悄无声息地爬了上来。
茶坊里只有他从苏婆婆那里得知萧河其实是个王爷,也只有他得到了萧河的赏识,正是想要结识萧河的心愿让他勉为其难地在茶坊里干到现在,这是众人都羡慕不来的机遇,倘若他能在王爷府上谋求到一份好的差事,那该有多么光宗耀祖。
可就在方才,才和柳玉见了一次面的萧河突然冷落了他……
段子轩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巨大的失落感宛若一张血盆大口,他被嫉妒攻了心,再也无所顾忌,开口便道:“他不是京城人,好像是从凉州一个小村落来的,刚到京城的时候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苏婆婆看他可怜才让他来茶坊,当时他和谢松一起住在阁楼上。”
“然后呢?”
“然后他没干多久就走了,说是有亲戚在一个大人府上干活,顺便帮他找了个活儿。”段子轩轻蔑地笑了笑。
柳玉怎么可能在京城里有亲戚?倘若真有亲戚,至于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去了一趟摄政王府还引起了摄政王的注意后,就突然在京城里有个亲戚了。
只有谢松和他那两个傻亲戚才会相信如此荒谬且漏洞百出的说辞。
段子轩瞥了眼房门紧闭的厢房,说,“你觉得他干的是什么活儿?能让那个大人如此厚待他,安排马车和下人护送他也就罢了,甚至还帮他结识了萧老爷,说是去当那个大人的干儿子也不为过吧?”
伙计满脸震惊,半晌才呐呐地说:“那个小公子看着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想不到这么有手段。”
虽然段子轩没有明说,但他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八/九不离十了。
能有什么活儿这么赚?用脚指头都能想到是床上那些活儿。
伙计飘飘然地回到楼下,想起来跑去外面偷偷看了一眼,果然有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马车停靠在路边,想来应该就是摄政王府的马车了。
楼上的柳玉和萧河聊了一个多时辰才准备离开。
他让萧河先走,自个儿则打算去找苏婆婆问下谢松的去处,可萧河好不容易和儿子见上一面哪里舍得独自离开,一听柳玉说要找人,他便把段子轩喊了过来。
“你们掌柜的何时回来?”
段子轩整理好了情绪,笑得好看又恰当好处:“萧老爷是找苏婆婆吗?按照昨儿的点,她应该快回来了。”
“嗯。”萧河说,“等她回来,你让她过来一趟。”
“好。”
没等多久,苏婆婆真的回来了,她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去了柳玉和萧河所在的厢房,瞧见柳玉,苏婆婆激动得眼睛都红了,不过碍于还有曾夷和萧河在场,她没敢表现得太明显。
柳玉和苏婆婆叙了一会儿旧,随后让曾夷拿出带给苏婆婆和钱爷爷的礼物。
苏婆婆推拒了几次,没能推掉,只好难为情地收下了,嘴里一个劲儿地说着谢谢。
柳玉又询问了谢松的去向。
苏婆婆的回答和那个伙计一样,说谢松在半个月前就没干了,但苏婆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说谢松好像有什么急事,连月钱都没领便直接收拾东西走人了,苏婆婆让人找到谢松家里,谢松只收了钱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柳玉心里也疑惑极了,向苏婆婆打听到了谢松的住处。
走时,段子轩还在包厢外面,看着走在最后的萧河欲言又止,他以为萧河会像往常那样停下来和他说上几句话并打赏他一些碎银子,结果萧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段子轩站在二楼,眼睁睁看着那行人走远,脸色青到几乎发黑。
第99章 看望说你坏话
柳玉看天色还早,便想再去谢松家里看看。
谁知上了马车后面对的是宋殊禹埋怨的表情,可怜同样被留下来的曾飞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空气中缩在马车角落一动不敢动。
“说完了?”宋殊禹没有表情地问。
柳玉点了点头,自觉地坐到宋殊禹身旁。
曾夷则在马车外面,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能分清楚哪些事需要得到自家大人的应允、哪些事不需要了,譬如去那个叫谢松的人家里,就不需要,反正不管他家大人此时此刻如何闹脾气,最后都会同意柳玉的请求。
于是曾夷驾着马车直奔谢松家里。
不一会儿,马车里钻出一个人和他并排而坐,扭头一看,是曾飞。
曾飞抹了把脸,讪讪开口:“我不适合坐在里面。”
曾夷好歹跟了自家大人多年,之前柳玉没看出来,但他和曾飞都看出来了,从柳玉把自家大人留在马车里的那一刻起,自家大人就在生闷气了——从前都是摄政王气着别人,能让摄政王哑巴吃黄连,只怕柳玉是开天辟地的独一人了。
忽然间,曾夷有些心疼自家大人。
“还在气呢?”曾夷悄声问道。
曾飞重重点了下头,本不想多说,可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气也没用,柳公子又看不出来。”
曾夷赞同地点了点头。
柳玉的生长环境和他们不同,他们能在一件事上绕千百八十个弯子,但在柳玉眼里非黑即白,若是他们家大人不长张嘴,以后有的苦头吃。
马车里,柳玉还真没看出宋殊禹的情绪,他正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谢松的事。
宋殊禹沉默地听着,时不时嗯上一声。
柳玉说完,才问宋殊禹:“我们去看看谢松好不好?”
说着,他从袖口中摸出一张墨渍干掉了的纸条,展开了在宋殊禹眼前晃了晃,“他家离这里很近,曾夷说只隔了三条街呢。”
宋殊禹叹了口气,抓过柳玉的手捏在掌心里:“我们这不是正在去吗?”
“啊?”柳玉眨了眨眼。
宋殊禹看柳玉一脸茫然的样子,当真又气又无奈,他狠狠磨了磨牙,抬起柳玉的手亲了一下:“曾夷已经在往那个人家里赶了。”
柳玉恍然地哦了一声,随即眯起眼笑开了:“幸好我还留着给谢松的礼物,等会儿就可以给他了,本来我都打算把谢松那份一起给苏婆婆了。”
说起礼物,宋殊禹也很无力。
别看柳玉平时似乎没什么主见,可在一些事上,柳玉的脾气相当地倔,就像今天买礼物一般,说什么都要用自己攒下的钱,还要亲自去铺子里挑选,每样礼物都是柳玉看着铺子老板打包好的。
然而他喜欢的不就是这样的柳玉吗?
宋殊禹的拇指摩擦着柳玉的手背,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柳玉。
可惜柳玉不知对方心中所想,又开始自顾自地担忧起来:“我好久没见到谢松了,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我。”
“肯定记得。”宋殊禹安慰他,“你们才分开不久。”
“记得就好。”
“嗯。”
说完这个,马车里的气氛安静下来。
马车穿过闹市,一路颠簸,摊贩的叫卖声和路人的喧闹声不绝于耳,窗帘时不时地被风吹开,阳光洒落进来,照出大片在空气中缓慢流动的细小尘埃。
柳玉才安静一会儿,冷不丁地想起什么,他高兴地说:“瑞王爷说他家里有我爹的画像,是他亲手画的,旁人看了都说栩栩如生,等我把孩子生下来,就可以去他府上看看。”
“……”连宋殊禹都未察觉出自个儿酸溜溜的语气,“先是一起回玉潭村,再是去他府上看画,你们还一起约定了多少事。”
柳玉仰头认真想了想:“暂时就这两件。”
“暂时?”宋殊禹皱起眉头,“也就是说以后还有?”
柳玉一脸无辜:“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定呀。”
宋殊禹:“……”
对方表现得如此明显,这下柳玉再看不出来异样就是傻的了,他惊讶地抬起宋殊禹捏着他的手晃了晃:“你怎么啦?”
宋殊禹感觉胸腔里憋着的那股气满得都快溢出来了,他担心自己控制不住的表情吓着柳玉,索性偏过脑袋,但他嘴上还算诚实:“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在生气吗?”
闻言,柳玉更加惊讶了:“你为何生气?”
“……”宋殊禹深吸口气,纠结过后,一鼓作气地说,“我撇下一身事务跟你过来,你却把我撇在马车里,单独上去见瑞王。”
柳玉愣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解释:“可、可你不是不喜欢瑞王爷吗?要是我带你上去了,万一你和瑞王爷又闹得不高兴……”
“那我等了你这么久,你回来却一直在说其他人。”
“我只说了谢松和苏婆婆呀。”
“你还说了瑞王。”宋殊禹幽幽地说,“你还和瑞王约定好日后去他府上看画。”
“那怎么了?”柳玉真的不明白。
宋殊禹不说话了,他憋着一口气,好半天才长叹一声。
其实他不想承认自己吃瑞王的醋,毕竟瑞王是柳玉的亲爹,他和瑞王之间实在没有可比性,可怪就怪在他和瑞王之前撕破了一次脸,虽然瑞王表面上接受了他,但实际上一直在暗地里地跟他较着劲儿,若是柳玉点头,估计瑞王会立马一脚把自己从柳玉身边踹开。
通俗点说,宋殊禹感觉自己和瑞王的关系就像婆媳关系一样,尽管到不了相互吃味的地步,可无论柳玉偏向哪一边,另一边都会十分不爽。
显然,现在不爽的人是他。
说不定瑞王那边早就乐死了。
可这些话无法解释给柳玉听,且不说柳玉能否听懂,宋殊禹自个儿也拉不下脸。
罢了。
他心想。
刚这么想完,柳玉突然把手抽了回去。
宋殊禹正要转头,便有一双手伸来捧住了他的脸,同时柳玉的身子也靠了过来,笨重地倚在他身上。
“好啦,不要气了。”柳玉把他的脑袋扭过来,在他嘴巴上亲了亲,两眼亮晶晶的,“下次我去瑞王爷府里,我也把你带上。”
宋殊禹扬了扬眉,虽然他面上不显,但积压在内心的郁气在柳玉的吻落下来的瞬间就很没骨气地消散掉了,不过他死鸭子嘴硬:“带上我做什么?让我在他府外等着吗?”
“带你一起进去,你也看看那幅画,看看我爹长什么样子。”
从小的生活环境让柳玉养成了不把话说死的习惯,他不会轻易许诺,但一旦说了,就无论如何都要做到,因此他说得特别郑重其事,神态专注,几乎是一字一顿。
说完,又凑上前亲了亲宋殊禹,仿佛写下承诺书后盖了个章一样。
这一刻,宋殊禹再也气不起来了,他伸手揽过柳玉的腰,免得柳玉不小心被马车颠簸下去:“你不怕我和瑞王闹得不高兴了?”
柳玉面露难色,安静下来地想了想,很快想出了一个自认为不错的法子:“瑞王爷是长辈,你是晚辈,长辈应该让着晚辈,倘若你们闹起来了,我就让瑞王爷多让着你。”
宋殊禹噗嗤一乐,顿时被哄高兴了。
只要能让萧河那个老顽固吃瘪,他就高兴,这些天萧河可是暗戳戳地给他使了不少绊子。
……
只用了两刻钟的时间,马车在一条巷子外面停下。
下了马车,阵阵凉风从巷子深处吹来,这种巷子住的多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马车走不进去,剩下的路需要他们步行。
曾飞在马车上等着,曾夷提着礼物在前面领路。
巷子弯弯绕绕,走过两个分岔路口,曾夷终于在一处看着有些年头的屋子外面停下。
“就是这里了。”曾夷说着,抬手敲了敲门。
不多时,院门打开,一个衣着简朴的妇人走了出来,妇人的眉眼和谢松有几分相似,她的目光在三人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回曾夷身上:“你们找谁?”
曾夷道:“谢松在吗?”
“哦,找谢松啊……”妇人说,“他在是在,就是……”
话未说完,屋里陡然传来一道不客气的喊声:“我没在,不见客,不出去。”
“……”妇人脸色微红,尴尬地看向曾夷。
没等曾夷说话,柳玉把手举到嘴边,扬声喊道:“谢松,我是柳玉,我来看你了。”
屋里没了声儿,随后响起的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谢松连外衣都没套上就匆匆跑了出来,他一眼认出了曾夷身后的柳玉,霎时眼眶一红:“柳玉!”
片刻之后,柳玉和宋殊禹坐在了谢松家的堂屋里,曾夷像块木头似的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们身后。
谢母烧了茶水递给他们,把地方留给他们,自个儿关上屋门出去干活了。
尽管谢松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可他家的条件在京城算不上多好,他爹娘都是卖菜的摊贩,起早贪黑只为挣一些碎银子,生意时好时差,之前家中最挣钱的人便是在茶坊里跑堂的谢松了,可自从谢松离开茶坊,家里的负担一下子重了起来。
如今天儿热,谢松家里没有冰鉴之类的东西,热空气挤在小小的屋子里,柳玉只坐了一会儿便热出了一脸汗水。
谢松见状,连忙拿来一个蒲扇。
宋殊禹接过蒲扇,很自然地为柳玉扇起风来。
谢松奇怪地看了宋殊禹一眼,但他并未多问,只是略显尴尬地搓了搓手说:“家里只有蒲扇,你将就一下,一会儿去外面吹吹风,就没这么热了。”
柳玉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倒不觉得有什么,他环视了一圈这里的环境,只觉得分外怀念,他在玉潭村时便是住在这么一间小小的屋子里,有时干完活回去,热得身上的衣服都能拧出水来。
现在住在宋殊禹的府上,用来堆杂物的屋子都比他以前的堂屋大,一人睡醒睁眼,总有那么一瞬觉得周遭空旷得吓人。
柳玉把礼物送给谢松,顺便问了一下谢松离开茶坊的原因。
本来谢松还在捧着礼物傻乐,一听柳玉这么问,笑容僵住了,他把礼物放到桌上,视线在柳玉和宋殊禹之间徘徊。
柳玉歪了歪头,不太明白谢松的意思。
谢松舔着发干的嘴唇,见柳玉和宋殊禹都没有任何表示,只好开口:“还不都怪那个段子轩。”
“段子轩怎么了?”
“他——”谢松多看了两眼宋殊禹,嗫嚅着说,“他在茶坊里到处散播有损你名声的话,我一时气不过,和他争辩起来,结果他就在茶坊里发展小团体孤立我,我原想和他吵上一架的,但我不想苏婆婆夹在中间为难,而且苏婆婆什么都还不知道,所以我收拾东西走人了。”
柳玉没想到这件事里居然还牵扯到了自己,一时愣住。
还是宋殊禹问道:“那个人说了什么?”
谢松的目光从宋殊禹身上扫过,他猜这个人应该就是柳玉那个在大人府上做事的亲戚,不愧是跟着大人见识过大场面的人,身上的气场果然不一样,比他之前在茶坊里招待的那些达官贵人还要唬人。
段子轩说的那些话自然不好听,因此谢松没有告诉柳玉的打算,可是这会儿被宋殊禹这么一问,他不敢不答:“就说……柳玉根本不是投奔亲戚,而是攀上高枝享福去了……
说到这里,谢松自己都感到好笑,“段子轩说柳玉攀上了摄政王府里的人,你们说好笑不好笑,他当那些大人是路边的树枝吗?说攀就攀,攀高枝有那么容易?我看他就是嫉妒,之前柳玉没去茶坊,他和二楼那些客人的关系好得不得了,柳玉一去,他就没人在意了,说白了全是他的虚荣心在作怪,他那些嚼舌根的话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你们别往心里去,管他怎么说。”
柳玉缩了缩肩膀,弱弱地道了声好。
比起生气,他更多的是心虚,还好他已经离开茶坊了,至少不用亲自面对那些流言蜚语。
只有宋殊禹的眼神慢慢沉了下来。
直到离开,宋殊禹都没怎么说过话了。
谢松着实舍不得柳玉,要不是宋殊禹看上去不好说话,他都想让柳玉留下来玩几天再走了,把柳玉送到院门外面,谢松又拉着柳玉说了好久的话。
“看到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之前我还担心你被人欺负呢。”谢松低头打量着柳玉的身材,尽管有意控制,却还是忍不住地去看柳玉的肚子,“不过你这肚子啊……不是我说,你真的需要控制一下饮食了。”
柳玉:“……”
谢松痛心疾首:“你也不想年纪轻轻就大腹便便吧?”
柳玉用袖袍遮住腹部,吞吞吐吐地说:“我、我会注意的。”
“嗯。”谢松拍了拍柳玉的肩膀,“去吧。”
第100章 偶遇你怎么在这儿?!(2合1)
柳玉前脚刚走,出去窜门的谢母后脚就回来了。
谢母走街窜巷几十年,识人的本事还是有的,一眼便看出了柳玉和宋殊禹在穿着上的不一般,不过对方是她儿子的朋友,还特意过来看望她儿子,她心有疑惑,却没有多问。
直到谢松拿起放在桌上的一个东西。
谢母脚步一顿,凑过去问道:“我这是什么?”
“一对鸳鸯扣。”谢松喜欢极了,简直爱不释手,“柳玉送我的,娘你看好不好看?”
谢母眯起眼睛仔细一瞧,顿时大惊:“这玩意儿可不便宜啊,他就这么送给你了?”
“是啊。”谢松自然知道鸳鸯扣不便宜,可他想着再不便宜也就值个茶坊里三四天的工钱,否则他不会二话不说地收下礼物。
谢母见谢松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地上前照着谢松的脑袋就是一巴掌:“你看这东西的质地,少说也要几两银子,你胆儿肥了啊,这么贵的东西都敢收!”
谢松被谢母拍得哎哟直叫,赶忙往旁边躲:“一对鸳鸯扣而已,街上十几文的都有卖,哪儿值得了几两银子啊!”
“你还不信?”谢母伸手夺走鸳鸯扣,拎着谢松就出了门。
他们住的巷子外面有一家当铺,经营了二十多年,谢母和当铺老板是老熟人的关系,谢母拎着谢松来到当铺,正好遇到老板从外面回来,谢母便把鸳鸯扣拿给老板看了下。
老板说这对鸳鸯扣的款式是今年新出来的,年轻人很喜欢买这种鸳鸯扣,在大铺子里买上一对少说也要二两银子,再看这对鸳鸯扣成色自然,做工精细,绝不是街头小贩自个儿打磨出来的,估计值个十几两。
“十几两?!”
谢松和谢母同时震惊。
母子俩回到屋里,才发现柳玉还在他们的柜子上放了其他东西,都是鱼肉等吃食,柳玉还是想得周到,民以食为天,送吃的比送鸳鸯扣更让他们无法拒绝。
沉默许久,谢母讪讪地问:“你那个朋友是不是发达了?”
谢松不确定地说:“没有……吧?”
“那这对鸳鸯扣还是得给人家还回去,太贵重了。”
谢松点头表示赞同,若是一两二两的价格倒没什么,这十几两也太多了,他以后压根还不起。
谢母看了眼篮子里装着的东西:“那这些呢?”
“鱼肉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我们收下就是了。”
谢松打定主意要把鸳鸯扣还回去,于是找来一张干净的帕子将鸳鸯扣小心翼翼地包好,准备第二天便去那个大人的府上找柳玉,可到了第二天,他才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柳玉究竟在哪个大人的府上干活。
事情一下子陷入僵局。
就在谢松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天跟着柳玉过来的另一个男人居然又找来了。
那个男人的气场和那天坐在柳玉身旁的男人一样唬人,他站着比谢松高了半个脑袋,垂着眼睛看下来时唬得谢松险些连站都站不稳。
谢松呆呆仰着脑袋。
曾夷神色冷淡地问道:“给你介绍一个活计,工钱是你在茶坊的两成,只签普通契约,去吗?”
“啊?去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
曾夷并未解决谢松的疑问,连多余的话都没有说,若是其他人,谢松肯定把对方当成骗子,可眼前的人和柳玉认识,一想到柳玉,谢松便鬼使神差地跟着人走了。
他们乘坐马车来到一座府邸的偏门,曾夷没有进去,只是把谢松交给了一个在门外等待的嬷嬷。
谢松忐忑不安地跟着嬷嬷往里走,他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好像连这里的空气都和他平时呼吸的不一样。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在一个小院子里停下。
嬷嬷喊来一个年纪同他差不大的年轻人,向那人介绍完谢松后,又对谢松说:“你对府里的事务还不熟悉,先跟着他干,等你慢慢熟悉了,我再重新给你安排活计。”
谢松闻言,赶紧谢过了嬷嬷。
接下来的时间,谢松都跟着那人熟悉环境,也是从那人口中得知他所在的府邸是摄政王府,他们平日里的活计不多,只要跟着府里的老人打扫卫生、剪剪园里的杂草树枝即可,当然,若是其他地方需要他们的话,他们也得过去帮忙。
就这么过了几天,谢松和带他的小哥逐渐熟络,小哥说他干满一个月就可以告假两天回家看望亲人,谢松便打算等那个时候找府里的人打听一下柳玉的消息,他可以肯定自己的活儿是柳玉介绍来的,他得当面感谢柳玉,顺便把那对鸳鸯扣还给柳玉。
这天下午,他和小哥领了上头的吩咐去一个院子里帮忙搬运东西。
那个院子格外的大,两人在密林里穿行许久才看到屋子的一角,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一些人都来帮忙了,一个嬷嬷把他们集中在屋前一块小小的空地上,向他们说明了一下情况。
原来是府里的主子找外面的工匠定做了一些东西,主子不想工匠那边的人在府里走来走去,只能让他们去门外把东西搬过来。
要搬的东西很多,谢松跟着队伍跑了三趟都没搬完。
他们准备搬第四趟时,忽然有群漂亮丫鬟拥簇着一个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谢松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却被身旁的小哥撞了下胳膊。
“别看。”小哥一下子比方才紧张了许多,小声提醒,“那也是府里的主子,地位不比夫人低多少,以后你来这里一定记住谨言慎行,否则哪怕只是冲撞了那个主子身边的一个丫鬟,也有你好受的。”
谢松还是头一次听见小哥用如此严厉的口吻说话,顿时吓得连忙低头。
“好了。”小哥说,“走吧。”
谢松点了点头,正要跟着小哥离开,身后冷不丁地响起一道耳熟的声音:“谢松?”
紧接着是急促走来的脚步声。
谢松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即转身看去。
“柳玉?”谢松又惊又喜,用力揉了揉眼睛,确定来人就是柳玉后,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柳玉也很惊喜,拉起谢松的手问:“我才要问你呢,你怎么在这里呀?”
“我当然是来这里干活的,外面不是有堆东西需要搬进来吗?我过来凑个人手。”谢松往后退了一步,将柳玉上下一打量,“你是不是又胖了?”
“……”柳玉默默拉了拉衣袍。
平时他在院里不会刻意遮挡腹部的隆起,反正院里的嬷嬷和丫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今儿有人要来,他才被刘嬷嬷叮嘱着穿厚了些,可他又不是只有两三月份,这么大个肚子哪儿遮得毫无痕迹?
还好谢松并未纠结这件事,他说:“我要去干活了,晚些得了空再来找你。”
柳玉说:“你别去了,让他们去吧。”
谢松眉头一皱:“那怎么行?”要被罚的!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柳玉笑着打断:“怎么不行?”
话音未落,不久前指使他们的那个嬷嬷忽然走了过来,她看也没看谢松一眼,直接对和谢松一起干活的下人说:“你们去吧,他就留在这里了。”
于是谢松眼睁睁看着那些人一脸羡慕地走了,尤其是和他一起过来的小哥,一步三回头地看了他好多眼,谢松缩了缩脖子。
柳玉拉着谢松坐到屋里,谢松的屁股刚黏到椅子上,便有两个年轻貌美的丫鬟端上茶水点心,不仅茶是好茶,连点心都是谢松十几年来只见别人吃过的精贵东西。
谢松瞧着柳玉拿起一块糕点一咬就是一大口,忍不住嘶了一声:“你不是说你在亲戚手下干活吗?怎么成这样了?你这哪儿是在干活啊?”
明明就是被府里的人好吃好喝地供着。
柳玉也在想该如何跟谢松解释,可想来想去想的都是些骗人的话,谢松那么相信他,还因他而丢掉了茶坊的活儿。
吃完一块糕点,柳玉一面把碟子往谢松那边推了推一面说:“我之前骗了你,我的确是来京城寻人的,但我不是投奔亲戚,我是来找——”
谢松问:“找谁?”
“找——”柳玉抿了抿唇,实在不知怎么形容他和宋殊禹的关系,只好笼统地说,“找一个认识的大哥。”
谢松心想那个大哥得多能耐啊,在这摄政王府里站稳了脚跟不说,还让柳玉被捧得跟个小少爷似的,他怎么就没有这么一个好大哥呢?
“你大哥也住在府里吗?”
柳玉点头,犹豫着说:“其实你见过他,上次我去你家,他和我一起去的。”
谢松心道果然,他是走了柳玉的关系才得以进府。
“原来那个穿黑衣的公子就是你大哥。”谢松感激地说,“等你大哥得了空,我必须当面好好感谢他,要不是他帮我介绍了这份活儿,估计这会儿我还在家里躺着呢。”
谢松一直呆到用了晚膳才走,走了没多久,宋殊禹就来了。
刘嬷嬷忙着指使丫鬟和下人收拾新送来的家具,屋里就柳玉一人,瞧见宋殊禹的身影,他欢喜地迎了上去:“你让谢松来的?”
“嗯。”宋殊禹伸手扶住柳玉的腰,“摄政王府的待遇可比你们那间茶坊好太多,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柳玉仰头看着宋殊禹,片刻,在对方唇上亲了亲:“谢谢你。”
宋殊禹一愣,旋即笑了起来。
“那你何时有空呢?”柳玉问,“谢松说想当面感谢你。”
宋殊禹本想说不用,这件事于他连举手之劳都不算,全由曾夷一手操办,可转念想到柳玉在京城里认识的人不多,朋友只有谢松一个,他想了想道:“过些天吧。”
另一边的谢松飘飘然地回到他和人合住的小屋里,刚进去就被几个平时一起干活的人拦住了。
“好你个谢松,你嘴巴够紧的,你认识柳公子却一个字都不说。”
谢松挣扎着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也在府里……等等,你们知道他?”
“废话,也就你刚进府不清楚,这府里谁不知道柳公子是大人的宝贝,那叫一个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我白天跟你说的那个主子,说的就是柳公子。”
“大、大人?”
“摄政王大人。”说话的人拍了拍谢松的肩膀,“你认识柳公子就是认识了大人,以后有的是福享喽。”
那人只是轻轻一拍,结果把谢松拍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谢松一脸菜色。
难怪柳玉在这里过得那么好,难怪柳玉身边围了一群嬷嬷和丫鬟,难怪柳玉轻而易举地就把他安排进来了,原来柳玉和摄政王真是段子轩说的那种关系……
那他今天说要当面感谢的人不就是摄政王了?
谢松心里一阵惶恐。
……
第二天一早,刘嬷嬷和下人们便把昨天送来的东西收拾完了,都是为孩子定做的家具,有小床也有孩子用膳的小桌子小椅子等等,为此,柳嬷嬷还特意收拾了几间屋子出来。
原本柳玉并未太多感觉,可一看到那些东西,不知怎的,有种紧张感油然而生。
两位大夫过来例行检查时,宋殊禹也刚从宫里回来,直奔院子,进屋看到了柳玉坐立不安的模样。
柳玉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还有一个多月,这孩子就要从他肚子里出来了。
可他还没做好准备。
从怀上孩子到现在,发生了太多的事,以至于他习惯了孩子在肚子里的生活,这下突然要出来了,还不是以正常生产的方式出来,他难免开始胡思乱想。
大夫走后,宋殊禹先回里屋换了身衣服。
柳玉本在外面坐着,等了一会儿见宋殊禹还未出来,竟然慌了,赶紧起身走了进去。
宋殊禹让丫鬟帮忙脱了朝服便把丫鬟打发走了,他自个儿穿衣,动作没那么快,正要系腰带,柳玉匆匆忙忙地过来抱住了他的手臂。
他愣了愣,把另一只手上拿着的腰带扔到床上:“怎么了?看你慌张的。”
柳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心里空空落落,一定要挨着宋殊禹才好受一些。
宋殊禹索性不系腰带了,就这么敞开外衣,拉着柳玉坐到床边。
天儿太热了,即便柳玉什么都没做也闷出了一脸汗水,宋殊禹本想拿来帕子为柳玉擦拭汗水,无奈柳玉一直抱着他的一条手臂,他只好用衣袖擦了擦柳玉的脸,随后拿起手边的扇子为柳玉扇风。
过了许久,柳玉才逐渐冷静下来,想到自己方才的举动,不由得有些难堪,倘若还在玉潭村,他依然会什么都憋着,可自从进了摄政王府,他就像那水里的浮萍,游移不定,能依靠的只有宋殊禹这股水流。
“怎么办?我好害怕。”
宋殊禹立刻明白了柳玉的意思,轻轻把柳玉搂入怀中,抚摸着柳玉的后背:“就一次,只有这么一次,到时候我会陪着你。”
柳玉抓紧宋殊禹的衣服,小声地问:“我会不会死掉呀?”
闻言,宋殊禹搂着他的手蓦地紧了几分,声音也变沉了:“别胡说。”
柳玉将脸靠在宋殊禹的肩上:“我就是想到了我爹……”
许是被柳玉的这番话给吓到了,之后哪怕宋殊禹在书房处理事务,也要让刘嬷嬷把柳玉送过去,似乎只有让柳玉呆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没过几天,谢松也被刘嬷嬷请到了书房。
书房旁边有几间供人休息的屋子,柳玉和谢松便坐在屋子里聊天打发时间,这么热的天,出去只会晒出一身汗水,还是在阴凉地方呆着来得舒服。
谢松明显比上次拘束了许多,他从怀里摸出用帕子包着的鸳鸯扣递给柳玉:“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还是还给你吧。”
柳玉摇了摇头,把鸳鸯扣推了回去:“送出去的东西就是泼出去的水,哪儿有收回来的道理?而且这是我花自己的钱买的,等以后你娶了媳妇,就可以把其中一半送给她。”
说起娶媳妇,谢松猛地红了脸,说起话来也结结巴巴:“娶、娶什么媳妇?我还小呢!”
“不小了,你都十七啦。”
“你不也十七了吗?”
“所以我……”柳玉的声音戛然而止,下意识摸到自己的肚子。
谢松也有片刻的尴尬,眼神飞快地往下瞟了瞟,接着若无其事地扬了扬手里的鸳鸯扣:“那我就收下了啊,多谢。”
一直呆到太阳落山时,曾飞才过来敲响屋门。
谢松肉眼可见地更加紧张了,甚至走出了同手同脚,他们跟在曾飞身后,经过书房外面的空地时,发现空地上竟然跪着一个人。
那人不知已经在空地上跪了多久,整个人看上去十分颓靡,余晖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柳玉心下好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谁知那人仿佛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就在他从那人身旁走过时,那人忽的抬了下头。
一道阴冷的目光笔直地看了过来。
从柳玉的角度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却能相当清楚地感受到那人对自己的打量。
怀孕以来,柳玉的情绪越发敏感,对一个人的喜欢或者讨厌往往会来得格外强烈,因此在和那人对视的第一眼,他瞬间产生了一股严重的不适感,当即把头扭向一边。
很快,身后传来一声闷哼,像是有人倒地。
柳玉扭头看去,只见那人已被走在他后面的随从踹倒,那人趴在地上直喘气,露出来的半截手臂上布满了可怖的青痕,相互交错,宛若一条条重叠的蜈蚣,光是看着就让柳玉倒吸一口凉气。
还是谢松率先反应过来,把柳玉往旁拉了拉:“别看了。”
柳玉嗯了一声,挪开目光。
前面的曾飞对下属自作主张的做法也不生气,反而对趴在地上的男人说:“滚吧,大人留你一命已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还有脸来。”
那人艰难地趴在地上磕了个头:“严斌求见大人。”
曾飞懒得再对那人言语,向下属使了个眼色,下属又是一脚踹去,踹得那人咕噜咕噜地往后滚了好几圈。
柳玉走上台阶时,回头再看,那人终于舍得自己走了,只是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身形佝偻,看着极为狼狈,快要走远时,那人不知为何停了下来,转身对上了柳玉的视线。
有那么一瞬,柳玉仿佛被毒蛇缠住了一般。
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赶紧把头转了回去,他问曾飞:“他是谁啊?”
“一个叛徒。”曾飞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似乎不愿多说,但犹豫了下还是简单解释了下,“去年大人在山路上遭袭,很大程度上都是他的功劳,他曾是大人最信赖的下属之一。”
柳玉哦了一声。
曾飞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柳玉:“大人最讨厌的就是背叛了。”
柳玉哦了一声,走了几步,发现曾飞还在看他,于是他把曾飞刚刚说过的话翻出来仔细品了品,慢慢品出了一些什么,他站住脚步,郑重其事地对曾飞说:“你们跟了宋子臻那么久,我相信你们不会做出背叛他的事。”
曾飞:“……”
柳玉见曾飞不吭声,突然不确定起来:“对吗?”
“对对对,你说得对。”曾飞无奈地回,他真是想太多才会这么暗地里叮嘱柳玉,他明知道柳玉听不懂这些言外之意。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柳玉背叛了大人——
曾飞不敢想象那样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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