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暮阳恢复了容貌 暮阳真的是云风,他才是他们的白月光

    “想不到有朝一日, 本座还能同时与二位一起观看剪影。”魔尊看着看着,又开始发——情了,“本座当年真是英姿勃发, 如今雄风不减。”

    “暮阳, 你瞧这个,本座从前的脸似乎比现在更俊美些。”

    “暮阳, 你看这里……”

    ……

    江暮阳忍不住骂:“你能不能闭嘴?”

    可能在魔尊看来,这些剪影象征着他的英姿勃发, 雄风依旧, 但对于承受这些的人来说, 这是何其痛苦, 何其屈辱。

    江暮阳心里默默告罪, 每翻一个琉璃盏之后, 便将剪影彻底打散。他能做的不多, 不希望未来有更多人看见这些东西。

    魔尊原是想出声阻止,但转念认为, 江暮阳这是吃醋了, 便由着他去了。

    但这里的琉璃盏实在太多,也太密集,光是像他们这样,一个个翻找,还不知道要找到何年何月。

    最要紧的是,剪影看多了, 难免会有恶心的感觉, 尤其每一段剪影中, 都有受迫炉鼎高——潮时刻的脸部特写, 即便没有身临其境, 也听不见声音,但同样令人血脉喷张,面红耳赤。

    江暮阳在连续翻了第一百零八个琉璃盏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爆发了,指着魔尊的脸怒骂:“都是你造的孽!”

    “暮阳,事已至此,有何好气的?一日寻不出,那就两日,两日寻不出,那就三日……魔界虽不比人间风光秀丽,但也有不少好去处,你且留下来小住几日,本座带你四处转转,也许,你会喜欢上魔界。”

    魔尊面不改色心不跳道,说起这话也不知道害臊,他看多了剪影,身体难免又起了反应。

    眼下殿中只有他们三人,若是可以,一起大被同眠,不知该有多好。

    他已经很久没有痛痛快快地玩一次了。

    今日但凡换个人,魔尊都不会如此束手束脚,瞻前顾后,偏偏,他对江暮阳存有今生难得的偏爱,以及尊重。

    这使得他无法强迫江暮阳做任何事。

    魔尊的面庞又开始发|热了,抬手缓缓抚摸,惊人的滚|烫,他又不受控制地伸手,往腹|下一抚……果然,光是想一想,他就如此兴奋了。

    这个,就是爱情!

    哪怕他连江暮阳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但只要想一想,他的颅内立马绽放了烟花。

    “暮阳,阳阳……”魔尊听见自己在喊,声音沙哑中,又带着几分甜腻,好像拉丝的糖浆,“阳阳……”

    “……”江暮阳脸色一沉,板着脸呵斥,“你给我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的!”

    魔尊:“……”

    “还有,别喊我阳阳,我嫌恶心!”

    魔尊:“……”

    “你喊我作甚?是寻到了人?”江暮阳冷声问,往前踏了一步,“在哪儿?让我看看!”

    魔尊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没寻到,本座就是想问问你,饿不饿,本座差人设宴,为二位接风洗尘。”

    江暮阳:“……”

    他短暂地僵在当场,然后迅速转身,拉着裴清就走。

    “快走快走,不找了!”

    比起无头尸的纠缠,很明显被魔尊死缠烂打上,更加麻烦。

    “暮阳,别走!”魔尊赶紧阻拦,“快了,再找找看!做事怎能半途而废?”

    “……”

    “暮阳!本座也没说什么,你何必如此着急离开?”

    “……”

    “即便你不想当本座的魔后,那与本座先从朋友开始做,也不行么?”顿了顿,魔尊又道,“还有玄龙在本座手中!你连他的命都不顾了?”

    江暮阳脚下顿住,回眸冷睨着他:“我从不受人要挟,想杀你就杀好了。”

    魔尊笑了,右手一抬,封存着玄龙的陀螺,在掌心处悬浮,他对玄龙道:“听见了吧,你的小主人并不那么在乎你的死活,枉你为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他却要弃你于不顾,同裴清双宿双飞。”

    玄龙盘旋在陀螺中,听见此话,大力摇头,还用尾巴,啪嗒啪嗒地敲打着。

    即便他无法开口说话,江暮阳也瞬间就明白了他的心意。

    他在说,他愿意为了小主人付出一切。

    哪怕小主人弃他而去,那势必有小主人的理由。

    江暮阳终究还是有所动容的,不管怎么说,玄龙真的太乖巧听话了,养在身边也有一段时间,没有点感情,那都是假的。

    就这样弃之不顾,江暮阳还真的不忍心。

    但又不愿就这样被魔尊所要挟。

    好似察觉到了江暮阳的想法,玄龙的目光突然变得无比坚定。

    而后竟一爪狠狠拍向了自己的天灵!

    这一变故发生的实在太快,快到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陀螺中很快血色就弥漫开来。

    “玄龙!”江暮阳往前冲去,厉声大喊,“玄龙!玄龙!”

    “可恶!”

    魔尊面色一沉,冷冷盯着手中的陀螺,见里面已经被鲜血灌满,根本看不见玄龙的身影,想不到他这个儿子倒真有几分骨气,竟宁死也不肯沦为他手里的人质!

    他这个儿子竟爱慕江暮阳到了这种程度!

    魔尊脸色铁青,心知江暮阳恐会将玄龙的死,尽数怪罪于他,那往后岂不是同江暮阳的关系恶上加恶?

    下意识就将玄龙放了出来。

    小小的龙,满身是血,才一放出,就软软地躺在地上,江暮阳冲过去,双手将他抱在怀里。

    颤着声儿唤道:“玄龙,醒醒,玄龙,是我,你的小主人,快醒醒,玄龙,玄龙……”

    “不是本座的过错,”魔尊冷漠地从旁道,“是他自己想不开。”

    “你闭嘴!都是你的错!虎毒不食子,你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肯放过!”江暮阳猛地抬头,眼眶都微微发红了,“你杀父杀母杀妻杀子,你必不得好死!”

    裴清蹲下,略一思忖,抬手探上了龙鼻,须臾,他才开口道:“暮阳,你别急,其实……”

    “我怎么能不急?玄龙都死了,他死了!”江暮阳紧紧抱着玄龙,几乎快要哭出来了,“我没有说不要他啊,我没有说不救他!我早就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了,他如何能死?如何能死!”

    魔尊:“玄龙是本座的孩子。”

    “不需要你提醒我!!!”江暮阳怒气冲冲道,“我要亲手杀了你,为玄龙报仇雪恨!”

    “暮阳,等等,玄龙还没死。”裴清抓着江暮阳的手腕,“你瞧,他还有呼吸。”

    裴清将衣袖放在玄龙的脸上,果然衣袖就被鼻息吹起来了。

    江暮阳:“……”

    江暮阳:“……”

    江暮阳:“……”

    “靠!”江暮阳一巴掌打在玄龙的尾巴上,怒道,“连你也敢骗我?”

    玄龙嗷呜一声,顺势就“醒”了过来,用水汪汪的圆瞳,一直望着江暮阳,漆黑油亮的尾巴讨好地乱甩。

    他可太高兴了!第一次见到小主人这么紧张他!

    小主人还说,有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的!

    玄龙一个鲤鱼打挺,直接跳上了江暮阳怀里,对着江暮阳的脸就要狂亲,又被裴清一记眼神狠狠杀了回去,他嗷呜一声,退而求其次,亲了亲江暮阳的衣领,还有尾巴缠着他的腰,孩子似的撒娇。

    看得魔尊脸色都铁青铁青的,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逆子!!!”

    “好了!把血都蹭我身上来了,脏死了,快下去!”江暮阳哭笑不得,将玄龙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

    而后打算塞回衣袖,离开魔界。

    哪知方才还不动如鸡的无头尸,再度闹腾起来。

    无头尸虽然没有头,但多少还有点聪明,竟自行化作尸块,先挣脱白绫束缚,而后再迅速恢复原状。

    气势汹汹地冲着玄龙杀了过来,玄龙吓得尾巴一蜷,赶紧要往江暮阳怀里躲,可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竟跳出江暮阳的怀抱,一头撞上了无头尸。

    无头尸被他撞飞多远,江暮阳都没来得及喊玄龙回来,就看见玄龙跟打了鸡血似的,冲过去卷着无头尸,在地上乱砸乱撞,粗|壮的龙尾嗖啪嗖啪地抽打在无头尸上。

    将无头尸的骨头生生抽裂抽碎,化作齑粉。

    甚至还化作人形,对着满地的尸块又踩又碾。

    魔尊:“……”

    裴清:“……”

    江暮阳:“……”

    哇,好凶残。

    但不管怎么说,这具无头尸是玄龙的母亲,玄龙这么做,似乎……不太好罢?

    “看见了吧,江暮阳,本座早便说过,魔物天性如此,玄龙也比本座好不到哪儿去。”

    魔尊从旁冷嗖嗖地道,突然一挥衣袖,凌厉的劲儿风,将所有琉璃盏尽数掀开,剩下所有的剪影全部跑了出来。

    一帧帧画面无比清晰,好似满场播放着不可言说的电影。

    “玄龙,哪个是你母亲,你自行辨认去罢。”

    玄龙应声抬眸,满脸迷茫地望着眼前一帧帧的画面,他还不通情窍,自然不懂这些剪影上扭打在一起的身影,究竟在做何事。

    甚至还疑惑地望向了江暮阳。

    江暮阳也颇为尴尬,正寻思着,要不要把玄龙的眼睛捂住。

    很快神奇的事情就发生了,那原本被玄龙践踏过的满地尸块,竟盘旋起来,在无数剪影中游走,似乎也在寻找,到底哪一个才是自己的面孔。

    众人屏息凝气,都在等待答案最终揭晓的那一刻。

    可真当答案揭开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前所未有的难看起来。

    因为……无头尸渐渐同无数剪影中的一道身影,渐渐重合。

    而所有的剪影中出现的炉鼎,都不是同一人。

    每段剪影都存在的身影,有且只有一个……那个人便是魔尊。

    这个答案才一冒出来,魔尊自己都非常难以置信,满脸愕然地道:“是本座?!怎可能是本座?!”

    是啊,怎可能是魔尊?!

    明明魔尊还好生生地站在他们的面前!

    江暮阳活了两世,也从未听说过,魔尊还有什么双生兄弟!

    “错了!”江暮阳大声道,“肯定是找错了!不可能是魔尊!玄龙怎么可能是魔尊生的?”

    不对,等等!

    玄龙是魔尊的孩子,身上自然和魔尊留着同样的血。

    这么久以来,他们一直认为,困住玄龙的尸骨,必定是玄龙的母亲,就从未想过,也许……也许困住玄龙的人,是魔尊他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不可能!这不可能!”江暮阳瞳孔剧颤,头也隐隐作痛起来。

    他还记得师尊此前,帮助他们看过玄龙母亲的幻影。

    当时江暮阳的脑海中蹦出了八个字,长身玉立,仪态翩翩。

    一直以来,因为魔尊品行过于低劣,很容易让人忽视他俊美的外表。

    如今脑海中幻影渐渐重叠……魔尊的身影看起来确实也是长身玉立,仪态翩翩!

    可问题是,同一个时空,怎么会存在两个魔尊?

    江暮阳始终想不起来,前世的魔尊到底是怎么死的,只觉得头痛欲裂,好像被人塞进了搅拌机,浑身的骨骼都痛了起来。

    以至于他双手抱头,大力摇头,以期摆脱这种剧烈的头痛。

    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道:“同一个时空,怎么可能同时存在两个魔尊?”

    “一个时空不能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这不可能的!这绝对不可能!不可能!”

    ……

    “裴清!”江暮阳一瞬间,灵光一闪,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他猛然抬头望向裴清,唇瓣都颤了起来,“裴清,同一个时空,不可能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你说,对吗?”

    裴清的脸色渐渐惨白下来,狠狠抿着唇角。

    同一个时空确实无法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因此,他与今世的裴清,只能共用一副躯体。

    暮阳……已经发现了吗?

    江暮阳久久没能得到回答,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的,他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

    忘记了很多很多。

    胸口猛然一烫,好似火烧一般,江暮阳抬手往衣衫里一探,竟摸到了一块玉牌。

    云风的玉牌,此刻正散发着璀璨的光芒,云风二字赫然浮现其上。

    江暮阳似受到了某种感应,竟一把将玉牌狠狠摔在了地上。

    啪嗒一声,玉牌碎了一地,化作万千璀璨的星芒,飓风般围绕在江暮阳的周身。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聚集过来,魔尊瞳孔剧烈颤动着,有一种很熟悉很熟悉的气息,正在这座洞府中蔓延开来。

    魔尊下意识抬头望向了江暮阳,光芒渐渐散尽,他的瞳孔剧烈颤动,极惊愕,极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云……云风,你竟然就是……云风!”

    “这才是我原来的脸。”江暮阳对着剑刃一照,眉心的朱砂印好似火一样鲜红,“原来……我真的是云风!”

    尘封多年的记忆潮水般,狠狠撞上了他的天灵。

    第112章 裴清开启追妻火葬场模式 倘若江暮阳成魔,你又该如何?

    原来, 他真的是云风,如假包换的云风,生来就是天子骄子的云风。

    江暮阳想起来了, 想起了他当云风的那些记忆。

    那是他第一次穿书的经历, 那时,他才刚死, 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一个虚无缥缈的空间里。

    空间最中央,有一个类似于电脑显示屏的东西, 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并自称天道系统, 要求他穿进一本名为《仙门之光》的书里, 任务是成为所有人心里的白月光, 挑选一个合适的时机, 死在所有人最深爱他的那一年。

    那时他一心一意只想赶紧回家, 所以义无反顾接受了任务。

    靠着阳光开朗的性格, 俊美出尘的外貌,以及令人惊羡的才情和家世, 很容易就成为了所有人心里的白月光。

    就当他想要功成身退, 打算在一个众人瞩目之下,和魔尊同归于尽之时,系统却突然告知他,让他死遁,并且将他的“死”,尽数嫁祸在苍穹派小师弟裴锦衣的身上。

    以此, 让所有人都痛恨裴锦衣, 折磨裴锦衣, 在裴锦衣身上百般泄愤, 直到成为修真界公用的炉鼎。

    如此, 才算他完成了任务。

    那时的江暮阳怎么都想不到,任务的最后一关,居然是嫁祸裴锦衣,再死遁。

    剧情的设定是,他随大哥同去魔兽山脉,他大哥为了一己之私,设下天罗地网,准备就地诛杀魔尊,而恰好,裴锦衣也误打误撞,来到了魔兽山脉。

    他应该在众目睽睽之下,假装被裴锦衣误伤,而失足跌落万兽之中,被生生践踏成泥,尸骨无存。

    所有人都会因为他的死,而将一切过错都推到裴锦衣身上。裴锦衣生性沉默寡言,性格冷清,因为愧疚,不曾为自己辩解。

    而被所有人误会成,是他贪生怕死,才害死了云风。

    长胤真人因为外甥的惨死,而与裴锦衣师徒情断。

    林语声和陆晋元二人,也会因为失去挚友,而对裴锦衣百般斥责,同门之情,毁于一旦。

    剑宗举宗力逼苍穹交出裴锦衣问罪,无数修士气势汹汹地围住万仞山,势必要为惨死的云风讨个公道……

    就连魔尊都率领魔界大军来犯,放下豪言要为云风报仇雪恨,立誓要让裴锦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接下来的好几年里,裴锦衣从高高在上的玄门弟子,一步步沦为炉鼎,被人肆意羞辱,折磨,践踏,直至灵力枯竭而死。

    一直到裴锦衣身死道消,那些人才发现一切都只是个误会,而等他们再想补偿裴锦衣时,已经为时已晚。

    ……

    那时的江暮阳得知未来裴锦衣的凄惨遭遇,挣扎犹豫了很久很久之后,终究还是没忍心按照原剧情走。

    在回家和真诚之间,他最终选择了真诚。

    却不曾想,因为他肆意改动剧情,而被天道惩罚,封存他前世种种记忆,将他再度投入书中世界。

    可这一次,他再也不是剑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子云风。

    而是出身卑贱,自幼被父母抛弃,其貌不扬,资质平庸的江暮阳。

    开始了他被曾经最亲最近的人百般嫌弃的一生。

    被当成替身,被嫌弃,被厌恶,被抛弃……被反复折磨虐待,最终凄惨死在雪地里,都无人为他收尸。

    从天子骄子,一朝沦为乡野少年。从人人心头的白月光,彻底沦为哗众取宠的万人嫌。

    这一切的痛苦,都源自于他真诚,他怜悯,他对裴锦衣动了恻隐之心!

    从始至终,他都是最初那个想以真心换真心的孩子。可到了故事的最后,除了满身伤痛,他一无所有。

    甚至有家都不能回,被曾经最亲最近的人,伤得体无完肤。

    ……

    “原来……原来,我才是真正的白月光!”江暮阳双眸猩红,雪亮的剑刃倒映着他此时的面容,他的眼眶红得厉害,又哭又笑起来,“我本该可以回家的!我本可以回家的!”

    “我应该回家的!”

    “我本应该回家参加高考的!”

    “我现在本该在读大学!我本该拥有一个完美的人生!”

    “是这个时空毁了我,是天道毁了我!是你!裴清!”江暮阳剑指着裴清的脸,咬牙切齿道,“是你!是你毁了我!”

    如果不是因为怜悯裴清,他本该顺利完成任务回家,本该参加高考!

    而不是被封印记忆,容貌,法力,被再度投入书中世界,被人反复折磨虐待凌|辱,最后死无全尸!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裴清!

    事到如今,江暮阳没有办法再说服自己原谅裴清,同时他也终于发觉了困扰了他许久的秘密。

    那就是——

    “你也重生了,对吗?”

    江暮阳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问道,直到现在他还想欺骗自己,这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他还想欺骗自己,他曾经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是他自作自受,或者是阴差阳错,总而言之,同裴清无关。

    他直到现在还想欺骗自己!

    他还想要欺骗自己!

    裴清沉重地合了合眸,从嗓子底艰难地挤出一句:“对不起,阳阳……”

    “你为什么不继续骗我?为什么?!”江暮阳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不死在上一个时空?为什么还要活着?我都死了,你凭什么还活着!”

    “你就应该为上一个时空的江暮阳陪葬!”

    “裴清!是你!是你把我害成现在这样的,是你害的我有家不能回!是你害了我,你知不知道!”

    江暮阳的眼眶红得厉害,剑指着裴清的脸,有好几次,他都想直接挥下去,一剑刺死裴清。

    凭什么他要带着所有痛苦的记忆,一次次地重生轮回,而裴清却能拥有崭新的人生重头开始?

    他只是作为一个正常人,动了一些恻隐之心,凭什么就要让他遭遇那些痛苦?

    这个天道不公!不公!!!

    “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江暮阳一剑挥下,裴清一动不动,冷刃擦过了裴清的面颊,在他的脸上留下一条三寸长的血口,横跨了整张脸,鲜血很快爬满了他整张脸,顺着瘦削的下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裴清抿着薄唇,沉默得好像一座石像,漆黑浓密的长睫轻轻一颤,好大两滴眼泪,从他清冷深邃,濡红凄楚的双眸中,缓缓滚落下来,混着鲜血,染红了素白的衣领。

    显得那样触目惊心!

    “你们这是……”魔尊浓眉紧蹙,随即抚掌狂笑,“一刀两断了?”

    “同你无关!管好你自己!”

    江暮阳攥剑的手颤得很厉害,裴清脸上的血泪,就好像熔化的铁水尽数淋在了他的心尖,钝痛得他几乎快直不起腰来了。

    他愤怒到了极致,只觉得一团烈火在心头熊熊燃烧,听见此话,二话不说,冲着魔尊一剑挥下。

    魔尊侧身一躲,笑得更加开怀,也更猖狂了,他道:“江暮阳!本座终于等到这天了!看见你跟裴清反目成仇,本座真是心情舒畅!”

    “只要你一句话,本座现在就杀了裴清,替你出气,可好?”

    魔尊冷眼睨向裴清,笑容中尽显狠辣,眼中杀意泠泠。

    不难想象,只要今日江暮阳点头了,哪怕就是打得两败俱伤,魔尊也要就地诛杀裴清!

    “裴清的命是我的,除我之外,谁都不许动他分毫!你敢动他,你就试试看!”

    江暮阳的神情状若恶鬼,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诡异又可怕的煞气,明明是在笑,可整个人显得异常癫狂恐怖。

    更可怕的是,他现在用的是云风的脸!

    饶是魔尊也被这股气势震住,好半天才又道:“云风,暮阳,你这是……怎么了?”

    “不准喊我的名字,你不配!”江暮阳一剑挥下,轰隆一声,大地剧烈颤动,自裂开的地缝间,猛地窜出数道地火,风助火势,很快就烧遍了整个洞府。

    江暮阳冷哼一声,再也无所顾虑,一转身便御剑离去,裴清见状,忙亦步亦趋跟了过去,魔尊冷笑,闪现过去阻拦。

    “滚开!”裴清怒斥一声。

    “裴清,你是聋了么?暮阳……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云风,他不让你跟着。”魔尊冷笑道,掌心的漆黑冰棱,呼呼呼地高速旋转,“本座有预感,他早晚要同本座联手,颠覆整个修真界!”

    “裴清,你自诩名门正派,那倘若江暮阳成魔,你又该如何?”

    ……

    江暮阳离开魔界之后,茫然无措地又御剑飞出好远,一直到天色都黑透了,才力竭地从半空中坠了下来。

    他合上双眸,耳边是簌簌的风声,狂风吹起了他的衣袍,好像海上扬起的船帆。

    整个人高速往下坠落,鼻尖满是雨后略有些濡湿的土腥气。

    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肺管被憋得几乎快要炸开了。

    他就想这么活活摔死自己,也许死后他就能回到最初的家了。

    他想回家,做梦都想。

    在他生命的尽头,就是家的方向。

    蓦然,腰肢一紧,一双熟悉的手臂,将他稳稳接入怀中,江暮阳大口大口呼吸着代表着“生”的气息,鼻尖满是淡淡的降真香气。

    他似一瞬间又回到了幼年,在那一年,途有饿殍,浮尸遍野,他穿得破破烂烂,饿得面黄肌瘦,也是被这样温暖宽厚的怀抱护着,一路将他抱回了苍穹。

    江暮阳只觉得自己好难过,好像快要被苦水溺死了,他紧紧闭着眼睛,抱着他的人,是救命恩人,是养育他成人的师尊,也是他敬慕的舅舅……

    更是前世当众捅了他一剑的仇人!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释怀!怎么才能忘却前尘种种!怎么才能跟曾经的自己一刀两断!

    他的痛苦,无人能感同身受!

    他曾经遭受的苦痛,师尊又能知晓几分?

    第113章 师尊对暮阳隐晦的欲念 暮阳,你也是时候回家了,你的母亲还在等你

    “暮阳, ”长胤真人一开口,就准确无比地喊对了名字,“为师在山中心绪不宁, 一猜便知, 是你在外出事了。”

    “无论如何,师尊来了, 不怕。”

    江暮阳听见此话,这才微微睁开眼睛。

    夜色中, 师尊的轮廓若影若现, 看不甚真切, 唯一双眼睛, 似凝结着无尽的愁思, 似与这浓如泼墨的夜色相融合了。

    江暮阳张了张嘴, 几次想开口质问师尊何时知道他是云风的, 可他浑身的力气,都好像散在了空气中。

    失重般地瘫软在师尊的怀里, 连掀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重新合上双眸, 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师尊也不再言语,更加平稳地抱着他,几个瞬息之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眼下夜色已深,师尊将他带入一间客栈。

    巧的是, 今晚客人很多, 只有一间空房, 如此一来, 师徒二人不得不暂且挤在一间房里。

    师尊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 伸手要为他探脉,江暮阳却如同触电般,立马将手抽了回来。

    抱着手臂,把脸偏转面墙,一言不发。

    “暮阳,看你的样子,师尊就知道,你已经想起来了。”长胤真人收回了手,从旁长长喟叹一声,“你在埋怨舅舅不告诉你真相,还将你视为裴清的替身,整整十年,对么?”

    江暮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见师尊自称舅舅了,也很久没有喊过舅舅了。

    上一回喊的时候,与现在已经相隔了很多年,好似横跨着一条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

    对,也不对。

    他埋怨的并不仅仅是这些。

    师尊不会明白的,今世的师尊又怎知他前世受过的种种痛苦?

    江暮阳明白,有些事情就如同覆水难收,再也无法改变,他应该尝试着慢慢放下。

    但他就是无法遗忘,怎么都无法释怀,他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释怀。

    他曾经是那样敬慕着,信赖着长胤真人,一口一声舅舅地喊他。

    可是长胤真人做了什么?

    拿他当裴清的替身,整整十年,十年啊!

    人这一辈子,有多少个十年?

    他前世死的时候,甚至没有到弱冠之年,年纪轻轻就去了。

    三剑穿胸而过,倒在冰冷的雪地里,血尽而死,都无人替他收尸。

    他曾经受过的苦难,是他永生永世都摆脱不了的噩梦,既然他摆脱不了,那么害死他的这些人,又凭什么可以高枕无忧?

    师尊凭什么可以继续当仙门仙首?

    凭什么可以毫无任何心理负担地出现在他面前?

    还摆出这样高高在上,悲悯世人的姿态?

    凭什么到头来,只有他一个人痛苦。

    既然他忘不掉,那么所有人都应该陪着他痛苦才对。

    这样才公平,难道不是吗?

    “舅舅……呵呵,真是可笑至极!”江暮阳缓缓睁开眼睛,语气无比嘲弄道,“我可不敢唤您一声舅舅,我不过就是个出身乡野,自幼被父母所弃的孤儿,平生最大的用处,就是当裴清的替身。除此之外,身无长处。”

    “裴清没回来时,你们关心我,宠爱我,保护我,不过就是透过我,来看裴清罢了。一旦裴清回来,我就是最多余的那一个。”

    “替代品永远都是替代品,当正主回来的那一刻,我就应该彻底消失了。”

    长胤真人听罢,只觉得心痛难忍,这些话宛如刀子一般,狠狠剜着他的皮肉,他的骨头,他的心脏。

    他凝视着面前的少年,发红的眼眶,微微翕动的鼻翼,寡淡到失了血色的嘴唇,瘦削的脸……是那样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脆弱到好像风一吹,就会彻底消散开来。

    事到如今,长胤真人也不知该如何弥补才好,他从前想着,这么多年委屈了暮阳,一定得对暮阳好一点,再好一点,比对其余三个徒儿,都要好才行。

    所以,他才会不留余力地炼制法器,制作血丹,亲手画血符,独独赠给江暮阳。

    一感应到江暮阳在外出事了,不惜抛下一切,使用千里传送之术,瞬间抵达到江暮阳面前。

    只为了亲眼确认徒弟是否平安。

    但这些都不足以弥补这十年的遗憾。

    “暮阳,从前种种,皆是为师,薄待了你。”长胤真人轻声道,“师尊会补偿你,不管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哦?当真如此吗?我想要什么都可以?”江暮阳坐起身来,冷笑道,“那我要陆晋元死也可以吗?”

    长胤真人抬眸,用那种很诧异的目光望着他,很久之后,才沉声道:“你与晋元之间,可是还发生了什么?你当真恨他至此?”

    “我就是恨他,就是想要他死!”江暮阳一口咬定想要陆晋元死,冷冷道,“不是师尊亲口说的,我想要什么都可以,那我就要陆晋元死!我要师尊当着我的面,亲手杀了他!”

    “只要师尊做到了,那么此前种种既往不咎!我再也不会提!”

    “我会像从前那样敬慕师尊,信赖师尊!”

    “您依旧是我的舅舅!我最喜欢的舅舅!”

    这一句舅舅,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长胤真人,除了师徒之外,他们更是舅甥。

    师徒之恋乃修真界大忌,尚且受人非议指摘,极难以善终,更何况江暮阳还唤他一声舅舅!

    长胤真人没有回应,那么江暮阳便懂了,他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真人可是仙门仙首,又不是邪门歪道,怎能随意清理门户?”

    “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人,能让尊者坏了规矩。”

    “我算什么……我在尊者心里,到底算什么。”

    长胤真人一瞬间,想将人紧紧拥在怀里,他想告诉江暮阳,自己对他的心意,绝非仅仅师徒之情。

    他内心最深处的欲|望,都是和江暮阳拜堂成亲。

    可终究还是没能吐露分毫。他的年纪太大了,大到足够当江暮阳的父亲了。

    既是江暮阳的师尊,也是他名义上的舅舅。

    于情于理,他此生与江暮阳绝不能逾越雷池半步。

    倘若他晚生个几十年,也许,他会生出一分勇气,替自己争一争。

    可是现在,长胤真人连抬手抚摸江暮阳的头发,都唯恐自己的情感会突然爆发,而一发不可收拾。

    殊不知他的沉默,只会让江暮阳误会,从而更加难过。

    “原是我自作多情,我在尊者眼中,从来……什么都不是。”

    江暮阳把脸扭了过去,冷漠无比地道:“既然如此,往后我与尊者一刀两断,再无任何关系。”

    “劳烦尊者回山告诉陆晋元一声,他的命,我是要定了!”

    “暮阳,你若心中有气,只管冲为师来,何必去为难你师兄?”长胤真人深呼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稳,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终究是为师薄待了你。”

    “怎么,听尊者这语气是打算舍身取义了?”江暮阳冷冷道,“要我放过陆晋元也可以,我已经玩腻裴清了,现在,我想换一个人陪我。”

    长胤真人隐隐察觉到,江暮阳接下来会说什么,他认为自己本该勃然大怒,本该厉声呵斥,本该出手惩治……

    可是没有,通通都没有,他竟隐隐有几分高兴,有几分令人可耻的期待。

    江暮阳想说,若是师尊愿意留下来陪他,那么他也不会拒绝。

    但到嘴的话,就在唇齿之间,终究还是一点点吞咽回去,好像含着柄钢刀,撕裂了他的喉管,很快就尝到了点血腥气。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长胤真人竟一瞬间,生出了失落感,他本以为江暮阳会说点大逆不道,欺师灭祖之言……然而并没有,一直以来都只是他一厢情愿。

    小徒儿对他从来只有师徒之情,无关风月。

    沉默许久之后,他才又道:“暮阳,也许,你也是时候回家认祖归宗了,你的母亲……她一直以来都很挂念着你。”

    提起母亲,江暮阳愤怒的情绪,才有了片刻的缓和。

    是啊,在这个时空,他有一个深爱他,视他如命般的母亲。

    他也确实应该回去,好好陪陪母亲,同她说说话。

    “暮阳,你一定累坏了,师尊出去为你拿点吃食来,你就在此,哪里都不要去。”

    长胤真人起身前,下意识为江暮阳掖了掖角,好像对待年幼的孩子一样,嘱咐他在房里好生休息。

    江暮阳别扭地转过头去,不肯同师尊说话。

    待师尊再折身回来时,果真端了吃食来,江暮阳没有胃口,只觉得心堵得厉害。

    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长胤真人缓缓道:“暮阳,你还跟小时候一样,只要和师尊闹别扭,就赌气不吃东西,把自己关房里,不吃不喝,谁来都不搭理,一定要师尊亲自过来哄,你才肯吃饭。”

    江暮阳依旧沉默不语,置若罔闻。

    “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生病了,喝药坏了胃口,什么都吃不下,一吃就吐,把你师兄们都急坏了,变着花样做饭给你吃,可他们哪里会做饭,把山中的厨房炸得一塌糊涂,做出的东西,你看一眼都会吐。”

    “但不管怎样,只要师尊给你做莲子羹,多差的胃口,你都会强撑着吃几口。”

    “来,暮阳,师尊喂你。”

    长胤真人将莲子羹送到他的唇边,哄孩子似的温声道:“暮阳,师尊许久未下厨,不知这莲子羹滋味如何,你尝尝。”

    江暮阳慢慢将目光转了过去,犹豫了许久,才在师尊殷切的目光中浅浅尝了一口。

    莲子羹依旧是莲子羹,喂他的人,依旧是师尊。可是,他却已经尝不出原来的滋味了。

    第114章 最终还是失去了母亲 暮阳才记起母亲,却又瞬间失去了母亲

    江暮阳浅尝辄止, 摇头不肯再喝了。

    长胤真人哄孩子似的哄他:“暮阳,听话,再喝几口, 你从前不是最爱喝师尊亲手做的莲子羹么?”

    就连师尊也说了, 那是从前的江暮阳爱喝,他不想贪恋着一点甜, 生怕自己往后再也吃不得任何苦了。

    长胤真人又道:“师尊原是想做桂花糕的,但时间紧迫, 未来得及做, 等回到苍穹, 师尊再给你做, 好不好?”

    江暮阳置若罔闻。

    突然想起, 前世自己临死之前, 特别想吃师尊给他做的桂花糕, 馋得直咽口水,可口鼻间却是浓郁的血腥气。

    一直到死, 他都没有再吃到了。

    吞咽入腹的, 只有冰冷的霜雪,以及他口中蔓延出的鲜血。

    他本应该一把推翻莲子羹的,本该冲着师尊大发雷霆,本该欺师灭祖,以下犯上……本该歇斯底里地怒斥师尊薄待他。

    可江暮阳觉得很累了,终究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见江暮阳坚持, 长胤真人只好作罢。

    沉默良久, 才又开口。

    “你若想回苍穹, 我便以师尊的名义, 带你回去。”

    那一碗莲子羹, 渐渐在长胤真人手里散尽了热气,莲子的清甜压在江暮阳的舌尖,慢慢变得苦涩。

    好像过了上千年那么久。

    江暮阳自嘲地笑了笑:“倘若,我说,我死都不回苍穹呢,你又该如何?”

    “若你不肯回苍穹,那我就以舅舅的名义,带你回家。”长胤真人的语气平缓且温和,目光悲悯慈爱,“云风,该回家了,你的母亲还在家中等你。”

    “她一直在等你。”

    “等了一年又一年。”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从白天等到黑夜,又从漫漫黑夜等到了黎明,思念化作风刀霜剑,将一位母亲的鬓发染成霜雪,她已不再年轻,美貌和青春早就悄然逝去,可不变的,一直都是一颗爱子之心。

    江暮阳可以痛恨天道不公,可以痛恨命运多舛,也可以痛恨任何人,任何事,但他唯独不能埋怨他的母亲。

    因为他的母亲是真心爱他,数十年如一日,不曾改变分毫。

    哪怕他早就面目全非,同昔日相比天差地别,可他的母亲依旧一眼就认出了他。

    江暮阳的嘴唇,狠狠抿了一下。

    家对他而言,实在太遥远了,是他曾经做梦都想回去的地方。

    这么多年,他在外四处漂泊,一颗心起起伏伏,溺在苦水中艰难求生。

    那么多次死里逃生,求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回家。

    可真当师尊说出,要带他回家时,江暮阳又很迷茫。

    江暮阳怔了许久,只觉得心神恍惚,根本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江暮阳,还是云风。

    又或许,他谁也不是,从始至终,他都只是那个来自于异时空的孤魂。

    也许,他穷其一生,都无法回到最初的家了。

    “云风,这些年舅舅一直念着你,你还记得这把匕首么?”

    长胤真人放下莲子羹,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把匕首,视若珍宝一般地捧在掌心,目光微微闪烁,思绪一瞬间又飞回了过去,“那时,你兴冲冲地过来说,你同师兄们出去猎杀魔兽,得了一个很漂亮的魔核,让能工巧匠,把魔核镶嵌进了这柄匕首里。”

    顺着师尊的目光望去,江暮阳看见那把做工精巧的匕首,以及上面镶嵌着一颗鲜红如血的巨大魔核。

    似被人反复拿在手里摩挲的缘故,匕首的外鞘边缘,已经开始褪色。

    “你那时说,虽然舅舅修为高深,不需要这种法器防身,但希望舅舅以后看见这柄匕首,就能想起云风。”长胤真人说到此处,还会心一笑,可是很快,他又敛眸,唇角满是苦涩。

    他既怕江暮阳知道,他对他的情。

    又怕江暮阳不知道。

    郁结于心的情意,就好像草地上游走的蛇,他多害怕被江暮阳发现,他隐晦的,无法与外人道的情,就有多么希望,能被江暮阳察觉。

    可江暮阳生就是个多情种,于长胤真人而言,始终隔雾看花,难窥真貌。

    “……你离开后的每一年,舅舅都在匕首的背面,雕刻出一朵云……迄今为止,已经雕了十四朵,再多一朵,都雕不下了……舅舅原想,这便到此为止,此后将匕首封存,再不轻易拿出来示人。”

    “而现在,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长胤真人将匕首塞进了江暮阳的掌心,慢慢合拢住他的手指,“往后,希望你看见这把匕首,就能想起舅舅。”

    江暮阳低眸,凝视着匕首背面,那刻满的祥云纹路。

    果真同师尊说的一样,再有一朵就雕不下了。

    他恍惚想起,自己当江暮阳的时候,幼年曾经不止一次,意外撞见师尊拿着这把匕首,望到失神,连他走过去了,都未能察觉。

    那时他还会仗着师尊宠爱他,撒娇痴缠师尊把匕首送给他当法器。

    可每一次都被师尊无情拒绝,甚至是严厉训斥。江暮阳想要的时候,师尊怎么都不肯给,认为他配不上。

    现如今不想要了,师尊又亲手把匕首送至他的掌心。

    师尊不会知道的,他此刻多么想抓着匕首,将师尊活活捅成筛子。

    他很用力地攥了攥,只觉得匕首冰冷坚硬,上面的纹路硌得他手心疼。

    兜兜转转,是他的东西,终究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命运真是同他开了好大一个玩笑。

    江暮阳笑着摇头:“造化弄人,这真是造化弄人!”

    他最终还是默许了,翌日一早,师尊就领着他御剑前往剑宗。

    不同于前几次前往剑宗,这一次是师尊亲自领他回去的。

    他就好像与亲人失散多年的孩子,显得有些紧张不安,师尊一直抓着他的手,一遍遍地安慰他,不要紧,有舅舅在,谁也不能伤害云风。

    饶是如此,江暮阳还是寝食难安,紧紧绷着神经,好像稍不注意,就会嘭的一声,彻底断掉,待至剑宗前,他想到了无数种可能会面对的情形。

    可唯独没想过的是,他面对的是剑宗上下,悬满的白绫。

    整个剑宗上下,似被乌云笼罩其中,一片愁云惨雾。

    江暮阳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一把甩开师尊的手,几乎是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闯了进去。

    胸膛里好像有一把火在烧,烧得他几乎无处遁形。

    无数人从里面冲出来,江暮阳推开所有试图阻碍他的人,几乎一路跌跌撞撞,扑到了大殿中。

    入目便是一座灵堂,正中央摆放着一具棺椁,上面蒙着厚厚几层白布,左右点满了白蜡,纸钱和烛火的气味,熏得他几乎作呕。

    江暮阳脚下狠狠顿住,整个怔在当场,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的,他犹显迷茫,以及满脸难以置信。

    几乎是用一种祈求的语气,抓着一旁的门生颤声询问:“躺在里面的人……是谁?”

    是他的母亲,还是云昭?

    门生好像大白天活见了鬼一样,惊恐地喊:“三……三公子!”

    “我在问你,现在躺在里面的人是谁!”江暮阳按捺着脾气,紧紧蹙着眉,一字一顿道,“是你们剑宗的少主,是云昭,对不对?”

    “是云昭,对吗?你说话啊,抖什么抖?”

    “里面躺着的,是云昭,是云昭英年早逝,而不是……”而不是他的母亲因病去世,一定是这样的,江暮阳认为自己应该感到高兴,他应该笑的,所以,他笑了,却比哭起来更悲苦,更凄楚,“你说话啊,里面躺着的人,是云昭,对不对?”

    门生满脸惊恐,战战兢兢地道:“不是少主,是老夫人,昨夜才去的,今早才布置好灵堂……”

    “不可能!你撒谎!!!”江暮阳咬牙切齿道,“怎么可能不是云昭?怎么可能不是他!撒谎!”

    可是下一瞬,他就听见车轮滚动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随即就传来云昭沙哑的,带着哭腔的一声:“小叔叔,你终于回来了……”

    江暮阳只觉得浑身的血,瞬间凝固了,手一松,门生跌落在地,手脚并用地爬走了。他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去。

    看见了坐在轮椅上,以面具示人的云昭,以及云昭身后的云宗主。

    云宗主似一夜间苍老了十岁,原本乌黑的头发,也添了许多斑白,同长胤真人一比,竟比长胤真人看着还要年长许多。

    在抬眸看见江暮阳的一瞬,云宗主苍白的唇瓣,狠狠颤动起来,胸膛剧烈起伏。

    而后大步流星地走了上前,就在江暮阳以为,这是要冲过来跟他打架,并且他也准备好还手之时。

    云宗主竟张开双臂,直接将他抱了个满怀。

    江暮阳当场僵住。

    “云风,三弟,欢迎回家。”

    ——欢迎回家。

    这句话若是换做平时,江暮阳也许会露出一抹真诚的笑意,可是,他现在所处的地方,却是他母亲的灵堂!

    他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未能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

    江暮阳浑身的力气,好似都被瞬间抽干了,只觉得心脏闷疼得厉害,浑身的骨骼都在隐隐作用,他好像被人挖了心脏,油炸烹煮之后,又强行塞了回来。

    喉咙里咕噜噜地冒着血泡,他又尝到了鲜血的滋味。

    他似站在悬崖峭壁之巅,身后就是深渊。

    却在黑暗中,看见有光亮在向他蔓延。

    “云风,不怕,二哥在,不怕,一切都有二哥做主!”云宗主紧紧拥着他,生怕下一瞬,他又要消失不见,“从前种种,只当是做的一场噩梦,梦一醒,你依旧是剑宗高高在上的小公子!”

    江暮阳一阵恍惚,耳边嗡嗡作响,云宗主说的话,也没听进去几个字。

    愣了许久,他才轻声道:“我能掀开棺椁,看一看……”

    母亲么?

    他想看一看母亲,哪怕就看一眼也好。

    江暮阳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莫说是他年迈,又久病不愈,积郁成疾的老母亲,就连他自己,也不知何时命丧黄泉。

    他以为他能安抚得住自己,可眼眶里,还是凝聚出了两颗很大的泪珠,含在眼中,将落未落。

    云宗主驱散了所有门生,引他走至棺椁前,推开棺椁盖子,露出里面的人。

    云老夫人静静躺在棺椁中,面容十分安详,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怀里抱着一副画卷,即便不打开看,江暮阳也知道。

    他的母亲一直到死,都念着他,想着他,抱着他的画像含笑死去。

    那两颗泪珠,终究还是落了下来,江暮阳失重般倚在棺椁旁,努力了很久,才断断续续地喊出声来:“母亲……阿娘,娘……阿娘……”

    “是云风回来了,阿娘,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云风。”

    “阿娘,我再也不走了,我哪儿都不去了,往后一直留在娘的身边。”

    “您睁开眼睛看看我。”

    “我是云风,我是云风啊!我是您的云风,是云风!”

    “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江暮阳悲从中来,忍不住痛哭出声,他本以为可以见到母亲的。

    本以为可以陪着母亲好好说说话的。

    可上苍又同他开了一个玩笑,让他才燃起一点希望,又瞬间将它熄灭!

    这天道何其不公!何其不公!

    让他有家不能回,同母亲相见却不能相认,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何其不公!

    “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江暮阳猛然转头,怒目注视着他的师尊,“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你们都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就只有我自己不知道!”

    第115章 是你上杆子来犯贱 那我今天一定满足你

    江暮阳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 他当了裴清整整十年的替身!

    整个修真界都知道,却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现如今依旧如此,所有人都知道, 江暮阳就是云风, 云风就是江暮阳!

    所有人都知道!又是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连他一直以来,那么敬仰, 那么信任的师尊,都再一次隐瞒他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江暮阳连声音都颤了, “师尊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我有权知道真相!”

    “做不做回云风,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一次是这样, 两次还是这样!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却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

    “这么多年, 师尊是一点都没变!”

    “是我错信你了!”江暮阳将匕首和折扇, 狠狠砸在长胤真人的脚下, 几乎是咆哮出声,“我错信你了!”

    “暮阳……”

    长胤真人同样无比震惊, 根本没想过, 事情会演变成如今的境地,看着江暮阳状若疯魔,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我错信你了。

    他只觉得瞬间如受五雷轰顶,神形俱灭,下意识走上前, 想要搀扶身形不稳, 情绪失控的小徒儿。

    想要将徒儿抱在怀里安抚, 想带他远离是非之地。

    却被江暮阳一剑逼退, 剑刃划破了长胤真人的手腕, 鲜血汩汩涌了出来。

    “云风!不得对真人无礼!”云宗主慌忙上前阻拦,同样被江暮阳提剑逼退,他心痛难忍,深呼口气,许久才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云风,不哭,娘病逝前嘱咐过,让你笑。”

    “笑?母亲都死了,我要如何笑?!你告诉我,我该怎么笑着面对这一切?!”江暮阳咬牙切齿道,剑尖对着在场每一个人,“我真心相待了十年的朋友,对我虚情假意,百般嫌弃,危难面前,狠心将我抛弃!就为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裴清!”

    云昭猛地抬头,正好对上了江暮阳通红的眼睛,他慌乱地想站起来,却又重重地摔回了轮椅上。

    才一落回去,就听见一句让他几乎万箭穿心的话。

    “到头来却是我的亲侄儿!”

    就一句话,好像迎面狠狠抽了云昭一耳光,让他知道,他此前对江暮阳死缠烂打,哭求着和好如初,期盼着与江暮阳结为道侣,是一件多么羞耻的事情!

    他竟惊世骇俗地爱上了自己的亲叔叔!还曾经在叔叔和婶婶之间反复横跳,摇摆不定!

    “利用我时,好言好语,用不到我时,弃之如敝履!”江暮阳剑指着云宗主,厉声道,“居然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云宗主痛苦地摇头,几乎是哽咽着喊他:“云风,弟弟,弟弟……”

    “不要喊我!”江暮阳咬牙切齿道,“我记忆里二哥,不是你!”

    “我最敬慕的师尊,视为父亲一般的师长,却把我养在身边,当了整整十年的替身!明明知道一切,却隐瞒不告,错使我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江暮阳厉声道,剑尖指向了师尊的脸,“早知如此,当年,你还不如不救我!我死了就再也不会痛苦了!”

    这个死字彻底震惊到了在场所有人,他们中的所有人,都无比殷切地盼望着江暮阳能好好活着。

    可命运却将这一切推向了另外一种极端。不管他们出于什么目的,又是什么想法,都直接或者间接地伤害着江暮阳。

    云老夫人的死,就好像是压垮江暮阳的最后一根稻草,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将会成为他今生最大的遗憾。

    “为什么要瞒着我!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瞒我!”江暮阳提剑冲了过去,不受控制地冲上前,厉声质问道,“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真正地伤害师尊!从未想过!我把师尊当父亲一般敬慕,可是师尊却对我处处欺骗,处处隐瞒!”

    “师尊!你骗得暮阳好苦!”

    “舅舅!你瞒得云风好苦!”

    这两道凄厉的喊声,震得长胤真人心神恍惚,一瞬间好像有两个孩子在他面前撕心裂肺地大哭。

    一个是他养育了整整十年的徒儿江暮阳。

    一个是他疼爱了十三年的外甥云风。

    不论是江暮阳,还是云风,都曾是长胤真人心头的一块肉,他两个都疼,两个都爱。

    可到了现在,却同时薄待了。

    锵的一声,云宗主火速出手阻拦,厉声呵斥道:“住手!云风!这是养育了你多年的师尊!你岂能对他动手?若是传扬出去,让修真界如何议论于你?”

    “同你有何相干?”江暮阳毫不留情地一剑狠狠劈了上去,瞬间让云宗主的虎口崩裂流血,冷冷道,“为什么不敢认我?难道是害怕我一旦知道了所有真相,便会回来抢夺宗主之位?”

    云宗主连声音都颤了:“你岂能这般想我?我若早知你就是云风,无论如何,也舍不得让你在苍穹当十年替身!小时候,二哥是最疼你的,你都忘记了吗,三弟!”

    “我只记得,我幼年第一次见到云宗主时,你嫌弃我的眼神。”江暮阳冷声道。

    “可那时,你还是江暮阳!”

    “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谁又比谁低贱?倘若我不是云风,现如今你又该说,若非苍穹收我入门,我现如今早就是白骨一堆,不知感恩便罢,岂敢这般以下犯上,欺师灭祖,简直狼子野心,寡廉鲜耻,是也不是?”

    这是前世云宗主的原话,至今为止,就好像铁烙印在江暮阳的心头。

    说到底了,刀子不劈到自己身上,这些人永远都不会觉得痛。

    现在才痛苦,悔恨,幡然醒悟,是不是太迟了些?

    云昭摇动着轮椅,意图冲上来阻止,几乎是哽咽着开口道:“暮阳,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你埋怨我当初为了裴清,而弃你于不顾,事后又当众羞辱你,冤枉你……我知道,这都是我亲手造的孽!”

    “是我对不起你,辜负了你对我的情谊,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可是二叔没有做错什么,他当时也只是听信了我的一面之词!”

    云昭连人带轮椅,挡在了江暮阳的面前,眼泪从面具底下,缓缓滚落下来。

    “祖母久病缠身,积郁成疾,原本就时日无多,骤然病逝,我和二叔都很难过!”

    江暮阳侧眸冷眼睨他,突然就笑了起来。

    他一笑,云昭就更糊涂了,以为他这是伤心过度,还从旁言语恳切地安抚道:“我父亲去世的早,现如今祖母也已病逝,我又落得这般田地,再也无法接任剑宗,若你愿意,这剑宗少主的位置,我便双手奉还,只求你顾念往日情分,送祖母走完最后一程!”

    此话一出,江暮阳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摇了摇头,用那种嘲弄讥诮的语气,冷冷道:“云昭,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特别懂事,又明事理?”

    云昭摇头。

    “你心里是不是在想,你都沦落至此了,什么都失去了,怎么江暮阳还是不肯善罢甘休,非得挑在今日,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当着亡者之面大吵大闹?”

    云昭还是摇头,可委屈的眼泪,簌簌往下滚落,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他该偿还的罪孽,已经偿还清了,现如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连剑宗日后的继承权,都双手让了出去,江暮阳怎么还这般歇斯底里地闹。

    还当着祖母的遗体面前大吵大闹,同昔日恩师刀剑相向,已然一副疯魔乱了心智的样子。

    就连云宗主也暗暗觉得,现在的云风,早已不是当年的云风。

    不过就是套着云风皮囊的江暮阳罢了。

    倘若是从前的云风,必定不会对自己的舅舅刀剑相向,也不会因为一点误会,而对云昭这个晚辈斤斤计较。

    同豁达开朗,善解人意,明媚动人的云风相比,现在的江暮阳似乎太计较,太倔强,太冷漠,也太凉薄了。

    可是他们却忽视了,云风死时有多么凄惨,多么痛苦,死后又是如何从云端跌落尘埃。

    在当江暮阳的这些年里,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有家都不能回,昔日的亲人朋友,同他擦肩而过,即便对他好,也只是透过他看着另外一个人。

    他不得不从小就学会看别人的脸色行事,渴望着真心换真情,可最终得到的,却是无穷无尽的冷落。

    “我原是不想在母亲的灵堂前,说起往事的,可你这上杆子过来犯贱了,我要是不成全你,岂不是辜负了你掉的两滴眼泪?”

    江暮阳冷笑着,一字一顿地道:“少他妈在我面前掉眼泪,要哭也轮不到你哭。别以为你把少主的位置让出来,就是你为了顾全大局而付出的牺牲!”

    “这个位置原本就是我的,是你的父亲,当年从我的手里抢走了,是你这些年来,一直鸠占鹊巢!”

    云昭听罢,满脸不敢置信地抬头:“什么意思?”很快,他又满脸痛苦地摇头,“当年,我父亲已经尽力了,但还是没能救下小叔叔,他也因此遗憾终生,一直到死都不肯回到剑宗。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话说得真好听呵,只怕骗着骗着,连自己都信以为真了吧。”江暮阳冷笑,“什么遗憾终生,不过就是受良心谴责罢了!他不是不肯回剑宗,而是不能回,也不敢回!”

    “你羞辱我可以,但你不能羞辱我父亲!”云昭怒道,“对不起你的人是我,不关我父亲的事!”

    一边说,他还一边大力拍打着轮椅,气得都剧烈咳嗽起来。

    云宗主见状,也忍不住开口道:“云风,二哥知道,这些年你受委屈了,但当年大哥已经尽力,你不该再对此心生埋怨……你从前是那样善解人意,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怎么现在变得……”

    言下之意就是,现在的江暮阳太斤斤计较,也太睚眦必报了。

    长胤真人瞬间明白了,江暮阳只怕已经知道自己死亡的真相,而云老夫人似乎,又没有将此事告知云宗主和云昭。

    又或者是,云老夫人根本来不及说,就已经悄然病逝了。

    无论如何,那段记忆太过惨痛,不论何时提出来,都是挫骨扬灰般的痛楚。

    有心想拦上一拦,可事到如今,任何阻挠江暮阳的人,只怕都会被他视为仇人。

    委屈了这么多年,就让江暮阳发泄几句,又能如何?

    让一个受尽委屈的人,打落牙齿混血吞,捂着他的嘴,比他先落泪,还要求他善良,他大度,他无私,他悲悯……这种做法,难道就不卑鄙无耻了么?

    第116章 是老天让他今日沉冤昭雪 父债子偿,你难辞其咎!!!

    长胤真人私心认为, 如果在这件事情上,一定要有人痛苦,那么, 他希望痛苦的那个人, 一定不要是暮阳。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将所有痛苦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让他代替徒儿受难,只当是他为人师尊, 对徒儿的一点点垂怜。

    所以, 他不仅没有阻止江暮阳发疯, 反而还变相地鼓励江暮阳宣泄出来。

    长胤真人同云宗主道:“暮阳何时不善解人意, 何时又不心地善良了?倘若, 他既不善解人意, 又不心地善良, 那么,他此前就不会假扮云风, 哄你母亲开心, 他大可以一走了之,不必看在任何人的情面上。”

    顿了顿,语气又沉了许多,“暮阳说的对,用的到他时,你好言好语, 用不到时, 又弃之如敝屣。这就是剑宗的做派么?”

    “真人!你!”云宗主大惊失色, 忙道, “我只是不想三弟大闹母亲的灵堂, 让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

    长胤真人:“你母亲至死都挂念的人,就在这里,你当着你母亲遗体面前,连暮阳的委屈都不肯倾听,难道这样,你母亲在九泉之下就能安息了么?”

    云宗主张了张嘴,原本想说,这是剑宗的家事,可长胤真人又道了句:“本座既是江暮阳的师尊,也是云风的舅舅,于情于理,本座焉能坐视不理?”

    江暮阳一下怔住,但很快又把矛头指向了一旁低眸垂泪的云昭。冷冷开口道:“哭,你还在哭!除了哭之外,你还会些什么?”

    “不要以为,你比我先落泪,就是比我更委屈。你父亲做下的孽,父债子偿,你难辞其咎!”

    云昭道:“我真的不明白,你口口声声说我父亲做下的孽,他到底如何愧对你了?当年你死的时候,我父亲尽全力救你,但依旧回天乏术,这只是一个意外,要怪就怪魔尊,是魔尊出现才引来的兽潮!要怪就怪造化弄人,是你命该如此!我父亲为此,离开剑宗,至死不归,尸骨现如今还葬在外面!你到底想怎样?”

    “暮阳!还是说,你就恨我到了这种地步!我都已经沦落至此了,还是难消你心头之气?”

    “要么,你就杀了我,反正我活着也是废人一个!你杀了我!杀了我!”

    云昭情绪激动起来,大力拍打着轮椅,震得轮椅哐当哐当作响,声嘶力竭地低吼,“你杀了我罢,杀了我!你杀了我!”

    残废的躯体,沙哑的声音,毁掉的容颜,再加上一声声的哭腔,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如果江暮阳没有经历过从前种种,那么他也会为云昭而有所动容。

    欺负一个残废之人,似乎很不光彩,很下作,也很心胸狭隘。

    可是,既然云昭此前已经承认了错误,难道不该做好十足的准备,来迎接江暮阳的情绪反扑吗?

    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廉价的几滴眼泪,算得了什么?

    云宗主实在看不下去了,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可才一抬眸,正对上了凌厉的,带着浓浓审视与警戒意味的目光。

    那到嘴的话,瞬间就咽了回去,虽然长胤真人什么也未说,但云宗主却鬼使神差地察觉到,如果他再一味地逃避责任,偏袒云昭,那么,不久之后将会迎来更加难以忍受的痛苦。

    所以,他及时闭嘴了。

    可云昭却迟迟没能看透其中关窍,一心一意认定江暮阳是因为憎恶他当初的背叛,遂才将怒火牵连到他父亲的身上。

    他可以忍受江暮阳羞辱他,但不能忍受江暮阳羞辱他的父亲!

    “江暮阳!你杀我可以,但我不允许你诋毁我父亲!”

    江暮阳面色冰冷,比起云昭来,他显得冷静了许多,面露讥诮地道:“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啊。”

    顿了顿,他又冷笑,“杀你?我为何要杀你?你以为,你现在还有资格让我动手么?”

    云昭面色铁青,死死咬紧牙关,鲜血顺着唇角溢了出来。

    江暮阳丝毫不为所动,冷漠无比地道:“正好,今日大家都在,云风死亡的真相,也是时候水落石出了。”

    “当年,我的修炼天赋,远在你父亲之上,为了让剑宗更好的发扬光大,母亲决定废弃剑宗传长不传幼的规矩,待我成人之时,便将剑宗宗主之位,传给我!”

    “你父亲得知后,心生愤懑,屡次为难于我,我那时尚且年少,为了所谓的手足之情,对他一忍再忍,为了不让母亲为难,我不止一次跟苍穹的宗主——”

    江暮阳的目光落在了长胤真人身上,似笑非笑地道,“我的好舅舅!我不止一次地提及,要拜入苍穹修行!”

    “甚至隐藏实力,终日在外游历,只为了能不接任宗主之位。可是,你的父亲却不顾手足之情,为了证明他才是宗主的最佳人选,以为母亲准备生辰之礼为由,将我诓骗至妖兽山脉!”

    “还将消息放了出去,只为引魔尊前往,还在妖兽山脉设下天罗地网,意图以我为诱,诛杀魔尊,扬名立万!”

    此话一出,云昭第一个不相信,大声反驳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你撒谎!你撒谎!!”

    “嘘,别急着反驳。”江暮阳微微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抬起右掌,横在了众人面前,“这是我当云风时,死前的记忆……你们不妨看一看,我到底有没有撒谎!”

    众人只觉得心神一晃,眼前很快就浮现出了画面。

    他们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云风死前发生的所有景象,看见他飞过去,替云昭的父亲挡下魔尊的致命一击。

    看见少年手里的长剑,寸寸断裂,破碎的暗金色长袍,好似雪片一般飞扬在半空中。

    整个人失重地从半空中坠落,跌入兽潮之中……伴随着数以万计的魔兽嘶吼声,很快就化作了一滩血泥……

    甚至看见了云昭的父亲,一个相貌堂堂的青年,失去了一切体面和仪态,连滚带爬地想要冲过去救人。

    又被身后五、六个门生,死死抱着,拖拽着,让他无法冲上去。

    “云风!弟弟!云风!”

    “云风!你回来!云风!”

    “是大哥错了!是大哥错了!云风!你回来!云风!!!”

    “谁来救我弟弟!谁来救我弟弟!”

    ……

    画面一转,兽潮渐散,只留下了一地残血,好似铺了一层红毯,云风的骨,他的皮肉,他的血,尽数被碾踏成泥,混在山脉中的每一寸土地上。

    他们亲眼看见,青年狼狈地跪倒在地,两手胡乱在地上摸索,一边撕心裂肺地喊着云风,一边抠挖着地上的血泥。

    疯了一样,将血泥捧在胸口护着,看样子似乎是想用这点血泥,重新将云风拼凑回去。

    一个正值青春,年少烂漫,明媚动人的少年,转瞬间就成了那么脏污的东西。

    连云风的一块骨,一寸皮,甚至是一片衣角都寻不到,他整个人好像被活活挫成了齑粉,又被万千妖兽的铁蹄,狠狠踏进了泥土中。

    尸骨无存。

    画面的最后,浮现出了魔尊的身影,他看起来无比震惊,又无比迷茫,手里捧着的,是云风断裂成碎片的命剑……

    …………

    “不!不可能!这些都是假的,通通都是假的,是假的!”云昭面色极度惨白,连连摇头怒吼,“这又能证明什么?!不过只能说明,小叔叔是为了救我父亲而死!除此之外,又能证明什么?!”

    “我父亲才不是那种卑鄙小人!他明明那样深爱着小叔叔!他可能不是世间最好的父亲,但一定是最好的大哥!他绝对不会设计害死小叔叔!”

    “他不会的!”

    “要怪……要怪就怪魔尊!倘若不是他现身妖兽山脉,又如何会引起兽潮?是魔尊的错,是魔尊的错!”

    云昭说着,就扭动着轮椅,咬牙切齿地道:“我要杀了魔尊,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江暮阳将右手收了回来,深深凝视着眼前的云昭,似乎在透过他,看向他的父亲。

    可是云昭同他的父亲比起来,似乎更怯懦,更无能,真相都摆在面前了,依旧不肯承认,怨天尤人就是不肯反省自己。

    江暮阳笑了,他摇了摇头,长长喟叹一声:“我当初也是瞎了眼,才会跟你做朋友。”

    “如果不是因为,我此生出身悲苦,又沦为替身,像你这样的人,焉能染指我分毫?”

    云昭痛苦地摇头:“暮阳,不是这样的,暮阳!暮阳!”

    他尝试着从轮椅上站起来,却又轰隆瘫软回去,恼恨地捶打自己不争气的双腿,云昭哭着求他:“暮阳,你不要再这样折磨我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无比煎熬……杀了我罢,你杀了我……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暮阳!”

    江暮阳上下唇一碰,凉凉吐出一句:“要死,就寻个没人的地方死,别死我面前,脏了我的眼。”

    顿了顿,他又注视着云昭,一字一顿道:“你到现在,依旧不肯承认你父亲对我,不,准确来说,是前世的我,犯下的错过。”

    长胤真人见状,知道是自己站出来说话的时候了。他缓缓道:“暮阳说的都是真的,早在此之前,师妹就将一切都告知了本座,但当时,师妹不想暮阳难过,便请求本座保守秘密。”

    “我不信!”云昭大声道,“你是暮阳的师尊!又是最疼爱小叔叔的舅舅!你当然会处处向着他说话!我不信!我父亲才不是那样的人!”

    “二叔!”他转头看向云宗主,“你快说句话!你快帮帮我!你告诉暮阳,告诉真人,我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云宗主面露难色地道:“真人从不说谎。”

    “不!不对!他都能骗暮阳当替身,怎么就从不说谎了?”

    “还有祖母,她当时病得厉害,也许……也许她是病糊涂了,才说了那样的话!”

    “暮阳!”云昭从轮椅上跌了下来,瘫坐在地,沙哑着声儿道,“你不原谅我没关系,但你不能误会我父亲!小叔叔,我父亲是真的爱你,他到死都念着你,想着你!”

    “我不当剑宗的少主了,我也不要裴清了,我不要了!”

    “你不能误会我父亲!否则,他在九泉之下,死都不能瞑目!”

    江暮阳道:“给你看了证据,你不信,真人说的话,你也不信,就连母亲的话,你都不肯相信……难道,当真要魔尊过来,亲口还原当年的惨祸,你才肯相信?”

    不知道是不是上苍开眼,一定要选择今天,让他沉冤昭雪。

    下一刻,魔尊的声音就响彻云霄。

    “哈哈哈,好热闹啊,暮阳,云风!本座来寻你了!”

    话音未落,魔尊瞬间就出现在灵堂之上,他见周围悬满了白绫,脸上笑容更盛。

    “怎么,云昭死了?哈哈哈,恶人自有天收!那今夜我们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江暮阳:“……”

    众人:“……”

    可是下一刻,魔尊就看见瘫坐在地的云昭,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立马作出一副沉痛表情。

    “原来是老夫人病逝了,本座真是深感遗憾。”

    江暮阳已经无暇鄙夷魔尊变脸如翻书了,也无暇去看尾随其后的裴清——也可以说是,他不敢看——裴清脸上的伤口还未愈合,一条三寸长的血口,几乎横遍了他整张脸。

    好在鲜血已经擦拭干净了,只留下了细长细长的一条伤痕。

    很神奇的是,并没有让人觉得面目可憎,骤然一看,好像一条鲜红的珠链,悬在面颊之上。

    竟平添了几分妖冶,以及凌——虐后的美感。

    察觉到他的目光之后,裴清还无声地喊了句“阳阳”。

    江暮阳漫不经心,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凉薄寡情地撇开了目光,然后凉嗖嗖地落在了魔尊身上。

    魔尊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笑问:“何事需要本座帮忙?愿闻其详!”

    有了上两次的不愉快体验,他很聪明地不再和江暮阳谈条件——反正谈了也没用,江暮阳根本不受他的任何威胁——朋友之间,不就应该互相帮忙么?

    他可以先和江暮阳从朋友做起。

    江暮阳毫不客气地道:“你来的正是时候,我的断剑……不,准确来说,是云风的断剑,在你手里罢。”

    魔尊道:“的确在本座手里不假。”顿了顿,他似乎怕江暮阳会误会什么,赶紧又道,“可本座只是想留下断剑,以便今后睹物思人罢了,并未用它做任何坏事!”

    他还往前走了几步,“暮阳,云风!你千万不能因此而误会本座!”

    第117章 很遗憾,阳阳不悲悯 作为江暮阳,我绝不原谅

    “当年, 本座当真不是有意伤你,是你自己扑过去的!”魔尊满脸沉痛,“这些年修真界一直传言说, 是本座现身, 才引起了兽潮。本座只是不屑于同凡夫俗子辩解罢了。”

    “但你心里应该最明白,倘若不是你们剑宗先在妖兽山脉, 布下天罗地网,还放出消息, 意图将本座引去, 就地诛杀, 又如何会引起兽潮?”

    “当然, 本座说这些并不是责怪你什么……布置天罗地网也好, 想就地诛杀本座也罢, 本座直到现在都从未怪过你分毫!”

    魔尊着急解释清楚, 生怕他和江暮阳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关系越发雪上加霜。

    “要不是看在你的情面上,当年本座必定将你大哥千刀万剐, 挫骨扬灰!”

    “不信的话, 你大可以问一问,本座当年没有杀剑宗一兵一卒!哪怕是十年前,魔界与修真界一战,本座亦不肯伤剑宗一兵一卒,甚至不杀天下云姓之人!”

    魔尊话锋一转,抬手指着瘫软在地的云昭, 满脸柔情地望着江暮阳, “本座想送你新婚之礼, 遂才狠狠凌——辱了云昭!不仅扒了他的衣服, 还将剑|插|进了他的……”

    “住口!住口!不要再说了,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云昭崩溃大哭,双手捂着头,撕心裂肺地大喊,“住口啊!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啊!!!!我一定要杀了你,杀了你!”

    云宗主赶紧上前,将云昭护在怀里,剑指着魔尊,厉声道:“今日在亡母灵堂之上,岂容你在此猖狂?”

    魔尊冷傲无比地道:“容不容本座猖狂,本座也猖狂多年了,不差这一次!”

    然而下一刻,江暮阳冷冷道:“我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谁让你多嘴多舌?”

    “……”魔尊怔了一下,然后点头,“好,本座听你的。”

    云宗主:“……”

    “不过,我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二,当年,剑宗在妖兽山脉布下天罗地网之事,我毫不知情。”江暮阳一字一顿地道,“一直到死我都被蒙在鼓里。”

    魔尊听罢,突然暴怒道:“什么?!你毫不知情?!”他蹙紧眉头,沉思了许久,才咬牙切齿道,“当年,你大哥见你出事了,哭嚎着爬过去救你,一口一声,大哥错了,大哥不该嫉妒你!还跪着求本座杀了他!”

    “原来,竟是他害了你!”

    “怪不得!本座当年就在怀疑,云风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引|诱本座前往,还布下天罗地网!”

    “原来,是他害了你!”

    魔尊怒极,下意识想一掌打在棺椁上,可猛然想起,这里面躺着的,可是云老夫人,他亲亲爱爱的未来丈母娘。他这一掌打下去,打断的不仅仅是棺椁,还有他和江暮阳之间的感情。江暮阳大概能把他的龙筋抽出来。

    遂直接一掌打向了云昭。云宗主慌忙提剑一挡,锵的一声巨响,喉咙一甜,喷了口血,云昭脸上的面具也瞬间滑落在地,露出满脸狰狞的疤痕,他慌忙抬手遮掩。

    却很快就被魔尊毫不留情地嘲讽:“本座若早知是你父亲做下的孽,当年就该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可是沾了云风的光,才侥幸从本座手中得以苟延残喘。”

    “现如今父债子偿!”

    “本座现在就送你下地府,和你那卑鄙无耻的爹,一家团聚!”

    话音未落,魔尊掌心煞气极盛,正欲一掌狠狠打出去,下一瞬,就听见噗嗤一声。

    皮肉和骨骼被利刃生生穿透,骨头都被磨挫得卡擦响。

    这声音距离他实在太近太近了,魔尊低头一看,果然瞧见,一柄长剑,穿透了他的胸口。

    鲜血瞬间就蔓延出来。魔尊抿了抿唇,瞳孔瞬间猩红无比,散发着泠泠寒光。

    可却在转身之后,寒光寸寸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无限的柔情和悲伤。

    “暮阳,”魔尊轻轻地唤他,“本座只是喜欢你,想为你报仇雪恨而已……为什么……为什么要挑在本座最信任你的时候……为什么?”

    江暮阳冷声道:“我确实恨他们,但这不代表,我就不恨你了。”

    他毫不留情地一剑抽了出来,左手运足了灵力,狠狠一掌打在了魔尊的肩头。

    卡擦一声,魔尊的半副肩胛,直接碎掉了,整个人倒飞出去,人生头一回这么狼狈地被人重伤!

    “暮阳!”魔尊还未来得及站起来,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满脸难以置信地摇头,“江暮阳!你岂能这般待本座?!”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你难道看不出来,本座是真心爱你的?!”

    江暮阳冷冷道:“可是,我不爱你!”

    随手一挽剑花,冰冷的剑光将他的眉眼映照得无比清寒。

    “我是江暮阳,但我也是云风,当着我亡母之面,谁允许你动云家人?”

    江暮阳面无表情,冲着左右道:“都在等什么?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还不将魔尊拿下?”

    长胤真人微微一怔,似乎诧异于江暮阳的翻脸无情,以及狠辣,但还是出手,用法器将魔尊钉在殿外的石柱之上。

    魔尊暴怒,身形一晃,瞬间幻化回原型,盘绕着石柱,试图逃走,却又被长胤真人引来天雷,狠狠劈在了身上。

    连续十多道天雷之后,庞大的身体,重重从半空中坠落,彻底无法动弹了。

    场上短暂的死寂之后,云昭才缓缓地坐起身来,以一种十分扭曲诡异的姿势,冲着江暮阳的方向,一点点爬了过去。

    一直爬到了江暮阳的脚下,云昭才终于痛哭出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趴在江暮阳的鞋面上,佝偻着背,滚|烫的眼泪簌簌滚落下来。

    一声声沙哑地道歉。

    “对不起,暮阳,是我对不起你!”

    “小叔叔!求你原谅我父亲!求你原谅他!”

    “对不起,小叔叔!”

    “对不起……”

    江暮阳沉默了片刻,然后半蹲下来,伸手钳着云昭的下巴,迫他抬脸同自己对视。

    目光毫不避讳地凝视着已经面目全非的少年。

    然后……江暮阳轻轻笑了一声,用属于云风的声音,轻描淡写地说:“阿昭,你刚出生的时候,小叔叔还抱过你呢。”

    云昭狠狠哆嗦起来,闭着眼睛,眼泪簌簌往下砸。

    “你可能记不得了,你一岁生辰那天,小叔叔跑遍了半个修真界,只为寻一件最好的法器送给你。”江暮阳轻声道,“你猜,那法器现如今在哪儿?”

    云昭缓缓睁开眼睛,想要摇头,下巴却被钳得很紧。

    “就是你寻常所用的命剑,金光灿灿的,好看罢?”江暮阳笑得让人如沐春风。

    可对云昭来说,却如坠冰窟。

    江暮阳突然凑近云昭的耳畔,仅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听说,魔尊将那柄长剑,捅——进了你的身体。”

    云昭的脸色煞白,紧紧咬着牙齿,瞳孔剧烈颤动着。原本以为,江暮阳知晓此事,就已经让他羞愤欲死,恨不得神魂俱灭了才好。

    哪知江暮阳下一句话,才真真是将他打落至无间地狱。

    “如此,便算作小叔叔|操|过你了。”

    云昭浑身剧烈地哆嗦着,他想要开口,阻止江暮阳继续往下说,可唇一张,就有血流出来。

    “嘘,别急着辩解,这难道不是你哭着求来的吗?”江暮阳笑着言辞羞辱他,“以后要是想小叔叔了,就自己用剑玩一玩……不会的话,就找个人帮你。”

    云昭的脸,瞬间通红无比,几乎要淌下鲜血来,整个人好像搁浅的鱼,胡乱挣扎着,仿佛只要他挣扎了,他的傲骨就没有被折断,他仍旧金贵。

    可是江暮阳却告诉他:“不要想着寻死觅活,好好活着赎罪,死了就解脱了,你想得美。”

    江暮阳的每一个字,都好像在捅他的肺管子,他多想大声辩解,但又无从辩解……直到现在,他还是不知廉耻地,希望能和江暮阳在一起!!

    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只是美称罢了,话说难听些,他就是上杆子想讨江暮阳的操。做梦都想和江暮阳睡在一张床上。

    所以,江暮阳只是话说得难听些而已。

    “作为云风,我是你的亲叔叔,所以,我原谅你了!”江暮阳猛然提了个音,一字一顿地道,“我不再计较你父亲当年之过,也不再计较什么父债子偿!今日在母亲的灵堂之下,我看在母亲的情面上,放你一马!”

    “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他抬手指了指裴清,“他是我的道侣,你应该尊他一声婶婶!”

    云昭痛苦地摇头,这一句婶婶,他是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的。

    江暮阳道:“你若肯喊裴清一声婶婶,那么,我就是你的小叔叔,前尘往事不再计较,你的父亲,依旧是我大哥,我原谅他了!”

    看在亡母的情面上。当年,无论如何,确确实实是他自己飞扑过去,替云昭的父亲挡下魔尊的一掌。

    死在了所有人最爱他的那一年,也间接地保全了裴清。

    江暮阳只是愤恨天道不公,但从未后悔当初做的选择。

    如果可以再来一次,他还是会用尽毕生所学,扭转裴清的命运。

    可若是真的再来一次,他再也不要当任何人的替身。

    云昭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无比屈辱地喊出了口:“婶婶。”

    裴清微微点了点头。

    “但是,作为江暮阳,我永远永远,永永远远,生生世世,都不会原谅你!”

    江暮阳一把将人推开,任由云昭瘫倒在地,缓缓站起身来,冷冷道:“云风是悲悯的,真诚良善,心胸宽广的。可很遗憾,我不是。”

    第118章 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探望被囚困的魔尊,想扒他的筋

    云昭瘫倒在地, 面如人色,已经到了爬都爬不起来的地步了。

    本以为是峰回路转,拨开云雾见青天, 谁曾想竟然是将他彻底打入无间地狱。

    他突然觉得, 此生活得真是了无趣味,像他这样残废至此, 活着也是丢人现眼。

    他以后活着的每一天,都要亲眼看着江暮阳和裴清是如何恩恩爱爱, 举案投眉的。

    又是如何风光无限, 明月朗朗。

    而他却只能像阴沟里的臭老鼠一样, 藏匿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 发烂发臭, 永世不得超生。

    云昭的目光, 从惊慌失措, 渐渐转为迷茫,最后是无比的绝望, 失去了往日的所有神采。

    缓缓地摸索着轮椅, 他想要立马逃离这个地方。

    然后像江暮阳说的那样,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偷偷死去。

    也许,还能保留着最后一分体面。

    可是,江暮阳就连最后一分体面都不留给他,正色道:“好好活着, 也不枉费我此前出手救你。”

    云昭笑了起来, 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笑得让所有人都以为, 他是不是疯了, 很久以后,他才丧着脸问:“你刚才救我,是以云风的身份,还是以江暮阳的身份?”

    江暮阳不假思索道:“云风!”

    “那你此刻让我好好活着,又是以谁的身份?”云昭使劲扣紧手指,在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但答案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两者兼有。”江暮阳慢条斯理地道,“作为云风,你是我的亲侄儿,也是剑宗这一辈,最后的血脉,我自是不忍心你死。”

    顿了顿,他笑得春风拂面,却又让人如坠冰窟,“作为江暮阳,我希望你好好活着,亲眼看着我,如何同裴清白首偕老,永不分离!”

    云昭的心,瞬间碎成了残渣。他从前只觉得江暮阳真诚又坦率,让人觉得平易近人又温柔可亲。

    现如今才知道,有时候过于坦诚,反而是一种残忍。

    好似为了验证江暮阳方才的话,他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抬手轻抚裴清的脸,温声道:“脸上的伤口,还疼么?”

    裴清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

    “晚些时候,来我房里,我替你上药。”江暮阳的情绪,又慢慢稳住了,整个人冷静得诡异。

    他侧眸同云宗主道:“你想让我以云风的身份,还是以江暮阳的身份,来参加丧礼?”

    云宗主斩钉截铁道:“自然是云风!”

    “那好,让人取孝服来,我要为母亲守灵七日。”江暮阳的语气很平静,但却又那样不容置喙,他侧眸瞥了裴清一眼。

    裴清道:“无论你是云风,还是江暮阳,我都是你的道侣,唯一的道侣。”

    云宗主点了点头,让人去取了两套孝服过来,等二人换好孝服之后,他才走上前去,将一个留声海螺,交到了江暮阳的手中。

    “云风,母亲久郁成疾,久病难医,也是骤然病逝。”

    “娘这辈子,最挂念的孩子就是你了,云风,既然娘想看你笑,你就不要哭了,让娘在九泉之下,走得也心安些。”

    “这个是娘留给你的。”他将一个音螺放入江暮阳的手心,“她有很多话想同你说。”

    江暮阳颤着手,接过音螺,缓缓贴在耳畔,很快里面就传来了他母亲的声音。

    “风儿,当你听见这段话时,母亲应该不在了,你不要哭,把眼泪擦一擦,我儿生就一张笑脸,明媚如阳,光彩照人,不该以泪洗面,愁眉不展。”

    “你要笑,这样旁人才不会觉得你柔弱可欺。”

    “不要怪你舅舅,是娘让他保守秘密,有些事情,忘都忘了,何必还要想起,徒增伤感罢了。”

    “天道不公,非以一人之力能扭转乾坤,若泄露天机,只怕终将害人害己。娘只盼着,你以后平安喜乐,再无伤痛。”

    “不管你是阳阳,还是云风,你永远都是娘心里,最听话,最乖巧懂事的孩子。”

    “永远都是。”

    ……

    江暮阳原本以为,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已经足够坚强了,可当听见母亲留给他的遗言时,他还是听得潸然泪下,泪流满面。

    云宗主也略微有些哽咽,上前抬手轻轻拍了拍江暮阳的肩膀,轻声道:“累了就下去休息一会儿……回家了。”

    云老夫人病逝,以及魔尊被生擒的消息,宛如流矢一般,火速蔓延至整个修真界。

    玄门百家,无数修士听闻消息,不惜千里远道而来,一为祭拜云老夫人,二为亲眼目睹处决魔尊的盛况。

    若说三为……那可能就是想过来看看传说中的云风,云宗主在得到了江暮阳的同意之后,便趁机将云风再度问世的消息放了出去。

    此消息一经传播,就引起了修真界的轩然大波,其震惊程度,不亚于剑宗生擒魔尊。

    在短短几日中,剑宗几乎十二个时辰不停歇地接待上门祭拜的来宾,无数云风曾经结交过的“朋友”,宛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争前恐后地前来拜访,江暮阳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有这么多的“朋友”。

    从前,他当云风的时候,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前呼后拥。

    后来当江暮阳之时,又瞬间坠落泥潭,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现如今对他来说,不过都是过眼云烟。

    两位师兄得了消息之后,立马动身,一路日夜兼程地赶至了剑宗。

    陆晋元从得知江暮阳就是云风之后,就觉得胸膛里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一路上都紧紧绷着一口气,生怕稍有松懈,整个人就彻底垮掉了。

    一脚才踏进大殿,陆晋元的声音就飘了进来:“云风!”

    云风也应声回转过身,同记忆力的云风,不甚一样,记忆里的云风,永远都穿暗金色的长袍,打扮得十分贵气,无论何时,脸上总是泛起明媚的笑容。

    而此刻的云风,一袭素白的孝服,打扮得过分素净,明明面容同过去一模一样,但给人的感觉,冷漠疏离了许多。

    “云风……暮阳。”陆晋元只觉得自己一路上紧绷的神经,在亲眼瞧见江暮阳变成了云风之后,即将彻底垮掉了,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脸皮都抽搐起来,眼眶也渐渐湿红,很久之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还记得我么?”

    江暮阳回头看他,听见此话,竟有一瞬间想笑,但他并没有笑,反而用云风的脸,云风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道:“我只是想起了前尘往事,并不是失忆了。”

    陆晋元倒是希望,江暮阳能够失忆,不,准确来说是遗忘掉一些东西。

    保留着从前开心快乐的记忆,将那些痛苦的记忆,彻底封藏。

    在听见此话之后,陆晋元认为自己应该感到高兴,因为裴清回来了,云风也回来了。

    他们这些一起长大的朋友,一个都没有离开。

    可他却忍不住悲从中来,只觉得上苍开了好大一个玩笑。

    他们曾经那么喜欢,那么宠爱,那么宝贝的少年,最终又被他们利用,嫌弃,甚至于抛弃。

    现如今已经形同路人。

    “弟子拜见师尊,还有云宗主。”林语声倒是挺镇定的,行过礼之后,还不动声色地一把握住陆晋元的手腕,防止他情绪激动之下,再扑过去抱住江暮阳。

    别人不敢说,裴清一定会砍了陆晋元的双手。

    “想不到,暮阳竟是云风,这些年,我们寻遍了修真界,也没有云风的下落,想不到,竟就在我们身边。”林语声忍不住感慨道。

    如今回想起来,一眼就认出江暮阳就是云风的人,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已经病逝的云老夫人。

    云宗主道:“从前,我不知便罢,现如今三弟回来了,谁若与他为难,就是与整个剑宗为难。”

    他不管江暮阳到底是什么出身,从前又当过谁的替身,往后谁敢动他弟弟,谁就死定了。

    母亲临终前,嘱咐过他,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务必要保住江暮阳。

    必要时,哪怕是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三弟,你不眠不休,守了几日了,身体怕是吃不消,这样,今晚换阿昭过来守,你与裴清先下去休息。我稍后让人送些吃食过去。”云宗主温声细语地道,已经完全承认江暮阳和裴清是道侣的事实了。

    并且他对裴清这个“弟妹”,也是相当客气,相当满意。见裴清的脸受了伤,还担心裴清日后脸上落疤毁容,便让人送了好些灵丹妙药过去。

    用不用他们随意,但送不送,要看他这个当哥哥有没有心了。

    江暮阳懒得看见云昭,分开守灵倒也好,还有便是,陆晋元从一进门开始,就一直红着眼睛盯着他,让人好生烦躁。

    要不是人多,真想把陆晋元的眼睛剜出来。

    入夜之后,江暮阳突然又想起了魔尊。

    众人合力将重伤的魔尊关进了剑宗的水牢,为了防止魔尊逃跑,往他身上钉了二十八枚钢钉,封住他身上的各处大穴。

    又用玄铁锁住了他的身躯,沉入水牢之中。里面用的水,也不是普通的水,而是活水,据说大有来头,但以江暮阳来看,就跟泡尸体的福尔马林液差不多。

    气味难闻得很,并且是会流动的,确保一天十二个时辰,片刻不息地折磨魔尊。

    听看守地牢的门生道,魔尊从关进去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安生过,一直吵闹着要见江暮阳,几乎要将整个地牢掀个底朝天。

    实话实说,江暮阳根本不想多见魔尊,那货实在太自作多情,自以为是,顾影自怜。

    只怕他一去看,还会被魔尊强行认作他是心有不忍,或者是动了恻隐之心之类云云。

    自从玄龙得知囚|禁他的骨骼,来源于魔尊之后,整条龙显得很郁闷,很忧虑,原本一顿能吃半锅米饭,十根鸡腿的,现在鸡腿放他面前都不香了。

    至于尸骸,裴清说,当时他与魔尊缠斗,等再回转过神时,尸骸已经消失不见。

    就连尸骸身上的追踪符,也断了联系。

    值得一说的是,前世的裴清再度陷入了沉睡,今世的裴清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问江暮阳,穿一身孝,是要为他守寡么。

    江暮阳当时差点没控制住,一巴掌抽裴清的脸上,但裴清的脸已经受伤了,剑伤很深,即便有剑宗的灵丹妙药,短时间内也难好。

    所以,他那一巴掌就换成了轻轻一拳,捣在了裴清的胸口。

    裴清顺势就握住了他的拳头,把脸贴上去,用那种很蛊惑人心的语气,轻声说:“不疼,这是阳阳给我留下的记号,约定来生再相逢。”

    江暮阳就是有再大的气,也瞬间消散殆尽。冷静下来之后,多少觉得有点对不起今世的裴清。

    因为今世的裴清纯良又黏人,还会撒娇。

    除了活儿烂之外,别的方面也还凑合。

    更重要的是,他能给自己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理所应当地原谅裴清。

    ……

    江暮阳连夜来到地牢,守门的门生见了他非常客气,完全没有任何废话,直接放他和裴清进去。

    这全然要感谢云宗主,为了重修旧好,成天到晚在江暮阳面前,摆出一副很不值钱的样子。

    早已吩咐下去,剑宗上下就没有江暮阳不能去的地方,也不需要任何通传。

    才入地牢,迎面就是一股子阴寒湿臭的气味,好像下水道藏着一只死老鼠。

    此地光线甚暗,只有零星的一点月光,透过地牢的墙面缝隙溢了进来。

    一个门生手持油灯,恭恭敬敬地在前面引路,待至关押魔尊的水牢门前停下。

    “退下罢,无论这里发生了何事,都不许任何人进来。”江暮阳吩咐道,随手把油灯接了过来,放在地牢门旁的铜架上吊着。

    待门生前脚才一走,后脚水牢里就开始咕噜咕地冒着气泡。

    好似煮沸的开水,轰隆一声,自里面窜出一条被铁链紧紧缠绕住的玄龙。

    嘭的一声,震得牢房门哐当哐当乱颤。

    “江暮阳!你怎么才来见本座?!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枉本座此前那样喜欢着你!”

    魔尊身负重伤,根本挣脱不开束缚,在水牢里暴怒,震得水花四溅,尤其在看见裴清之后,更加震怒。

    “是个男人就同本座决一死战!谁赢了,谁就有资格跟江暮阳在一起!”

    江暮阳道:“不用决一死战,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裴清到底哪里比本座好,你要对他如此死心塌地?”魔尊咬牙切齿道,“论容貌,本座不比他差,论身份,他算什么东西?论本座对你的喜欢,本座就算受你背叛,被你重伤,依旧不肯埋怨你分毫!”

    “本座是那样喜欢你!你却不知好歹!气煞本座!”

    第119章 阳阳想把魔尊的头拧下来 打你就打你了,谁跟你商量?

    江暮阳狠狠无语了一阵之后, 才绷着脸道:“你现在都成了阶下之囚,还不知道收敛,猖狂什么?问你什么就回答什么, 哪有如此多的废话!”

    然而, 魔尊却冷哼一声,在水牢之中饱受酷刑, 依旧无法曲下他高傲的头颅,看起来依旧那么气派, 风度。

    如果不是因为魔尊是那样不知羞耻, 又暴戾恣睢之人, 那么, 他也算是有气节。

    即便江暮阳很不想承认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居然还有优点。

    “阶下之囚?简直笑话!若非本座喜欢你, 怎会被你偷袭, 还沦落至此, 受那些蝼蚁之辈折磨羞辱?”魔尊抬起巨大的龙头,猩红的瞳孔中散发着嗜血的光芒, 寒声道, “江暮阳,本座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你是第一个把本座弄得如此狼狈之人!”

    江暮阳:“不!从现在开始,你完全可以恨我。”

    “可本座就是喜欢你,你高不高兴?”

    “……这值得我高兴?”

    魔尊大言不惭:“自然!本座可是魔界堂堂魔尊!”

    江暮阳完全搞不懂,自己到底有什么独特的人格魅力,居然能让堂堂魔尊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难不成这货打小脑子真被狗啃了一口么?那不就是个智障?跟智障一般见识, 似乎不太好。

    他来此的目的, 可不是为了跟魔尊讨论情情爱爱, 儿女情长, 轻轻咳嗽一声, 江暮阳正色道:“此前那副尸骸,已经确定就是你自己了,现在尸骸下落不明,此前裴清在尸骸上所下追踪符,也彻底断了联系。你有没有办法,能寻得尸骸的下落?”

    总不能让那玩意儿,一直在外兴风作浪,为祸人间吧。

    还有就是,江暮阳现在迫切地想知道,那副尸骸到底是怎么从前世跑出来的。还有前世的裴清,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能回到今世,并且和今世的裴清共用一副躯体。

    最重要的是,他想知道,到底如何做才能既保住今世的裴清,又能留住前世的裴清。

    即便前世的裴清不说,江暮阳也能隐晦地察觉到,前世的裴清迟早都会彻底消散。

    江暮阳闲暇时,努力回想前世的死前记忆,可无论他如何回想,除了记忆中的茫茫大雪,他遍体鳞伤地瘫倒在雪地里。

    血水染红了周身的雪花,头顶乌泱泱的,落了厚厚一层雪花,意识彻底断开之前,他又嗅到了熟悉的雪松味。

    之后发生了什么,便一概不知了。

    魔尊听罢,又冷哼一声,傲慢无比地昂着头,漆黑粗长的龙须,都被吹得往上翘起。

    不知道为什么,江暮阳突然有一种,魔尊在跟他撒娇的错觉。

    这个想法才一冒出来,江暮阳就狠狠打了个哆嗦,心里一阵恶寒。

    “你好好说话!”江暮阳厉声呵斥道,伸手一扬,一条通体散发泠泠寒光的鞭子,便幻化而出。

    这可不是普通的鞭子,而是他特意向云宗主借来的,外表看起来,就好像是无数锋利的刀片密集镶嵌而成。

    鞭打之时,刀片会先划开受刑者的皮肉,然后直接鞭到骨头上。

    也可以说,普通的鞭子伤皮肉,这种刑鞭直接碎骨头。

    对待魔尊这种皮糙肉厚的恶龙来说,用这种刑鞭再合适不过了。

    魔尊一眼就瞥见了江暮阳手里的刑鞭,先是眉头狠狠一蹙,肉眼可见地怒火中烧起来。

    可很快,他似乎在头脑风暴,片刻之后,才试探着问:“暮阳,难不成,你也想在本座身上,烙下只属于你的印记?”

    江暮阳:“……”

    裴清:“……”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江暮阳盯着裴清脸上鲜红色的伤痕,神情一怔,嘴角也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江暮阳问裴清:“是不是你此前,在他面前说过什么?”

    裴清面露迷茫地摇了摇头。

    江暮阳了然,那应该就是前世的裴清说过什么。

    果不其然,魔尊又道:“你怎么会不记得?不是你此前跟本座炫耀?全忘干净了?”

    当时江暮阳在时,裴清通红着眼,脸上又是血,又是泪,一副被人抛弃的可怜样子。

    哪知江暮阳前脚一走,裴清瞬间就变了。

    魔尊挖苦他被江暮阳亲手毁了容貌,裴清却满脸得意地跟他炫耀,说这是江暮阳烙下独属于他的印记。

    那表情,那神态,就好像占了天大的便宜,气得魔尊牙根直痒痒,索性就扯开衣裳,炫耀着江暮阳在他身上,曾经留下的剑伤。

    可谁曾想,裴清当时略一沉思,然后说了句让魔尊更加怒火中烧的话。他说:“暮阳主动吻过我。”

    “暮阳,想留你就留罢,本座喜欢你在本座身上,烙下只属于你的印记。”魔尊满脸痴迷,神情显得非常疯狂,“尽情地鞭打本座,折磨本座!”

    江暮阳:“……”

    “来,你去给我抽他几鞭,太他妈贱了!”江暮阳把刑鞭一把塞到裴清的手中,咬牙切齿道,“太贱,太贱了!先抽一顿解解气再说!”

    魔尊的脸色立马阴沉下来,龙尾一甩,整个身体都沉入了水牢之中,只露出了一张大嘴。

    “暮阳可以鞭打本座,但裴清不行!”

    说完之后,连嘴都沉入水中,只留下一串噗噜噗噜的气泡。

    江暮阳:“……”

    打你就打你了,谁他妈跟你商量?

    江暮阳余光瞥见水牢的开关,隔空一掌打了过去,闸门瞬间打开,水牢里的水,哗啦啦地淌了出去,很快水牢就见了底。

    入目可见一根巨大无比的石柱,魔尊缠绕其上,身上布满了漆黑粗重的铁链。

    见江暮阳为他打开闸门放了水,魔尊还面露喜色地道:“暮阳!你终于开始心疼本座了?”

    江暮阳:“……”

    “算了,今晚不想问了,我们还是走罢。”

    江暮阳现在严重怀疑,魔尊是不是有点受——虐倾向,指不定裴清劈头盖脸抽魔尊一顿,能当场把魔尊抽高|潮了。

    魔尊挣着铁链,连声阻拦:“暮阳!别走!你再问问本座,本座很好问的,只要你问,本座必定什么都告诉你!”

    身形一晃,魔尊又变回了人形,被铁链紧紧束缚在石柱上,身上穿的玄色轻甲,此刻也布满了血迹,但他的一双眼睛显得很明亮,即便沦落至此,依旧兴奋得不同寻常。

    “暮阳,本座也很想知道,那具无头尸,究竟与本座之间,有什么秘密,无论如何,玄龙绝不可能是本座所生。”

    江暮阳脚下一顿,缓缓回头问他:“你怎么如此肯定?”

    魔尊:“本座是男身,如何能孕育生命?”

    “你母亲不也是男人?”江暮阳皱眉道,“你当我不知道?服用孕灵丹便能让男身也孕育生命了。”

    魔尊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一般,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本座曾经委身人下承宠?这如何可能?”

    “怎么不可能?”江暮阳漫不经心地道,“世事本无常,凡事别说得太绝对,也许,你曾经也受人强迫。就像你曾经强迫其他炉鼎一般。”

    但不知道为什么,除了想起陆晋元是被魔尊活活操——死在床榻上之外,他怎么都没想到,魔尊最后的下场到底是什么。

    甚至,江暮阳都忘记了,自己到底是怎么被魔尊抓至魔界为奴为宠的,而陆晋元又是如何身入魔界。

    还被扒了个光溜,受了那种奇耻大辱,惨烈死去。

    这些都记不清了。江暮阳也不知道应该问谁。

    “简直荒诞可笑!这天底下,何人能强迫得了本座?”魔尊对自己相当自信,此生只有他强迫别人的份,无人能凌驾于他的头上。

    即便他这样深爱着江暮阳,最大程度的退让,也只是和江暮阳轮流着来。

    绝不可能委身人下!又如何会怀上孩子,生下玄龙?

    又如何会用自己的骨骼,来封印自己的骨肉。

    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魔尊甚至认为,当日的那具无头尸,是他哪个宠爱过的炉鼎,为了报复他,而故意想出的阴招,借此来羞辱他的。

    无论如何,玄龙必不是他生的,他生不了。

    还有便是,他的皮肤之所以这样白皙,是因为像他的母亲。玄龙皮肤那么黑,可见也一定是像母亲。

    魔尊此生非常痛恨自己的父亲,那条黑皮老恶龙,因此,对皮肤不够白皙的人,十分厌恶。

    哪怕模样再俊,身段再好也不行,关上灯摸黑都睡不下去。

    稍微碰一下都觉得恶心,怎么可能会跟黑皮孕育生命。

    如果不是因为有血脉羁绊,魔尊十分不想承认,那么黑丑的龙,居然是他的孩子。

    江暮阳突发奇想地打了个响指:“无头尸的头,现在还没找到,眼下应该又出去找头了,如若不然,把你的头拧下来,然后挂在房梁上,无头尸也许能自行寻来。”

    “你还想把本座的头拧下来?!”魔尊直接震惊了,“你真的是云风?真的是那个心地善良的云风?”

    江暮阳:“是啊,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倒是没问题,本座只是比较震惊。”顿了顿,魔尊又道:“你确定无头尸真的认识自己的头?不会发了疯似的,到处拧别人的头,按在自己身上?”

    下一刻,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脚下的大地寸寸裂开,整个地牢摇摇欲坠。

    裴清迅速施法,加固封印,防止魔尊趁乱潜逃。

    江暮阳纳闷地问:“难不成,是有魔族奸细来劫狱?”

    “绝不可能。”魔尊言之凿凿地道,“本座神通广大,魔族上下绝不会有人相信本座被俘。”

    江暮阳:“……”

    然而很快,他们就听见了外头传来的惊呼声。

    “有魔族奸细来劫囚!”

    第120章 阳阳鞭打魔尊出气 只有魔尊真心所爱之人,才能诛杀他

    魔尊先是一怔, 随即暴怒:“什么?!有魔族的奸细来劫囚?!到底是谁!竟敢如此羞辱本座?!本座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江暮阳嘴角直抽搐,忍不住问,“有人能来救你, 难道不好吗?说明在这世间, 还有人真心挂念着你,从某个方面来说, 你的部下对你很忠诚,你不想着日后逃出去, 如何嘉奖封赏, 竟还要狠下杀手, 这是什么道理?”

    魔尊冷冷道:“本座神通广大, 无所不能, 焉须蝼蚁相救?简直可笑!”顿了顿, 他又道, “江暮阳,你该不会以为, 本座现如今被关押在此, 就会受你们摆布了吧。本座早就说过,六道之中,无人能杀得了本座。”

    “真的么?我不信。”江暮阳都不知道,为什么都被囚——禁在此了,魔尊怎生还如此信誓旦旦,他毫不客气地拆了魔尊的台, “那我倒是要问问你, 既然六道之中, 无人能杀得了你, 那你在上一个时空, 是如何惨死的?死后身体都被分割成了碎块,直到现在,连头颅都找不回来。”

    魔尊坚持道:“什么上个时空,又什么这个时空!那具无头尸,绝不可能是本座!”

    他冷眼扫着裴清,“十年前,你与本座共坠魔域,陷入沉睡,魔域了无生气,暗无天日,常年被煞气笼罩,到处布满阴灵鬼祟,只怕,另一个你,不过就是从那时开始,所产生的心魔罢了!少在这里装神弄鬼!江暮阳好骗,本座可没这么好骗!”

    倘若不是因为江暮阳重生了,他也会跟魔尊想法一样,认定这只是裴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滋生了心魔。

    他甚至希望如此,可人活着总该面对事实。

    江暮阳也不知道,该如何跟裴清解释这些问题,也不愿让今世的裴清,像他一样,深陷在过去的痛苦中,难以释怀。

    便抢在裴清开口之前,伸手捂住了裴清的嘴,江暮阳飞快地说:“别说话,别问我,不知道。”

    裴清:“……”

    江暮阳深呼口气,又道:“你早晚有一日会明白的,也许,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但在此之前,他也需要搞明白一些事情才行。

    裴清点了点头。如此,江暮阳才慢慢松开了手,哪知裴清却突然问他:“前世的我,待你好不好?”

    这个问题打了江暮阳一个措手不及,他本以为,裴清会追问前世到底发生了何事,又或者是,魔尊口中说的心魔,是否确有其事。

    但裴清却问他,上一个时空的裴清,待他好不好。

    好或者不好,都无法直接脱口而出。

    江暮阳想违心地说句“好”,可前世的裴清,初时对他真的非常冷漠疏远,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不近人情。

    毫不客气地说,他前世所经受的一切苦难,都或多或少因为裴清。

    倘若不是他不知廉耻,主动脱了衣服,坐在裴清怀里勾引,也许,前世他们之间,也不会有任何故事。

    可若说不好,前世的裴清后来又对他非常照顾,也非常偏袒,无论江暮阳做错了什么,裴清都会替他承受一切过错。

    在裴清近乎是哀求的目光中,江暮阳很久之后,才缓缓摇了摇头,说了句:“还行,挺好的。”

    裴清似乎也明白了什么,狠狠抿了一下薄唇,一言不发,神情显得十分晦涩难懂。

    魔尊却偏偏没眼见力,非要横插一脚,从旁冷嘲热讽道:“只怕不尽然吧,本座从前就听说,像你们这种名门正派的弟子,一向最喜欢口是心非,心口不一。”

    “就如同本座曾经宠爱过的炉鼎,一个个嘴上说不行,不要,各种寻死觅活,可身体却很实诚地咬着本座不放!”

    话音未落,江暮阳就劈手夺过裴清手里的刑鞭,飞身一扬长鞭,嗖啪一声,径直冲着魔尊的脸抽了过去。

    魔尊微微偏转过头,鞭尾从他的脖颈,一路蔓延至了整片胸膛,身上漆黑的铠甲瞬间崩裂,龙鳞混合着血沫飞溅,发出了骨头被磨挫的卡擦声。

    整个水牢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住口!”

    江暮阳狠狠抽了魔尊一鞭,用鞭子指着他的脸冷笑,“六道之中无人能杀得了你,是吗?但你总该会疼吧?比起直接杀了你,将你囚——禁起来日夜不休地折磨,似乎更解气!”

    魔尊却哈哈大笑起来,等笑够了,才冷眼凝视着江暮阳,一字一顿地道:“你又为了裴清而伤本座,这些伤本座一一记下了,早晚有一日,本座要十倍,百倍,千倍地从裴清身上讨回来!”

    江暮阳倒也不是要魔尊知错就改,抽他几鞭解解气也是好的,正欲再抽。

    忽听轰隆一声,左手边的石墙,竟直接爆开,顿时碎石乱飞,尘埃四起,裴清火速闪现至江暮阳面前,提剑一挡,锵的一声,剑光四溢。

    江暮阳还没从“剑宗怎么如此废物,连地牢都被人破开”的疑惑中缓过神来,下一刻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裴师弟,江师弟,怎么是你们?!”

    来人居然是林语声,他此刻满脸错愕,手里还执着长剑,可见方才与裴清交手之人,便是他了。

    “我和裴清过来夜审魔尊,有什么问题么?”江暮阳蹙眉,抬手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又着重补充一句,“这里是剑宗不假,但也是我家!”

    林语声未收长剑,盯着江暮阳身后的魔尊看了几眼。

    裴清问:“魔族奸细过来劫囚,已经潜入地牢了?”

    “对!方才我和陆师弟听见外头有动静,先后追了出去,等我出来时,就见陆师弟已经被魔族奸细掳走,我便追了过来!”林语声沉声道,“当时外面夜色太深,我也没瞧清楚,只约莫看见,陆师弟被对方掐住了脖颈。”

    此话一出,江暮阳“哦”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同裴清对视一眼,然后缓缓道:“是陆师兄被魔界奸细掐着脖子抓走了?”

    林语声点头,镇定道:“对,是我亲眼所见!二位师弟,此地不宜久留,你二人先同我离开此地再说!”

    江暮阳道了个“好”,然后作势同裴清双双转身离去。

    魔尊看着眼前的林语声,若有所思起来,随即发现了什么一般,突然喊了声:“暮阳!小心身后!”

    几乎是同一时间,林语声提剑直接刺向了江暮阳的后心!

    锵的一声,江暮阳早有准备,迅速回身提剑一挡,裴清趁机一剑刺进了林语声的胸膛。

    林语声满脸错愕地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伪装得天衣无缝!”

    “外表虽是一模一样,但你约莫不知道一句话,细节决定成败。”

    江暮阳含笑着道,除非大师兄动怒,否则都是喊他们的小名,从小到大,大师兄喊他江师弟的次数屈指可数。

    喊裴清也甚少甚少那么客气地喊裴师弟,而是更加亲密地喊小清,或者是锦衣。

    裴清抽出长剑,面前的“林语声”这才缓缓瘫软在地,竟是一只幻魔。

    看来,真是有魔界的奸细混进来了。

    江暮阳神情有些复杂地瞥了一眼魔尊。

    魔尊道:“你是本座相中的未来魔后,本座都不舍得伤你分毫,怎肯让区区一只幻魔得逞?”

    他冷哼一声,“待本座回到魔界,必将幻魔一族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江暮阳竟一时分辨不出,魔尊到底是敌是友了,原本他还想将闸道拉下,继续让魔尊被福尔马林液一样的玩意儿泡着。

    但此时此刻,他又觉得,无视魔尊,冷淡魔尊,将魔尊的真心弃之如敝履,已经是难以忍受的酷刑了,其余刑罚对魔尊来说,不过尔尔。

    “裴清,我们走吧。”

    江暮阳同裴清对视一眼,双双离开地牢。

    身后很快就传来魔尊的声音:“暮阳,你放心,本座绝不会逃走!”

    “本座等着玄门百家一齐涌上剑宗,讨伐本座!”

    “六道之中,无人能杀死本座!”

    “江暮阳!云风!你记住,六道之中,无人能杀本座,只有本座真心所爱之人,才杀得了本座!”

    …………

    江暮阳脚下略一顿,缓缓默念着魔尊最后一句话。

    六道之中,无人能杀本座,只有本座真心所爱之人,才能杀得了本座。

    但问题是,谁是六道之外?又到底是谁,能让前世的魔尊真心所爱?

    难不成是……前世的裴清?

    但也不对,倘若如此,此前裴清也不会假模假样地陪他寻找无头尸的身体碎块了。

    江暮阳百思不得其解,始终勘不破其中关窍,前世在他死后,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二人才出地牢大门,迎面刚好遇见了林语声。

    就见大师兄衣衫不整,面色酡红,身上还隐隐散发着酒气,一见到他们,先是面色一喜,随即又苍白着脸,调头就走。

    江暮阳上前将他拦住,上下打量了一番,惊问:“大师兄,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告诉我,你这是被哪个魔人撕了衣衫。”

    “不是!”林语声红着脸,将衣裳拢了起来,“是晋元。”

    “什么?!”江暮阳抬手掩唇,“你和陆凤凰?你们!”

    就连裴清都用那种诧异的目光望了过来。

    林语声两手狂摆,红着脸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见晋元心情烦闷,便邀请他来房中喝酒,谁料,他喝醉了,后来,我搀扶他起身上榻休息,谁曾想,他不小心扯到了我的衣衫……”

    江暮阳“嘶”了一声,直接倒抽一口凉气,这信息量有点大啊。

    但不管怎么说,眼下不是谈论这些风月的时候,裴清问:“那二师兄眼下在何处?”

    林语声一提到陆晋元,原本就红润的脸,越发能淌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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