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火葬场二合一)
那日, 他只是唱了一遍,她便能唱了。他早该想到的,如若不是从前就听过, 如何会如此快速地便学会了。
只是,也好。
殷予怀起身, 在破晓的天光之中,缓缓向着寺庙走去。
他浑身颓唐, 唯有一双眸子, 干净到透彻。
他心中知晓, 如若没有那场大火和那具焦黑的尸骨, 一切又是另一个结局。
他不会大彻大悟,明白,梁鹂对他而言,已经超过了生命中的一切。
*
天微微亮, 殷予怀终于收拾好了自己,躺在斋房的床上, 他缓慢地闭上了眼。
待到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时,殷予怀也只是平静地睁开了眼。
下床的时候,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原本稍稍便好的身体,这一刻,也开始虚弱起来。
他站在原地一会,待到不再咳嗽之后,才上前, 打开房门。
门前是梁鹂和颓玉,此时梁鹂正牵着颓玉的手, 眼眸之中是温柔的笑意。颓玉也没有昨日殷予怀所见的颓废模样, 认真地牵着梁鹂。
殷予怀还是忍不住, 咳嗽了起来。
一遍打开门:“进来吧。”一遍随意从一旁拿了帕子,捂住了唇。
见他身体看着又变差了,梁鹂担忧地问道:“今日的药,喝了吗?”
殷予怀思维变得有些缓慢,许久之后摇头:“还未,那边还没送来。”说着,殷予怀便看见了前来送药的小和尚,轻声道:“这下来了。”
梁鹂和颓玉坐在院子中,看着殷予怀面不改色地喝下一碗药。
看着殷予怀苍白的脸,梁鹂关心地问道:“还好吗?是昨日忘记喝药了,还是因为下午在山林那着了寒。”
殷予怀用手背探了一下额头,他浑身都有些冰冷,其实感受不出什么温度。
梁鹂手伸出手,想要试探一下殷予怀额头温度的时候,殷予怀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他静静说道:“没有,没有着寒,不必担心。只是有些疲累,今日在下可能不能陪你们一同游玩了。”
梁鹂忙摇头:“不,我们照顾你便好。”
殷予怀淡淡拒绝:“不用了,我只是有些累,歇息一天便没事了。昨日,你不是想去之前那个我们没有上去的山峦的吗,正好,你和颓玉一同去。”
说着殷予怀又轻轻咳嗽了起来,梁鹂一蹙眉,上前一步,手直接探了上去。
的确也没有发烧。
殷予怀眼眸垂下,望向后面的颓玉。颓玉怔了一瞬,随后上前将梁鹂的手拿下来:“既然殷公子如此说了,我们便不打扰他了。休息一天了,明日我们便下山。”
梁鹂乖乖应是,随后同颓玉一起离开了。
殷予怀看着他们般配的背影,苦笑了一声。
虽然不是春日,但是应该也不错。
*
殷予怀昏昏沉沉了半日,中途有个小和尚来送药时,发现了他正发着高烧。
见已经叫不醒他,小和尚忙去换来了寺庙中会医术的老和尚。
殷予怀再醒来时,便看着身旁有着一个素色袈裟的老和尚,正在打坐。他怔了一瞬,随后便反应过来:“给师父添麻烦了。”
老和尚拨着手中的佛珠:“阿弥陀佛,施主,夜间露寒,还是注意身体为好。”说着老和尚将一旁的药端过去:“施主,先喝下这去驱寒药吧。”
殷予怀拿起药碗,一口喝完。
同他平日里喝的药的滋味有些不同,带着些独特的草木香气。殷予怀顿了一下,随后说道:“还请师父不要将在下昏倒的事情告诉别人。”
“是那两个同伴吗?”
殷予怀没有隐瞒,点头:“是,在下并不想让她们担心。”
老和尚点头:“阿弥陀佛,老衲知道了。那两个施主,老衲也识得。是幽州王府的小姐和她的未婚夫吧。”
殷予怀点头,沉默了一瞬:“是。”
老和尚拨着手中的佛珠,轻叹着:“幽州王府那位小姐,为寺庙中添了不少香油钱。寺庙中人啊,几乎都是认识她的。每年,她都会来桃灵寺,特别是冬日。”
殷予怀有些诧异:“为何是冬日,不是春日?”桃灵寺以漫山遍野的桃树闻名,来桃灵寺的,大多数都是为了欣赏桃花的。
如何,也不应该总是冬日来。
老和尚笑着叹:“老衲也未曾知晓,幽州王府那位小姐,同其他香客不同。其他香客,大多是春日时,成群结伴到那满是桃树的山峦之上,欣赏满是桃花美景。但幽州王府那位小姐,总是冬日来。冬日的风多寒啊,她此次带着她的婢女,到那山峦之上去。老衲年轻时,也曾在冬日去过那山上,冬日,只有漫山遍野的枯枝”
殷予怀原本认真地听着,听到中间时,眼眸突然滞了一瞬间。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收回那些诧异的情绪。
待到老和尚说完,他出声道谢:“多谢师父了。”
老和尚见殷予怀面色苍白,身躯瘦削,一看便久病缠身,老和尚叹息一声,摘下自己的佛珠,递向殷予怀。
“这是陪伴了老衲数十年的佛珠,今日便赠予施主,望这聆听了天下祷告的佛珠,能为施主带来好运,阿弥陀佛。”
还不等殷予怀拒绝,那串佛珠已经被老和尚放到了他的手中。
殷予怀觉得自己万担不起这份厚待:“师父,不可,佛珠是师父相伴之物,如何能这般赠予在下。”
老和尚犹豫了一瞬,行了个礼:“老衲年轻时,曾经为孟家军所救,这才能在这寺庙中安闲度日。前尘往事,恩情并不敢忘,老衲只望公子,爱惜身体,愿这佛珠,能为公子驱散邪灵。”
那串佛珠,静静地躺在殷予怀的手上,他的手指微微曲起,犹豫了几瞬,最后握紧了佛珠:“多谢师父,只是还望师父,不要同旁人说,曾经在这里见过在下。”
老和尚又是行了一礼:“这是自然,阿弥陀佛。”
说完,老和尚便先走了。殷予怀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佛珠,手轻轻地摸了摸,是木质的,看这纹路,应该也是桃木。
淡淡的佛香从手中的佛珠中传出来,殷予怀将佛珠放在身侧,躺了下去。
他有咳嗽了几声,想起刚刚老和尚说的话。
每年冬日,梁鹂都会去那种满桃树的山峦之上。
殷予怀怔了一瞬,缓缓闭上眼。
他不该想的如此多。
还有十日。
*
隔日。
三人下了山。
因为一辆马车的轮胎坏了,三个人只能同在一辆马车上。
殷予怀手中拿着那串佛珠,眸光格外地平静。
马车行驶在山路上,偶尔会有颠簸,稍稍大些时,梁鹂不小心到了颓玉的怀中,两个人顿时都有些羞涩。
殷予怀只看了一瞬,就垂下了眼。
他其实对于这样的事情,已经不太在意了。
回到幽王府之后,殷予怀先回了小院,此时幽王府已经开始为梁鹂和颓玉的大婚做准备张灯结彩,四处都是红色的剪纸和灯笼,看着喜庆热闹极了。
一路的红,直到了小院,才停下来。
殷予怀推开门,看见了许久未见的杨三。殷予怀惊讶地看着杨三苍白的脸:“是病了吗?”
杨三点头,害羞地说:“是,不小心感染了风寒,但是大夫说了,不太严重。”
殷予怀担忧的心稍稍放下,他也是病体,今日又奔波了半天,所以没看出杨三的怪异。殷予怀向着屋子里面走去,没有看见背后的杨三,露出了极其痛苦的神色。
殷予怀关上门,换了一身衣裳。
他浑身都有些疲累,沉沉地睡着了。
*
接下来的几日,除了幽王府因为准备婚礼的事情,有些喧闹外,一切都还算正常。
此时距离颓玉和梁鹂成婚还有半个月,殷予怀开始减少同两人的见面。
郁岑每日会上门,定时为殷予怀诊脉。
久而久之,殷予怀开始同郁岑相熟。
郁岑在相熟的人面前,就不是以前的高冷模样了,而是会露出两颗小虎牙,说很多话。
于是,殷予怀虽然没有去见梁鹂和颓玉,却会从郁岑口中听见许多颓玉和梁鹂的事情。郁岑好像很早便在梁鹂身边了,所以对于这几年梁鹂和颓玉的事情,如数家珍。
殷予怀很少出小院,每日都是郁岑过来。
诊脉一刻钟,八卦一个时辰。
殷予怀总是淡淡听着,没有表现出很大的兴趣,也没有表示出不感兴趣。
七八日下来,殷予怀已经从郁岑口中,听完了颓玉和梁鹂的所有事情。
听郁岑八卦了这么多天,他最后终于说了一句话:“郁岑为何不去考进士?”那时郁岑正收拾着自己的药箱子,听见也没有多想。
直到郁岑将这个事情告诉梁鹂。
梁鹂轻声笑了出来:“郁岑,他这是在说你,怎么在这种事情上,记忆力这么好。”
郁岑握紧拳头:“殷予怀!”
梁鹂稍稍安抚了一下郁岑,随后推开窗,看向殷予怀院子中的方向:“该说的,都说了么?”
郁岑点头:“那可不,我记忆力都被殷予怀夸了。”
梁鹂被逗笑,缓缓弯起眸:“是,郁岑做的很好。”
得到了夸奖的郁岑,小尾巴已经翘起来了,他狗狗碎碎到了梁鹂身旁:“小姐,为什么要郁岑同他说这些啊,半真半假的,怕是颓玉都分不清了。若这不是小姐交代给我的事情,我是真的不想做。这些日,殷予怀看我的眼光,真的越来越奇怪。”
梁鹂像是逗狗一样摸了摸郁岑的头:“乖,别问,出去。”
“哦~”郁岑乖乖出去,关好门。
*
就在殷予怀觉得,这样平静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梁鹂和颓玉的大婚时,一件他从未觉得有可能的事情,突兀地发生了。
照例,郁岑每日来为他诊脉。殷予怀发现,今日,郁岑的脸格外地黑,不仅不会为他讲述颓玉和梁鹂的爱情故事了,连那两颗小虎牙,都不露出来了。郁岑整个人,气压低到可怕。
秉承着相熟的心思,殷予怀在郁岑为他诊完脉之后,轻声问了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郁岑拿着药箱子的手一僵,一个不注意,药箱子竟然摔在了地上。
殷予怀弯腰,为郁岑捡起来。
他将药箱放在了桌上,有些犹豫自己还要不要问。
看了看郁岑的脸色,决定还是不问了。如若郁岑愿意和他说,自然会和他说的。
此时,郁岑已经握紧了拳头,一拳砸在了桌上:“该|死|的颓玉。”
殷予怀淡淡斟了杯茶,听到这,还没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直到他将一杯茶水递给郁岑,郁岑接过茶水,一把摔倒地上的那一刻。
殷予怀意识到,郁岑的怒火,好像不小。
茶杯碎片散落一地,一块甚至溅起划破了殷予怀的手,淡淡的血痕从殷予怀手上显现的那一刻,郁岑才发觉自己迁怒了。
“对不住,我,我——”郁岑有些懊恼,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很烦躁的状态。
殷予怀用手帕随意擦去了手上的血痕,淡声说道:“没事,怎么了嘛,如此气愤?”
郁岑张口就是要说,但是下一刻又硬生声忍下来,那些脏话被他咽进肚子里。
殷予怀有些好奇,什么事情,让郁岑如此犹豫。他倒不是非要听,只是看郁岑的模样,一句都不吐出来,今日怕都不能安生了。
于是他想着刚刚郁岑的那一句,尝试问了一句:“同颓玉有关?”
原本郁岑依旧歇下去的怒火,一下子又被挑起来了,他再也忍不住而来,破口大骂:“颓玉个xx,他怎么敢的啊,逃婚,他x的逃婚,那是小姐啊,他怎么敢!”
郁岑还在源源不断骂着,殷予怀心猛地一跳。
他听到了什么?
颓玉逃婚?
看着冷静不下来的郁岑,殷予怀直接推开门,出了小院。走到一半时,殷予怀顿下,他只是听信了郁岑的一面之词,事情怎么样还不清楚,他这般是要去寻谁。
他又有什么身份,能用什么身份。
一腔血突然就冷了下来,殷予怀回到了小院之中,果然,郁岑已经不在了。
殷予怀就那样坐在院子之中,一直等到了傍晚,杨三回来。
杨三刚推开院子,就看见了院子中的殷予怀。
殷予怀冷着一张脸,整个人身子都是僵直的,见到杨三回来,他忙起身,问道:“杨三,颓玉和梁鹂的事情,你知道吗?”
杨三迷茫着眼:“过几日,颓玉和梁小姐,不是要大婚了吗?殿下说的是这件事吗?大婚的具体安排,杨三也不知道,殿下知道的,这些天,杨三都在曲也那”
殷予怀怔了一瞬,杨三后面的话,他已经听不太清了。
如若郁岑说的是真的,颓玉为何要逃婚?
之前在桃灵寺,他们不是将一切都谈好了吗?殷予怀开始怀疑郁岑话中的真实性,他垂下眸,觉得自己需要去寻一趟颓玉。
“杨三,去查查,最近颓玉在何处?”殷予怀沉默了一瞬,说道。
杨三一拍脑袋:“真巧,这个事情,杨三知道。今日我从曲也家回幽王府的路上,遇见了颓玉,就是之前殿下去过的那个地方,叫什么迎春——”
“迎春亭?”殷予怀诧异帮杨三补齐。
杨三忙点头:“是,是,就是这个名字。当时看见颓玉的时候,杨三还好奇,为何又回到了那地方,那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殷予怀看着天色,知道今日去,已经是没可能了。他需要确认一下,等到明日郁岑来了,他好好问上一番。
只是,就像杨三说的那样,郁岑为什么还要回去迎春亭呢?
那种地方。
*
隔日。
殷予怀一早,便开始等着郁岑上门。
听见敲门声的那一刻,杨三忙去开了门:“郁大夫。”
郁岑望了一眼杨三,在殷予怀看不见的地方,对着杨三挑了挑眉,看见杨三露出僵硬神色的那一刻,他笑眯眯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这杨三装不认识,倒是一把好手,也不知道月月去向他求药的是谁。
殷予怀比昨日,冷静了不少。
他觉得颓玉应该不会做出如此不负责任的选择,如今梁鹂与颓玉的婚期已经传遍了整个幽州,甚至汴京那边,也早已有消息传了过去。
如今毁婚,梁鹂会成为整个幽州,乃至整个大殷的笑话。
即便颓玉是入赘,梁鹂也算下嫁。下嫁被夫婿逃婚,流言蜚语会淹没梁鹂的。颓玉爱梁鹂,如何也不可能,将梁鹂置于如此境地。
殷予怀想了整整一夜,只得出一个可能。这件事情,应当是郁岑说错了。
所以他一直在等着郁岑来。
郁岑看起来,还是和昨日一样的气愤,甚至刚刚诊完脉,就想走。
殷予怀对杨三看了一眼,杨三忙上前去:“郁大夫请留步,公子今日命我准备了早膳,郁大夫一同留下来用一些吧。是汴京那边的风味,郁大夫应当还未试过。”
郁岑本就不会走,闻言,顺势留在了院子中,想起小姐给他交代的那些事情,心中不由感叹到,幸好他记忆力好,否则那些奇奇怪怪毫无逻辑的词,谁背得下来啊。
见郁岑留了下来,殷予怀松了一口气。
杨三将提前准备好的早膳端上桌,开始服侍殷予怀用膳。
看着郁岑想说又说不出口的模样,殷予怀望向了杨三:“曲也那边不是需要人,今日你便先去吧,过几日曲也那边好了,你带曲也回来一趟。”
杨三忙应是,出门的时候,还不忘给两个人关上了门。
“砰——”是院门关上的声音。
就像是打开了郁岑的开关,他怒火冲冲地放下了筷子,嘴中咀嚼着两个字。
“颓、玉。”
作者有话说:
火葬场进度:4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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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殷予怀怔了一瞬。
像是不用他多问, 郁岑的话匣子就又打开了,殷予怀向着郁岑望去,郁岑那两颗, 平日笑着才会露出的小虎牙,如今咬牙切齿, 也是会露出来的。
郁岑手中的木筷子快要折断,才吞吐出一句:“要不是小姐拦着我, 我昨日就去将他碎尸万段!”
殷予怀看着郁岑的怒火, 昨日所想的一切, 开始变得有些迷茫。
郁岑整个人, 看起来,好像是真的厌恶颓玉,恍若颓玉真的做出了如此过分的事情。
是郁岑误会了,还是真的?
殷予怀放下手中的筷子, 装作不经意问道:“三五日后他们便要大婚了,郁岑你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若不是有误?”他端起一旁的茶水,手轻轻地握紧,昨日被碎瓷片画出的血痕,赫然成为了一道细细的痂。
郁岑本就咬牙切齿,见到殷予怀相问,还用一种如此怀疑的语气,一时间不由得炸开了锅, 整个人从座椅上跳起来。
郁岑生气道:“小姐同我说的,我怎么会听错。颓玉, 狼心狗肺, 小姐为了他, 做了那么多事情,当年若不是小姐执意要留下颓玉,如何会有后面的事情,害的小姐和家主离了心,如今小姐和家主的关系,还是有着裂痕。”
“明明知晓现在悔婚,整个幽州城的风言风语都压不住。如若真的不想同小姐成亲,最初不就该拒绝么。用着小姐为他求来的身份,享受着小姐的关心和爱慕,却做着这样的事情。若不是小姐不让我去寻他,昨日我便带着青鸾,直接去迎春亭,绑了那个混蛋。迎春亭是什么地方,如若不是小姐不嫌弃,他真当他能成为小姐的夫婿。”
郁岑骂起人来,语速都快了不少。
殷予怀捏着杯子的手越来越近,郁岑的话,一句句进入他的脑海之中。
无数纷杂之后,殷予怀有些迟疑地垂下了眸。
所以,颓玉要同梁鹂退婚,是真的。
可为什么呢?
殷予怀顿了一下,又听着郁岑骂了一刻钟,才张口:“颓玉可有说,他为何要这般做?”
郁岑被噎了一下,随后十分气愤地撇头:“不知道,小姐不让我们去找颓玉。”
郁岑这一句话说完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殷予怀开始安静用膳,直到勺子中没有粥,他还向着嘴中送的那一刻,他停下了手,将勺子放到了桌上,整个人沉闷了下来。
还是,因为他和梁鹂的事情吗?
颓玉上次说的一切,开始回荡在殷予怀脑海,他企图细致分析颓玉那时的表情,但是记忆中,并没有异常。
郁岑用完早膳后,就离开了。临走之际,声音也低了下来:“公子,是郁岑守不住嘴,小姐原本是不要我告诉任何人的。但是我没忍住,颓玉、颓玉真的,这一次,真的太过分了。”说到最后,郁岑变得语无伦次。
殷予怀怔了一瞬,下意识点头。
直到郁岑出了门,关上了院子,“砰——”地一声的声音传来,殷予怀才反应过来。
他从未有一刻,这般茫然。
他此生已经寻求不到的一切,他捧在手心中的珍宝,就这样,随意地被颓玉一次次放弃。
殷予怀觉得,他一定要去寻一趟颓玉。
淅淅沥沥的雨声,从窗外响起,殷予怀抬起眸,望向院中那一颗桃树。
雨滴顺着桃树的枝叶滑下来,倾倒在泥土之中。
殷予怀的眼眸暗沉,握着茶杯的手缓缓变得僵白。
他已经许久,未如此生气了。
*
未等到杨三回来,殷予怀收拾一番,出了门。
从他的小院,到出府的路上,并不会路过梁鹂的小院。殷予怀在推开门的刹那,眼眸凝滞了一瞬,随后关上门,再不犹豫地向着出府的地方走去。
幽王府距离迎春亭并不远,殷予怀拒绝了管家准备马车的好意。
他步在大街之上,淅淅沥沥的雨,顺着他的青白的油纸伞,缓缓落下。
因为下了一段时间的雨,大街上人并不多。偶尔的几个人,也只是撑着伞,匆匆忙忙地向着家里赶。
只有殷予怀,他缓缓向着与众人相反的方向,向着那条烟花巷子里走。
到了迎春亭,恰巧遇见从前那个管事的。
只是殷予怀戴着面具,管事的并没有认出他。
管事的恭敬地看着面前这个戴着面具的公子,即便他戴着一方面具,甚至没有说一句话,但是管事的知道这是贵人。
“不知公子来我们迎春亭,有何事?如今,我们这,还未开始迎客。”
殷予怀递出一张银票,管事的立马改口:“公子请~”
殷予怀收起了油纸伞,随着管事的一起往迎春亭里面走。油纸伞滴滴答答在木板上滴出水印,但是管事的只当没看见,手中的银票快抵他们整个楼一天的收入了,如何都得罪不起。
“公子,不知道今日来,是为了寻故人,还是觅知音?”
殷予怀沉闷了一声:“寻颓玉。”
原本将银票捏的极紧的管事,陡然有些僵住,迂回问道:“颓玉公子不方便,前些日子他已经赎身了小的这,没办法啊,公子,我们要不换个人,那边那个俊俏的是南风——”
“不了,你同颓玉说,殷某来见,他自然会见我的。”
管事的两边不敢得罪,要知道前些日子颓玉可不仅仅只是将自己赎了身,他还赎下了迎春亭,如今这整个迎春亭,都是颓玉的。
管事小心翼翼敲着颓玉房间的门:“公子,有人求见,自称殷某,公子可要见?”
门内很久没有传来声音,管事也不敢离开,就默默在门外候着。
许久之后,一声带着酒意的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让他、进来吧。”
管事的立刻去寻了不远处的殷予怀:“公子,快请。”
殷予怀看着那扇门,这是他第二次,推开这扇门了。
他先是敲了一下门,停了一会后,推开了门。推开门那一刻,屋子内杂乱的一切映入眼帘,一股遮不住的酒香从四处传来。
殷予怀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恍若被酒坛子围住了。
他看着不怎么清醒的颓玉,原本要说出口的质问停了下来。即便看见了殷予怀,颓玉还是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
短短的一刻钟,殷予怀已经看见颓玉喝下了一整壶。
就在颓玉的手向着另一壶酒所在的方向而去的时候,殷予怀按住了颓玉的手。
他微微蹙眉:“颓玉。”
颓玉像是醉着,不分辨人,只是想要殷予怀身后的酒。
殷予怀放下发蹙的眉头,平静地说:“颓玉,你没醉。”
正在努力去拿酒的颓玉,身子一僵。
殷予怀没留什么情面,直接说道:“颓玉,这一次,你没上一次装得好。”
颓玉原本混沌的眼眸,缓缓地变得清澈,他沉默下来,瘫坐在地上,许久之后才说道:“原来,你上次就知道,我没醉吗?”
殷予怀俯视着地上的颓玉,淡声道出事实:“世间有一种人,千杯不醉,很巧,你是,我也是。上一次其实没有直接发现,只是怀疑,今日却是确定了。颓玉,解释。”
颓玉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混乱之中,他甚至不敢抬头看殷予怀。
他当初不知道殷予怀有多痛苦,但是现在,颓玉觉得,他好像,一点一点,体验到了。
生不如死。
颓玉痛苦的模样,没有让殷予怀的冷淡,消散分毫。
殷予怀觉得,从始至终,他对颓玉,已经足够仁至义尽。
但是颓玉,欺他、骗他,甚至伤害,他在这世间,最珍贵的人。
殷予怀变得越发冷漠:“颓玉,孤让你,解释。”
他已经许久未对人这般自称了,大多数时候,殷予怀都很平和,但是,绝对不是现在。他的怒火,从他清冷的眉,烧到捏紧的手骨,一寸一寸,恍若荒火燎原。
颓玉像是一滩腐败的水,躺在地毯上。
他自知理亏,抬不起头,但是在殷予怀的怒火之前,却又试图颤抖地张口。
殷予怀眼眸中的失望愈来愈浓烈,他不知晓,为何梁鹂口中的英雄,会变成现在这番模样。
殷予怀就那样,冷眼看着颓玉的痛苦。但殷予怀的心中,没有一丝畅快,只有堆积的,越来越旺盛的怒火。
他想起郁岑那些描述,手骨开始泛红。
但他最后,也还是没有挥出去那一拳。
因为——
颓玉哭了。
连着殷予怀的怒火,在颓玉痛哭声响起的那一刻,都怔了一瞬。
颓玉哭了很久很久,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深深的绝望之中。
殷予怀曾经体验过彻头彻尾的绝望,所以在看见此刻的颓玉时,他眼眸凝滞了一瞬。如若之前的醉酒,颓玉不过五分演技,他虽然当时只是心中觉得诧异,事后才明白颓玉是在借酒装醉吐“真言”。如今颓玉的绝望,就是十分了,并不是假的。
殷予怀眸色复杂地看着颓玉,他初见颓玉时,颓玉意气风发,梁鹂的口中,颓玉细心勇敢,如今他眼中的颓玉,懦弱痛苦。
殷予怀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想错了,如若颓玉真的只是介意他同梁鹂那半年的过往,如何都不应该是这般态度。一定,是还有些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颓玉痛苦地嘶吼,落泪,殷予怀沉默,深思。
许久之后,殷予怀放弃了之前的想法。
他想,如若颓玉都如此伤心,那梁鹂呢?会不会已经哭红哭肿了眼睛,茶饭不思。
相较于教训颓玉,殷予怀更想做的,是不要让梁鹂再伤心失望下去。
而这,是只有颓玉能给的。
一瞬间,殷予怀的心,酸涩疼得要命。即便他已经在心中说了无数次放弃,可这般的时候,还是太过残忍。
但此时的殷予怀,别无选择。
他最后还是蹲下了身子,没有说那些伤人的话,只是冷静道:“颓玉,去向她认错。”
颓玉的身子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瞬,殷予怀就那样,看着颓玉,等待着颓玉的回答。
但注定,颓玉不会给殷予怀想要的答案。
在殷予怀的注视之下,颓玉最后,僵硬而缓慢地摇头。
这是拒绝的意思,颓玉不会去解释,更不会去向梁鹂认错和道歉。
这样的态度,在殷予怀看来,是奇怪的。即便他的心,永远在梁鹂那边,此时他还是蹙眉问道:“是她做了什么事情,惹你生气了吗?”这般说着,殷予怀其实想不到梁鹂会对颓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梁鹂爱颓玉,这是他们心知肚明的事情。
颓玉摇头,声音低哑:“没有,她没有。”
殷予怀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一般情况下,即便他生气,也只是面色清冷些。
“那是为什么?颓玉,你知道的吧,如若你真的退婚了,梁鹂会面对什么?的确,幽州王在幽州的势力很大。但是,即便幽州王的势力再大,也止不住流|言|蜚|语。你真的,想让那些走夫贩卒,肆无忌惮地评价贬低梁鹂吗?”
闻言,颓玉的手顿了一下,随后拿起了地上的酒,闭上眼睛,开始喝了起来。
一边喝,一边笑,直到眼睛流出了泪。
他像是真的醉了,抬眸望向不远处的殷予怀,笑得越发放肆了起来。随后晃晃悠悠站起来,到了殷予怀的面前,声音很轻,带着笑意。
“殷予怀,我不,我颓玉不需要你高高在上的施舍。”
“我不会去的,这一生,都不会。”
“哈——”
“哈——”
颓玉大笑着,脸色逐渐变得青冷,厌恶地看着殷予怀。
作者有话说:
女鹅欺负狗子就算了,颓玉你在干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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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殷予怀眸色发冷, 却越来越平静。
他在一旁,冷眼看着颓玉一边大笑一边嘲讽,口中的话语, 甚至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一壶又一壶酒杯颓玉灌下肚,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殷予怀就在一旁, 淡淡看着。
他看不懂颓玉,但是算了, 不用懂了。
颓玉像也是觉得一个人的无理取闹, 实在没有什么意思。开始继续用言语招惹殷予怀:“哈哈哈爱人, 殷予怀, 你说梁鹂知道你是这么称谓她的吗,恶不恶心。要是梁鹂知道了,哈哈哈殷予怀,你要怎么办呢?”
“痛苦, 我才不在意梁鹂痛不痛苦。你都能说你不爱梁鹂,为何我不能, 我颓玉,就是不爱她幽州王独女梁鹂,皇商次子身份,上门女婿,殷予怀,我颓玉,不稀罕。”
颓玉话语开始越来越过分。
“你当庆幸, 我是现在抛弃了梁鹂,若是大婚之后, 我要是想——”
殷予怀终于没有再沉默, 挥出那一巴掌的时候, 他眸色格外平静,就像是无色的冰。
“砰——”颓玉本就摇摇晃晃,殷予怀的一巴掌,直接让他倒在地上,唇角流出血的那一刻,那种肿胀的疼痛开始从颓玉左脸传来。
殷予怀淡淡看着,眸色平静。在颓玉看向他的那一刻,沉声说道:“现在,可以冷静了吗?”
颓玉怔了一瞬,随后又是大笑起来。
“殷予怀,不会吧,一巴掌就想让我屈服。我不知道你的身体吗?这一巴掌虽是打在我的脸上,但你也应该吐出了吧。又咽下去了吗?哈哈哈哈殷予怀,你真以为梁鹂没有看出来吗,她早就看出来了,但她不想管。梁鹂,你在她那,算个什么东西。”
殷予怀淡淡听着颓玉的话,心中一丝怒火也没有。
他沉默了一瞬,蹙眉:“颓玉,为何要惹怒在下?你知道,在下没有恶意。”
颓玉身子僵了一瞬,随后挥开殷予怀的手:“滚,谁惹怒你了,谁故意的,我就是看不惯你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是,你身份高贵,那你为何还隐姓埋名在这小小的幽州,呵,甚至都不敢用真面目示人,殷予怀,你多高贵啊。”
殷予怀甚至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颓玉的话,说的越来越奇怪了。
殷予怀摘下面具,将那方银质面具放在一旁的小桌上,望向颓玉:“你在逃避什么?”这一刻,颓玉甚至从殷予怀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温柔。
颓玉后知后觉发现,只要不提到梁鹂,适才他如此辱骂殷予怀,殷予怀都没有生一丝气。
心中一阵发寒的同时,颓玉没有忘记继续挥开殷予怀的手:“滚,离开这儿,谁让你来的。”
殷予怀还是没有生气。
或者说,最开始,他是有怒火的,但是这一刻,他的怒火,已经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疑惑。
殷予怀眸色复杂看着面前的颓玉,不明白为何几日之间,一个人为何能够变化如此之大。
颓玉喝着一盏又一盏酒,突然忍不住地又哭了起来。
这一次哭,和刚刚那一次,不太相同。
就像是终于忍不住了,那些假象都褪去,颓玉露出了最真实的自己。
他在伤心和绝望。
殷予怀沉默一瞬,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自从那件事情之后,他已经很少喝酒了。
但是现在,他愿意喝一杯。殷予怀将酒杯中的琼液一口饮下,随后望向颓玉。
殷予怀的声音比刚才轻了很多:“颓玉,同在下说说吧,或许,在下能够帮你呢?”
颓玉用一种此生都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殷予怀,他像在看一个仇人,又像是在看一个疯子:“殷予怀,你和我之间,关系没有好到这个地步。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爱梁鹂,却能为梁鹂做到如此地步。殷予怀,你知道这一段时间,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做什么吗?”
殷予怀回答地很坦然:“在下在为梁鹂谋求余生的幸福。”
“你不爱她,为何要为她做这些,殷予怀,万事皆有度,你做的一切,已经远远超过正常的范围了,你知道吗?即便你爱她,你这段时间所做的一切,也不正常。真的会有人主动将自己心爱的人推入到别人怀中吗?”
殷予怀给出了和上次一样的答案:“不,在下不爱梁鹂。”
颓玉被气笑,浑身颤抖:“那你今天是以什么身份来寻我?”
殷予怀抬眸:“梁鹂和你的朋友。”
颓玉怔了一瞬,未想到殷予怀会是这个回答,在殷予怀垂眸的一刹那,颓玉的眸中闪过了不忍,但是那一瞬的不舍,太短暂了。
颓玉想着梁鹂的吩咐,眸中那一瞬不舍,在殷予怀抬起眸的那一刻,顷刻消散。
颓玉张口,第一时间,却没有说出话来,最后,张了几次口,才生硬说道:“你不是我的朋友,堂堂储君,我不配。”
殷予怀并不诧异颓玉知晓他的身份,他从未在颓玉面前遮掩过,就是为了现在,储属于储君的威仪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殷予怀的眸是冷的,声音平静:“所以,颓玉,回去,向梁鹂道歉。”
颓玉怔了一瞬:“这就是殿下口中的朋友?”
“你不是说你不配?”殷予怀的语气很平淡。
颓玉像是自己被自己挖的坑给埋了,他不再言语,垂下头。
殷予怀望着颓玉,没了适才的压迫,他始终记得自己第一面见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颓玉不应该是如今这般模样。
“颓玉,告诉在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颓玉顿了一下:“重要吗?无论发生了什么,你不都会让我回去,去向梁鹂认错,然后乖乖同梁鹂大婚吗?”
殷予怀没有否认,只是继续说:“重要,颓玉,如若你与梁鹂没有订婚,或者你与梁鹂的大婚之日不是在几日之后,在下不会如此逼迫你。大婚前几日退婚,你明知道她会变成整个幽州城的笑话。颓玉,你这样不对,很不对。”
颓玉缓缓抬眸,望向殷予怀。
颓玉的眼神中有一种很怪异地情绪:“殷予怀,你从未想过吗?如若我不同梁鹂大婚了,你便可以同梁鹂在一起了。”
“所以你还是在纠结那半年的事情吗?”殷予怀不解地问。
颓玉像是觉得殷予怀听不懂话,他重复道:“我说,如若我不同她大婚,你便——”
“不会。”这一次,殷予怀回答得很快。
他望着颓玉,像是颓玉重复他的话一般,重复了那个答案:“颓玉,不会。”在很久之前在下就告诉过你:“她很爱你。”
“梁鹂不是物品,她是一个活生生,有感情有思维的人。不是你不要了,在下便能得到。颓玉,你考虑过梁鹂吗?你真的没有想过梁鹂即将面对的一切吗,或者,相较于那些流言蜚语,她此时的心碎、破灭、难堪,该用什么慰藉?”
殷予怀沉默着眸:“颓玉,去道歉吧,她会原谅你的。”说着,殷予怀对着地上的颓玉伸出了手:“在下的确又私心,但是在下之私心,丝毫不会妨碍你和梁鹂。在这世间,甚至不会有比在下更希望你们好好走过余生的人了。颓玉,如若你遇见了什么麻烦,或者困扰,在下会倾尽全力帮助你。”
“就像你知道的,孤是这大殷的储君,世间少有东西,孤不能为你得到。”
“孤没有别的要求,只有一个,好好爱她。”
“其他的,交给在下便好。”
殷予怀看着颓玉,他已经足够真诚。
颓玉怔了很久,此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颓玉望向窗外,许久之后,垂下眸。
“可是我要的,殿下,你给不了。”
颓玉起身,望向殷予怀,眸中的灰暗缓缓开始蔓延。
“殿下,颓玉想要一个从出声起便显贵,能够配得上她的身份,你可以吗?”
“你不可以。”
“殿下,颓玉想要一个不是因为山寨中的那两年爱上我的梁鹂,你可以吗?”
“你不可以。”
“殿下,颓玉想十二岁那年不入这迎春亭,不成为幽州‘名声赫赫’的烟花公子,你可以吗?”
“你不可以。”
颓玉望向殷予怀,一双眼已经没了生机。
“殿下,你看,颓玉想要的一切,你都给不了。”
殷予怀蹙眉,他像是想说什么,在这一刻,却又显得有些苍白。
他好像知道颓玉的症结在哪了。
从来不是殷予怀同梁鹂的那半年。
而是颓玉的一生。
颓玉想干干净净地遇见梁鹂。
殷予怀突然说不出话了,因为在他能够理解颓玉的那一刻,他明白了,即便他将颓玉逼了回去,让颓玉同梁鹂大婚,颓玉和梁鹂,也没有未来。
有些人会因为困苦之时的相遇而相知相爱,可有些人,却会自卑一生。
颓玉,是后者。
殷予怀没有怀疑颓玉口中话的真实性,他能够从颓玉的眼中,看出那种绝望。
殷予怀突然就沉默了。
他意识到,从这一刻,接下来的一切,开始完全偏离轨迹。
殷予怀安静离开了。
那把油纸伞安安静静地躺在烟花之地的大厅中,见证着歌舞欢乐,飘动的衣衫和破碎的心。
回去的路上,天空下去了小雨。
殷予怀这才发现,他竟然忘记将伞拿回来了。
那便,算了吧。
殷予怀沉默地走在雨中,他的心恍若一潭死水。他能够想到梁鹂发红的眸和哽咽颤抖的身子,但是,他还能做什么呢?
在他看透颓玉的那一刻,一切的悲剧,便拉开了帷幕。
殷予怀不能再强求,他行走在细细麻麻的雨中,衣衫逐渐被浸湿。
他的眼眸望着前方,雨水透过眼睫滴入眼眸。
眼前的世界模糊一片,暂时,殷予怀也不知道,他还能去向何方。
他放不下她。
这种情况下,更不可能放得下了。
作者有话说:
假作真时真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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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此时幽王府。
郁岑正叽叽喳喳同梁鹂讲着话。
梁鹂左一耳, 右一耳听着,看着窗外又下起的雨,眸中浮现了温柔。
在这样的雨天, 梁鹂总是格外地平静,她轻声吩咐着青鸾:“这两日, 无论殷予怀如何说,都不要放他进来。”
青鸾为梁鹂按额头的动作都没有变, 应下:“是。”
叽叽喳喳的郁岑还在说着昨天和今天的事情, 梁鹂轻柔地闭上了眸, 青鸾则是静静地看着小姐。
小姐谋划了这么久, 这一天,终于要到了么?
这个想法,在青鸾心中闪过一瞬,便被她按捺了下来。青鸾其实觉得, 小姐从始至终,都没有做什么。只是开始编了一个故事, 中途给郁岑和颓玉都交代了几句。
剩下的一切,都像是事情自己发展而来的。
只是恰巧,一切,照着小姐想要的位置发展。
但这个想法,也只在青鸾脑中停留了一瞬。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她如何能够不知,小姐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从殷予怀踏入幽州起,便步入了小姐的圈套。
青鸾眼眸怔了一瞬。
或者, 更早。
只是, 小姐的目的是什么呢?
青鸾没有再多想, 在她的世界中,只有一条原则。
小姐欢喜,最重要。
*
殷予怀回到了院子之中,手上多了一把新的油纸伞。
刚刚的一幕浮上心头。
一位老妪,将这伞塞入了他的手中:“公子啊,拿着吧,雨大。”
殷予怀反应过来,想掏钱,那位老妪却已近走了。
他的衣衫湿了一半,靠着这把油纸伞,剩下的一半,半湿不湿。
门口的管家和侍卫都没有注意,殷予怀一路走到了自己的院子中。
还未等推开门,就看见了等在门口屋檐下的曲也和筠筠。
殷予怀忙将伞伸过去,给筠筠遮雨。
筠筠乖巧地笑,转了一圈:“哥哥,筠筠身上有哥哥做的适合筠筠的小雨衣的,不信哥哥摸。”说着,筠筠将衣袖乖乖地递过去。
殷予怀手过去轻轻地捏了一下,推开院门:“快进来吧,如何今日来了?”
曲也和筠筠都进了小院,待到到了房间时,殷予怀递给筠筠一盘点心。
筠筠抱着点心去一旁吃了,大大的眼睛,时不时看向快要交谈的殷予怀和曲也。
还不等殷予怀说话,曲也直接跪了下来,殷予怀忙将曲也扶起来:“筠筠在,曲也,起来。”
曲也坚持跪了下来:“不,公子,是曲也和筠筠对不住公子。筠筠,过来同我一起跪下。”
筠筠乖巧地放下点心,随着曲也一同跪下。
她什么都不懂,只是按照哥哥的话做着,小短腿折在地上,磕了个头。
殷予怀蹙眉,赶紧将筠筠扶了起来:“曲也,筠筠还小。”
曲也眸色却十分坚毅:“公子,再小,有些东西,也要懂。”
殷予怀哄着筠筠抱着点心去了后面,待到筠筠自己关上门时,殷予怀望向面前的曲也:“发生什么事情了?”
曲也又是磕了一个头:“是曲也和筠筠对不住公子。”曲也眼眸含泪,最后说道:“当初筠筠被拐的事情,曲也这些日子,调查到了一些事情。”
殷予怀垂眸:“嗯?”
曲也声音平缓,却十分坚定:“前些日子,筠筠突然开口对曲也说那段时间的事情。筠筠从小身体不好,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失明过,所以嗅觉和听觉很好。最开始筠筠回来时,曲也觉得很奇怪,拐卖这么凶险的事情,即使筠筠没有意识,但是至少应该会害怕的。但是那时候我想,可能是筠筠不记事。接下来一段日子,因为要照顾筠筠和老母,所以我一直忽略了这个异样。”
“直到昨天,筠筠对我说。那日带她走的坏人,和后来守着她的坏人,好像是两个坏人。筠筠嗅觉和听觉很好,说第一波人身上,有渔民的气息,很浓很浓。但是第二波人身上,却没有这样的气息,反而有一个人的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
殷予怀淡淡听着,没有说什么。
曲也沉默了一瞬,继续说:“后来,筠筠对我说,为她解开面上黑布的人,身上也有一种,一模一样的味道。”
殷予怀缓缓抬起眸,望向曲也。
曲也没有停下来:“筠筠说完之后,我便去寻了当初刚巧在那个时候路过我家的小孩们。因为筠筠的话,我在想,这是不是也不是巧合,所以去寻了那些小孩问当初的事情。”
“最开始,全都说不知道。直到后来,一个小孩私下告诉我,是有一人一个送了他一个很好看的风筝,只要他在那个时间点,带着那群人,去到我家的门口,还说让他一定要保密,否则那风筝,他就会收回去。那个小孩选择告诉我的原因是,那天追着风筝跑时,风筝就坏了。那人就算想收回,也收不回了。”
殷予怀听完了,突然觉得身上的衣衫有些冷。
应该是,淋雨的缘故吧。
曲也又是磕了一个头:“是曲也对不住公子,如若不是筠筠出了事,公子便不会被牵连。公子,一定要注意,别有用心之人。是曲也和筠筠拖累了公子,今日来,也是来向公子辞别,我准备带筠筠去边疆。”
殷予怀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些,轻声道:“去边疆?”他嘴上问着,眸却沉着。
曲也:“是,公子,是曲也和筠筠拖累了公子。之前公子给的银两,也够曲也和筠筠去到边疆生活了。是今日晚间的船,今日是带筠筠来向公子告别的。”
“这些事情,你对杨三说过吗?”殷予怀沉默了一瞬,问道。
曲也摇头:“公子,曲也没有。”
殷予怀解下自己腰间的荷包,递过去:“离开幽州吧,今日的事情的,对我说了,日后便不要对别人提起了。”
曲也忙摇头:“公子,不用,之前公子赏给我们的银两,已经够了。本就是曲也和筠筠拖累了公子,万不能再收下公子的东西。”
殷予怀看向了筠筠在的方向,将荷包推了过去:“不用推拒,就当是在下给筠筠的。日后筠筠出嫁,用这里面的钱购置嫁妆。”
曲也推辞不了了,他眼眸含泪:“公子,此生遇见你,是曲也之幸,筠筠之幸。希望公子万万保重,提防别有用心之人。”说完,曲也又是有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这时候,筠筠恰巧从房间中出来,殷予怀看着筠筠,唇弯了了些,抬起手,用手帕擦去了筠筠嘴角的点心屑。
“筠筠,再见。”他声音很轻,很温柔。
筠筠被曲也抱在怀中,眨着大眼睛:“筠筠也同哥哥再见~”
那把老妪送给殷予怀的油纸伞,被他转赠给了曲也和筠筠。
看着他们逐渐走远的身影,殷予怀唇角的笑,缓缓地放了下来。
*
杨三回来的时候,殷予怀正提笔。
看着风尘仆仆的杨三,殷予怀淡声问道:“曲也和筠筠还好吗?”
杨三立马答道:“曲也和筠筠的病,都好了。适才我回来时,曲也还同我说,这段日子,承蒙殿下帮助,过些日子,他要和筠筠一起来拜访殿下呢。筠筠最近,长高了一些,曲也忙着为筠筠准备衣裳。”
殷予怀手中的笔停了一瞬:“去照顾曲也和筠筠的是你,如若要感谢,也是感谢你,便不用来感谢我了。”说着,殷予怀声音停顿了一下:“杨三,曲也和筠筠的病,最近是都好了吗?”
杨三点头:“好了一些了,刚刚我回来的时候,筠筠还扑到我怀中呢。”
殷予怀点头:“那就是还没好,这些日子我身边需要人,你先留在幽王府吧。曲也那边,我明日去寻一个人,让她去照顾曲也和筠筠吧。”
杨三自然应“是”,还立刻接道:“公子,需要杨三去寻人吗,找一个擅长照顾的人,这一点我比较有经验,公子应该都没有接触过这些吧。”
殷予怀摇头:“不用了,我已经有人选了。今日我去寻了颓玉,出去时带了伞,但是落在了颓玉那儿。回来的路上,又下了雨,没有伞。走到半路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好心的老妪给我送了伞。她看着也并不富裕,但是拒绝了我的银钱。明日我想去寻她,让她去照顾曲也和筠筠,到时候工钱给多些,也算是还了送伞之恩。”
杨三忙点头:“好的,公子。”说着杨三看了一下窗外的天色,忙说道:“快到公子喝药的时间了,杨三先去小厨房为公子煎药。郁大夫说,药不能停。”
殷予怀点头,直到关门声传来,殷予怀才放下手中一字都未写的笔,缓缓地抬起头。
他面无表情看着那一扇门,窗外屋檐滴落雨滴的声音格外清晰。
作者有话说:
可怜狗狗,一章被创两次(鸢鸢怜爱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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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葬场进度:43/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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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屋外的雨, 停了又下,下了又停,殷予怀沉默地坐在书桌前, 看着一片空白的宣纸。
他本来应该做一些什么的,例如去问梁鹂, 去问杨三,去查探过去半年事情的真相, 去联络他暗中埋下的势力。
但是此时, 殷予怀什么都没有做。一种言说不出的疲累, 从他的眉宇, 蔓延到全身。
梁鹂的事情、颓玉的事情、曲也的事情、杨三的事情,一样样,钻入他的脑海。那些曾经的呢喃和承诺,那些矛盾的衷心和背叛, 在不停地撕扯研细他的神经。
殷予怀不愿意去想那么多的。
但是真相被人赤|裸|裸地揭开,他现在连欺骗自己, 都做不到了。
什么是真相呢?
殷予怀眸中,浮现梁鹂的身影。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挫败感了,不是因为他被梁鹂哄骗、设计和利用了,而是,为什么这个人,是梁鹂呢。
明明她只要说出来,他便会给她他的一切。
为什么, 偏偏要用这种方式呢?
至于杨三,殷予怀其实说不出苛责的话。
他其实很早就察觉出了杨三的不对, 只是一直, 没有去很细地探究。
杨三口中那套说辞, 漏洞百出。云游的大夫恰巧路过他们门前,救下来彼时危在旦夕的他。但那时,殷予怀只是以为,是杨三因为不想让他死,所以偷偷换掉了他服下的药丸。他的身体没有颓败至他曾经想的那个地步,而毒恰巧被人解了,所以他苟延残喘半年,还是活了下来。
在他昏迷的半年中,杨三将他照顾得很好。
但是,可能杨三自己也没有发现,一个月中的几天,他的衣裳上总是会沾上些药草香。不浓,但是靠近些,殷予怀能够闻到。
殷予怀总共闻到了三次,醒来后两个月的十三日,还是一次,是在杨三自称同猎人一起入山为他寻药,回来的那一日。
但这些,说都是巧合,殷予怀也能告诉自己不计较。
直到他适才问杨三曲也的事情。
杨三所言的时间,曲也正在他的小院中同他拜别。
杨三,在骗他。
一时间,殷予怀自觉得自己,疲累异常。
像是那些从前用力建筑起来的一切,从一个地方开始开裂,最后缓缓地,崩塌。不是陡然,也不是瞬间,而是一点一点,从灰、到土、到一砖一瓦。
剥落,瓦解,崩塌。
这种痛苦,缓长而持续,令人宁静。
殷予怀恍惚觉得自己的喜怒,都被装进了一个大而薄的盒子中。而他,□□和身躯,都在盒子之外。
殷予怀眼眸淡淡地看着空白的宣纸,随后又看向一旁的笔。
他解释不清心中的茫然,因为如若他要去细究,有些东西,便太难了。
殷予怀起身,推开了窗。
外面的雨此时已经停下,院子中那颗树,茂密地生长着。
殷予怀伸出手,想要越过窗台,去触碰那颗桃树。
恍惚间,他想起了从前那颗东宫的桃树。
它们一点不相似,东宫那颗桃树,从他和梁鹂见到它的第一刻起,便腐烂着枝丫。可面前这颗树,全然不同,茂盛的枝叶,蓬勃的生机。
最后,殷予怀还是出了门。
梁鹂还在因为颓玉的事情而伤心,他需要去寻她。
殷予怀的步子就如往常一样,眸平静而淡然。
其实,没有什么好犹豫的。甚至,在殷予怀心中,这都不算是做下了一个决定。
在这种时候,他没有不管顾梁鹂的可能。
他看不得她哭,也看不得她成为幽州城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些流|言|蜚|语,恶毒诋毁,可以发生在这世间任何一个人身上。
除了梁鹂。
殷予怀眸缓缓垂下,衣袖下的手青白而瘦削。今日淋了雨,再走入风中,他不由得咳嗽起来,待到帕子擦去了嘴角的血痕,殷予怀淡然地望向前方。
一直以来,是他太过放肆了,这可是在幽州。
他明明知晓,幽州王之与幽州,便如父皇之于大殷。
而梁鹂,是幽州王独女,即便外面传言关系不好,但是在这幽州城,也从来没有人可以真正越到梁鹂头上。
如若梁鹂真的要查找有关他的消息,又如何是他,能够阻拦的。
她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在骗他罢了。
甚至,对于这种欺骗,梁鹂没有隐瞒过他。
当初梁鹂说起颓玉的事情时,便将她的布置完完整整地说出来了。
从他踏入幽州那一刻起,梁鹂便开始设计了后面的事情。
所求,便是让他为颓玉寻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份。
至于后来,为何还是要骗他?
殷予怀向着他那日那一句:“那殷某来做主婚人,梁鹂别生气了,好不好?”
这应该就是梁鹂的目的吧。
受尽宠爱的小姐,如何能够接受他曾经的拒绝?所以即便花费了许多功夫,也要让他主动说出这句话,做好当初他拒绝她请求的事情。
这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太过无理取闹的事情。
但是放在殷予怀和梁鹂的身上,殷予怀觉得,好像,也没什么。
他在这世间的一切,都可以为了梁鹂祭祀。
如今只是一颗腐烂的心,和一具破败的身躯,实在,算不得什么。
殷予怀甚至没有一瞬,将事情向更坏的方向想。
从踏出那个小院的那一刻,殷予怀想的,便是如何让梁鹂不再伤心。
*
青鸾远远看见殷予怀的那一刻,向着屋内望了一眼。
此时正是小姐的睡觉时间,如若殷予怀直接进去,大概可以看见正在安稳睡觉,一点伤心都没有的小姐了。
但——
“青鸾。”殷予怀看向屋内,意味不言而喻。
青鸾面色为难:“公子,小姐已经哭了两天了,此时不方便见人。”
殷予怀望向屋内,很安静。
他坐在了大厅中,青鸾为他斟茶,小声说道:“公子,小姐说了,这几日不见人。公子不若过几日再来。”
殷予怀声音也轻了很多:“谁也不见吗?”
青鸾点头:“小姐说了,谁也不见。”
殷予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也没有走,只是静静地坐在大厅中,饮茶。他时不时看向紧闭的房门,眼眸之中多了一些忧虑。
青鸾也不敢出声,只能微微低着头。
殷予怀一直在大厅,坐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外面已经有婢女送来了晚膳,青鸾接过,随后为难地看向了殷予怀。
殷予怀知晓,自己该走了。
他走到房门前,张口,过了许久,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青鸾端着晚膳,看着殷予怀,缓缓离开的背影,眼眸怔了一瞬。
到底谁看不出来,殷予怀爱小姐呢?
身后传来一声温柔的声音:“是要用晚膳了吗?”
青鸾回神,忙道:“是,小姐,殷予怀已经走了,先来用膳吧。”
梁鹂乖巧地坐下,看着青鸾摆盘,她轻轻弯着眼:“他在这呆了一下午吗?”
“是。”青鸾双手递上筷子,自己也开始为梁鹂布菜:“侍卫那边传来的消息是,上午殷予怀已经去寻了颓玉了。按照小姐的吩咐,青鸾同殷予怀说,这几日小姐都不想见人。不过,他应该明天还是会来的。”
梁鹂听着,咽下口中的吃食,看着远处的花瓣点心。
青鸾犹豫了一瞬,随后说道:“小姐,曲也和颓玉那边的事情,迟早会败露。我们是不是——”
梁鹂眸色温柔,望着戛然而止的青鸾,笑了声:“如何青鸾现在变得越来越像红缨了?”
见梁鹂还在打趣,青鸾后面的话,更是说不出了,最后只能说出一句:“小姐!”
梁鹂撑着头,看向青鸾:“不过,小青鸾同红缨,还是不同的。”
青鸾被一句称呼闹得脸红,然后就听着梁鹂轻笑着说道:“毕竟,红缨才不会问我这样的话。”
青鸾还是有些不明白,不过梁鹂已经没有再说了。
青鸾也不主动问,小姐想说,她便听,小姐不想说,她就去问红缨!
*
伺候完梁鹂用膳后,青鸾开始收拾屋子。虽然幽王府奴仆很多,但是小姐的院中,伺候的人,如今只有她一个。
小姐不喜欢旁人进院子,即便是每日来送膳的丫鬟,也是在院子外将装着膳食的盒子递给她,然后她再提到院子中,给小姐布上。
其实,这小院,能够让殷予怀随意进出,就已经很特殊了。但是这些,殷予怀都是不知道的。
知道小姐这个习惯的人,除了她、红缨、颓玉和郁岑四个人,就只有家主了。而且因为小姐厌恶的缘故,家主这些年,常年都不在幽王府。
前段时间回来了一次,小姐甚至没有去相见。这些年,小姐对家主,已经越来越漠视了。家主和她们都知道原因,无非是小姐手中的权势,已经远远超过了家主。家主对于小姐而言,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虽然用“利用”这个词,放在家主和小姐之间,其实并不太合适。但是小姐想要表达给家主的,这些年,真的就只有“利用”这两个字。
家主心中知晓,但还是会迁就小姐。
青鸾说不清这些年什么感受,她天然地站在小姐的这边。她没有觉得小姐做错了,或者不该如此绝情,只是会想,小姐真的是在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一旦想到家主,青鸾就会想到另一个人——殷予怀。
她曾经以为,殷予怀和家主,对小姐来说,意义是一样的。
但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小姐对殷予怀和家主的态度,很大意义上,截然不同。
小姐从未对家主下过狠手,最多只是漠视和不相见。但是对于殷予怀,小姐没有余下过一份仁慈。
青鸾眸中浮现复杂之色,如若按照小姐做的事情,下手的程度,殷予怀似乎比家主要罪孽深重许多。但是她总觉得,或许有一天,小姐能原谅那个废院中的殿下,也不能原谅那个牵着霜萋萋的手的爹爹。
*
青鸾去寻红鹦时,已经是晚上。
此时天空又下起了雨,比白日还大了些,青鸾提着衣裙,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沾湿了。
红缨看见她来,有些诧异:“外面正在下雨,为何此时来了?”
“有些事情,想问问你。”一边说着,青鸾一边收起了手中的油纸伞,随后用手帕擦拭了翻淋湿的手腕和脖颈。
待到身上都擦拭干净了,青鸾才坐在了红缨身前,她犹豫了一瞬,将晚膳时候与小姐的谈话,一一说给了红缨。
红缨原本还在看着手中的竹卷,听到一半时,微微抬起头,看向了青鸾。待到听青鸾说了一遍来龙去脉,她清冷的眸,带了一丝笑意。
青鸾不明白晚膳时梁鹂说的话,就像此时,她看不明白红缨眸中的笑一般。
在青鸾来之前,红缨本来正在处理汴京那边的事情。如今,红缨看着,看起来真的一无所知的青鸾,手中的笔顿了顿。
红缨有些无奈:“青鸾,你就真的没有察觉到吗?”
青鸾轻声“啊”了一声,随后摇头:“察觉到什么?”
红缨放下手中的笔,望向一脸疑惑的青鸾,颇有些不可置信。青鸾日日在小姐面前,如此简单的事情,为何会想不到。
青鸾睁大眼睛,愣愣看着红缨。
红鹦关上手上的竹卷:“曲也和杨三的事情,当初是小姐吩咐的吗?”
青鸾点头:“自然是。”
红鹦看着青鸾,轻声说道:“那在你的认知中,小姐是什么样的人?你在小姐身边的时间,比我多上很多。青鸾,你觉得,小姐是那种做事情会如此不细致,且留下如此多破绽的人吗?”
青鸾摇头:“不是——”否认的那一刻,青鸾脑中仿佛有一条线,将所有事情都连了起来,她有些愣住,随吞吐道:“你的意思是,小姐是故意的吗?”
红鹦摇头:“青鸾,不是我以为,是事情原本就是这样。在幽州,留下殷予怀,小姐有成千上万种方式。用曲也和他的阿姊,逼迫殷予怀来见她,绝对不是小姐能够选择的最好的方式。曲也的事情,小姐做的那一刻,一定知道,无论如何,都不可避免地会留下很多破绽。无论是放纸鸢的孩童,还是曲也那个没有哭闹的阿姊,这些都是破绽。如若殷予怀再细心一些,去渡口问问,便知晓那日的情况。官府抓捕了一批渔民,他们沿着运河,抓捕小孩去贩卖,但是官府抓捕那些渔民的时间,比曲也那个阿姊被找到的时间早。”
“这些,都是破绽。但是青鸾,你要知道,破绽的存在,便是为了让人发现端倪。而小姐所要的,就是端倪。你没发现吗?从殷予怀踏入幽州开始,小姐便一步步引|诱着殷予怀,向着她想要的那条路上走。”
“如今所做的一切事情,小姐所要的,都是殷予怀的不确信与怀疑。”
“甚至杨三的事情,小姐完全可以选择一种更好的方式,即便是杀了杨三,也比给杨三种下每半月一解的毒药好。随便在我们之中,寻个人扮做人农妇,呆在殷予怀身边,照顾殷予怀直到他醒来。这样被殷予怀发现和怀疑的风险,都比将杨三留在殷予怀身边多得多。”
青鸾仔细想了一下,明白了。
她向来觉得她是了解小姐的,但是今天这一刻,青鸾有些恍惚。
如若不是小姐故意说了那些话,引导她来寻红缨,她来找红缨之后,红缨为她解释了一切。她要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对于小姐来说,她觉得有破绽的一切,其实正中小姐下怀。
青鸾眼眸滞了一瞬,随后问出了那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红缨,你觉得小姐,爱殷予怀吗?”
红缨直接摇头:“青鸾,那些事情,都有逻辑可寻。可是这一件事情,没有,我不知道。你不能说因为小姐做了这些,小姐就不爱他,也不能说因为小姐做了这些,小姐就爱他。我甚至不知道,小姐自己是否知道你问的这个问题。”
青鸾也不知道,但是她觉得红缨比她想的要透彻。
红缨看着青鸾,还是提醒了一句:“青鸾,小姐的事情,如若小姐不想让我们知道,我们便什么都不知道。至于殷予怀,青鸾,小姐爱或者不爱他,在殷予怀身上,真的重要吗?”
青鸾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望着红缨,眸中有些深重:“我只是,害怕,如若小姐爱而不自知,今后如若殷予怀出了事,小姐会自责。”
红缨眼眸也沉下来了,她知晓这一点上,青鸾的担忧没有错。
小姐可以不想这些,但是她们,必须想。
谁也不想再看见那年的小姐。
作者有话说:
其实,有些东西,狗子也不是不知道啦。
只是,如若不是有人直接剖开,狗子不会去追究和鹂鹂有关的一切异常。
————
第六十六章
隔日。
殷予怀又去了梁鹂的小院。
青鸾垂着头, 一句话也不好说。
殷予怀也不介意,甚至拿了一本医书,坐在梁鹂的房门外, 一页一页看着。
连下了几日的雨,今天天终于晴朗起来。
半刻钟, 一刻钟,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殷予怀丝毫不着急。
反而是青鸾, 越发不好意思, 上前一步:“殷公子,不若明日再来?小姐前些日子说,谁都不见。等到明日,我再问问小姐, 如若愿意见公子,青鸾明日去公子的院子请公子来。”
殷予怀摇头:“不用了, 在下也无事。”
青鸾低声说了一声:“殷公子,这件事情,如若小姐走不出来,没有人可以帮小姐的。青鸾知晓公子是好意,但是小姐那边”
殷予怀继续摇头:“无事。”
青鸾不好再劝,只能去收拾院内其他的地方。
微弱的光洒在医书上,殷予怀的手指也被映上了些, 随着殷予怀手指上上下下动,光影在纸张上不停跃动。
殷予怀看着医书, 脑中想的, 却是他在幽州, 第一次同梁鹂相遇时,梁鹂同他说过的话。
原来,他们儿时见过吗?
他已经记不得了,因为关于幽州的那段回忆,在他这里,都是模糊不清的。
倒不是他记性不好,只是那时,他初回到汴京,便被人下毒废掉了武功,除了武功,那毒还会损害记忆。幽州的事情,大多数,是后来书青同他讲述的。
所以虽然他在幽州生活了十二年,但是最后,记得的东西,其实很少。
殷予怀试图寻出那段回忆,但是找寻到的,只有空荡荡的一片。
医书被风吹得翻了页,殷予怀这才知晓,他竟然发了如此久的呆。
正想着,突然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吱啦——”
殷予怀怔了一瞬间,转身,便看见了垂着头的梁鹂。
平日好好簪着的头发,如今散落至腰间,一张霜白的脸上,是如樱的唇和发红的眸。像是哭了很久,不仅眸是红的,鼻尖也是红的。
再往下看些,衣裙有些松散杂乱,鹅黄衬着她白皙的锁骨。
回神的一瞬间,殷予怀连忙转了身。
梁鹂如此模样,是他冒犯了。
殷予怀原本想好的说辞,见梁鹂如此模样,此时全都派不上用场。
他愣愣地捏紧手中的医书,半晌后冷静下来:“在下去唤青鸾进来。”说着殷予怀便要离开,却还不等他打开门,梁鹂的手就牵住了他的衣袖。
殷予怀瞬间像是被定住,他不敢回头望此时的梁鹂,也不会挣脱她拉住他衣袖的手。
梁鹂红着一双眼,望着殷予怀,她的手顺着殷予怀的衣袖,缓缓地向前,最后握住了殷予怀的手腕。
殷予怀身子一僵,但是声音还是很轻:“梁鹂,青鸾就在外面,我去唤青鸾进来。”
梁鹂握住殷予怀手腕的手一轻,殷予怀的一颗心,不由得松了些许。
可就在此时,梁鹂突然又用力将殷予怀的手腕握住。
殷予怀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这种久违的,吵闹的心跳声。
殷予怀知晓,这样是不对的。他转过身,垂头,手扣上梁鹂的手,准备将她的手拿开。
但是他不会用劲,梁鹂又没有松开,一时间,他的手覆在了梁鹂的手上。
不同于他的手,冰又冷,梁鹂的手,是温而柔的。
殷予怀怔了一瞬,最后松开了原本要去将梁鹂的手拿开的那只手。他抬眸,梁鹂泛红的眼和鼻尖就映入他的眼帘。
他一边心泛泛地疼,一边心跳得厉害。
殷予怀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更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呆着这个地方。
梁鹂红着眸,看着殷予怀,轻声说了这两日来的第一句话:“殷予怀,你去找他了,是吗?”
一句话,让殷予怀发热的血,发烫的心,顿时冷下来。
那些心中泛泛的疼意,化为千万根寒针,直直地插入他的心脏。
殷予怀眸恢复了平静,他淡淡地回答了梁鹂的问题:“是,昨日在下去寻颓玉了。”
当他说到“颓玉”这两个字时,梁鹂握着他的手变紧,指甲甚至已经掐入了他的肉中。
殷予怀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心中的感觉,他终于能够冷静地直视梁鹂发红的眼眸和苍白的脸。那些疼混在一起,他一时间也分不出,此时占据上风的,究竟是哪种疼。
梁鹂的眸颤动了一瞬,随后轻声道:“你能告诉我,他说了什么吗?”
殷予怀沉默了一瞬间,他从一开始便知道会面对这个问题。
而他,其实没有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梁鹂的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她在他面前,从未如此地脆弱。但是这一刻,泪痕已经划过她霜白的脸颊,一路淌入脖颈。
“殷予、怀,你告诉我,好不好。”梁鹂握住殷予怀的手微微松开,眼眸直直地看着他。
殷予怀,殷予怀看着她发红的眸,和面上掩不住的苍白。
他拒绝不了她。
殷予怀从怀中拿出了帕子,手本来已经抬了上去,准备去为梁鹂擦拭脸上的泪痕。但是顿了一瞬间后,他将帕子递到了梁鹂的另一只手中。
“你收拾好,再出来。”
“收拾好了,就,就告诉我吗?”梁鹂声音有些慌乱,随后捏紧了殷予怀递过来的帕子,等着殷予怀的答案。
“是。”殷予怀别无他法,点头。
梁鹂准备出去,腿却被绊了一下,眼见着就要摔下去,殷予怀忙半跪下来,直接接住了梁鹂。
刚准备松开手,就发现本来还算“平静”的梁鹂,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她整个人在殷予怀的怀中,听着他为她跃动的心脏,为另一个人伤心落泪。
殷予怀怔了很久,甚至忘了推开梁鹂。
他看着怀中娇小的身躯,只是两日,她竟然瘦了如此多。
最后的最后,殷予怀伸出一只手,抱住了梁鹂。
他已经很少这么温柔了,这些日子刻意保持的距离,在这一刻,全然瓦解。
那些曾经和自己约定好的一切,在梁鹂面前,彻底让步。
殷予怀将人抱在了怀中,从地上抱了起来,放在了一旁的软塌上。
怀中的人还在不住地哭着,殷予怀沉默地将人抱在了怀中。
他的眸光前所未有地复杂,手抚摸着梁鹂柔顺的发丝,轻声哄着:“梁鹂,别哭了,你想听什么,我都告诉你,别哭了。”
怀中哭泣的身影,却像是已经听不见了,殷予怀心疼得手指尖都在颤抖,他心中再空不出一丝多余的地方。
他曾经刻意安静的一切,在这一刻,喧嚣而出。
梁鹂的手搂住了他的腰,哭着说道:“为什么,只有三日,明明,只需要再熬过这三天了。他为什么不要我,他不是对我说过此生都会爱我吗,为什么又不要我。”
梁鹂抬起发红的眸,一颗滚烫的泪滴落在殷予怀的手掌心。
梁鹂颤着眸:“殷予怀,为什么,他不要我?”
殷予怀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明白颓玉的选择。
为什么,这世间,可以有人,忍住不去拥有鹂鹂呢。
殷予怀最终,还是在心中唤出了那个称谓。
他怀中的人,是鹂鹂。
在这一刻,那些曾经被殷予怀压抑的一切,开始疯狂地生长。
欲望——
贪婪——
占有——
与,爱。
殷予怀沉默地将人紧紧抱入怀中,双眸颤抖地闭上。在那短暂的一个拥抱中,殷予怀做下了一个艰难异常的决定。
为什么,他就不能贪婪一些呢?
只要,再贪婪一些,再自私一些,将鹂鹂紧紧地留在他的怀中,只要趁虚而入,只要不择手段,只要放弃那些无所谓的追求。
他,就可以拥有鹂鹂。
这是一个多么大的诱惑啊,只要他向着那条路走,他就能永远像这样抱着鹂鹂。
他就能,吻去她眼尾的泪。
梁鹂没有挣扎,只是已经哭得失去了力气,她在殷予怀的怀中,抽泣着。
她不知道此时殷予怀的心中,无数阴暗的想法无数次地涌起。
殷予怀眸中的平静和淡然,已经全然化为了碎片。
他沉默地将人,一次次地搂紧。
他不想再听见她的口中,再出现那个人的名字。
他希望她爱他。
希望她的眼中,心中,是他,也只有他。
殷予怀开始看不懂从前的自己,为什么能够如此坦然地将鹂鹂一次一次推开。
为什么要帮助颓玉,为什么觉得鹂鹂和别人在一起就能幸福。
为什么,他就不能呢。
只是爱而已,如若废院中的鹂鹂可以爱上他,为什么幽州城的鹂鹂,就不可以呢。
为什么,鹂鹂就不能是他的呢。
殷予怀的眸中,阴鸷和脆弱交替,苍白的颈上是青色的脉络,再向上,能看见那双绀青的眸。
梁鹂没有抗拒殷予怀的拥抱,如此伤心的她,便是溺死在这个怀抱中,也是情有可原吧。她抱紧了殷予怀,将自己彻底送入他的怀抱。
殷予怀原本阴暗的一切,在这一刻,在梁鹂将自己送入他怀中的那一刻,突然停下来了。
他不能。
不,他不能。
殷予怀松开了梁鹂,双手缓慢地放到了梁鹂的肩上,但他做不到推开她。
那些恍若魔怔的想法,开始又一次涌上殷予怀心头。
但这一次,殷予怀不再被蛊惑。
他又沉默了下来。
他抗拒不了怀中的鹂鹂,这不是一种错。
但如若他为了拥有鹂鹂,而去做那些可能会伤害鹂鹂的事情。
一切就又都错了。
真正的爱,不是这样的。
殷予怀眼眸之中闪过一丝脆弱,或许终其一生,鹂鹂都不会知道,有一个叫殷予怀的人,在她失忆之后,爱了她一生。
殷予怀开口的时候,指尖发颤。
他的心在怒吼,他为什么要将鹂鹂又一次推出去。
明明顺着鹂鹂,他就能——
但不能,殷予怀摇头,他不能。
痛苦从殷予怀的指尖开始蔓延,直到巨大的疼痛让他开始清醒和冷静。
殷予怀张开口说话之前,眼眸颤动了一瞬。但是一瞬过后,他声音极轻地问出了那句话:“梁鹂,在下能让颓玉同你成亲,你别哭,好不好。”
怀中的人还在抽泣,殷予怀静静地等待着,半刻后,哽咽的声音从他怀中传出:“我不相信。”
殷予怀的手抚摸着梁鹂的头,眼眸垂下:“相信我,好吗?”他轻声哄着梁鹂,在梁鹂看不见的地方,眼眸却因为浑身的疼痛折磨到木然。
梁鹂又大哭了起来:“我不相信,我才不相信你。你和颓玉一样,都是坏蛋。颓玉骗我,你以后也会骗我的。不,你现在就在骗我。颓玉,颓玉不可能,不可能回来的。他就是,就是不要我了。”
“你们,你们都是,你们都嫌弃我在山寨的那两年。明明那两年,颓玉就在我身边,他还是不信我。殷予怀,滚,你也滚,你们都一样,滚,殷予怀,我不信你,你们都一样。”梁鹂挣脱出了殷予怀的怀抱,不断地向后退,颤抖着身子,眼眸不住地留着泪。
最初,梁鹂的声音很大,推开殷予怀的手很重。
但是逐渐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变为了呜咽。
最后,她扑在软塌上,蒙着头哭着。
殷予怀怔了一瞬,突然明白了梁鹂的心结。他试图说什么,但是语言实在太无力了。他起身,准备将青鸾唤进来,他去寻颓玉。
他的眼眸阴沉了一瞬。
殷予怀起身的那一刻,他只有一个想法。
颓玉如果不来,那便死吧。
他能够理解颓玉,理解他的不安和自卑。但是这些理解,在鹂鹂面前,什么用都没有。如若鹂鹂接受不了颓玉的懦弱与背弃,那他就让颓玉懦弱不得,背弃不得。
殷予怀阴鸷的眸,却在下一刻,顿时软掉。
因为一双手,从他身后,环住了他。
那一刻,梁鹂柔弱纤长的手臂怀抱住殷予怀,打着哭嗝,颤声说道。
“殷予怀,他不要我,那,你娶我吧。”
“你爱我,不是吗?”
殷予怀怔在原地,一时间,他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更诧异哪句话。
是不答应,还是否认他对她的爱。
理智告诉殷予怀,这就是鹂鹂糊涂痛苦之时混乱说出的话。
但——
殷予怀抬起唇,沉默片刻,眼中的阴鸷缓缓碎掉,化为了满地的脆片。
他看见了淋漓的血和一望无际的冰原。
他身体中发生了从未有过的绝望。
但他最后说道:“好。”
一瞬间,房间内的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衣裳被|撕|开|的那一刻,梁鹂被殷予怀|压|在了塌上,说不出是谁主动的,但是两个人就是|交|缠|在了一起。
殷予怀吻着梁鹂的|脖|颈,顺着撕裂的衣服,缓缓向上,最后停在梁鹂樱红的唇上。
他停顿的那一瞬,梁鹂扣住殷予怀的手,将自己彻底送入殷予怀的怀中。
她身子轻轻向上,主动地吻上了殷予怀的唇,一行泪顺着眼角而下。她生涩地亲吻他的唇,试图将自己的一切都交出去。
殷予怀眼尾泛红,心脏因为身下人轻微的|喘|息|声|而凝滞,他狠狠地吻了上去,彻底将梁鹂|压|在软塌上
两个人都冷静下来的时候,殷予怀已经帮梁鹂穿|好|了|衣裳。
衣裙处的|污|渍|使得一切都变得狼狈不堪,但是殷予怀和梁鹂,都格外地沉默。直到梁鹂抱着腿,哭起来的那一刻,殷予怀才发觉,自己适才做了什么。
一切的语言,在此刻,都变得如此无力。
殷予怀沉默地将人抱在了怀中,许久之后,沙哑着嗓子:“鹂鹂,你乖,不哭好不好。”殷予怀的怀中,梁鹂咬着唇,泪水簌簌留下。
面对这满室的|荒|唐,面对梁鹂更加发红的眸,殷予怀开始道歉,他声音沙哑,颤了一瞬:“鹂鹂,是我的错。”
梁鹂已经听不见了,她将头埋在下去,白皙的脖颈上,还有他留下的|红|痕|。
殷予怀紧紧将人抱在怀中,梁鹂依旧在哭。而殷予怀的手,甚至不敢,再为此时的梁鹂,擦拭眼眸中的泪。
颓唐杂乱的一切,哭泣的鹂鹂和他不知如何安放的内心,折磨着殷予怀。
他此生未如此开心,却又此生未如此绝望。
他哄了很多很多遍,怀中的人才缓缓出声,她的声音如霜雪:“殷予怀,你走,我不想看见你了。”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砰——”
他关上了门,几乎是那一瞬,里面的哭声就响起来了。
殷予怀没有走,他靠着门,坐在地上。
沉默的夜色中,一人在呜咽,一人望着天边的月。
中间,青鸾回来了一次。
看见门外坐着的殷予怀,青鸾先是楞了一瞬,随后忙要进去看看梁鹂。
殷予怀只是对着青鸾摇了摇头。
青鸾看着殷予怀,突然再说不出让殷予怀让开的想法。
她从未在一个人的眼中,看见这般的绝望。
她不是殷予怀,她知道小姐算计的一切。
青鸾走了,她听见了小姐的呜咽声,按理说她如何都是要进去的。
但是,在她看见殷予怀的那一刻,她的心,罕见地有了一分不忍。
在这世间,青鸾最喜欢小姐。
爱屋及乌,她喜欢小姐喜欢的一切。
在这一瞬,在青鸾的心为殷予怀泛起疼意的这一瞬,青鸾第一次真正地意识到。
在她心中,梁鹂喜欢殷予怀。
月色映下淡淡的影,青鸾的身影,格外地僵硬。
她想起之后即将发生的一切,在这凄寒的月色之中,沉默地闭上了眸。
作者有话说:
第二阶段over~
欢迎宝子们来到火葬场第三个阶段:天堂与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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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殷予怀静静地在门外守了一夜。
直到隔日清晨, 青鸾端来早膳时,才发现殷予怀还守在门外。
青鸾的手僵了一瞬,随后上前:“殷公子, 不若您先回去吧。小姐那边,公子放心, 有青鸾在。”
一夜未眠的殷予怀,连抬眸都很是僵硬。
他向着身后望了一眼, 知道此时鹂鹂绝对不会出来见他, 最后, 在青鸾担心的眸光中, 轻轻地点了头:“好,麻烦了。”
青鸾推开门,没有立刻关上。
门的缝隙中,殷予怀身体僵硬, 向着前方走去。
青鸾的眸颤动了一瞬,还不等她转身, 便听见了身后那道温柔的声音:“青鸾,别看了。”
青鸾忙转身,看向从房间内走出来的梁鹂。
她衣衫随意地披着,露出白皙的锁骨,望向青鸾的那一刻,眼眸懒散,却含着清淡的笑意。
青鸾心一怔:“小姐。”
梁鹂轻点了点头, 有些困倦地坐在一旁的木椅上,眼眸随意地看向那方软塌:“青鸾, 收拾了吧。”
青鸾放下手中的膳食:“是。”
小姐所说的清理, 就是换一方软塌。
青鸾正收拾着, 突然听见梁鹂问道:“他是你来了之后走的吗?”
问的是谁,不言而喻,青鸾点头:“是,小姐,青鸾今日来的时候,他还在门口。”
梁鹂撑着手,随意说道:“这样这几日,便不要让他再进来了。”
青鸾犹豫了一瞬,轻声问道:“小姐,大婚的日子是三日之后,小姐真的要同他大婚么?”
梁鹂轻轻笑笑:“怎么,你也要同那些人一样的说辞?青鸾,玩乐罢了,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小姐,若是他恢复了身份”青鸾还是有些担忧,毕竟殷予怀的身份,实在太特殊了。
梁鹂像是被青鸾的话语惊讶到,用手帕掩住了自己的唇。她轻轻张口,弯起皎洁的眸:“青鸾,切莫胡说八道,他有什么身份呢?同幽州王之女梁鹂成婚的,是皇商家的次子。次子半年前来到幽州,同我相爱,感情甚笃,愿意入赘。同我成婚的人,身份不就是皇商家的次子吗,如何还能有别的身份呢。”
青鸾怔了一瞬,即便是她,也未想到小姐会做到如此地步。
这是让殷予怀顶着颓玉的身份,入赘吗?
那同小姐成婚的,究竟,算何人呢?
青鸾喃喃张口:“小姐,他同意了吗?”
梁鹂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眸中的笑意又深了些:“青鸾,今日怎么又是胡说。前些日子,请柬便都已经发出去了。世人皆知,同我梁鹂成婚的,是京城皇商家的次子颓玉,需要他同意什么呢?”
青鸾听不得梁鹂如此说话,眼眸都垂下了。
梁鹂像是逗够了,弯了弯眸:“好啦,我错了,他怎么会不同意呢?青鸾,好青鸾,别生气,嗯~”梁鹂拉住了青鸾的衣袖,轻轻地晃了晃。
青鸾哪里是生气,只是那些莫名的情绪,此刻更不知道是什么了。
梁鹂看着青鸾抬起的头,笑出声:“青鸾,我今日高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说着梁鹂眨眨眼:“什么都可以噢~”
青鸾手微微握住,望向梁鹂,犹豫问道:“日后小姐是不是还要去汴京?”
梁鹂没有丝毫停顿:“自然。”
梁鹂等了很久,都没有听见青鸾说出下一句话,她轻声“啊”了一声,随后有些失落道:“难得我心情好,青鸾只问一句,便不问了吗?”
青鸾不是不想问,是不敢问。她望着梁鹂含笑的眸,嘴张了几次,都说不出话。
梁鹂轻声叹了口气:“那就不问啦。”在说完的那一刻,原本失落的人,突然轻声笑起来,梁鹂用手撑着头,轻声哼起了歌。
青鸾看出了梁鹂的开心,那些本来一直涌动的想法,在这一刻也开始消散。
无论如何,小姐开心便好。
此后的事情,此后再说。
此时此刻,只要小姐开心,她便不在乎其他的了。
*
昨日殷予怀对曲也说,这些日子,让曲也暂时留在他身边。
曲也便留在了院子中。到了早上,将早膳端进去时,却发现,房间里面已经没有人了。正在曲也向着殷予怀去了何处的时候,就看见殷予怀推开了小院的门。
曲也怔了一瞬,忙迎上去:“殿下,为何如此早便出去了?”
殷予怀淡淡向曲也望了一眼,他说不出心中的感觉,甚至不想问曲也为什么要背叛他。
曲也问了,他便答:“去寻梁鹂了。”
殷予怀看见曲也的眸光闪了一瞬,他像是看不见一般,淡淡地转开眼,向前面走去。
他浑身满是疲累,心已经负荷不起任何的事情。
关上门的那一刻,外面的喧嚣恍若消失了。
殷予怀坐在地上,想着昨日那个吻。
眼眸缓缓垂下。
*
这一天,殷予怀没有再去寻梁鹂。
他灭掉了屋内的烛火,沉默地靠着门。
“殷予怀,他不要我,那,你娶我吧。”“你爱我,不是吗?”
那时候,他背对着梁鹂,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情,但他听见了她的声音。
平静而绝望。
鹂鹂只是在用他报复颓玉。
在鹂鹂和颓玉两个人的故事中,他殷予怀,不过是鹂鹂用来报复颓玉违背诺言的工具。
如若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只是恰巧,那时候他在鹂鹂面前,理所当然地,他成为鹂鹂的首选。
殷予怀有些怔然,如若没有鹂鹂的那两句话,如若没有那个吻之后的一切,他原是会去寻颓玉了。
他有办法,让颓玉回来,同鹂鹂大婚。
但是,发生了那个吻。
殷予怀迟疑了一瞬,觉得自己昨日,好像做错了。但是即便是他,也再说不出苛责自己的话。他知晓自己天性,能够选择转身离去,不去病态占有鹂鹂,已经是尽他所能了。
他怎么可能可以推开鹂鹂呢?
当鹂鹂的手抱住他的腰,头埋在他的肩膀上
他做不到转身推开鹂鹂。
但是,他不该如此荒唐,殷予怀的眸中多了一分自责,他的手指尖已经满是细碎的伤痕。
他像是终于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自己的珍宝,却又因为惊扰到了它而自责。
殷予怀眸中的神色变幻,他做不出一个选择。
鹂鹂对颓玉的失望,让她说出了那番话,鹂鹂对颓玉的愤怒,让她做了那些事。
但是那是鹂鹂失望伤心下的冲动之举。
鹂鹂可以,但他不能。
殷予怀切割着自己的心,看着它血淋淋地滴了一路。
鹂鹂可以冲动,可以随意说出那些话,但是他殷予怀,不能当真。
婚姻大事,不得马虎。
他需要考虑她一生的喜乐。
这个想法出现了殷予怀脑海的那一刻,他苦涩地勾起了笑。
他的眸色逐渐平静起来,他推开门,吩咐杨三准备热汤。
将自己都收拾一番后,殷予怀罕见地穿上了华贵一些的衣袍,雕刻着青竹的玉腰带裹出殷予怀的腰,他抬起一根玉簪,簪住了头发。
推开门的那一刻,摆在殷予怀面前的,有两条路。
去寻颓玉,或者,去寻梁鹂。
到了梁鹂院子前的那一刻,殷予怀抬起了眸。
他没有为鹂鹂选择任何东西的权利。
是他,还是颓玉,亦或者是其他人,应该问鹂鹂。
殷予怀没有敲门,直接推开了小院。恰巧青鸾在厨房内忙碌,没有看见殷予怀进了小院。殷予怀站在门前,很轻地敲了三声门,然后推门进去了。
大厅空荡荡一片,殷予怀的视线停留在那架黄梨木软塌上。
昨日还是红木的,今日便成了黄梨木了,即便知晓鹂鹂心中会厌恶昨日的一切,殷予怀心还是忍不住疼了疼。
他站在房门外,停了一瞬,随后推开了门。
床帘此时被放了下来,他走进,听见梁鹂细微的呼吸声。
殷予怀没有再上前,他不舍得吵醒睡着的鹂鹂。
等到青鸾发现一切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殷予怀对着门外的青鸾挥了挥手,示意她先下去。青鸾如何敢下去,眸色一顿,直接唤了一声:“公子,如何现在来了,小姐刚刚睡下,不若公子先回去,待到小姐醒了,青鸾告诉小姐,公子来过。”
青鸾声音不轻,殷予怀坐在床榻前,能够听得见。
和殷予怀仅一步之隔,躺在床榻之上,向来觉浅的梁鹂,自然也听见了。
梁鹂顺着薄薄的帷幔,向外望去,看见一道白色的影。她刚从睡梦中醒来,头有些晕,思维也有些转不过来,她声音极轻地呢喃了一声:“殷予怀,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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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殷予怀想要阻止青鸾的时候, 已经来不及。
听着梁鹂柔软的声音,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对着门外的青鸾挥挥手,示意青鸾先下去, 青鸾为难地看着殷予怀。
直到从帷幔中探出来一只恍若白瓷的手,梁鹂掀开帷幔, 露出半边身子:“青鸾,先下去吧, 不可无礼。”
等到青鸾退下, 房间内只有梁鹂和殷予怀二人。
不等殷予怀转身, 梁鹂已经张口。
她轻声唤了一声:“殷予怀。”她声音恍若一滩柔软的雪, 但是没有丝毫的寒意。
此时的梁鹂,同昨日很是不同。
殷予怀心中松了口气,鹂鹂已经冷静下来,这就很好。
他转过身, 看见梁鹂露出了半边身子。夏日穿的衣裳,本就薄, 此时她刚从睡梦中醒来,身上的襦裙更是松散极了。
殷予怀来不及思考,便已经帮梁鹂,将衣裳拉上了。
待到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的唐突,殷予怀手僵硬了一瞬,低下了头:“抱歉。”
这一声“抱歉”, 梁鹂自然知晓,还有昨日的份。
但她早已没了昨日的尖锐, 她眼眸轻垂:“何必抱歉, 你又没有犯错。”
殷予怀怔了一瞬, 两人之间沉默了下来。
最后,还是殷予怀打破了沉默,他怎么忍心用鹂鹂昨日一时的戏言,困住她的一声。
殷予怀蹲下身,声音很轻柔:“梁鹂,看着我。”
梁鹂抬起眸,望向了殷予怀。
在殷予怀从她眸中看见自己的那一刻,呼吸都静止了一瞬。
他说:“梁鹂,在下知晓在,昨日一切,只是你生气之下的戏言,在下不当真。颓玉的事情,在下能够帮你解决,三日之后,他一定会回来同你大婚。你愿意相信在下吗?”
他略去那些炙热的拥抱,含糊生涩的吻。
和属于殷予怀的,全部的真心。
梁鹂许久没有说话,她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殷予怀。
殷予怀也就那样,望着梁鹂。
最后,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狼狈,但是那为数不多表现出来的狼狈,在他的轻笑之中,显得格外地浅。
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轻又柔:“梁鹂,你愿意相信在下吗?”
梁鹂不解地抬起眸,疑惑道:“殷予怀,那你,相信过我吗?”
殷予怀想了许多答案,但是如何都没有想到,她同样问了他这样一句话。他没有丝毫犹豫,只是有些疑惑:“在下自然是相信的,在下——”
梁鹂没有让殷予怀说完,她便出声打断:“可是殷予怀,你不信我。”梁鹂眼眸非常淡,一分情绪也无,她的声音很轻,但是如若细细听,却透着冷意。
“殷予怀,我昨日说的话,是认真的。”
“无论是那些话,还是那个吻,你都答应了,不是吗?”
“那为什么,今日又要来说这样一番奇怪的话。我为何要去执意嫁给一个已经抛弃过我的人?颓玉能够抛下我们数年生死相伴的情谊,为何你觉得,他会因为你的一番话而回来乖乖同我成婚呢?”
“即使颓玉真的回来了,那又怎么样呢?日后,还有漫长的一生。我梁鹂,为什么要嫁一个爱意朝不保夕的郎君,还是殷予怀你觉得,我只配这样的爱?”
从始至终,梁鹂都很平静。
殷予怀没有出声反驳,他一直默默地等着她说完,听到最后一句时,他才垂下头,摇头。
他像是在为自己解释,又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梁鹂,在下,没有这个意思。”
梁鹂起身,只穿着罗袜,踩在地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殷予怀。
“那,殷予怀,你是什么意思?”
她的语气冰冷如冰,让殷予怀有一瞬间的恍然。
好像有些事情,从这里开始,逐渐变得不对。殷予怀形容不出心中的感觉,他愣愣地看着梁鹂,张口却说不出话。
他自然不是不信任她,更不是觉得,她只配得上,颓玉那般的爱。
在他心中,她配得上世间的一切美好。
只是,只是,殷予怀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些话。
在这一瞬,殷予怀突然明白了一切。
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他已经配不上她了。
她应该拥有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而他,站在她遗忘的过去中。那些过去并不美好,沾染着那些不美好,甚至是一手缔造了那些不美好的他,配不上她。
但这些话,殷予怀一句也说不出。
他的沉默,反倒让梁鹂的话,显得正确。
此时,梁鹂已经走到殷予怀跟前了。她蹲下身,半跪在殷予怀面前,在殷予怀惊讶的目光中,她轻轻地吻了上去。
不同于昨日的僵硬,今日,她吻得很轻,像是柔软的羽毛,降临在殷予怀的怀中。
殷予怀怔住了,愣愣看着面前的梁鹂,她正垂着眸,手开始向上,搂住了殷予怀的脖子
殷予怀将人抱到榻上时,梁鹂的眸中,已经有了泛红的泪水。
梁鹂被轻柔地放在了床褥之上,她抬起眸,望着上方的殷予怀。
殷予怀没有再动作,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他认真地看着梁鹂,声音没了刚刚的平静,眼眸之中闪过一丝隐忍之色:“梁鹂,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梁鹂没有眨眼,也没有说话,就那样望着殷予怀。
殷予怀的手与梁鹂的手,十指相扣。
他缓缓扣紧,眼睫有些颤抖。
他声音没了适才的平静,他沙哑着嗓子:“梁鹂,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其实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但是殷予怀觉得一切恍若梦境。
即使他知晓鹂鹂一切反常的原因,都是因为颓玉的背叛,但是他还是忍不住从心底伸出一丝喜悦。
在他早已放弃的余生里,突然开出了鲜妍的花。
他像从鹂鹂口中听到那个答案。
梁鹂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
吻落下的那一刻,她抱住了殷予怀的脖子。
她能感受到殷予怀发热的身躯,看见他几欲落泪的眸,在殷予怀看不见的地方,她缓缓地睁开了眸。
眸色平静,淡然,没有分毫的|欲|望。
直到受不住,唇中|吞|吐|出呜|咽声的那一刻,她才像施舍一般,给了殷予怀那个答案:“是,殷予怀。”
听见答案的那一刻,殷予怀紧紧抱住了梁鹂。
床榻很软,两个人的身子陷进去,凹出一大片。
殷予怀觉得自己今天已经如此放肆,不如,就再放肆一些。他将眸缓缓垂上,轻轻|吻|着她的耳垂,在身|下|的人,不自觉开始|喘|息|的那一刻,殷予怀轻声让那些呢喃钻进梁鹂的耳朵。
“鹂鹂,你以后会爱我的,是吗?”这是殷予怀,近乎卑微的祈求。
梁鹂望着殷予怀,许久之后,轻声说道:“嗯。”
这一声“嗯”,殷予怀听见了自己脑中那根弦,瞬间绷断。他松开了梁鹂的手,不过一瞬,却又缓缓握紧。
即便这一刻,他知晓鹂鹂口中的话,一分真,九分假。
但他还是忍不住。
这一刻,他曾经拥有过这一刻,余生便都应该满足了。
殷予怀抱住梁鹂,身子有些颤抖,巨大的欢喜,席卷了他的身体。那个曾经透明的壳,在这一刻,全然碎裂,那些欢喜、悲痛、颤抖混在一起,冲击着殷予怀纤细的神经。
他已经觉得,这世间,不会再有比这还快乐的事情。
直到——
梁鹂有些歉意地说出那句:“殷予怀,我与颓玉成婚的消息,请柬已经发出去了,这件事情,是我的错。”
殷予怀浑身滚烫的血,在这一刻,凝固了一瞬。
但下一秒,他就抱住了他的珍宝,闭上眼:“没关系。”
鹂鹂说的没错,汴京皇商次子颓玉同幽州王独女梁鹂成婚的消息,早在几个月前,便已经放了出去。
如今陡然变人,有心人一探查,真相就在咫尺之间。
更何况,在这世间,他已经是死去的人,他如今并没有一个能够和鹂鹂相匹配的身份。时间太短了,他已经没有时间回汴京,也没有时间联系书青了。
他只能,用颓玉的身份,同鹂鹂大婚。
他轻声地说了一遍又一遍,像是为了告诉梁鹂,也是为了告诉自己:“没关系”
*
将梁鹂重新哄睡着,殷予怀放下了床帘。
他回头望了一眼,层叠的床帘之中,只有一道淡淡的影。
殷予怀推开门,随后极轻地关上。
走在回去的路上的时候,殷予怀忍不住,笑了出来。
像是柳暗花明,他终于看见了希望。
因为这希望,是在他不曾抱有任何希望的情况下,悄然来临的。
这份喜悦,才更为透彻。
从前的一切痛苦,在这一刻,陡然消失。
殷予怀压不住唇边的笑意,有些慌乱地想着日后幸福的一切。他想起鹂鹂泛红的眸,和那个轻如羽毛的吻。
从今以后,那就是他的小姑娘了。
这是他第一次,能够真正拥有她。
殷予怀暂时不愿意去想从前的事情了,他只知道,他好像,能够和鹂鹂,拥有余下的一生了。
只要想到这一点,殷予怀便再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他笑了出声,向着自己的院子内走去。
他开始规划日后的一切,他要同鹂鹂去很多很多地方,除了江州和汴京。
他们要养一只波斯猫,它会拥有一双恍若宝石的蓝眸,和一身雪白的毛发。
他会和鹂鹂,拥有很多很多个春天。
他们去放纸鸢,去看漫山遍野的桃花,去做这世间有趣的一切事情。
那些曾经在殷予怀世间贫瘠的一切。
在这一刻,变得,幸福而拥挤。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九章
接下来的三日, 是殷予怀前二十年中,从未想过的幸福时光。
他们又去了一趟桃灵寺,这一次, 没有颓玉,只有殷予怀和梁鹂。
两个人坐在同一辆马车内, 殷予怀翻着医书,梁鹂吃着点心。时不时, 殷予怀会放下手中的医书, 为梁鹂斟茶。
梁鹂的手上有点心, 不方便, 殷予怀便坐近一些,抬起手,轻柔地喂梁鹂喝水。从前,殷予怀从未伺候过人, 但是此刻,一切都无师自通。
梁鹂咽下口中的点心, 眨了眨眼:“殷予怀,我一直这样吃点心,会不会变胖?”殷予怀捏了捏梁鹂的手:“不会的。”
梁鹂轻声一笑:“这个时候,不应该说,无论我会不会吃胖,你都会爱我吗?”殷予怀捏紧了梁鹂的手:“从哪里看的这些话,如何能够将爱如此轻浮地说出口。”
“殷予怀, 那你爱我吗?”
“爱。”
梁鹂轻笑起来,差点被点心呛到:“殷予怀, 你这便不轻浮了?”
殷予怀无奈, 眼眸中很是温柔:“那你再问一遍?”
梁鹂很配合:“殷予怀, 我一直这样吃点心,会不会变胖?”
殷予怀先是很认真地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更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答案:“不会的。”在梁鹂即将说话的那一刻,他倾身上前,扣住了梁鹂的手,将人压在马车上。
两人的眸对视着,殷予怀闭上眼,虔诚地吻了上去。
他将那些爱意糅进这个轻柔的吻里,呢喃声中告白:“梁鹂,我爱你。”
梁鹂轻笑了一声,搂住了殷予怀。
*
马车停在了山脚下。
虽然已经有路,马车可以直接上去了,他们上次来桃灵寺,马车也是直接上去的。但是上次是因为殷予怀的身体,如今他的身体已经好了大半,此次便还是选择走山去。
不是下雨天,路并不陡。
殷予怀一手牵着梁鹂,一手为她打着伞。
上山的人,一如既往地多。殷予怀牵着梁鹂的手,小心将她护在怀中。梁鹂弯着眸,轻声说道:“这要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是个瓷娃娃。”
殷予怀原本低着头,听着梁鹂说话,闻言一笑:“那瓷娃娃,可不能摔着碰着了。”说着就要抱起梁鹂,梁鹂轻声一嗔,手拍了殷予怀两下。
殷予怀本就是玩笑,此时自然乖乖放下。
他牵着梁鹂的手,两人一步步迈着台阶。
从前他不信佛,但是现在,殷予怀看向身旁的小姑娘,他愿意去相信了。
他会拥有鹂鹂的余生,这般不可能的事情都会发生,还有什么可以不相信的呢?
走到后面,路有些陡峭时,殷予怀便搀扶着梁鹂。
等到两人到了桃灵寺前,都看向了那块石牌匾。
这是殷予怀,第一次仔细看这块牌匾。他们足足驻足了一刻钟,最后望向彼此的时候,都摇了摇头,异口同声。
“没什么特别的。”
“和别的地方也一样。”
相视而笑的那一刻,殷予怀扣住了梁鹂的手,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殷予怀,今日天色又晚了,我们明日再下山吧。”梁鹂一边看着一旁的桃树,一边拉了拉殷予怀的手。
这般要求,殷予怀如何会拒绝,他应下:“好,那我们先去寻师父,安排两间斋房。”
梁鹂停顿了一瞬,对着殷予怀招了招手,殷予怀弯下身子,梁鹂踮起脚,轻声说道:“殷予怀,我们需要两间房吗?”
*
自然,是要的。
殷予怀向着师父要了两间斋房,看着一旁笑都掩不住的梁鹂。
从昨日开始的一切,如梦如幻。
但是,殷予怀握住了梁鹂的手,温而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只要鹂鹂是真的,一切就都是真的。
殷予怀扬起唇,抵住了鹂鹂的额头,那个在山脚轻声说谈爱轻浮的人,在这独有他和梁鹂两人的斋房中,将爱说了一遍又一遍。
梁鹂温柔地看着殷予怀,眸中的笑意也愈来愈深。
她轻轻地闭上了眼。
从始至终,她未对殷予怀,说过一声爱意。
但是一切,在这一刻,没有丝毫影响。
殷予怀暂时忘了从前的一切,他沉沦在短暂的欢愉之中。
他无可救药地沦陷。
*
殷予怀将梁鹂送回了她的斋房,路过她院中那一株桃树时,陡然想起从前那个小师父对他说的话。
那个小师父告诉他,在桃灵寺的桃树,大多数都会有自己的名字。
他曾经很多次想要将这个事情告诉鹂鹂,但是每一次,还未等他告诉她,便已经失去而来开口的机会。
殷予怀拉住了梁鹂的手,停在了原地。
梁鹂疑惑地看过来,轻声说道:“怎么了?”
殷予怀觉得,这一次,他不会再错过开口的机会了。就像他余生,都不会再错过鹂鹂了。
他正欲开口,却看见梁鹂轻轻一笑,另一只手指向了院中这颗桃树。
“殷予怀,我知道这颗桃树的名字呢~”梁鹂向殷予怀走近,踮起脚:“这棵桃树,名为‘九’。”
这世间巧合的事情有很多,在这一刻,殷予怀开始觉得,这是他和鹂鹂之间的心有灵犀。
那些小小的遗憾,在猛烈的欢喜面前,就显得太过渺小和平淡了。
殷予怀温柔地看着面前的梁鹂:“哪个‘九’?”
梁鹂莞尔一笑,松开殷予怀的手,向着门内跑去。待到了门后,才探出半颗脑袋:“不告诉你呢~”
看着说完便闭上的门,殷予怀的眸中,只有笑。
回去的路上,殷予怀想着这几日来的一切。
因为太美好了,所以反而不真实。
他知道鹂鹂不爱他。
但是,即便是这样,他也已经觉得,现在的自己,足够幸福了。
毕竟,他们日后,还有漫长的一生。
殷予怀是怀着这样的想法,入睡的。时隔半年之后,他终于再次陷入了梦境。
但这梦,却又不像梦,因为殷予怀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清醒。
是他如若睁开眸,此时便能从梦中醒过来的,那种清醒。
他没有睁开眼,而是开始打量梦中的一切。
最初看见的,是一座陡峭的山峰,殷予怀记得这方山峦,是那日,他要同鹂鹂一起去看的春日有漫山遍野桃树的地方。
他向前走了一步,场景突然切换,他看见了没来幽王府之中,他同杨三住的院子,那里面有一架秋千,上面垂下来缠好的藤蔓,到了春日,那些藤蔓会开始紫色的小花。
殷予怀想要去触碰那架秋千,却一个不慎,直接摔入了一间屋子中。只需一眼,殷予怀便认出来了,这是颓玉的屋子。他梦到的场景,是他第一次去寻颓玉的场景。那时的颓玉,少年意气,潇洒自在,面不改色收下他一箱黄金。
虽然日后他才知道,颓玉收下他一箱黄金,嘴里却没有一句真话。
梦到这里就消失了,尽头依旧是一片火海。
殷予怀看着渐淡的梦境,和远处不败的火海,眼眸怔了怔。
他下意识想要向着火海而去,但是不过走了两步,便睁开了眼。
殷予怀望着素色的帐子,有些愣住。
因为梦境中的他,太过清醒,此刻他竟然有些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但那只是一瞬间,待到殷予怀闭眼,再睁眼,那种荒诞的想法便从心底消失了。
让殷予怀更讶异的是,此时的他,似乎记得适才梦中所有的细节。
殷予怀掀开帘子,下床,拿起纸笔,开始将那三幅画面描摹下来。
细到第一幅画中天上的云,小到第二幅画中秋千上缠着的藤蔓的纹路。
画完三幅画,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算了算时间,鹂鹂差不多要醒了。殷予怀收起这三幅画,随意地放到了一旁摊开的医书中。医书关上的那一刻,殷予怀脑中突然闪过什么,但是风突然吹开了门,殷予怀的思绪一下子被打断了。
殷予怀想着也不是什么重要事情,便没有再去想。
世间哪里还有比鹂鹂更重要的事情呢?
殷予怀笑笑,想着改日,一定要给鹂鹂画一张像。
不对,是很多很多张,一日一张,画到鹂鹂厌烦,他就把很多很多章画像,小心地放置到一个空置的屋子中。
那屋子中,什么都不放,就只放他给鹂鹂画的画像。
殷予怀关上门,向着梁鹂所在的斋房走去,路过院中那颗桃树时,他仔细寻找了一番,却没有发现这颗桃树上有字。
没有名字吗?那可以让鹂鹂给这颗桃树取一个名字,再让小师父帮忙刻上去。
这般想着,殷予怀步子都快了些。
当然,是因为他想见到鹂鹂。
*
殷予怀关上了门,却忘记关上了窗。
风正大的时候,吹开了本来已经被闭上的医书,将医书内夹着的三张画,一一吹落到地上。
三张画依次排开,随后又被风吹起来,一张染了灰,一张掉落在床底下。
唯有画着颓玉的那一张,好好地躺在地上。
作者有话说:
鸢鸢给宝贝们写糖了耶!(骄傲jpg.)
是不是突然觉得没有那么虐啦!
————
第七十章
殷予怀还未敲门, 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
一声鹅黄色襦裙的梁鹂,面上戴了一个轻薄的白色面纱。
殷予怀静静看着梁鹂,眼眸中满是温柔, 顺势接过梁鹂手中的伞时,问道:“是现在去吗?”
梁鹂莞尔一笑:“自然是, 我都换好衣裳啦。”说着她望向天,手自然地放到殷予怀的手中, 转身注视着殷予怀:“我猜, 今日我们必然不会遇见之前那般的事情了。”
殷予怀将她的手扣紧:“来之前我问过了师父, 他们说今天的天气很好, 这一段时间应该都不会下雨。上次那边的事情,此生都不要遇见了,才好。”
梁鹂被逗笑,轻声说道:“这又哪里是人能够决定的, 每一天我们都会遇见很多的事情,今天是不会遇见了, 之后便难说了。”
殷予怀点头应是,目光灼灼看着面前的梁鹂。
一切如幻如梦,他面前的人却是真实的。
这世间,大概再没有比这还美妙的事情了。
梁鹂看着殷予怀认真看着她,突然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 殷予怀甚至能够感受到梁鹂温热的呼吸。
他的耳锁骨不由得有些泛红,微微移开头。
梁鹂被他的一举一动逗得笑出声, 随后也不再逗弄他, 握紧了他的手:“走吧, 此时上山,游玩一会,再下山,应该差不多能够赶上斋饭。”
殷予怀低头,声音带着笑:“赶不上也没关系。”
“嗯?”梁鹂没太听懂,捏了捏殷予怀的手。
殷予怀重复了一遍:“在下说,赶不上也没关系。”
“可是,山中除了斋饭,没有别的膳食了。我们带上山的点心,放了一日,已经不能再吃了。晚上下山,也来不及了。”说着,梁鹂眨了眨眼:“而且,我不”
殷予怀明知故问:“不会什么?”
梁鹂脸一转,声音顿时变小:“不会、不会做饭。”
殷予怀顺着梁鹂的话,轻声说道:“没关系,在下会。”
梁鹂不太相信地望着殷予怀,随后勉勉强强地敷衍了一句:“这样子,那,你好厉害!”
由于梁大小姐平日的确不怎么在这种地方敷衍人,此时的表情、话语比她骗人的时候还要生硬。殷予怀捏了捏梁鹂的手:“真的会。”
“会很多吗?”梁鹂好奇地问。
殷予怀摇头:“不会很多,但是白粥和面条这些,在下还是能做的。”
风吹起梁鹂轻薄的面纱,阳光洒在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上,在这夏日灼热的气氛中,也曾有那么一刻,两颗心共同地跃动。
在山脚下,有一个小和尚正在守这。
见到梁鹂和殷予怀过来,行了个礼:“两位施主,阿弥陀佛。”
殷予怀和梁鹂相视一笑,也低下头,回礼。
今日小和尚没有说什么,两人向小和尚道别后,便开始上山。
走在路上,远方的山峦格外地明显,郁郁葱葱地一片。
殷予怀牵着梁鹂的手,时刻关注着梁鹂的情况。
他原以为,爬到四分之一,鹂鹂便要像上次那样,整个人都气喘吁吁了。但是没想到,这一次,到了半山腰,梁鹂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此时,周围没有什么人,梁鹂面上的面纱,已经摘下了。
她冲着殷予怀挑了个眉:“没想到吧。”
看着梁鹂的骄傲模样,殷予怀笑着点头:“在下的确没想到,进步好大,这已经快要到之前那个洞穴了。”
如若此时梁鹂身上有尾巴,一定是摆来摆去的。
她装作不经意地解释起来:“上次那件事情之后,半年中,我可一直在加强体质呢。就是为了,下次那种时候,不会再发生上次的事情。不止是半山腰,现在爬到山顶,我也不会气喘吁吁啦!”
殷予怀拿出帕子,在梁鹂说话时,温柔地帮她擦去了额头的薄汗。
梁鹂抬眸,就那样直直地看着殷予怀。
有一瞬间,她在衣袖下的手,缓缓握紧。但是下一瞬,又陡然松开。她脸上,依旧是从前那般明媚的笑。
事实证明,梁鹂还是说了大话。
此时已经只剩下最后一段路了,梁鹂的步子越来越慢。
原本遥远的山峦已经近在咫尺,但梁鹂的耐心和力气已经全然耗尽。
半个时辰前,信誓旦旦的梁鹂,此时已经垂下头。
殷予怀只觉得可爱极了,他用手抬起了梁鹂的脸:“嗯,怎么了?”
见他明知故问,梁鹂把头侧到一边,声音比之前轻了不少:“不怪我,之前真的可以的,是今天天气太炎热了。”
殷予怀点头,温柔道:“嗯,是天气太热了。”
梁鹂这才转过头,身子向后靠在了山壁上:“好累啊”
殷予怀从身后拿出水,递给了梁鹂。
梁鹂累得手都不愿意抬起,于是眨着眼看着殷予怀:“啊~”
殷予怀一怔,手中的竹筒差点摔下去。
梁鹂不由得笑起来,眼眸弯弯地,像一轮小月亮。
殷予怀摇头,知晓了她是故意的。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向前一步,小心地喂梁鹂喝水。但是毕竟是竹筒,水不可避免地流出来了些。
清凉的水,滑过梁鹂脆弱纤细的脖颈,梁鹂扬着笑,靠在山壁之上,看着只有一拳之距的殷予怀。
此时,四周空荡,仅他们二人。
殷予怀看着梁鹂的眼,有些控制不住地抱住了梁鹂。
那些曾经压抑半年的思念、痛苦与绝望,在这几天之中,一点一点地显现出来。
殷予怀终于轻声唤了一句:“鹂鹂。”
梁鹂将头伏在殷予怀肩头,手穿过殷予怀的腰,回抱着他。
*
最后,两人还是到了山顶。
抬眼望去,是一片茂盛的桃林。
只可惜时节不对,只能看见郁郁葱葱的一片,若是早几个月来,当是春花漫山遍野。
殷予怀怔了一瞬。
这就是,在鹂鹂口中,出现了无数次的桃林。
他曾经以为他这一生,都再没有机会,看见鹂鹂口中的美景。
可此时,他身旁是鹂鹂,眼前是这郁郁葱葱的桃林。
那些他原一生触不可及的事情,在这一刹那,全都实现了。
梁鹂拉着殷予怀的手,向那片桃林奔去,奔了四五步时,转头说道:“现在虽然没有桃花,但是有桃子!桃灵寺的桃子很好吃的,这山上的桃树所结下的桃子,最最最好吃。你看,那里有些人,就正在摘桃子。”
走近了些,殷予怀果真看见了梁鹂口中的桃子,与他平日在山下见到的桃子不同。这桃子结得很密,个头都不大,但是看上去品相很好。
殷予怀抬手,从相邻的树上摘了一个最好看的。
先是用水和帕子清理了一下桃子,随后用匕首削皮,最后将一个白里透红的桃子递给梁鹂。
从始至终,梁鹂就站在一旁,认真看着。
殷予怀递过来的时候,她没有伸手去接,而是低下头,咬了一口。
桃肉的汁水顺着殷予怀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流下,梁鹂莞尔一笑:“好甜~”
她撒娇的时候,总是喜欢弯起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人。
殷予怀低头笑了一声:“很甜嘛?”
梁鹂眨眨眼,踮起脚,像是一只蝴蝶一般,轻飘飘地降临在殷予怀的唇间,她声音含着笑意:“殷予怀,甜嘛?”
殷予怀握住桃子的手一紧,一些|汁|水|又是流了出来。
不等殷予怀反应过来,梁鹂便轻笑着跑开了。
山间的风很大,吹起她鹅黄的衣角,她像是一只轻灵的蝴蝶,舞动在这山间。
这是第一次,殷予怀知道,原来鹂鹂,会跳舞。
他就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
*
到了晚些时候,上山的人反而多了起来。
殷予怀和梁鹂此时正躲在一颗树后,梁鹂玩着殷予怀的手,手突然抚摸到很多细小的伤痕。
梁鹂将殷予怀的手翻过来,弯下头,细细地看了起来。
越看越严重,她不由得蹙眉:“如何伤的?”
殷予怀也有些不太记得了,他如实摇头:“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梁鹂心疼地低下头,对着伤口吹吹气。
殷予怀轻笑:“又是话本子里面看的吗?”梁鹂抬眸,轻声一哼:“是,怎么了?”
那活生生一副你有意见我便生气的模样,属实“吓住”了殷予怀。他含笑摇头:“无事,很好。”
梁鹂眼眸一弯,靠近了些,她伏在殷予怀的肩头上,轻声道:“没有什么用,但是,你会开心,不是吗?”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抱住了怀中的人。
来的人多了,周围的声音,便嘈杂了起来,但这好像丝毫没有影响殷予怀和梁鹂。
她们相拥着,互相听着彼此的心跳声。
殷予怀靠在树上,将人护在怀中,认真地看着梁鹂的侧脸,她已经闭上了眸,面上多了一丝疲倦。
他轻声为她唱起哄睡的歌,在这山野之间,轻而柔的声音传来梁鹂耳朵。
她下意识抱住了殷予怀,将自己向殷予怀的方向更送了些。
殷予怀清浅地笑了笑。
爱真的会让人原谅一切。
即便他知晓现在的鹂鹂,丝毫不爱他。但是此时,这些浅薄的快乐,他还是不顾一切地,想要余生都拥有。
迟早,鹂鹂会爱上他的,不是吗?
*
下山的时候,是殷予怀将人背下山的。
梁鹂困倦地在殷予怀的背上,眼神迷糊地,玩着殷予怀垂下的头发。今日消耗了太多力气,她已经很困倦了。
“殷予怀。”她轻声地唤了出来。
殷予怀转头:“嗯?”
梁鹂将头彻底靠在殷予怀的肩上,殷予怀看不见她的眼,只听见她轻声问道:“殷予怀,我是谁?”
殷予怀像是哄着睡梦中的人一般:“是梁鹂。”
梁鹂怔了一瞬,眼眸之中的困倦,在这一刻,陡然消失,她又轻声问了一句:“殷予怀,我是谁呢?”
殷予怀声音很温柔:“是梁鹂。”在他说出的这一刻,搂住他脖子的手,瞬间一紧。就在殷予怀以为梁鹂要说什么的时候,梁鹂只是轻轻打了一个哈欠:“那,梁鹂好累啊~”
殷予怀眉眼之间满是笑,声音更温柔了些:“乖,回去了再睡,快到了。”
在他的背上,梁鹂开始闭上眼睛,断断续续哼起,殷予怀曾经给她唱的童谣。
“漫山遍野轻摇,星河入梦安枕”
殷予怀淡淡一笑,不自觉加快了脚步。等到他们离开到山脚下时,那个小师父还守在那,看见他们,像从前一样,又行了个礼。
殷予怀向背上望望,鹂鹂已经自己给自己唱歌谣,把自己唱睡着了。他就没出声,只是对着小师父行了个礼,随后便向着斋房而去。
小和尚看着殷予怀背着梁鹂的背影,垂下头,轻声说了一句:“阿弥陀佛。”
作者有话说:
看见标题名,宝子们应该就知道下一章会发生什么了吧!(鸢鸢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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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葬场进度:49/100(要一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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