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里,夜风呼啸,明月昭昭。
此处位于皇宫的西北角,地偏楼高,是静心赏月的好地方。离此处七百米便是三皇子从前的居所——崇安殿。
顾连清久候多时,顾溶月还没来。她瞧着头顶毫无遮蔽的月亮,也不知顾溶月找她会是什么事,不过很可能不是什么好事。她扯了扯唇角,在心底讽笑一声。
按说今日中秋宴,父亲也该来的。可是父亲从来不喜这些宴会,自母亲去世之后便更不参加了。叔父今日似乎也没来,也不知是在忙些什么。
顾连清垂眸,她倒是有几句话想同叔父说起。
如今瞧着顾家势大,可万不能掉以轻心。三皇子身后说到底支持他的还只有顾家同裴家。
而四皇子仅凭李家就足以屹立不倒,上回公公还说征西大将军韩明硕同李家人是旧识,若是这样,天下兵权,起码有四成在他李家手上。
靖侯府苏家,成郡王府贺家,都与李家有着沾亲带故的联系。真要算来,朝中起码一半大臣是李家人。
而且眼下英国公许家还未表态,虽说许灵荷追谢景安追得紧,可许灵舒却是长日出现在四皇子身边的。万一将来要择树而栖,到底花落谁家还很难讲。
兵部尚书罗家倒是持中立之态。可又能中立得了几年呢。
顾连清轻叹了一口气,梅姐姐的父亲总想逼着她嫁人未尝没有这其中的考量,她底下的弟弟妹妹还年岁太小,旁人若是要打主意免不了会把手伸到她头上,她家掌天下兵马,一旦她出嫁到时候不论是嫁了四皇子的人还是肃王的人,朝局都会立马洗牌。恐怕她的婚事只会比溶月的更加凶残。
顾连清狠狠地叹了口气,可梅姐姐想嫁的人如今不在这京中。
肃王和四皇子相争到这时候,只怕梅姐姐和许灵荷迟早会被卷进来。他们不会一直坐以待毙,等待着朝局明朗了再由人挑选的,要么黎明之前下注,要么黎明之后被抛弃。这一点顾家曾经就体会过。
“在想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顾连清回眸,月光下,她的容颜显得更加清丽脱俗。
她看见来人一愣神,然后立马弯腰屈膝,准备行礼,谢景安想上手扶她,顾连清直接后退一步,好在这回身后并无东西阻碍。
谢景安收回手,尴尬道,“不必行礼。”
顾连清沉默地站在一旁,皎洁的银辉洒落在她脸上,一半在月光里,一半在阴影中,竟为她这张端庄顺从的脸添上了几分魅惑。
谢景安一时间都痴了。
顾连清感受到他炙热的目光,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
谢景安这才回神,手背掩唇,轻咳一声。
然后两个人都不说话。
明月清风作伴,又是中秋佳节,远处灯火通明,此处寂静无声,佳人作伴。谢景安一时有感而发,“我们似乎很久没有这样一起赏过月了。”
顾连清眨了眨眼,淡道:“妾身与殿下身份有别,不宜同处赏月。是妾身失礼了。”
她福一福身,就准备离开,可谢景安却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疾呼,“清儿。”
顾连清顿住脚步,看着胳膊上的那只手,依旧是那样修长,指节分明,可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她冷道:“殿下自重。”
谢景安松开手。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时间沉默侵袭了整个空间,谢景安哑声道:“你近来可好?”
“都好。”
“身上的伤也好了?”
顾连清轻嗯了一声,唇瓣微抿,心底隐隐不快,面上暂未显露出来。
“那裴恒之对你也好吗?”他忽然追问道。
顾连清直接收起了所有的客套,看着他那双温柔眼,冷声道,“殿下逾矩了。”
“我……”谢景安一滞,他当然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问,可……当他望着她,脑海中回忆起无数他们从前在一起时的快乐日子,他哑声道,“清儿,我知道你还恨我。”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上面还带着许多裂痕,顾连清一眼便瞧出那是她新婚夜扔掉的那一块。
她眼眸微缩,手指狠狠地握成拳。
谢景安抚摸着那块玉佩,道:“你从前总是将它戴在身上。”
他想起那时候他每次来找她,她不是在给他绣东西就是在看着这块玉佩发呆,那时候他还问过:“你总看着它做什么?我人就在你眼前。”
她说:“见它如见你,景安,它一直陪在我身边。”言外之意,你也一直陪在我身边。
谢景安想起从前,又拿出了另外一块完好的玉佩。只可惜,如今一块伤痕累累,另一块完好无缺,再也不相配了。
顾连清也在看见两块玉佩的时候,恍惚了一瞬,那时他会摸着她的头说,“清儿,你放心,我一定会娶你的。你我日后夫妻同心,合二为一。”
那时,他高高兴兴地将礼物送来,许诺着他们的将来。现在,呵,这是想做什么,要同她这个前未婚妻叙旧吗?也不怕惹得溶月不开心?
顾连清猜不到他想做什么,也不想猜,只是忍不住厌烦,她道:“殿下若是无事,我便先告辞了。”
“等等。”谢景安直接上手抓住她,“我只是想将这块玉佩还给你。”他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才粘好。“留着做个纪念吧,往后你若是有什么困难、”
顾连清甩开他的手,打断道,“我扔掉的东西,什么时候要回来过?殿下自己留着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话落,谢景安直接道,“你是要去找王妃吧,她现在在同裴恒之说话,你去不过是打搅他们。”
此言一出,顾连清停下脚步回头,眼底满含震惊,“她同裴恒之在一起?那你跑过来同我说话?谢景安,你们要做什么,你们到底又要做什么!要故技重施吗?再来一次□□,将这笑话彻底闹得天下皆知吗?”
真是够了!这些人一次又一次地挑战她的底线,一次又一次拿她当猴耍。是不是当真以为她顾连清便是个没有脾气,可以任人揉搓的人?
她斥道:“谢景安,我知道你娶溶月是为了叔父的兵权,我也知道你想坐上那个位置,我更知道陛下看重你,喜欢你,可你莫要以为你娶了溶月便万事大吉了。”
“我……”谢景安握着玉佩想开口却插不了话。
顾连清续道,“自古以来,多少太子都倒在了登顶皇位之前,更何况,你还不是太子。你如今万事顺利,不过是陛下疼爱你,不曾追究罢了。可若你再这般胡闹,即便是我忍得了,陛下也绝不会允许你一直给他蒙羞。你虽势强,可四皇子根基未损,仅靠我顾家这几个兵还动摇不得他的地位。陛下是最要面子之人,一次哑巴亏吃的,可两次三次,谢景安,你便是再受宠,他也未必会容忍自己的江山落在这样一个德行有亏之人的手里。”
她毫不客气地冷哼一声,便转身离开,与谢景安错身的时候,又刺了一句,“更何况,你并未有你想象中的受宠。”
她那一句话直接让谢景安握碎了手中的玉佩,顾连清听见了那细碎的声响,却并未回头,径直走出望月楼,她知道谢景安不是这样没有章法的人,这些年也算是徐徐图之,可他得意了,也太小瞧陛下了。
这些年来,李氏一族把握着朝堂大部分兵力,除去陛下的禁卫军,就只剩下了兵部尚书府家能号令三军,再就是她顾家拥有实打实的兵权。罗家保持中立多年,轻易不会松口,旁人便也只能从她顾家打主意。
她想其实谢景安也明白这顾家就两个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他娶谁都一样,只要和顾家结亲,顾家日后便是他的倚仗,可他太心急也太害怕了。
万一,顾姜河生出异心,万一,裴家被四皇子收服,万一呢?
娶顾连清到底是隔着了一层,只要出一点点差错,便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才想出这君夺臣妻,惹人非议的错嫁,最后还逼得陛下下旨给他来善后。
可那是一国君主,在他是一个父亲之前,他首先是一个君王。
如此赤/裸裸地收拢兵权之行,顾连清想象不到这会埋下怎样的祸端。
即便她愿意配合粉饰太平,即便谢景安同顾溶月惦记所有人说,他们是真心相爱才出此下策,可谁会信呢?
世人非议,可以用权势堵嘴。
那陛下呢?这桩婚事圣上钦定,如今被自己儿子亲手毁去,他心中是何滋味?
还有裴恒之同顾溶月,这群人真是昏了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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