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山上的两日, 很快就过去了。

    许多年后,殷予怀依旧会想起这两日发生的一切。

    在这两日之中,他曾距离鹂鹂如此之近, 却有着一生都不曾跨越的遥远。

    *

    第三日的清晨,殷予怀和梁鹂用过早膳, 便下了山。

    大婚的日子便在两日之后,此时再不回府, 便不好了。

    下山的时候, 两人是坐着马车下去的, 清晨被唤醒的梁鹂, 此时正卧在殷予怀怀中睡觉。偶尔马车颠簸,她迷糊转醒之际,便看见殷予怀正温柔看着她。

    梁鹂浅扯了一下唇,呢喃:“干嘛一直看着我”

    她说话的时候, 眼眸微微抬起,却又抗拒不住困倦, 随即放下。抗拒不住睡意,她也就没有听到,殷予怀后来那句回答。

    殷予怀说给了山间清晨的风,风带着些许的冰凉,卷走了殷予怀的缱绻与不舍。他温柔地看着怀中的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发丝。

    偶尔梁鹂会呢喃一声,随后在殷予怀的怀中, 寻个更“安静”的角落。

    殷予怀也就收起了自己的手,他静静地看着梁鹂, 不愿意错过一秒。

    待到马夫说, 他们已经离开桃灵寺的范围时, 殷予怀怔了一瞬。

    他觉得,此生,他都不会忘记桃灵寺了。

    那些曾经痛苦和绝望的回忆,在这两日之间,被幸福和满足填满。

    只是——

    殷予怀的眼眸浮现而来一丝哀伤,他俯下身,轻柔而虔诚地,吻在了梁鹂的额头。

    这个吻太轻了,甚至没有惊醒睡梦中的梁鹂。

    殷予怀起身的时候,垂上了眸。

    风掀起车帘,映出殷予怀直直留下的泪。但是很快,风又将其吹散了。那些属于殷予怀哀愁和苦涩,在梁鹂清醒的这一刻,全然消散。

    梁鹂更加抱紧殷予怀,轻声问道:“你一直在看着我吗?”

    殷予怀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抱紧了怀中的人。

    梁鹂轻声一笑:“那以后,也要这样呢。”

    罕见地,殷予怀没有应下,他将人紧紧抱入怀中,轻声呢喃道:“两日后,我们便要大婚了。”

    梁鹂重复了一遍:“两日后,我们便要大婚了。”

    殷予怀笑笑,就听见梁鹂俏皮说道:“按照我们这的习俗,成婚前一日,可是不能见面的呢。”

    殷予怀将头埋在梁鹂肩头:“嗯,在下知道了。”

    *

    到了幽王府,殷予怀扶梁鹂下马车时,便看见青鸾等在门口。

    知晓青鸾应该是寻梁鹂有事,殷予怀便暂且避开了。

    分别的时候,殷予怀认真地看了梁鹂许久。

    梁鹂轻声打趣:“不舍得吗?”

    殷予怀认真地点头:“嗯,不舍得。”

    梁鹂转了一圈:“那好好看看,不舍得也没有办法。”说着声音小了一些:“否则,未成婚住到一间屋子,也太不像话了些。”

    殷予怀无奈一笑,不知为何梁鹂总是会想到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他摸了摸她的头,温柔说道:“去吧。”

    梁鹂上前,抱住了殷予怀,踮起脚,飞快地亲了一下他的下巴,随后跑开。

    “明天见!”

    “不对,后天见!”

    殷予怀站在原地,看着梁鹂走远。

    那道明媚的身影,缓缓同从前那个废院中的身影重合。

    他怔了一瞬,突然从口腔间尝到了血腥味。

    *

    回到小院后,殷予怀看见了门旁的杨三。

    见到他回来,杨三惊喜地跳起来:“殿下,你回来了。”

    殷予怀点了头,但是他浑身疲累,暂时不想理会杨三。

    殷予怀的冷漠,杨三能够感受到,所以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愣住。再反应过来时,殷予怀已经关上了房间的门。

    殷予怀也不是同杨三生气,只是真的,暂时,不想理会了。

    他吹灭了屋内微弱的烛火,一瞬间,屋子内,顿时变得昏暗起来。

    殷予怀翻开那本医书,却没有看见之前夹在里面的画。但本就是随手之作,丢了也没有什么关系,他面无表情地关上了医书。

    殷予怀的思绪,又回到了前两日。

    他从离鹂鹂如此近,他甚至能放肆地亲吻她、拥抱她。

    但是也从未有一刻,他们之间,如此遥远。

    殷予怀沉默地捏紧手中的医书,眼眸之中的光,从明亮,变得发暗,最后,彻底黯淡。

    他与鹂鹂之间,终于不再隔着身份地位,不再隔着他的理想与报复。

    但是却隔了一些,更难跨越的东西。

    即便这两日他一直故意忘记,但是内心深处,他很明白。

    这样是不对的。

    这样对鹂鹂不公平。

    他起码,应该给她,选择的权利。

    如若时间再长些,或许殷予怀能寻出一个更稳妥的法子。

    但是两日之后,他们便要大婚了。

    殷予怀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他明白,他没有权利,为鹂鹂选择另一条路。

    他是殷予怀,曾经是大殷的储君。

    他曾经被废黜,困在东宫的一处废院之中。

    他欺瞒利用了一个女孩,她有这世间最明媚的笑容。他知晓她失忆后的一切,他曾设下了层层诱捕的局。

    他违背了同她的所有承诺,险些让她死在那场大火之中。

    那个女孩,是他两日之后,即将成亲的夫人。

    只是,她失忆了。

    她忘记了同他在废院之中发生的一切,也就忘记了那些背叛、绝望和痛楚。

    但是,她只是忘记了。

    因为这个人是梁鹂,殷予怀没有办法欺骗自己,这些事情,没有发生过。

    因为这个人是梁鹂,殷予怀没有办法忽略曾经的一切,代替她,原谅自己。

    殷予怀做不到。

    他对她的爱,早已胜过了一切。

    以至于,幸福唾手可得,他却不能再向前一步。

    他不能用欺瞒,同鹂鹂度过余下的一生。

    他不允许,世间任何人,如此对待鹂鹂。

    自然,包括他自己。

    殷予怀不是不明白,如若梁鹂知晓了一切,他们会是什么结局。

    但是他没有选择。

    他已经足足拥有了她两天,他应该满足了。

    这两天,都是他偷来的。

    在鹂鹂想起一切之后,应该会厌恶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

    殷予怀眼眸通红,却再流不下一滴泪。

    那些曾经他犯下的错,总应该,由他自己,承担后果。

    是他旧日的轻浮、放纵、偏执和自私,造就了如今的一切。

    他终于,要去赎罪了。

    曾经在生死面前,他慷慨赴死。

    如今在离别面前,他却忐忑犹豫。

    如若他从未将月亮拥入怀中,或许,他选择的能够再干脆一些。

    但他曾经亲吻过、拥抱过自己的月亮,他听过她轻声的呢喃,看过她发红的耳垂,尝过她唇间的沁甜。

    他容许自己,再犹豫一天。

    殷予怀颤抖着身子,唇间的血已经压不住,染脏医书的那一刻,殷予怀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世间最可悲的事情,莫过于,即使他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依旧看不见同心爱之人丝毫的可能。

    那些用伤害和鲜血浇灌出来的艳丽的花,若说它是爱,便太过了,不是吗?

    殷予怀哭着又笑着,将这两日的欢愉,彻底融到自己的骨血中。

    他像是只能再活七日的鹤。

    不欲展翅,不欲高飞,只是,静静地站在水中,望着远处的荒漠。

    你看啊,他曾经拥有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殷予怀的眸,笑着落下几滴泪。

    在倒在地上那一刻,他闭上了眼。

    他曾经无比希望,自己死在那个并不寒冷的冬天。

    因为有些苦楚,唯有用死亡来祭奠。

    他曾经预言,自己再迎不来下一个春日。

    他果真没有迎来下一个春日,他彻底错过了整个春天,错过了万物复苏、山花烂漫。

    他是这世间,没有希望的存在。

    *

    殷予怀给了自己一天时间,接受。

    在隔日清晨,不等第一缕光照进房间,殷予怀已经打开了房门。

    杨三本来正在扫着院落,见到殷予怀出来,有些诧异:“殿下,日头还早,不若再回去休憩一番?”

    殷予怀摇头:“不了。”他只能淡淡看着前方,眸中没有表情。一瞬间,杨三甚至觉得自己看见了从前那个殿下。

    杨三便没再说话,只是时不时看向殷予怀,手中的扫帚扫到院中这棵桃树附近时,杨三的眼眸深了一瞬,随后握紧了手中的扫帚。

    “公子,你快来看!”杨三故作惊讶,声音很大。

    殷予怀向杨三看过去,此时杨三正对着他招手,殷予怀一怔,过去了。

    不等殷予怀开口问,杨三已经将事情说出来了:“殿下,你有没有觉得,这颗树,很眼熟?”杨三握住扫帚的手已经开始颤抖,手舞足蹈地想要说什么:“殿下,这颗树,是,是桃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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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二章

    殷予怀又是怔了一瞬, 他自然知晓,这是桃树。

    杨三已经握不住手中的扫帚,手左右比划着, 最后终于颤抖着声音,说出来了:“殿下, 我,我的意思是, 这颗树, 不是, 这颗桃树, 不是我们从,从汴京带来幽州的那一颗吗?”

    殷予怀轻声“啊”了一声,随后蹙眉。

    杨三话语间的意思,他明白了。

    只是, 他觉得不是。这颗桃树,同之前那颗, 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为何是?

    “是吗?这颗树,是当初那颗树吗?”殷予怀望着杨三,随后又看向身前这颗树。

    杨三蹲下身,指着桃树一处的伤痕:“公子,你看这里,这不就是我当初为树治疗的时候, 留下的痕迹么?只是,只是不知道这树, 如今为何会长势如此好, 当初, 当初并不是这样的啊。当时被砍的时候,树已经快枯死了,但是这颗树”

    殷予怀认真地打量起树,因为冬日和夏日,桃树相差的实在是太多了,即便杨三说了,他还是有些没办法相信。

    杨三语气之中也满是疑惑:“当初,是梁小姐将这棵桃树砍了,但是,但是,原来不是砍了吗?原来,梁小姐当初将树砍了,是为了给这颗桃树治病吗?殿下,杨三认得的,这就是当初那棵桃树,只是之前大多数地方都是腐烂的,如今枝繁叶茂,所以相差才很大,但是,但是的确是当初那颗桃树。”

    “真的,是吗?”殷予怀的手抚摸树皮,有些诧异,却又有些恍惚。

    杨三很肯定地点头:“殿下,杨三这一生,都在和花草树木打交道,认树认得比人还准。就是不知,究竟是哪位高人,能够让这颗曾经如此腐败的树,短短半年,起死回生。殿下你看,这颗树,如今还长势大好。

    “如若有机会,杨三一定,一定要去认识认识这位高人。虽不能拜师学艺,但是讨教几分,也是好的。”

    说着杨三激动了起来,又拿起了地上的扫帚,飞快地将院子清理干净。

    等到杨三扫完地的时候,殷予怀还站在树前,静静地看着如今枝繁叶茂的树。

    看见了殷予怀看桃树的眼神,杨三怔了一瞬,随后推开院门:“殿下,我去准备早膳,殿下稍稍等我一会。”

    殷予怀没有回声,只是淡淡地看着面前的桃树。

    他的指尖,有些颤抖地放置在树皮之上。

    原来,这是从前那棵树吗?

    许久之后,殷予怀扯起一丝笑。

    他像是真的开心,也像是真的绝望。

    原来,那颗在大火之中,残留下来的枯桃树。

    在他不知道的时间中,真的迎来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

    那颗曾经同他一起腐烂的枯桃树,如愿以偿地迎来了一个春天。

    他不曾完成的一切,这颗枯桃树,为他完成了。

    殷予怀颤抖着身子,轻轻地笑了起来。

    从今以后,留在那场大火之中的,便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终有一天,会被那场大火燃成灰烬,或许是今天,或许是明天。

    但,殷予怀如何都没有想到。

    他还未被那场大火烧毁身骨,心中便生气了另一种火。

    那种火,名为妒火。

    *

    等到杨三端回早膳之后,看见殷予怀还在,看着那颗桃树。

    杨三心中一怔,低下头。

    他虽然已经对殿下说了很多谎,但是今日有关这树的事情,他并没有没说谎。只是,也没有全说,便是了。

    他不是刚刚才发现的。前些日子,他便发现了,这颗桃树,便是他们之前,从汴京带到幽州的桃树。

    只是他发现的那一天,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告诉殷予怀。

    他这段时间,正在向曲也为他介绍的那位大夫,寻求解身上毒的法子,暂时还没有进展。

    他怕,如今陡然将桃树的事情告诉殿下,恐怕有些东西,会变得更为复杂。

    虽然只是一颗桃树,但是杨三知晓,这颗桃树对殷予怀的重要性。

    所以发现之后,杨三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告诉殷予怀。

    他一边怕事情变得复杂,一边又觉得,毕竟只是一颗桃树,什么也说明不了。但如若能够让殿下开怀些,他是想告诉殿下的。

    等他想好的时候,殷予怀却已近不在幽王府了。

    杨三从青鸾口中听到了殷予怀和梁鹂去桃灵寺的消息,他便静静地在府中等,想着等到殿下回来,他便告诉殿下这个好消息。

    想到殿下会开心一些,杨三心中便松了口气。

    直到——

    殷予怀昨日回来,还未等杨三开口,殷予怀已经疲倦地到了房间之中。

    甚至,杨三晚上唤殷予怀用晚膳时,里面也没有应答。

    杨三是担心的,毕竟殷予怀的身体,只是稳了下来,如今尚未全部治愈。如若发生了什么事情,杨三都不敢想象。

    所以杨三一晚上都没有睡好,想着如若殷予怀今日还不用早膳,他便是冒犯一下,也要进去看看了。

    万幸,在他正算着时间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杨三看见了面色苍白的殷予怀。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殷予怀的病,已经被养好了大半。

    如今陡然,面色变得如此苍白,杨三还是一怔。

    他觉得可能是半日未用膳的缘故,忙准备打扫弯,就去端早膳。

    只是,杨三边打扫,便偷看,有些怔。

    殿下,好像心情不太好。

    扫帚碰到那颗桃树时,杨三猛地想起来了桃树的事情,他又看了看殷予怀的神色,忙装作才发现的模样。

    说清楚了桃树的事情,杨三终于看见殷予怀的神色缓和了下来。杨三心中松了口气,想着还是先去端来早膳。

    路上,杨三遇见了青鸾。

    杨三和青鸾擦肩而过,看着青鸾身边身着黑衣的那人,觉得莫名的熟悉。只是那人整个人都被黑布给掩住了,他只能勉强看见个身形。

    手中端着早膳,杨三便没有想那么多,只想早些回去,服侍殷予怀用膳。

    *

    殷予怀看着杨三端来的早膳,没有什么表情地用起来。

    杨三在一旁服侍着,时不时讲一讲这几日幽王府内发生的事情。

    殷予怀静静听着,不说话,也不阻止。

    直到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都讲完,杨三才恍然想起刚刚的事情:“殿下,刚刚我在路上,遇见了青鸾姑娘。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黑色斗笠的男子,正随着她,向着梁小姐院子的方向走。”

    殷予怀怔了一瞬,终于说出了今日的第一句话:“有看清是谁吗?”

    杨三摇头:“黑色斗笠遮得太严实了,除了身形,什么都看不见。就连身形,那宽大的袍子遮着,除了能辨认出来是个青年男子,其他的,杨三什么都没看清。”

    杨三省去了他觉得那个身影熟悉那般的话,他适才想了许久,都未想到他究竟觉得这道身影像谁,索性就不说了。

    殷予怀点头,没想那么多,只当是幽州本地的习俗。

    每个地方,大婚之前,都有很多习俗。

    或许幽州的,是从外面请这样一个人,为家中的女郎祈福吧。

    说完这件事,杨三也停了下来。

    殷予怀依旧淡淡地用着膳,直到将碗中的最后一口白粥用完,才放下碗筷。

    他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但是心中又清楚,最终一切都将避无可避。

    殷予怀用完早膳,又到了院子中,看着那颗桃树。

    他的手,轻轻地抚摸上去。

    想起很久之前,他在船上,与这颗桃树朝夕相伴的时光。

    他曾经以为这颗桃树是鹂鹂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所以曾经与它共论生死。

    但是现在,他已经知晓鹂鹂还在这世间,这颗桃树,便是时候,该消失在他的世界了。

    他望着这颗桃树,最后真心地轻笑了一下。

    “你一定,一定,会拥有,很多个山花烂漫的春天。”

    说完这句话,殷予怀没有再停留。

    他向着梁鹂的院子而去。

    踏出的每一步,他都能感受到心中刺骨的疼痛,但他一步,都没停下。

    缓慢,而坚决地,去揭发自己过往的罪行。

    这世界上,所有人都能忘了废院的事情。

    除了殷予怀,

    他永生永世,在将在那场通天的大火之中,绝望与煎熬。

    第七十三章

    殷予怀推开小院的门时, 心沉了一瞬。

    即便在心中重复了无数次,明晓这是必然的结局。但是在推开的那一瞬间,从心底涌起的逃避, 依旧如藤蔓般缠绕着他,而藤蔓上的尖刺, 狠狠地扎入那颗他流不出血的心。

    一遍一遍,最后, 七零八落, 千疮百孔。

    殷予怀关上门的时候, 发现院子格外地寂静。

    平日里, 青鸾总是会守在院子中,今日不知为何,也没了影子。

    抬眼望去,厅堂的门开着, 殷予怀的心怔了一瞬。

    鹂鹂不在院中吗?

    殷予怀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颤了一瞬,但是说不出是欢喜, 还是新的煎熬。他看了看半开的门,上前去。

    正准备将门关上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了房间内传来细小的呜咽声。

    殷予怀怔住,他听得出,这是鹂鹂的声音。

    原本要关上门的手顿住,殷予怀犹豫地站到了房门前。

    他试图张口,试图敲门, 但无论是嘴,还是手, 都不听使唤。

    就像是能拖延一瞬, 面对那个不能接受的结局, 他便想拖延一瞬。

    逃避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没有用,但是在现在这样的时候,殷予怀会有一瞬觉得,能够逃避,也不错。

    他静静地站在门外,垂下手。

    他能听见鹂鹂的呜咽声,有些像奶呼呼的小猫。

    按理说,听见鹂鹂哭,他应该难受的。

    但是这一刻,殷予怀反而松了口气。

    前几日鹂鹂表现得,就是不太难过了,反而有些异常。他曾经见过鹂鹂爱颓玉的模样,故而知晓,颓玉此时的背叛,对于鹂鹂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在他面前,鹂鹂那般明媚,不过是装模作样。

    或许鹂鹂不止是在骗他,更是想骗过自己。

    他知道放弃一个所爱的人有多难,所以他从未觉得,仅仅两日,鹂鹂便真的能从心底将颓玉剜去。

    犹豫间,殷予怀看见了桌子上的黑袍,但他眼眸都没有停留一瞬。

    听着房间内鹂鹂的呜咽声,殷予怀眼眸之中,多了一丝哀伤。

    他如今的行为,不过就是在鹂鹂的伤口上撒盐。他曾经怒斥颓玉的那些话,如今全然还给自己,也十分适用。

    但,一时的苦痛,总好过被耽误和欺骗的一生。

    殷予怀看着面前的门,手缓缓握紧。

    就在他要敲门之际,突然听到了里面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一个,他很熟悉的人。

    殷予怀抬起的眸,瞬间怔住,他抑制不住那些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是鹂鹂的呜咽声,不过她唤着:“颓玉。”

    是颓玉的相哄声,不过他,也在哭泣。

    殷予怀许久没能反应过来,仓皇想要逃离的那一刻,他却迟迟迈不开腿。

    他不知道自己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他轻轻推开了那扇房门。从门的缝隙之中,他看见了相拥的两人。

    是昨日同他说大婚前一日不能相见的鹂鹂,和前些日子同他诉说此生与鹂鹂绝无可能的颓玉。

    他们以一种缱绻的姿态,相拥在一起,像一对被世人所迫害的鸳鸯。

    颓玉用手擦去鹂鹂脸上的泪,轻声地一遍又一遍说着:“对不起,鹂鹂,是我错了,对不起。”

    梁鹂眼眸紧闭,颤抖地流下一颗又一颗泪,手捶打着颓玉。

    这一幕,本该令人感动的。

    受到身份世俗压迫所困的爱人,在这一刻,互诉衷肠。

    如若,看见这一幕的,不是殷予怀的话。

    狼狈转过身的那一刻,殷予怀看见了颓玉那个轻而柔的吻。他突然就受不住了,他用了两日准备好放弃坦白的一切,现在恍若一个笑话,像无数的碎片,将他整个身体全然炸裂。

    殷予怀颤抖着脚步,像是错的是他一样,飞快地离开了那个小院。

    等到瘫倒在不远处的长亭的台阶上时,他猛地吐出一口鲜红的血,他像是失去了能够挣扎的一切,倒在地上那一刻,眸中神色开始消散。

    他甚至再发不出一声呢喃。

    他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是,从始至终,他都知晓,鹂鹂口中所言,不过是赌气的话。

    但是明日,不是就是他们大婚的日子吗?

    恍惚间,殷予怀想起用早膳时杨三的话。

    “青鸾带着一个黑色衣袍的人,向着梁小姐院子的方向去了。”

    “能够看清是谁吗?”

    “看不清,黑袍将人从头到尾都遮住了。”

    殷予怀怔了一瞬,又想起了适才桌上的黑袍。

    他唇中的血,从他嘴角,流出了长长的一道血痕。这是殷予怀,第一次在想,为什么他的鹂鹂,要对他这么残酷?

    明明,只要她一句话,他一定会为颓玉让出位置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欺骗他呢?

    他的确曾经犯下了无数不可饶恕的错,但他不是一直在赎罪吗?这世间有如此多惩罚他的方式,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一种呢?

    殷予怀眼眸涣散,甚至没有办法再直起身子,那些用了半年才散去的病气,又开始萦绕在殷予怀周围。

    他无法形容心中那一种崩塌,不是从前那种苦痛,而是一种他抑制不住蔓延的失望。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呢?

    明明只要,和他说一声的

    殷予怀扶着栏杆,缓缓起身,从倒映的湖水之中,看见了自己狼狈的模样。

    他今日特意收拾了一番,再去见鹂鹂的,原本是想着

    但是——

    殷予怀闭上眼,再看不得水中的自己。

    他松开栏杆,廋弱的身躯恍若一只被树枝刮破的风筝,向着湖面而去。

    “扑通——”

    浅浅的一声,甚至没有带起什么水花。

    殷予怀感受自己的身体,缓缓地向湖底沉。

    他想起了儿时,那些老将军,总是会偷偷同他说起他的娘亲。

    他一出生,她就死了。

    她还未下葬,他就被父皇送去了幽州。

    他这一生,甚至没有机会,在睁眼那一瞬,看见她。

    殷予怀试图从那些儿时的话语中,勾勒出娘亲的模样。

    她曾是汴京第一美人,她擅琴棋书画,也能同外祖父共论兵马。

    她与父皇,年少夫妻,曾许下相濡以沫,共赴一生的诺言,但最后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她死在那个春日,在孟家军五万人马折于柳山谷之后的第十三日。

    而他,降临在这世间。

    殷予怀的身子缓缓地下坠,湖水一片冰寒,殷予怀却只能想起,那场从不曾止歇的大火。

    他眼眸发怔,脏污的水开始浸入他的身子。

    一片冰寒的湖水灭不了那场通天的大火,他开始恍惚间回忆起从前忘记的一切。

    那场祭祀,那场刺杀,他被废的武功和残破的身子。

    他开始回忆起同鹂鹂的初见。

    他挡在了那个身着一身红裙的少女面前,蹲下身,为她擦去了眼尾温热的血。

    那他,遇见她,应该比颓玉更早吧。

    殷予怀失去了力气,无力地垂上眸。

    一瞬间记忆的混乱,让他头痛欲裂,冰凉的湖水,恍若数以万计的银针,他被研细了神经。

    再睁开眼的时候,殷予怀看见了脚上的水草。

    挣脱它——

    或者,沉入湖底。

    刚刚看见的一幕,又开始回荡在他脑海,颓玉抱着梁鹂,轻柔地吻在她的额头。

    殷予怀像是又住进了那个盒子,他开始不能感知到自己的情绪。

    他的手拿出腰间的匕首,划破了缠住他的水草。

    他静静地望着已经没有波澜的湖面。

    他可以安安静静地死在这个夏天。

    但是,为什么要死呢?

    殷予怀想起颓玉和梁鹂的那个吻,眸中浮现了一丝对自己的疑惑。

    他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因为爱吗?

    殷予怀用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指尖,看着血珠开始顺着湖水蔓延。但是不过一瞬,那点红,便开始消失在殷予怀的眸中。

    这一次,殷予怀划破了自己的手臂,一大片鲜血开始渗透到湖水中,许久之后才缓缓消散。

    殷予怀漠然地看着自己身上的伤痕,他面无表情,眸中只有淡淡的疑惑。

    他这一年,到底在做什么?

    放弃储君之位,放弃前十几年的谋划,放弃生命。

    最后,放弃梁鹂。

    殷予怀开始诧异,在冰冷的湖水中,他的眼眸缓缓睁开。

    那双绀青色的眸,失去了所有神色。

    他看着被割断的水草,手臂上蔓延的伤口,他松开那把匕首,向着湖面游去。

    顺着长亭的栏杆,爬到岸上那一刻,殷予怀一双眸中,只剩下了冷意。

    他望向小院的方向,沉默地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月白的衣衫,染上了淡淡的红,他走过的地方,都染上了水渍。

    殷予怀的眉骨间,多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他面色苍白得恍若冬日的雪,唯有唇,是艳丽的红。

    殷予怀开始觉得过去的一切,都变得陌生。

    他审视着,随后目光缓缓变为了无用的可怜。

    轻轻扯起嘴角的一抹笑的时候,殷予怀推开了小院的门。

    他沉默地看着院中那颗桃树,随后推开杂物间的门,单手拎起了一把斧子。

    他回到那颗桃树前,想着,可能,的确,这颗桃树,没有下一个春日了。

    像是与过去割席,殷予怀抡起斧子,深沉着眼眸,直直砍在了桃树上。

    斧头狠狠地插|入桃树的枝干,殷予怀面不改色地拔|出斧头,高高举起,“砰——”地一声,桃树缓缓倒下。

    带起来的灰尘,缓缓模糊了殷予怀的视线,但他只是随意地丢下斧子,脱去身上粘稠的外衫。

    他的眸格外地平静,唇间却开始溢血。

    被鲜红染红的唇,这一刻,更加艳丽。

    身后传来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的那一刻,殷予怀缓缓转身。

    他静静地看着杨三,一双绀青的眸没有任何感情。

    随后轻声却冷漠地吩咐了一句:“去备水吧。”说完停顿了一瞬,转身看向不远处已经倒下的桃树:“用这个烧。”

    杨三愣愣应“是”,吞咽了一下口水。

    殷予怀没再理会杨三,他推开了房间的门,缓缓脱落身上被水浸湿的衣裳。

    随着衣裳一件件脱落,白皙的背上,一道道伤痕,开始显现出来。

    新的,旧的,交叠在一起,恍若幽美的画卷。

    殷予怀淡着眸,想起了在废院中,他同梁鹂的初见。

    她冒着风雪,推开门来,望向塌上的他。

    在漫天的风雪之中,她眸中,尽是明媚。

    他终于不再想起那场大火。

    是在这一刻,殷予怀开始觉得。或许,他终于能不爱那个,曾经明媚了他一生的少女了。

    毕竟,他的世界中,再也,不需要,那样奇怪的东西了。

    作者有话说:

    (叹气)但是,什么样的狗子,不会喜欢上女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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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狗祟祟)没有亲,鸢鸢坚定1V1党,然后,狗子美貌,整本书第一,各种意义上的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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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四章

    半个时辰前。

    听见殷予怀离开的声音, 梁鹂眸中含了些笑意。转眸望向颓玉的那一瞬,她眸中情绪没有什么变化,她只是认真地看着颓玉。

    颓玉只需要再向前一步, 他就能亲吻到她。

    但她不避开,不说话, 不动作,只是用含笑的眸光, 静静地看着颓玉。

    颓玉整个人僵硬了一瞬, 他从未离小姐如此之近。

    只要他再向前一步, 他便能吻在她的额头。

    小姐, 甚至一句阻止的话都没有说,眼眸中残余的泪,就在一片笑意中,璀然落下。颓玉怔了一瞬, 他的手接住了那滴恍若珍珠般的泪。

    他颤抖的手,眸愣愣地看着怀中的梁鹂。

    梁鹂也含笑着, 静静地看着他。

    颓玉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但是最后,也没有办法,真正地亲吻上去。颤抖着后退的时候,他试图从小姐眼中看见什么,但是, 除了那一片笑意,他什么都看不见。

    梁鹂拿出帕子, 无趣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轻声说道:“去寻青鸾吧, 让她为你安排个住处,明日参加我和殷予怀的大婚。衣裳和面具,青鸾都会为你准备的。”说着,梁鹂的手,隔着帕子,滑过颓玉的脸:“今日做的很好,以后也要像今日这样哦~”

    说着她闭上眼,轻笑着:“怎么,真的想亲吗?”

    她没等颓玉的回答,只是叹息了一声:“那,怎么不敢呢,颓玉?”

    被明晃晃地戳破,颓玉直接跪在地上:“颓玉知错。”

    梁鹂睁开眼,轻笑着起身,没有再看颓玉一眼:“颓玉有什么错呢,我怎么不知道,颓玉哪里错了,下去吧。”

    颓玉的眼眸轻颤了一下,随后转身。

    他甚至不敢再梁鹂让他下去之后,再向她的方向看上一眼。

    就像适才,他根本不敢如殷予怀一般放肆,用亲吻去亵|渎。

    颓玉垂着眼眸,一路到了院子中。

    青鸾正站在门旁,冷冷地看着他。

    颓玉声音很轻,衣袖下的手无所适从,他看向青鸾:“青鸾,是不是,我真的错了?”

    青鸾不太诧异听见这个问题,她只是眼眸复杂地看着颓玉:“颓玉,这个问题,你应该问自己。小姐的事情,我不得议论。但是,那件事情之后,你有对红缨,说过一次抱歉吗?”

    青鸾眼眸中又是失望,又是心疼,甚至还有一丝怒火。

    颓玉的身子僵硬了一瞬,随后整个人变得更为颓唐:“青鸾,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你知道的,我爱的人,是小姐,此生都只会是小姐。青鸾,起码,你是理解我的,不是吗?”

    青鸾握紧拳:“颓玉,你真的敢说,在面对红缨时,你没有存过一丝心思吗?”

    见颓玉不说话,青鸾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你真的,要我直接说破吗?”

    颓玉眼眸颤抖,整个人恍若被折断,跪在地上,不断呢喃着:“青鸾,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真的意识到自己错了,但是但是,我好像,没有办法挽回了。青鸾,你帮帮我,你帮帮我,我错了,我不该放走霜萋萋,是我错了。”

    青鸾冷眼看着颓玉,眼眸之中满是失望。

    这个时候,颓玉仍旧没有想到过红缨。

    她原本还诧异,红缨那样清冷的人,怎么会因为,颓玉在她生辰,为她送了一个花灯就动心。

    但是或许,一直以来,是她想错了。

    那些,她不曾直接看见的暧昧,或许才是红缨动心的真正原因。

    青鸾转身,没再理会跪在地上的颓玉。

    她关上门,眼眸之中,一片晦涩。

    待到收拾好了一切,青鸾才推开门,抬眼,便看见梁鹂正倚在软塌之上,若有所思。

    “小姐。”青鸾低声唤了一声。

    梁鹂抬起眸,唇角多了丝笑:“青鸾。”

    梁鹂看了青鸾一秒,轻声说道:“怎么心情不好,过来些。”

    青鸾到了梁鹂跟前,轻声否认:“青鸾没有。”

    梁鹂也不戳破,只是笑着说:“因为,颓玉吗?”青鸾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默默地坐在软塌旁。

    梁鹂靠在青鸾身上,手摸了摸青鸾的头:“同你无关的事情,便不要去管。青鸾,这些事情,红缨可比你看得清,你别为她担心。”

    青鸾沉默之后,问了句:“那小姐,红缨现在,还喜欢颓玉吗?”

    梁鹂被逗笑,捏了一下青鸾的脸:“这种问题,要我怎么给你答案,要不你去问红缨,然后回来告诉我?”

    梁鹂这一副打商量的模样,让青鸾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青鸾嘀咕道:“如若我去问了,红缨估计接下来的半月,都要不理我了。”

    梁鹂轻轻笑笑:“那你觉得,红缨如今喜欢颓玉,还是不喜欢颓玉呢?”

    青鸾犹豫了一瞬,声音更低了:“喜欢,我,我觉得,如今红缨也还是喜欢颓玉。但,为什么呢,我能看出来的事情,红缨不可能迟钝到现在还没看出,小姐,青鸾不知道怎么办。”

    梁鹂被逗得发笑:“红缨都未因此忧愁,你在忧愁什么?即便喜欢,那又如何呢?青鸾,喜欢不过是这世间,最最最最平常的事情了。如若日后青鸾有了喜欢的人,可能,就会懂了吧。”

    这是青鸾,第一次,没有因为这般的调笑变得害羞。青鸾垂下头,依旧很失落:“小姐,青鸾不懂。”

    梁鹂捏着青鸾脸的手,缓缓向下,随后抱住了青鸾。

    她温柔地说道:“青鸾,这世间,有很多东西,它不拥有一个必然的过程,也不拥有一个必然的结果。就像喜欢,它可能拥有一个过程,但是不拥有一个结果,也可能拥有一个结果,但是没有任何的过程。大多数时候,喜欢这种情绪,人是会迟钝的。去年喜欢的东西,可能要等明年失去的那一刻,人才会明白,原来那种情愫,名为‘喜欢’。当发生一件不好的事情,大多数人,都会选择逃避。在这逃避和面对的空隙之中,有些喜欢,便这样‘委屈’地生存着。”

    青鸾似懂非懂,许久之后,青鸾还是没有问出她最想问的那句。

    “小姐,那你和殷予怀呢?”

    这是第一次,青鸾明白,或许,就像刚刚小姐说的,可能小姐心中,对于这个问题,也没有一个答案。

    去年发生的事情,可能要明年,才会拥有结果。

    可如若因为明年才有结果,有些东西错过了。

    这便称之为遗憾。

    *

    用桃木烧出来的热水,有一股桃木的香气。

    殷予怀抬起手,一道血痕已经开始泛滥,他轻轻地洗去上面的污血,随后从一旁拿起纱布,散漫地给自己包扎起来。

    待到包扎好,热汤已经有些凉了,但殷予怀并没有起来。

    他将整个人沉入水中,闭上眼睛,想着适才在湖底发生的一切。

    那种恍惚间的割裂感又开始涌上心头,但他整个人在一个狭小的盒子中,他感知不到任何的情绪。

    等到自然浮出水面时,殷予怀淡淡睁开了眸。

    他起身,随意地披上衣裳。

    推开窗,院中是空旷的一片。没了那颗阻碍视线的桃树,他抬头变能看见月明星稀的天。

    他淡淡地倚靠在窗边,望着皎洁的月色。

    在沉默之中,他恍若沉默本身。

    *

    入睡之前,殷予怀以为自己会做梦,无论是那片通天的火,还是今日撞见的一幕,都太适合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了。

    但他没有,夜晚很平静,他也是。

    隔日醒来时,杨三已经在房间外候着了。

    今日是他与梁鹂成婚的大喜之日。

    殷予怀想到这几个字时,发现,自己居然一丝喜悦也无。

    他翻开之前梁鹂送过来的请柬,看着上面端正的“颓玉”二字。

    殷予怀轻声笑了笑,让他顶着颓玉的名字,入赘幽王府。

    外面已经锣鼓喧天,殷予怀的心,却静得可怕。

    推开门,已经有奴仆端着衣饰,恭敬在外面候着。

    他穿上一拢红衣,任由奴仆伺候。

    待到装扮完毕时,周围的人都惊艳地垂下了头。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仙姿玉貌的公子,不像这凡间人,那清淡的眉眼之间,也恍若不染红尘。

    殷予怀拾起最后的面具,对着铜镜,端正戴上。

    他浅浅地勾出一抹笑,许久之后,又静静放下。

    *

    因为是入赘,殷予怀也在幽王府,所以婚礼流程省去了很多步。

    等到殷予怀看见面前身着凤冠霞帔的梁鹂时,他的心,还是不由得怔了一瞬。

    即便隔着盖头,他也能想象得到,她的美丽。

    殷予怀牵过一段的红绸缎,牵着梁鹂,到了高座前。

    上面的傧相欢天喜地,殷予怀端着地同梁鹂,行了对拜礼。

    在抬起头的那一刻,殷予怀看见了对面,身着绛红色长袍,带着面具的男子。

    即便殷予怀已经觉得自己的心再不会起波澜,还是诧异地望向了此时正抬起头的梁鹂。

    那男子,是颓玉。

    身着绛红色长袍,带着和他相似的面具,出现在他们的大婚之上。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最后的一丝喜悦,也开始变淡。

    他甚至现在便想掀开梁鹂的盖头,问她为何要做出这般的事情。

    是她同他说,他爱她。

    是她同他说,要同他成婚。

    是她同他说,此后,会试着好好爱他的。

    他都信了,可是呢?

    殷予怀看着礼成,被人送进婚房的梁鹂,眼眸之中混乱了一瞬。

    一种抑制不住的情绪,几乎要让他炸裂。

    而几乎是下一瞬,殷予怀就看着,在宾客席位的颓玉,悄悄离开了。

    殷予怀低头,轻笑了一声。

    他握着手中的酒杯,听着身旁人一声又一声的祝贺声,饮下一杯又一杯酒。

    直到夜幕,直到宾客散尽,直到宴席上,殷予怀再寻不到一壶能喝的酒。

    在满目的红中,殷予怀的眼眸,也开始发红。

    那些伪装出来的淡然,那些强迫压下的失望,还是会在一刻,复苏,然后以不可阻挡之势蔓延。

    殷予怀不是没有想过这种情况,但是他从未想过,会来得如此之快。

    显得他昨日所做的一切,都像个笑话。

    殷予怀大笑起来,随后昏睡过去。

    千杯不醉的殷予怀,在他与梁鹂的大婚之上,醉酒了。他的眼眸发红,眼尾泛泪,眉骨之间,满是颓废。

    被人搀扶起来的那一刻,在寂静的黑暗中,殷予怀沉默地睁开了眼。

    他望着寂寂无人的黑暗,看着远处的灯火。

    他的意识,一瞬间变得很模糊。

    直到被人推入房间,看见正端坐着,等他掀开盖头的梁鹂时,殷予怀的意识,才恢复了些。

    他眼眸淡淡的,望着一旁掀开盖头的玉如意,想起婚礼上端坐在宾客席的颓玉。

    这盖头,应该已经有人,为他掀过了吧?

    殷予怀扯起一抹笑,握住了玉如意,他垂下头,掀开了盖头。

    梁鹂轻笑着看向殷予怀。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轻声道:“抱歉,来晚了些。”

    梁鹂弯着眸,眨眼,起身转了个圈:“好看吗?”

    凤冠霞帔,她又生的如此美,如何能够不好看?

    殷予怀点头:“很好看。”

    梁鹂过来,挽住殷予怀的胳膊,软声撒娇道:“好看,但是好重,你摸摸。”说着,她将人埋进殷予怀怀中,将缀满珠宝的凤冠露出来。

    殷予怀摸了摸凤冠,随后看向怀中的人,她还在软声嘀咕着什么,殷予怀却已近听不清了。

    他只是愣愣看着怀中的人。

    在未见到鹂鹂之前,那些话,他都说的信誓旦旦。

    只是放弃一个人,只是放弃一个满眼都是其他人的人,他为什么,做不到呢?

    他甚至可以放弃自己的君位,放弃自己的生命,为什么不可以再多放弃一个人呢?

    在这一刻,殷予怀问了自己很多次。

    但是他问了自己多少次,就得到了多少次一样的答案。

    因为——

    这个人是鹂鹂。

    殷予怀颤抖地抱住怀中的人,那些不可动摇的一切,开始持续地崩塌。

    他想起昨日湖中冰冷的水,想起那颗被他两斧头砍倒下的桃树,他曾做了放弃她的每一步,却到最后,依旧不能放弃她。

    那个关住殷予怀的盒子,隔断殷予怀所有情绪的盒子,也随着殷予怀的世界一般,持续地崩塌。

    他的心中,又开始重复那个答案。

    因为,这个人是鹂鹂——

    所以他不能。

    这一生,都不能。

    得到审判的这一刻,殷予怀心中那根弦,彻底崩坏。他的痛苦和脆弱混杂在一起,在这喜烛燃烧的夜里,缓缓地浓郁。

    “殷予怀,你怎么啦?”梁鹂感觉他抱着自己有些紧了,轻声问道。

    殷予怀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在这一刻,他甚至说不出话。

    梁鹂轻声笑起来:“太开心了吗?”她的手缠住他的腰,声音轻而柔:“但是,再开心,合卺酒总要喝吧。”

    殷予怀没有说话,整个人埋在梁鹂的脖颈间。

    梁鹂很少见到这样的殷予怀,她不由得弯了弯眸,踮起脚,在殷予怀耳边轻声唤道:“夫君~”

    殷予怀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梁鹂不止唤了一声,她亲了一下殷予怀的耳垂,轻声在他耳边一遍遍呢喃:“殷予怀,从今以后,鹂鹂同你,便是夫妻了。

    “日后,记得唤鹂鹂。”

    殷予怀的指尖都泛上红,随着她的声音落下,唤了一声:“鹂鹂”

    梁鹂顿时笑起来,手搂住殷予怀的脖子,亲在他的下巴上:“那我们可以喝合卺酒了吗?”

    殷予怀将人抱起来,放到了一旁的软榻上,随后拿起了桌上的合卺酒,认真地看向了梁鹂,他轻声问了一声:“鹂鹂,日后,你会爱在下的,对吗?”

    梁鹂弯着眼眸笑了笑,同他交叠手,饮下了合卺酒。

    她起身,带着微微的酒香,贴着殷予怀的耳垂,轻声回答了这个问题:“是的,殷予怀。”

    说完,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轻笑着说道:“需要鹂鹂重复一遍吗?”

    殷予怀怔怔看着梁鹂,缓缓点头。

    梁鹂弯起眸,望向殷予怀:“是的,殷予怀~”

    梁鹂将自己送进殷予怀的怀抱,轻声呢喃着:“为什么会觉得,鹂鹂不爱你呢?”

    殷予怀认真地看着梁鹂,轻声地回复道:“以后不会了。”

    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殷予怀决心将之前看到的一切,全都忘记。

    他不曾在昨日看见颓玉亲吻了他怀中的女孩,也不曾看见今日宾客席上的颓玉。

    就让他也自私一些,将鹂鹂在江州和汴京的一切全数隐藏,只要鹂鹂是他的,一切,都没关系的,不是吗?

    殷予怀抱紧怀中的人,轻声地说了一声:“谢谢鹂鹂。”

    他的怀抱很用力,但是没有弄疼梁鹂。

    梁鹂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能听见他不止歇跃动的心跳声。她的手,缓缓地顺着殷予怀的衣衫而上,最后停留在他的脖颈间。

    她向上望去,能望见脉络的青色。

    梁鹂踮起脚,轻轻地吻在了殷予怀脖颈间能感受到脉络跃动的地方。

    随后,目光灼灼地看向了殷予怀,软着语调撒娇道:“好重~”

    殷予怀眸光晦涩,将人一把抱了起来,梁鹂搂着殷予怀的脖子,望着他。

    但殷予怀没有将人抱去床榻上,而是将人抱到了铜镜前,随后将梁鹂小心地放在了软凳上:“在下帮你拆下来。”

    梁鹂看着铜镜中,两个人依偎的模样,唇边勾起了笑意。

    殷予怀俯下身子,细心地拆下梁鹂头上繁复的凤冠和珠宝钗环。待到将她的一头青丝垂下时,笑了笑。

    他也看着铜镜,摸了摸梁鹂的头,看见梁鹂一副含笑的模样,手放在软椅之上。

    不过一瞬,梁鹂的软凳,便被殷予怀转了过来。

    软椅前,殷予怀半跪在地上,认真望着梁鹂,随后手向上,不太熟练地解开了她嫁衣上的第一颗鸳鸯扣。

    梁鹂乖乖地躺在软椅上,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殷予怀。正看着,梁鹂突然发觉,殷予怀脸没有怎么红,但是耳垂骨已经红透了,她不由得轻笑了起来。

    殷予怀的手,还放在嫁衣上的第二颗鸳鸯扣上,看见梁鹂突然笑了起来,耳朵更是红了些。

    他像是知道梁鹂在笑什么,轻声唤了一声:“鹂鹂。”

    梁鹂顿时不笑了,咬着唇,忍耐着,可这欲盖弥彰的模样,让殷予怀更折磨。殷予怀的手缓缓从第二个鸳鸯扣上下来,搂住了梁鹂的腰,上前一步,将人轻压在软凳上,声音低哑地说道:“鹂鹂,你欺负人。”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rwkk是谁又高估了狗子!

    黑化,对,一章哈哈哈(等一会,好像是半章???)

    狗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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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

    梁鹂眼眸含着笑, 手扯住了殷予怀的衣衫。

    殷予怀灼热的呼吸顺着梁鹂的耳垂向上,梁鹂的手环抱着殷予怀的腰。

    在灼灼的烛光下,两个人的眸, 在这一瞬间,互相静止。

    殷予怀静静地看着梁鹂, 很久之后,才将人轻轻搂入怀中。

    他的声音很低, 向来的冷静有些被打破:“鹂鹂”

    梁鹂轻轻笑起来, 拿起他的手, 放到第二个鸳鸯扣上, 她的眸认真地望着殷予怀,轻声说道:“为鹂鹂解开吧。”

    殷予怀的手滞了一瞬,随后停留在了鸳鸯扣上。

    解开第一颗鸳鸯扣,他已经能够看见鹂鹂白皙的锁骨。

    解开第二颗鸳鸯扣

    殷予怀望向梁鹂, 见她正含笑望着他,他望向她殷红的唇, 和皎洁的眸,最后手轻轻一用力,第二颗鸳鸯扣便被解开了。

    随着第二颗鸳鸯扣解开,梁鹂的衣裳瞬间松垮了大半。

    衣裳随着动作滑落,她露出恍若凝脂的肩。

    殷予怀眼眸已经不敢再向下,手却被梁鹂带着,到了第三颗鸳鸯扣上。

    梁鹂的声音很轻, 恍若梁乐,缭绕在殷予怀耳边。

    “这是, 第三颗。”

    殷予怀的手久久不能动作, 他愣愣地看着梁鹂, 即便他们之前说好了一切,但是这一刻,他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梁鹂的手,按着殷予怀的手,轻轻地压在第三颗鸳鸯扣上。

    因为前面两颗鸳鸯扣已经解开了,所以殷予怀的手心,一部分触碰到了梁鹂的滑腻的肌肤。殷予怀眸发深,手却还是不能动作。

    梁鹂的手,也就静静地,放在殷予怀的手上。

    终于,梁鹂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沉默,她软着音调撒娇:“衣裳好重,鹂鹂困了。”一时间,殷予怀的手一顿,随后稍一用力,第三颗鸳鸯扣便解开了。

    梁鹂的嫁衣上,本就只有四颗鸳鸯扣,如今已经解开了三颗。

    而在第三颗鸳鸯扣被殷予怀解开的一刹那,第四颗鸳鸯扣,就顺着嫁衣下滑的力道,轻而易举地自己断开了。

    顿时,梁鹂外面的一层嫁衣,沿着软椅,滑落下去。

    殷予怀半跪在地上,下意识接住了下滑的衣裳。

    而梁鹂,此时只有一件薄薄的里衣,半躺在软椅上,目光如丝地看着殷予怀。

    殷予怀不自觉放下了手中的衣裳,衣裳顺着他的手,缓缓地向下落,最后直直落在地上。

    梁鹂轻笑着,望着殷予怀。

    两人之间,本就很近,如今更是只隔了半个拳头。殷予怀将人珍重地搂入怀中,轻声问道:“是困倦了吗?”

    梁鹂意味不明地轻嗔道:“你说呢?”

    在梁鹂话落下的一瞬间,殷予怀将人抱了起来。

    梁鹂很熟稔地搂住了殷予怀的脖子,目光灼灼地望向他。

    此时已经形容不出殷予怀哪里红了,唇最红,耳朵其次,梁鹂坏心思地靠近殷予怀,轻声呢喃:“殷予怀,你的耳朵好红。”说着她松开一只手,摸了摸殷予怀的耳垂,继续说道:“不仅红,还很烫。”

    殷予怀抱着梁鹂的手顿时紧了一瞬,幸而床榻就在前方,殷予怀小心将人放到床上。

    一瞬间,梁鹂的眸,与殷予怀的眸,直直对上。

    殷予怀握住拳,最后还是转了身,向着蜡烛在的地方去,等到一一吹灭了蜡烛,殷予怀终于觉得自己在这人世间了。

    黑暗中传来梁鹂的轻笑声,她轻声问道:“平日你睡觉,不会留下一盏烛火的吗?那可是喜烛,殷予怀,你见过谁这个时间将喜烛吹灭的。”

    殷予怀怔了一瞬,但是没有转身,他望着黑暗中鹂鹂的方向,轻声道:“不需要这些,不是困了吗,有烛火,会影响的。”

    梁鹂的笑声,就没停止过。听见殷予怀一本正经地回答,咬起了唇,最后还是忍不住埋在被褥中笑起来。

    之前失明的时候,殷予怀长时间处在黑暗的环境中,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走路。所以即使现在没有烛火,他也很快地到了床榻边。

    他的手在解开自己的衣衫时,顿了一下,随后放弃了解开衣衫。在黑暗中,他准确无误地寻到床榻上的鹂鹂,将人抱起来,随后放入被褥中。

    “殷予怀——”梁鹂轻声撒娇起来。

    殷予怀没有停下手下的动作,而是将被子压好。

    虽然烛火都灭了,但是外面的月光和烛光都有照进来些,殷予怀还是能看见梁鹂整个人模糊的轮廓。

    他静静地望着梁鹂的脸,轻声说道:“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按照习俗,是要早起的。

    在黑暗中,梁鹂的声音也轻了下来:“不用早起,我已经同爹爹说好了。明日我们不用去向爹爹请安。”说着,梁鹂的声音快了些:“不仅是明日,以后都不用。殷予怀,你是不是忘记啦,若是被爹爹看见你这张脸,我们该如何和爹爹交代。”

    殷予怀没有忘记,只是觉得,一切从简,已经委屈了鹂鹂,如今这般的习俗,能够遵守的,还是遵守。毕竟,他也不可能一辈子不见幽州王。

    听见梁鹂的话,殷予怀轻声道:“在下可以戴着面具,或者去寻郁岑”

    殷予怀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梁鹂从被子中起身,拉住了殷予怀的手:“不用的,虽然这宅邸名为幽州王府,但实际上,爹爹早就给我了。平日里,爹爹不在这府中的,你不必担心。日后那些事情,日后再说。郁岑那儿的药,会损害身体,我不想你用。爹爹那儿,我去应对就好,不需要你做什么。”

    说完,梁鹂看着月光中的殷予怀。

    殷予怀也看着她,在昏暗的月光之中,两个人都很认真。

    许久之后,殷予怀点头:“在下知道了。”

    梁鹂顿时有了笑意,随即望向他的衣裳:“为何还是如此装扮?殷予怀,我困了。”

    殷予怀的手,顺着梁鹂的目光,放在了玉腰带上。

    随机,在梁鹂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一把拉上了床帘。

    “殷予怀,你干嘛!”梁鹂又惊讶,又忍不住笑。

    殷予怀从柜子中寻出床褥,在一旁的软榻上铺好,望着从床帘中露出的脸,轻声说道:“这些日子,在下就暂住在这软榻之上吧。”

    梁鹂拉开床帘,脚开始向下迈。

    殷予怀本就一边铺着床褥,一边看着梁鹂,见到她如此举动,忙过去接住了她的脚。

    已经褪去了罗袜,殷予怀的手,直接触碰到了滑腻的肌肤。但他一时间甚至没有心思管顾这些,只是蹙眉看着梁鹂。

    梁鹂的脚,轻轻地踩在殷予怀的怀中,见他一副“凶巴巴”的表情,不仅丝毫不害怕,还跃跃欲试。

    她声音很轻:“你能睡软榻,我为何不能?”

    殷予怀将她整个人抱到床榻上,什么话也说不出。见到鹂鹂如此态度,他知晓,今日他如何都睡不得软榻了。

    “在下不睡了。”他看着梁鹂,见到梁鹂眸中那抹笑,才移开眼。

    见殷予怀不再做那些奇怪的事情,梁鹂这才罢休,她看着殷予怀的手,在放到腰带上时,指尖轻微地缩了一瞬,她轻笑着,抬眸望向殷予怀。

    随后转过身子:“殷予怀,你怎么比我还害羞?”

    被称“害羞”的殷予怀,终于解开了玉腰带。

    他轻声叹口气,随即望向前方的背影。

    待到衣衫褪得只剩下一件里衣,殷予怀的手,放到了梁鹂的肩上。

    他从背后,轻轻地抱住她。

    “殷予怀。”梁鹂低头,轻笑着。

    殷予怀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嗯,在下在。”

    梁鹂的手,握住了殷予怀的手腕。殷予怀能够感受到手腕上的柔软和滑腻,他将头放在梁鹂的肩膀上。

    梁鹂轻笑着,挣脱殷予怀的手。

    看着很紧,但梁鹂想挣脱的第一刻,殷予怀便松开了手。

    梁鹂转过自己的身子,望向殷予怀。

    殷予怀也正看着梁鹂,他的眸光,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

    这一刻,他已经拥有了他一生本都不该拥有的美好。

    他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梁鹂。他炽热的呼吸,流荡在梁鹂耳间。

    就在梁鹂觉得,殷予怀终于忍不住,要做什么的时候,殷予怀突然将她松开了。

    随后为她铺好被子,将她的人,紧紧地裹进被子之中。

    随后,又将自己紧紧地裹进被子之中。

    梁鹂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的时候,殷予怀已经闭上了眼。

    梁鹂声音一轻:“殷予怀!”

    很快,她的头上,便多了一只手。他帮她顺着额间的发,声音很温柔:“鹂鹂,今日辛苦了,快些睡吧。”

    梁鹂的眼眸怔了一瞬,随后自顾自地闭上眼。

    但是想了一想,觉得还是有点气,又睁开,望向殷予怀。

    殷予怀显然没有睡着,梁鹂望过来的一瞬间,他就看向了梁鹂。

    “殷予怀!”一时间,梁鹂除了这句话,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殷予怀轻声一笑:“鹂鹂,睡觉了,即使明日不用早起,现在也很晚了。”

    梁鹂轻声一“哼”,随后“生气”地转过身子。

    殷予怀见状,手轻轻地拉了几下梁鹂。

    等到那边出气的声音便轻了,才隔着被子,抱住了梁鹂。

    梁鹂没有挣扎,或者懒得挣扎,黑暗中,她的眸光带了些疑惑。

    抛开那些所有的算计,如今的殷予怀,为什么能够拒绝她?

    梁鹂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还是转过身,认真着眸,望向殷予怀。

    “你不喜欢我吗?”

    殷予怀不意外梁鹂说出这句话,他以为,梁鹂居然说的一本正经,极为认真。

    他顿时咳嗽起来,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梁鹂的思维却已近开始发散:“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和我成婚?”

    殷予怀忙否认:“在下没有?”

    “没有喜欢我?”

    一旦梁鹂开始胡搅蛮缠,殷予怀的嘴,便像是不会说话了一般:“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喜欢我?”梁鹂抬着眸,认真地看着殷予怀。

    殷予怀正在张口,最后还未说出话,手先捂住了梁鹂的嘴。

    再认真地解释道:“在下没有不喜欢你,你不要胡说。”说完,殷予怀才发觉自己的放肆,忙移开了手。

    梁鹂轻声笑着:“啊,我在胡说啊。”

    殷予怀忙抬头,犹豫解释道:“在下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

    殷予怀没再让梁鹂说完,他将梁鹂搂过来,直接吻住了她。

    梁鹂没有挣扎,反而轻轻地闭上了眼。

    许久之后,房间内,只能听见梁鹂轻微的喘|息声。殷予怀逐渐放开了梁鹂,声音有些发哑:“鹂鹂,睡觉了。”

    梁鹂的眸中,恍若住进了星辰。

    她此时已经钻进了殷予怀的被子,双手搂住殷予怀的脖子,轻声在他耳边呢喃:“殷予怀,洞房花烛,你先是吹灭了喜烛,如今又要安寝,是何意思?”

    殷予怀轻笑了起来,随后将人|压在身下。

    他的手,顺着梁鹂的脖颈向上,望着梁鹂,轻声说道:“梁鹂,你才多大呢,想些什么呢,何处看的这些。那些话本子,明日在下便全都焚毁。”说完,殷予怀没有再执意一人一方被子,反而将梁鹂抱在了怀中,轻声哄着:“鹂鹂,睡觉了。”

    黑暗中,梁鹂搂住了殷予怀的腰身,她依偎在殷予怀的怀中。

    这是她数十年来,第一次,在别人的怀中睡觉。

    她闭上眼,轻声地在心中,想着日后的事情。

    殷予怀见到怀中安静了下来,唇淡淡地扯起一抹笑。

    如若鹂鹂再继续下去,他是真的会坚持不住的。

    毕竟,这是鹂鹂。

    殷予怀也渐渐地闭上了眼,手轻轻地拍着怀中的人。

    鹂鹂还小,他不能做出如此禽兽之事。

    他不想要鹂鹂,像他的母妃一般。

    不可以。

    *

    待到清晨的第一缕光照进房间时,殷予怀先睁开了眼。

    看着怀中的鹂鹂,他怔了一瞬,随后那些关于昨日的记忆开始复苏。

    原来,他们已经成婚了。

    殷予怀认真看着怀中的鹂鹂,忍不住靠近了些。

    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殷予怀又闭上了眼。这是他从前醒来的时间,但是日后,他要和鹂鹂一个时间醒来。

    殷予怀没有睡着,时不时会睁开眼睛,看看梁鹂。

    即便怀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但他还是觉得虚幻得可怕。他从未觉得自己拥有的如此之多,以至于他现在开始怀疑拥有的一切的虚幻。

    他是真的,鹂鹂是真的。

    但是殷予怀从始至终,心底都觉得,他拥有鹂鹂这件事情,是假的。

    随着一次次苏醒,一次次确认,殷予怀终于开始缓缓确定。

    原来,他怀中的鹂鹂的真的,他如今拥有鹂鹂,也是真的。

    一种压抑不住的满足感,敲击着殷予怀的心脏。

    就在这时,梁鹂睁开了眼眸。

    一瞬间,殷予怀甚至觉得,是自己心脏的跃动声,吵醒了鹂鹂。

    他几乎下一刻就要道歉,却在要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发现自己的话荒唐到可怕。

    “殷予怀,早上好。”说着,梁鹂将自己向他的怀中更钻了些。

    殷予怀摸了摸梁鹂的头,轻声说道:“鹂鹂,早上好。”

    见梁鹂又有睡过去的迹象,殷予怀不由得轻笑,他的声音和晨光一般温柔:“鹂鹂,还困吗?”

    模糊的嘟囔声从怀中传来,殷予怀笑着将人搂紧:“那继续睡。”

    梁鹂像是点了点头,随后真的睡了过去。

    殷予话听着她睡熟的呼吸,眸中的笑意,更浓厚了些。

    他,反正睡不着了。

    于是随意从床边拿了一本书,还没翻开,就发现这书比市面上一般的书,材质要好些。殷予怀好奇翻过一页,然后——

    他就将书放回了原位,静静看着怀中的鹂鹂。

    她缩在他的怀抱中,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半张脸。

    他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她软乎乎的脸颊,轻声说道:“这种书,怎么能够放在床上呢,不乖。”

    像是被自己的说辞逗笑,殷予怀慢慢收回了“不乖”那两个字。

    他也就只能在这种时候说说,当着鹂鹂的面,他如何敢说出口。

    他怎么舍得说出口。

    殷予怀闭上眼眸的那一瞬间,觉得全世界,都在自己的怀中。

    他从未体验过如此单纯的快乐。

    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斗争算计。

    他甚至不需要去获得任何东西,只是因为平凡地生活着,就很快乐。

    而这些快乐,都是鹂鹂带给他的。

    殷予怀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句。

    “鹂鹂,谢谢你。”

    *

    待到梁鹂再醒来,已经没有看见床榻上的殷予怀了。

    正在她准备下床的时候,殷予怀提着早膳,推门进来了。

    因为出了房间,他进来的时候,面上还戴着面具。

    梁鹂原本要下床的动作止住了,望向了前方的殷予怀。

    殷予怀放下了手中的早膳,随后随意地摘下了面具,轻声道:“不困了吗?”

    梁鹂看了看外面的日色,脸陡然一红。

    好像,已经日午了。

    殷予怀从一旁拾起罗袜,向着床榻边去。他很熟练地跪坐在床榻边,抬起梁鹂小巧精致的脚,轻轻地系上罗袜。

    梁鹂好奇地看着殷予怀,没想到他的动作会如此熟练。

    殷予怀又为她穿上了另一只,才轻声说:“以后不能光着脚。”

    梁鹂被逗笑,身子都在轻微地耸动,她的头在殷予怀的肩头。

    “殷予怀,从前没有人管我的。”

    殷予怀眸色很淡,声音却很温柔:“那以后有了。”

    “那我后悔了。”梁鹂的脚踩入殷予怀怀中,顺着力气,离殷予怀远些。

    殷予怀没有直接拉住梁鹂的腿,他怕弄疼她。

    只是等她安静呆着床边一角时,轻声说道:“来不及了,成过亲,拜过堂,来不及后悔了。”

    梁鹂轻声“啊”了一声,笑着道:“真的吗?那怎么办啊。”

    殷予怀无奈地将人抱过来,轻声说道:“光着脚在这房中跑,会着凉的。”梁鹂轻声一“哼”:“殷予怀,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你可以是。”殷予怀小声道。

    梁鹂轻轻一拳头,殷予怀顿时笑了起来:“好,鹂鹂不是,那鹂鹂能赏个光,勉为其难陪在下用一次膳吗?”

    梁鹂作犹豫状,随后轻轻点头:“那就,勉为其难吧。”

    殷予怀为她穿好衣服,再把饭盒中的菜摆好。

    从始至终,梁鹂就坐在凳子上,看着殷予怀忙来忙去。

    她有些诧异殷予怀的细心,却又想到,其实从她第一次遇见殷予怀开始,殷予怀便很细心了。

    她认真看着殷予怀,待到殷予怀看向她时,眸中弯起笑。

    摆好膳食,殷予怀推开窗,看见梁鹂院子中那颗桃树时,怔了一瞬。但是很快,他就回到了桌子旁。

    用膳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讲话。

    只是时不时,殷予怀会为梁鹂布菜。

    待到快用完膳时,外面传来了青鸾的声音。

    梁鹂接过殷予怀递过来的手帕,擦拭了一下唇角,轻声道:“青鸾,进来吧。”

    青鸾最初进门时,低着头,不敢四处看。

    最后不得已抬起头,望向梁鹂和殷予怀时,眼眸中有些惊讶。

    殷予怀收拾着桌上的碗筷,青鸾忙过去:“姑爷,我来吧。”

    这个称呼,让殷予怀和梁鹂都是一怔,但是很快,两个人都反应过来,的确青鸾这么唤,也没什么问题。

    殷予怀摇头:“不用了。”

    青鸾小心地望了梁鹂一眼,见到她的小姐,已经梳洗好了,穿戴好了,如今早膳都用好了。

    青鸾知晓她的小姐,自己是不会做这些的,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做这些的,是殷予怀。

    不知为何,青鸾咽了一下口水。

    她看着殷予怀提着用完膳的盒子出去,甚至关上了门,那种奇怪之感,就更浓烈了。

    “小、小姐。”青鸾忙到了梁鹂声音,声音有些颤抖。

    梁鹂其实还是有些没有醒,此时眼眸已经半垂着。

    听见青鸾的声音,她的眼眸微抬了抬,随后又放下:“嗯?”

    青鸾有些说不明白心中的感觉,最后只能犹豫间说道:“小姐,我觉得,有些奇怪。”

    “殷予怀吗?”梁鹂眸抬起来了些,开始步到软榻之上。

    青鸾点头:“是,小姐,你也觉得吗?”

    梁鹂躺在软塌之上,摇头:“不,我没觉得,只是适才这房间中,只有你,我,殷予怀三人,青鸾所说的,哪里会是别人呢?”

    青鸾话说的越来越犹豫:“小姐,我就是觉得有些怪异。”

    梁鹂轻声笑了起来,望向青鸾,一语点醒梦中人。

    “是因为平日你做的那些事情,如今都有人为你做了,所以你才觉得奇怪吗?”

    青鸾轻声“啊”了一声,随后眨了眨眼,最后点头。

    “好像、好像是。”

    梁鹂被逗笑:“这样不好吗,日后这些事情,都交给殷予怀,青鸾你便悠闲了。”

    青鸾忙摇头:“不要,服侍小姐,为小姐做好一切事情,是青鸾的责任,怎么可以因为小姐——”

    见到青鸾顿住,梁鹂抬起眸,向青鸾望去。

    青鸾顿了顿,随后吞吐到:“怎么可以,因为小姐,大婚,大婚,就,就,让青鸾”最后,青鸾还是没有说完。

    梁鹂轻声一笑:“他怕你不适应,不是把屋子和我,都给你留出来了吗?”

    青鸾脸顿时红了起来,小姐这讲的什么话。

    梁鹂继续说道:“没事,他一时半会不会回来的,起码,起码等到你出去半个时辰后,他才会回来吧。”

    青鸾脸上的红,缓缓消散,她看向罪魁祸首——躺在软榻上的梁鹂,眸中闪过一丝疑虑,随后有些担忧地问道:“小姐,需要青鸾去拿药吗?”

    梁鹂原本正笑着,听见青鸾的话,笑意淡了些:“不用。”

    青鸾更是担心了些:“小姐不能这个时候——”

    梁鹂已经从软榻上坐起来,她望着青鸾,硬生生让青鸾说不出下面的话。

    青鸾最后闭上嘴巴,低下头。

    梁鹂转过身,有些不愿意说出如此丢脸的事情:“没有。”

    青鸾有些没有听清:“啊,小姐?”

    梁鹂望着窗外的桃树,轻声说道:“没有,昨夜你不是在门外吗,都没有叫水。”

    青鸾有些惊讶:“是小姐——”

    梁鹂摇摇头,不再说话。

    她反正如何都对青鸾说不出昨日殷予怀说的那些话。

    什么,叫做,她还小。

    不过,梁鹂眼眸怔了一瞬。

    她想起红缨报回来的那些消息,当年殷予怀的母妃,也就是先皇后,就是因为难产而死的。

    殷予怀,可能会害怕吧。

    梁鹂闭上眼,听着风声。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疼了一瞬。

    她从未见过娘亲,但是在她儿时的那些岁月中,爹爹为她撑起了整个世界。

    但是殷予怀呢?

    先皇后难产,血崩,生下殷予怀的当日,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而皇帝,甚至还没有等到殷予怀足月,就将他送到了幽州。

    那些爹爹曾经为她撑起来世界的岁月里,殷予怀是没有人,为他做这一切的。

    梁鹂抬起眸,看着远处飞起的鸟雀。

    或许,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地犹豫。

    那些还未真正开始的事情,是否还要继续。

    *

    殷予怀回到了之前的院子。

    他不想让鹂鹂感受到不适应。

    虽然鹂鹂没有表现出来,但是他知道,有些东西,强求不得。

    想到昨日发生的一切,殷予怀眸中有了笑意。

    其实,他真的已经很知足了。

    殷予怀看着院子中那棵桃树的残骸,坐在了残骸旁。

    他轻声在心中道了个歉。

    是因为他的迁怒,才让这棵,好不容易拥有生机的树,如今又陷入了如此境地。

    杨三说,这棵树虽然被他砍掉了一截,做了柴火。

    但是剩下的地方,如若在别的树上栽种得好,说不定,能够再生出芽。

    想到这,杨三便推开了院子。

    殷予怀见到了那位杨三口中懂园艺的高人。

    是一位有着白胡子的老人。

    见到这棵桃树变成了如此模样,老人的眉,全都皱起来。

    杨三在一旁道歉:“元老,是我家公子鲁莽,才让这棵树,变成了这样”

    元老直接向着殷予怀看过来:“就是他?”

    殷予怀看向杨三,杨三无奈点头:“是,这就是我家公子。”

    元老一挥袖子,就要走,嘴里念叨着:“当初老夫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树给救回来,要不是鹂丫头求老夫,老夫才不救呢。好不容易救回来了,你们竟然如此对待它,老夫真气哉。”

    殷予怀忙追了上去:“是在下的错,辜负了元老一番好意,日后定然不会了。”

    元老左看看,又看看,最后轻声嗤笑了一声:“你是昨日同鹂丫头成亲那个小子?”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端正行了一礼:“正是,但是砍树之事,是在下一人所为,还望元老勿要——”

    还未等殷予怀说完,元老已经不耐烦地挥袖子:“怎么和那丫头说话语气都一样,那丫头要气我的时候,说话就是这个语气,走开走开,让老夫看看树。”

    殷予怀忙让开,脑海中回荡着元老刚刚那句话。

    “鹂鹂同他一样的语气?”殷予怀勾起唇。

    有些可爱。

    元老蹙眉,围着那棵树,转来转去,最后手中的拐杖都是要扔出去。

    殷予怀默默垂眸,就听见一声怒吼:“要不是因为鹂丫头,老夫绝对不会,你们,你们,把这树砍了还不算,还,还劈开?老夫真是——”说着说着,元老向后退了几步,杨三忙上去,扶住了元老。

    幸而,只是一瞬,元老就恢复了。

    拐杖不断地敲着地,最后说:“算了,都答应鹂丫头了,明日我再来,你们都在这院子中。”

    杨三看了殷予怀一眼,殷予怀点头,杨三追上去,搀扶住元老。

    殷予怀则继续坐下来,认真地看着面前这棵被他砍了一半的树。

    即便他不明白这些,也知道,这树再怎么救,也是在别的树上面谋新生了。

    殷予怀的手,摸了摸树干,轻声在心中又是说了一声“抱歉”。

    看了看天色,殷予怀知道自己差不多该回去了。

    想起昨天晚上的一切,殷予怀耳垂有些发热。

    他早上离开时,将那本书藏起来了。

    那种书,不适合给鹂鹂看。

    殷予怀点点头,觉得自己想的很对。

    待到回去的路上,殷予怀突然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但是只是一瞬间,那道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殷予怀甚至觉得是自己看错了,但是他向来没有看错这个毛病。

    只是,再细细看出,的确看不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了

    颓玉还在这府中吗?

    还是,真的是他看错了?

    殷予怀的心,有一瞬间,下落了番。

    他不知晓为何颓玉会在这府中,也不知道,如若颓玉在这府中,为何鹂鹂还要嫁给他。殷予怀的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待到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情绪时,他已经快到院子前。

    殷予怀逼迫自己将这种情绪放下去,他握紧拳,望向小院的门。

    起码,他应该相信鹂鹂,不是吗?

    想到这,殷予怀心中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轻声吐了一口气,眸中开始浮现往日的温柔。

    他要忘记从前看见的那些事情,如今已经不一样了,他已经同鹂鹂成婚了,那样的事情,日后就不会发生了。

    他如今这般的揣测,实在是在辱没鹂鹂。

    殷予怀在心中骂了自己几声,随后推开了小院的门。

    此时,青鸾正在院子中扫着地,见到他推门进来,轻声唤道:“姑爷。”

    青鸾说出口的那一瞬,她手中的扫帚微微向后滑了一下,殷予怀听见的那一瞬,第一反应也是怔住。

    从前青鸾,在两人照面时,总是唤殷予怀:“殷公子。”

    如今陡然唤了称谓,无论是青鸾,还是殷予怀,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再反应不过来,也是要反应过来的。殷予怀点头那一瞬,抬眸,就看见鹂鹂正倚在窗边,含笑看着他。

    他没有和青鸾说什么,向着房间的房间去。

    待到他推开门,鹂鹂已经到了软塌上。

    “殷予怀,我的小人本呢?”梁鹂用手撑着脑袋,看向殷予怀。

    殷予怀一怔,疑惑道:“小本人?”说出口那一刹那,才意识到,鹂鹂口中的小人本,就是他早上看见的——

    殷予怀耳锁骨顿时红了起来,他摇头:“不知道。”

    梁鹂的脚轻轻晃着:“殷予怀,你骗人,快还给我。”说着梁鹂可惜了一声:“很贵的,很稀罕的,现在已经绝版了,很久以前就买不到了的。”

    原本用喝水来掩饰尴尬的殷予怀,咳嗽了起来。

    梁鹂面上的可惜也变为了笑意:“殷予怀,我就知道是你做的,快些还给我,你又不需要。”

    殷予怀刚刚止住咳嗽,就听见那么一句。

    他无奈笑道:“什么叫,我不需要?”

    梁鹂轻声叹了一声:“字面意思啊,昨日~”她拖长音调,笑颜灼灼,望着殷予怀。

    阳光从窗台洒下来,在软塌上洒下一片光。

    而梁鹂,沐浴在那片光中。

    殷予怀能看见她白瓷的脸,修长的脖颈,和衣裳松散之下的滑腻的白痕。

    他忙转过头,白日同晚间,还是太不同了。

    梁鹂从软塌上下来,从后面抱住了殷予怀。

    夏日衣裳穿得单薄,殷予怀甚至能够感受到梁鹂透着热气的身躯,他眼眸不由得深了一瞬。

    听见身后笑声响起的那一刻,殷予怀才知晓,鹂鹂又是故意的。

    她像是知道他很爱她,知晓他心底受不住她丝毫的挑|拨。

    殷予怀转过身,看向梁鹂,眼眸中满是温柔。

    她没错。

    他的确很爱她。

    不再控制自己,吻上去的那一刻。

    殷予怀想,他的确,也受不得,她丝毫的挑|拨。

    作者有话说:

    熬着头疼写的,我明天应该会改改,啾啾宝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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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六章

    直到青鸾在门外敲响了门, 殷予怀才眸色晦暗地松开怀中的人。

    梁鹂扯着他的衣领,顺势从软榻上起来,望着被敲响的门, 轻声在殷予怀耳边呢喃:“殷予怀,从前青鸾进我房间, 从来不敲门的。”

    殷予怀搂住梁鹂的腰的手一紧,随后红着耳, 从软榻上起身。

    见到殷予怀顾自出去, 梁鹂轻笑了一声。

    青鸾与殷予怀擦肩而过, 还来不及行礼, 就看见,殷予怀很快地出了门。看着方向,应当是要去书房。

    青鸾一怔,望向软榻上的梁鹂。

    “小姐。”

    梁鹂垂着眸, 懒散地卧在软榻上,听见青鸾唤她, 也不过轻微地翻动了一下身子。

    待到青鸾脚步声渐近,梁鹂睁开眼,看着跪坐在她面前的青鸾。

    “怎么了?”她微微抬起的眼,带着些许水光,泛着唇上的水光,一副美人春|色图。但她好像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只是轻笑着望着青鸾。

    青鸾如实禀报了下面的人传上来的事情。

    梁鹂本来有些困倦,听了三两句后, 眼眸变得清醒起来:“红缨那边的人, 传过来的吗?”

    青鸾点头:“是, 小姐,是我们安插在汴京那边的人。红缨让我来告诉小姐时,还请问小姐,她应该什么时候去汴京。”

    梁鹂的手缓缓撑起头,她也抬眸,望向窗外那棵桃树。

    “汴京,如若要去汴京,暂时便不能将霜鹂的事情说出来了。倒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些。只能暂且搁置一段时间”梁鹂不喜欢这种计划被阻断的感觉,眼眸中闪过一丝狠厉:“那去寻颓玉吧,明日便让他入府。”

    青鸾欲言又止,她觉得小姐在颓玉这一步棋上,太过激进了些。

    如若真的按照小姐所言,殷予怀究竟要多爱小姐,才能够忍受接下来的一切。

    青鸾犹豫许久,还是说道:“小姐,颓玉的事情,真的如此必要吗?殷予怀已经,已经同小姐大婚了,他那日已经看见了小姐和颓玉的事情,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小姐,事情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梁鹂像是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面对青鸾的阻止,她没有生气,也没有烦躁,只是有些好奇。

    她不再用手撑着身子,反而坐起来。

    她的眸中浮现了一丝疑惑:“青鸾,你为何会为殷予怀说话?”

    青鸾这才发觉自己的放肆,连忙跪下来:“小姐,是青鸾的错。”

    是“错”而不是“多嘴”,梁鹂眸中兴味更甚,手抬起了青鸾的手:“起来吧,你知道,我不需要你这样。让我猜猜,你为何会为殷予怀说下这番话。”

    青鸾起身,低垂着头。

    梁鹂声音很轻:“是因为,你觉得,他真的很爱我?”

    青鸾没有摇头。

    梁鹂轻声一笑,随后缓缓从软榻上下来,随意从一旁扯了一件外衫:“青鸾,看着我。”

    青鸾抬起头,愣愣看着梁鹂。

    梁鹂很随意地用外衫裹住了身子,嗓音很轻,却带着笑意。

    “青鸾,如若是因为这个,颓玉也很喜欢我,他的喜欢,或许也不会比殷予怀少一分。那我是否也不应该将颓玉卷入这件事情了?”

    青鸾下意识摇头:“不是,颓玉和殷予怀不一样,颓玉背叛了小姐,他放走了霜萋萋,破坏了小姐计划。”

    梁鹂温柔地听着青鸾说完,随后接着她的话回道:“那殷予怀,没有背叛我吗?”

    青鸾顿住,张口欲言,却又说不出话。此时的小姐,给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梁鹂为青鸾补全了后面的话:“好像是的,殷予怀的确没有背叛我。他背叛的是霜鹂,的确,不算,背叛了我。”

    梁鹂笑起来,挺直的身子微微弯下。

    青鸾手握紧,最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小姐,不是,不是的。”

    梁鹂没有再听青鸾说完,她挥了挥手,有些不想再听下去了。

    她的确没觉得殷予怀背叛了她。

    殷予怀背叛的人,早就死在了一年前的大火中。

    那火,还是她亲手放的。

    青鸾眼眸已经发红,罕见地没有听梁鹂的话,青鸾愣在原地,张口,有些呜咽。

    “小姐,小姐,那些都是、都是小姐。”

    梁鹂无奈地望向青鸾,她才不想逗哭青鸾。她的眼泪,多半的装的,青鸾的泪,次次都是真的。

    她起身,疑惑地望向青鸾,眸色无奈,手却温柔地帮青鸾擦拭脸上的泪珠:“青鸾,怎么这么爱哭,我只是说了些,我们都知道的事情,不是吗?你真的觉得,在废院中陪伴殷予怀半年的霜鹂,是我吗?如若是我,那些奇怪的事情,又怎么会发生。”

    青鸾说不出话。

    她从未觉得小姐是两个人。

    霜鹂是,小姐如若被好好保护,长大的模样。

    她始终没有办法,将霜鹂和梁鹂割席。

    但是,在小姐的心中,好像不是这样的。

    青鸾红着眸,泪珠一颗颗落下,在梁鹂伸手为她擦去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整件事情的奇怪之处。

    小姐在意的,好像从来不是殷予怀在废院中做过的那些事情。

    那些对于小姐而言,实在算不上背叛。

    小姐真正在意的,是殷予怀来到幽州之后,对她每一分爱意的表现。

    殷予怀所展现出来的,每一分对小姐的容忍、包容、隐忍、退让,都是在倾诉着他对霜鹂的爱。

    而小姐,从未觉得,自己是霜鹂。

    青鸾衣袖下的手颤抖了一瞬,随后恍惚地望向面前含笑的小姐。

    直到推开门出去的那一刻,青鸾才瘫软身子。

    从始至终,小姐没打算放过任何人。

    无论是颓玉、殷予怀。

    还是——

    她自己。

    青鸾眸中满是泪,忍不住地一颗一颗向下流。

    如若她刚才那个猜测是真的,她不知道,殷予怀要如何,才能真正破开这个局。

    没有办法。

    无论殷予怀表现地多么爱小姐,小姐都会觉得,这是他对霜鹂的爱。

    可如若殷予怀表现的不爱小姐,那小姐便会觉得,殷予怀不爱她这个人。

    这是一个,无论殷予怀怎么选择,都必死的局。

    而对于小姐而言,如若殷予怀爱她,是因为殷予怀爱霜鹂;如若殷予怀不爱她,是因为殷予怀从来没有爱过梁鹂。

    青鸾颤抖着,有些想进去,直接抱住她的小姐。

    但青鸾不能。

    她看不出小姐的喜乐,但是在这场游戏之中,有权利终止一切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小姐。

    青鸾一瞬间,也有些茫然。

    对她而言,无论是八岁之前的小姐,还是十岁之后的小姐,都是小姐。

    所以,无论是废院之中的小姐,还是幽王府之中的小姐,都是小姐。

    但是,对于殷予怀而言呢?

    即便不谈论殷予怀,对于小姐而言呢?

    青鸾有些受不住,她向着红缨的院子走去,她的思绪如乱缠的麻线,此时什么都思考不了。

    但是走到红缨院子前的时候,青鸾突然又止住了脚步。

    她没有忘记颓玉的事情,如若颓玉在小姐的局中,那红缨呢?

    青鸾在门前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沉默地走远了。

    一门之隔,红缨听着门外的声音缓缓消失,拿起了手中的包裹。

    红缨眼眸清冷,和平日并无两样,只是在青鸾转身之时,眼眸直直望向前方。

    *

    想到青鸾的泪,梁鹂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脸。

    她是不是将青鸾吓着了?

    不过这个想法,也只是停留了一瞬,梁鹂躺在软榻之上,轻轻地闭上了眼。

    她从前,总是会在睡梦之中,梦见那两年在寨中发生的一切。

    她谋杀了身体中那个霜鹂,才能从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炼狱中爬出来。

    梁鹂抬起自己的手,仿佛能够感受到那时的粘稠。

    她唇边的笑更温柔了些,那些翻涌令人作呕的回忆涌上她的心头。

    待到睁开眼那一刻,梁鹂静静地想,昨夜在殷予怀怀中,她倒是没梦见这些东西。

    这个时候,她反而没有笑了。

    她静静地望向院子中那棵桃树,手抬起来,恍若要触碰到。

    但是她和桃树之间的距离,隔着长廊,隔着半个院落,她无论如何,也是够不到的。

    梁鹂轻声地对桃树说了什么,但是声音太轻了,谁也没有听见。

    她缓缓垂下眸,感受从窗边吹过来的风。

    其实青鸾说的没错,颓玉的事情,必要性,真的没有那么大。

    但是,梁鹂轻轻地勾起唇。

    她就只是想知道一件事。

    她用了这么久都在确定的一件事。

    殷予怀,究竟有多爱霜鹂。

    如若可以舍弃谋划、舍弃帝王之位,甚至舍弃生命。

    那在他舍弃这一切后,面对她的背叛,他会如何?

    她只是,太好奇了。

    *

    殷予怀此时正在书房中,认真执笔,在宣纸上作画。

    他想为鹂鹂,画一整个屋子的画像。

    想到他为鹂鹂画的画像,能够摆满一整个屋子的画面时,殷予怀笑意浅浅。

    他的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是比起前些日子,已经好了不少。

    那日虽然落了水,但是没有造成很大的损伤,喝了杨三为他煎的药之后,身子也就无恙了。

    殷予怀望着画中的鹂鹂,缓缓地放下了笔。

    他走过去,推开窗。

    看见书房前面一棵不知名的树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回到书桌旁,拿起笔,简单地勾勒一下形状。

    看见秋千的雏形出来时,他拿起宣纸,向着门外走去。

    待到他推开门,在院子中等待的杨三忙起身:“殿下。”

    殷予怀将手中的宣纸递过去。

    杨三忙接过,看了一眼,诧异道:“殿下是想为梁小姐扎个秋千?”

    殷予怀也没觉得杨三的称呼有哪里不对,点了点头:“难做吗?”

    杨三忙摇头,那日梁鹂在他们的小院扎秋千时,他就站在一旁看着,不难。

    只是,杨三轻声询问:“公子是要自己做吗?”

    殷予怀点头:“嗯,在下自己做。”

    他眸中的笑意很浅,很淡,也很温柔。

    杨三的心一颤,那些他还来不及对殿下说出的话,此时好像已经失去了说出的权利。他如何能够在殿下如此欢喜的时候,戳破那些东西

    梁鹂瞒着殿下,做了很多事情。

    但是真正对殿下造成损害的,其实也说不上几件。

    杨三转身,接过宣纸,去准备需要的东西。他的心中还是犹豫了一瞬,他总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般想着,杨三转身,望向殷予怀:“殿下。”

    殷予怀正垂下眸,望着院中那颗被砍了一半的树,听见杨三唤他,轻抬起眸。

    杨三怔了一瞬,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殿下眼中见到如此温柔平和的表情。

    这几日的一切都告诉他,能够让殿下喜乐的,只有梁鹂。

    杨三再一次地犹豫了。

    他真的要戳破这一切吗?

    戳破这一切,事情真的会变得更好吗?

    梁鹂不也没有伤害殿下,如若他把事情告诉殿下,殿下会如何?

    杨三见过殷予怀毫无求生意志的模样,一瞬间,杨三甚至不敢再赌分毫。

    殷予怀也只是应了一声杨三,他的心思,更多的,在他面前的桃树上。

    杨三久久不说话,殷予怀都快忘记了院子中有杨三这个人。

    最后,杨三只是沉默地离开了。

    上次他拿给大夫的,他身上毒的解药,大夫那边已经说,有了进展。

    他如今,的确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就,再等等吧。

    杨三颤抖地闭上眸,他不知道他的决定是对是错。

    但是又好像,怎么都是错。

    从之前他选择背叛殷予怀的那一刻起——

    无论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无论他是否愿意。

    他日后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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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七章

    不过两个时辰, 杨三已经寻来了扎秋千需要的全部东西。

    殷予怀听着讲着,手开始试着搭起来,看着初步有了形状, 殷予怀停下了手。

    他想在鹂鹂的院中,那颗桃树下, 扎一个秋千。

    至于今日,试试便好。

    只是, 殷予怀垂下眸, 他想扎好了, 再让鹂鹂看见, 那就得寻到一个鹂鹂出去的时间。

    这般想着,殷予怀向着杨三招手,轻声吩咐:“先收起来吧,等过两日, 再拿出来。”说完,殷予怀起身离开了。

    即便在幽王府, 殷予怀还是戴了面具。换一身衣裳,府中的奴仆便不大认得出了。殷予怀摸了摸脸上的面具,眼眸下垂,他不可能戴一辈子面具,但如若回到汴京,有些事情,便变得太复杂了。

    鹂鹂并不喜欢皇宫, 他也并不想拿回储君之位。

    他已经为殷予愉准备好了一切。

    等到父皇下旨立殷予愉为储君的那一日,他在宫中安排的人, 就会杀了宋映葭。

    不计, 任何后果。

    殷予怀的眸暗了一瞬, 相较于殷予慈那个伪君子,他宁愿殷予愉上位。只是,殷予愉可以上位,宋映葭却不行。

    这十年来,宋映葭的动作太大了。

    大殷,不能容忍这样的妃子存在,日后,也绝不能有这样的太后。

    当年他从幽州回到汴京,那一次的刺杀。

    虽然是殷予慈下的手,但是背后,也有一分宋映葭的身影。

    虽然查了这么多年,殷予怀都未发现端倪。

    但他还是觉得宋映葭手中,一定是有什么威慑霍锦月和殷予慈的东西。

    这么多年来,霍锦月做的事情,一件一件暴露在日光下。

    但是宋映葭,却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殷予怀轻声嗤笑一声,就是因为宋映葭太干净了,后面发生的一切,才变得如此不寻常。

    这样干净的宋映葭,却大费周章杀了一个冷宫的嬷嬷,甚至将鹂鹂送到他身边。

    这里面,还有太后的手笔。

    殷予怀停在了原地,即便他查了这么多年,也始终没有查清,究竟是什么事情,能够把宋映葭、霍锦月和太后都牵扯其中。

    那个冷宫中的嬷嬷,是母后曾经的婢女。

    这样一个在冷宫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婢女,究竟,哪里得罪了宋映葭。

    一切疑点,到宋映葭的周边,便再查不下去。

    殷予怀垂下眸,随后淡淡望向远方。

    无论如何,宋映葭此生,都不能登上太后之位。

    她身后的四大世家,已经不能够再拥有这样一位太后了。

    至于当初宋映葭为何将鹂鹂送来他身边。

    殷予怀眼眸之中多了些狠厉。

    鹂鹂成为他的通房,此生,殷予愉便同鹂鹂,再无一丝可能。

    这便是,宋映葭,唯一的目的。

    至于为什么不杀鹂鹂,自然是因为,害怕殷予愉的记恨。

    殷予怀眼眸闭上,靠着亭子坐下来。

    他可能还是寻机会,回一趟汴京。

    他如今对帝王之位毫无兴趣,但是有些事情,他不能让它出现一丝闪失。

    彼时,他一定会对鹂鹂坦诚。

    *

    晚间,颓玉便被青鸾带进了府中。

    看着前面的青鸾,颓玉似乎想问什么,最后却还是问不出口。

    青鸾像是感受到了,停住脚步,转身,看着颓玉。

    颓玉一双好看的眸,此时带了些疲倦。

    他像是被千万张网缠住,试图挣扎,却被缠得越来越紧。

    “青鸾。”他声音很轻,衣袖下的手已经握拳。

    青鸾认真地看着颓玉,她对颓玉有怨气,但是她毕竟和颓玉一起在小姐身边十多年。如若可以,青鸾希望颓玉自己意识到一切。

    颓玉挣扎了很久,最后声音很小地问道:“她离开幽州了吗?”

    青鸾蹙眉,随即明白颓玉口中的人是红鹦。

    青鸾怔了一瞬,有些没想到,这个时候,颓玉竟然会想到红鹦,她顿了一下,随后很快道:“离开了,昨日离开的。”

    颓玉怔了一瞬,随后不再说话。

    青鸾也没有再说什么:“走吧,小姐要我把你安排到落竹院中。此后,如若不是小姐传唤,便乖乖呆在院子中吧。”说着,青鸾声音还是软了一点:“颓玉,那样的事情,一次就够了,不要再有第二次了。”

    在青鸾看不见的地方,颓玉的眸色,变得越来越暗。

    他轻声重复了一遍那个院落的名字,随后望着青鸾。

    颓玉眉宇之中,多了一丝疑惑和漠然。

    他没有应下青鸾的话,青鸾本也不需要他回话。

    待到将颓玉带到了院子前,青鸾推开了门,她看着颓玉一点一点走进去。

    青鸾转身便要走,却被颓玉从身后拉住衣袖。

    “青鸾,小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颓玉眉微微皱起,语气虽然很淡,但是扯住青鸾衣袖的力道,很重。

    听见这句话一瞬间,青鸾就垂下了眸。

    许久之后,她也只能给出那个答案。

    “颓玉,我不知道。”

    颓玉没有适才的低落,他整个人的情绪变得很奇怪,他看着青鸾的眼睛:“不,青鸾,你知道。”

    青鸾挣脱开颓玉的手,一个借力的转身,一下子钳制住颓玉。

    她的眸发冷:“颓玉,按照小姐的吩咐做事。你这条命,是小姐的,懂吗?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从前我能容忍你,但是现在小姐的态度还不明显吗,颓玉,不要去试图窥探或者破坏。否则,我保证,即便红鹦挡在你身前——”

    青鸾没有说完后面的话,她冷着脸,甩开了颓玉的手。

    她转身离去的那一瞬,在她没有看见的地方,颓玉就那样冷淡着眸,静静地看着青鸾走远。

    *

    梁鹂本在院子等着晚膳,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青鸾。

    她咬了一口点心,轻轻咀嚼着,待到殷予怀推开门时,她正好将那一口点心咽下去。

    殷予怀手上提着饭盒。

    梁鹂从软榻上起来,乖乖地穿好了鞋子,随后到了殷予怀身边:“杨三去拿的吗?”

    殷予怀点头:“嗯,杨三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青鸾,这是杨三从青鸾手中拿回来的。”

    说着,殷予怀已经快将菜肴摆好了。

    梁鹂就坐在一旁的软凳上,认真地看着。

    殷予怀的手指很修长,有着一种玉质的美。她的眸光,一直停留在他上上下下的手上。

    等到殷予怀将菜肴摆好,他望向一旁的梁鹂,温柔道:“好了,过来用膳吧。”

    梁鹂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放到了瓷碗中。

    她盈盈一笑:“殷予怀,这几天,青鸾很不适应。”

    “嗯?”殷予怀正在为梁鹂夹菜,闻言望向梁鹂。

    梁鹂声音一轻:“青鸾说啊,你把她平日做的事情,都做了,所以她这两日,不太适应。”

    殷予怀轻轻一笑,将菜放到梁鹂的瓷碗中,回道:“那鹂鹂让她适应一下。”

    梁鹂被逗笑,望向门外。

    “青鸾不在,不过青鸾在,在下也要如此说的。”殷予怀说的一本正经,直到最后自己也有些忍不住。

    轻咳嗽一声,殷予怀温柔道:“用膳吧。”

    时不时,殷予怀会为梁鹂布菜,他很认真地记下了梁鹂对每道菜的喜好,准备将这样的事情,做一辈子。

    一想到这个词,殷予怀眸中便有了笑意。

    待到梁鹂有些吃撑的时候,殷予怀低下头,手揉着梁鹂的肚子。

    “明日让青鸾不要拿这么多了。”殷予怀声音很淡,和夜色极为搭配。

    梁鹂摇头:“明明是你,一直往我碗中放菜,我才吃多的。我平日,只用小小的一碗的。”正说着,她还比划了个手势。

    正在为她揉肚子的殷予怀,垂下眸,还是没有笑得太过放肆。

    “是,在下的问题,明日在下会注意的。”

    梁鹂轻轻抬头,奖励地摸了一下殷予怀的头:“这才对嘛。”

    殷予怀将后面的话,都暂时咽进去。

    左右日后都有他在鹂鹂身边,那些事情,她多注意便好。

    待到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的时候,青鸾终于在外面敲门。

    此时殷予怀正翻着医书,梁鹂也拿了个话本子。

    青鸾敲门后,梁鹂看向殷予怀,殷予怀放下手中的医书,上前打开门。

    见到开门的是殷予怀,青鸾怔了一瞬,随后忙看向软榻上的小姐。

    见她看话本子正看得津津有味,青鸾垂下的眸中含了些笑意。

    从前小姐对这些没有兴趣,如今倒是有了。

    原本殷予怀就已经将用完的膳食都收拾好了,如今青鸾只需要将东西直接拿下去就好。

    殷予怀关上门那一刹那,梁鹂抬起眸:“青鸾好快啊。”说完这一句,梁鹂又开始翻页了。

    殷予怀无奈摇头,鹂鹂这一看就是看话本子入了迷。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殷予怀到了软榻旁:“天色晚了,鹂鹂,今日该睡了。”

    梁鹂一把握住手中的话本,有些犹豫道:“可是今日的,还没看完,能不能”

    殷予怀摇头,准备收起她手中的话本——

    自然,没成功。

    梁鹂不会松手,殷予怀不会用力。

    僵持之下,殷予怀妥协:“灭了烛火,在下念给你听好不好。”

    梁鹂本来是绝对不会放弃手中的话本的,毕竟只差一个结局了,就算这个人是殷予怀,这个时候也不能让她不看——

    但是,为她念?

    梁鹂眨了眨眼,很快发现了问题:“灭了烛火,你怎么念?”

    殷予怀将话本从梁鹂手中抽出来,开始从梁鹂看着的那一页往后看,淡声说道:“在下可以过目不忘。”

    暂时不能过目不忘的梁鹂,有些好笑。

    第一次见到,过目不忘,还能这么用的。

    直到殷予怀吹灭了烛火,清淡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的那一刻,梁鹂才开始后悔。

    毕竟,谁也不想听一个清淡到骨子里的声音,生硬地念着——

    “琉璃和埋轩,死在了冬雪之中。”

    “年少那些相爱,在十二年的风雪之后,共同埋在了,这白皑皑的一片中。”

    “或许,待到来生,他们会像儿时那般,拥有一整个夏日。”

    “你看,夏日会化开白雪。”

    “但是,夏日怎么可能会化开雪呢?”

    “雪,早已融化在了暖春。”

    “终——”

    梁鹂怔了一瞬。

    随后,吞吐了一声:“没了?”

    殷予怀回答的很自然:“没了,话本子里面,‘终’的意思——”

    感受到黑暗中,梁鹂的情绪越来越不对劲,殷予怀说话的语气开始变得不确定:“应该就是,没了吧?”

    梁鹂埋下脸,显而易见地不开心。

    殷予怀摸了摸梁鹂的头:“怎么啦?”

    梁鹂还是埋着头,声音从枕头中传出来:“明明差一点,他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殷予怀动作很轻地将她抱进怀中:“话本子罢了。”

    梁鹂怔了一瞬:“可是,他们明明可以在一起的。”

    殷予怀笑笑:“若是遇上鹂鹂,他们可能就在一起了,鹂鹂一定会帮他们赶走所有困难的,对吧?”

    黑暗中,梁鹂抬眸,望向了殷予怀的脸。

    她轻轻地摇摇头,随后抱住了殷予怀。

    她不会的。

    在她的故事中,她都不会去为他赶走所有的困难。

    她向着话本子最后的那几句话,轻声说道:“殷予怀,他们来生,也不会在一起的。冬雪等不到夏日,春天便融化了。”

    “那她们不是会更早在一起吗?”殷予怀摸着梁鹂的头,轻声问。

    梁鹂怔了一瞬,随后将自己更深地埋入了殷予怀怀中。

    “鹂鹂,睡觉了。”

    “嗯。”

    *

    隔日起床时,梁鹂已经没有看见殷予怀了。

    梁鹂怔了一瞬,想起昨日那个话本子。

    她其实料想到了书中人物的结局,横在他们之间的事情,太多了,那么多的爱恨交缠在一起,最后的结局,也不算出人意料。

    世间,本就没有那么多无憾的事情。

    一时间,梁鹂甚至分不清,她究竟在说书中的人物——

    还是,她和殷予怀。

    横在她和殷予怀之间的,梁鹂起身,赤脚向着远处的铜镜走去。

    在昏黄的镜面中看见自己的容颜时,梁鹂轻笑了笑。

    横在她和殷予怀之间的,最大的阻碍,就是她自己。

    最后笑不出来,垂下头的那一刻。

    梁鹂淡淡地看着自己的手。

    那种忍不住的粘稠感,又是袭来。

    她没有要去清洗的意思,只是抬起手,随意地在自己的脸上抹了抹。

    铜镜中的人,干净无瑕。

    那是殷予怀爱着的“梁鹂”。

    可如若那种粘稠感化作血,此时她的脸上,早已血迹斑斑。

    梁鹂直起身子,还未转身,就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声音。

    “梁鹂,为什么又赤脚了?”殷予怀的声音有些冷,但是还能听出来掩不住的担心。

    他像是把梁鹂,当做碰不得摔不得的珍宝。

    梁鹂显然也知道。

    但是这一刻,她还是红了眼眸。

    她转身那一刻,殷予怀已经走到了她身前。

    他本来还准备说上一两句,在看见梁鹂发红的眼眸的那一瞬,却什么说不出了。

    殷予怀开始反省自己语气是不是有些重了,他忙将人放到软榻上:“鹂鹂,对不起,是在下的问题。”

    梁鹂就那样看着他,一颗一颗地流着泪。

    殷予怀来不及拿帕子,就用手擦去了她面上的泪珠,他语气之中多了一些慌乱:“鹂鹂,是在下的错,别哭了,好吗?”

    向来冷静的人,在这几滴泪面前,彻底慌了阵脚。

    梁鹂眸中流着泪,心中却很漠然。

    她有些不知道自己的情绪了,那些她曾经觉得欢喜的事情,现在,一点点,变得让她,不再那么欢喜了。

    她甚至没有办法再问殷予怀那一句。

    “殷予怀,我是谁?”

    梁鹂望着面前的殷予怀,他从来不知道她是谁。

    他和爹爹一样,心中记挂的,都是霜鹂。

    那她算什么呢?

    在梁鹂的身上,从来不会有自怨自艾的情绪。

    她从诞生这一刻,这样脆弱的词,就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但是在这一刻,她无比地疑惑。

    殷予怀和爹爹不同。

    她不想要爹爹。

    但是她想要殷予怀。

    对于霜鹂而言,殷予怀只是她儿时惊鸿一面的少年。

    对于梁鹂而言,殷予怀却是她走过那炼狱两年的唯一支撑。

    原本,应该是她梁鹂,与他再相逢的。

    只是一场天灾,所有人都算不到的天灾,让一切都乱了。

    梁鹂很难说,她对殷予怀的占有是不是爱。

    或许,不是吧。

    她终于停止了落泪。

    最后,也轻轻地抱住了殷予怀。

    殷予怀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她的头发,他轻声哄着她:“在下以后再也不说了,是在下的错,鹂鹂,下次不会了。”

    梁鹂轻点头,声音很轻:“殷予怀,没有下次了。”

    *

    用完了早膳,梁鹂不再想呆在院子中,寻了青鸾,去了城西的酒楼。

    十分罕见地,殷予怀没有要随行。

    待到梁鹂再回来,突然发现院子中多了一个秋千。

    就是那颗窗边的桃树,下面垂了一个新扎好的秋千。

    梁鹂怔了一瞬,随后上前,入了屋子,推开房门。抬眸望去时,整个房间,都被铺上了柔软的地毯。

    梁鹂向房间内看了看,她没有看见殷予怀。

    青鸾也惊讶地走了过来:“小姐,我问过了,今日之后殷予怀和杨三,在这院子之中。这,应该,是殷予怀做的吧。”

    梁鹂没有说话。

    青鸾继续说道:“现在,他们应该在从前的院子。小姐还记得那颗桃树吗?昨日元老同我说了,他们将那颗桃树砍了,不仅砍了,还劈开了,后来又想救回来,元老这两天,可气坏了。”

    梁鹂还是没有说话。

    青鸾望了望梁鹂,没看见她眼中的欣喜。

    或者说,她没有从小姐的眼中,看到任何情绪。

    第七十八章

    梁鹂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地毯, 眼眸微微垂下。

    青鸾还在说着什么,但是梁鹂已经没有再听了。

    等到青鸾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梁鹂才缓缓回过神。

    “下去吧。”梁鹂没有再说什么,向着软榻走去。

    已经到了夜间, 殷予怀却不在房中,梁鹂暂时没有太多的心思, 去想殷予怀此时去做什么了, 她有些疲累。

    青鸾担忧地望了梁鹂一眼, 随后转身, 轻轻关上了门。

    一时间,房间内彻底静下来。

    梁鹂淡淡地望着院子外的秋千,长长的缠满花藤的枝条,干净平滑的木面。风轻轻吹过时, 秋千会自己轻微地摇晃两下,若是不细看, 那微小的幅度,叫人看不出。

    梁鹂寻出了昨日看的话本子,她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昨日殷予怀没有骗她,那就是最后的结局。

    梁鹂愣愣地看着那最后一行字。

    “雪,早已融化在了暖春。”

    她的手,轻柔地抚摸上去,手指尖, 最后停留在那个“夏”字上。

    身子不由自主颤抖地那一瞬,梁鹂感受到了久违的悲伤。那些缓慢而悲痛的一切, 在她的身体内缓缓苏醒。

    这是梁鹂不适应的一切, 这些丝毫不符合梁鹂的情绪, 在从前的岁月中,她早已学会了用麻木掩藏。

    她行事,以快乐为主。

    这是第一次,梁鹂开始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快乐了。

    她这些日子探究的一切,到底在证明什么呢?

    证明,殷予怀对霜鹂的爱意吗?

    可是,证明了,那又如何呢?

    梁鹂试图为自己寻到一个答案,她是一个自私的人,她所做的所有事情的出发点,都是为了自己。

    可她在殷予怀这件事情中,究竟为自己做了什么呢?

    梁鹂眸中闪过一丝茫然,她不是第一次认识到殷予怀在她生命中的特殊性,但这是她第一次问自己,她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获得了快乐,但是那些快乐,都太短暂了。

    她在证明着殷予怀对梁鹂的爱,可她不是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霜鹂吗,为什么要去证明,殷予怀对不是她的霜鹂的爱?

    梁鹂问了自己无数个问题。

    按照她的性格,无论是要得到殷予怀,还是要折磨殷予怀,都不该选择,如此迂回的方式。

    她真的是在享受殷予怀的痛苦吗?殷予怀那些从痛苦中绽放出来的爱意,很美,但是和她梁鹂有什么关系呢?

    梁鹂怔了一瞬,随后开始理不清自己的思绪。

    她是一个向来很冷静的人,但是这些日子,她越来越不冷静了。

    梁鹂清晰地意识到,她开始被殷予怀牵动情绪了。

    完全没有意识地,梁鹂的指甲掐入了肉中,一道道红痕开始显现出来。

    梁鹂感受不到疼意,许久之后,她也只是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手腕。

    那秋千又开始被风吹起来了,只是这一次,风有些大,千秋被吹出了弧度。梁鹂淡淡地望着秋千,又看向地上的毛毯。

    她心中,没有一丝感动。

    这也是梁鹂第一次问自己,如若殷予怀知晓她这张脸背后的恶劣模样,还会像现在这样爱她吗?

    而她,需要他的爱吗?

    她原本是准备在殷予怀自以为得到一切的时候,告诉他,那个他心心念念的霜鹂,早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彼时,她应该可以看见他因为痛苦而颤抖的灵魂吧,那样的殷予怀,一定很美。

    但那之后呢?

    梁鹂的手指尖,缓缓地垂下,她躺在软榻之上,发觉,她好像对那之后的事情,还从未有过一丝规划。

    她天然地认为,故事到那里,会戛然而止。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故事到那里就结束了呢?

    无论是痛苦的殷予怀,还是看殷予怀痛苦的她,总该,都有一个结局,不是吗?

    梁鹂问了自己很多个问题。

    但是这一刻,她给不出一个答案。

    她像是终于发现了自己逻辑的谬误,但是她身处这逻辑之中,是这逻辑的一部分,即便知晓了这里存在问题,但她跳不出来。

    即便到了此刻,梁鹂有了犹豫,有了彷徨,但是,她从来没有后悔过。

    她已经习惯了,不对自己做下的任何一个决定后悔。

    她掌控着棋局,意识到棋局也操控着她的时候,她没有太强烈的挣脱棋局的想法,因为与棋局相互钳制,是她从前做下的每一个决定,所将面对的必然结局。

    或许在过去的某一刻,她曾经有过更好的选择。但是当她做出那一个选择后,那个选择,就自然而然地,成为最好的选择。

    梁鹂垂着眸,再抬起来的那一刻,看着院中的秋千时,她的眼眸,不再有丝毫波动。

    她不会,对她做下的任何一个决定后悔。

    那条她早已为自己选好的路,她会很好很好地走下去。

    至于殷予怀,梁鹂轻轻弯起了眸。

    她不曾想过与殷予怀有关的未来,但是她知道,绝对不会有一种未来,殷予怀能够离开。

    即便他成骨,成灰,成为一具腐朽的尸体。

    他也会在她身边。

    *

    殷予怀推开门时,看见的便是在软榻上面睡着的梁鹂。

    他眉头一蹙,虽然是夏夜,但是这样还是可能着凉的。

    殷予怀轻着步子,上前去,先是关上了窗,随后跪坐在软榻前。他静静地看着昏睡之中的梁鹂,眸中满是心疼。

    他见不得鹂鹂落泪。

    从前见不得,现在更见不得。

    他的手轻轻的摸了摸她垂下来的头发。

    其实,他最初在知道她就是霜鹂时,是很高兴的。

    她会算计,会骗人,会设下一个又一个局。

    她一点都不单纯。

    但,他很开心。

    殷予怀眸光很温柔,他的手,停在她的唇边。

    但他没有碰上去,只是稍稍滞住,随后便轻轻放下。

    当他知道,他的小姑娘,是灿烂明媚又有些陌生的梁小姐时。

    他的第一反应,甚至不是诧异,而是开心。

    他从心底感到开心。

    不仅仅是因为她还存活在这世间,更因为,按照梁姑娘的性子,应当不会受到别人的欺负。

    他的小姑娘多厉害啊,身边的一个侍女,随手就能买下一座酒楼。

    而他的小姑娘,就更厉害了。

    从他到幽州之后,就在一步步算计他,而且算计的每一步,还刚刚好。

    如若是他,都没有办法逃离她的设计。

    那这世间,能够看破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这样想着,即使他在赴死的时候,心中也是欢喜的。

    他知晓了曾经那段他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有好好地长大。而如若有一天,他不得不离开她,她也能好好地生活下去。

    殷予怀的眸光,格外地温柔。

    他启唇,却没有发出声,用着唇语说道:“梁小姐,你好,在下是殷予怀。”

    说完,殷予怀轻轻笑了起来,爱一个人,会爱她的一切,不是吗?

    他无法比较,两个性格有差异的鹂鹂。

    他曾爱慕过鹂鹂的单纯善良,却也由衷地欢喜,他的小姑娘,在他不在的时候,也有好好保护自己。

    如若可以,他希望她永远不要再想起废院的事情。

    那些伤害,是他此生都不会忘记的过错,他此生都将因此而惩罚自己。

    只要鹂鹂,永远都不要想起来。

    有那么一刻,殷予怀也曾想过,会不会,鹂鹂从前便恢复记忆了。

    但是很快,殷予怀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如若鹂鹂恢复记忆了,那他早就应该不被允许存在在她身旁了。

    这些日子以来的一切,像一层糖衣,紧紧地裹住殷予怀。

    在他的世界中,这一刻,一切都是甜的。

    *

    青鸾不放心地守在门外,听见里面许久没有传来动静时,心中也在想着事情。

    红鹦又去了汴京,这一次,甚至没有向她辞别。

    从颓玉的事情之后,青鸾便觉得,她和红鹦的关系,红鹦和小姐的关系,变得很奇怪。

    青鸾不是不知道原因,但是她,寻不出办法。

    她天然地挡在小姐身前,当红鹦因为颓玉,曾经成为一只闪着寒光,对小姐造成伤害和威胁的箭时,她们之间,便割裂了。

    这世间,没有人会比她更明白,小姐对于“背叛”的在意。

    红鹦和颓玉,这一生,小姐都不会将他们从那个烙印下放出来。

    那殷予怀呢?

    青鸾怔了一瞬,她能猜到小姐大多数的想法。但是,小姐心中,和殷予怀有关的一切,她猜不透。

    被风吹得身子瑟缩的一瞬间,青鸾想起那天梁鹂的话。

    “殷予怀的确没有背叛我,他背叛的,是那个在废院中的霜鹂。”

    青鸾心绪有些乱,她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她说不出来。她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情是,在小姐心中,殷予怀的确不算背叛小姐。

    只是,为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火葬场进度:57/100

    ————————

    第七十九章

    真的是因为小姐觉得, 废院中发生的一切,是霜鹂,而不是梁鹂吗?

    青鸾怔了一瞬, 还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因为在那一刹那,她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如若小姐将废院中发生的一切, 归为是殷予怀负了霜鹂,是殷予怀背叛了同霜鹂的承诺。

    而小姐觉得, 霜鹂不是梁鹂。

    可, 如若霜鹂不是梁鹂, 那殷予怀爱上了霜鹂, 何尝不是背叛了小姐?

    青鸾突然站起来,像是在混沌之中,突然寻到一条生路。

    她在心中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如若小姐从未觉得殷予怀背叛了她,那就说明, 在小姐的内心深处,根本没有觉得, 梁鹂和霜鹂是两个人。

    青鸾手握紧,她像是突然明白了很多东西。

    如若在小姐内心深处,根本没有觉得梁鹂和霜鹂是两个人,那小姐如今嘴上否认的一切,归根到底,只是小姐不愿意承认。

    小姐,在抗拒这个认知。

    甚至, 在极端的抗拒下,小姐已经成功地说服了自己。

    所以在小姐的口中, 梁鹂和霜鹂不是一个人。

    但实际上, 在小姐的心中, 小姐也从未将梁鹂和霜鹂分割开。

    青鸾一瞬间明白了太多东西,她甚至转身就想去寻人。但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红鹦已经离开了幽州,去了汴京。

    青鸾止住脚步,手不住地互相抚摸着。一瞬间获得的巨大的信息量,让她有些安静不下来。

    此时,夜已经深了,青鸾望向门的方向时,突然看见了殷予怀的身影。

    他似乎只是为了提醒她早些去睡,含着笑挥了挥手,便又关上了门。

    青鸾一边向着自己的院子走,一边想着刚才的事情。

    如若适才她所想的一切都是对的,那小姐和殷予怀之间,似乎终于不再是一个死局了。

    只是,还是需要一个破局的点。

    青鸾蹙眉,这个点,她暂时没有想到。

    又或者说,这已经不是她能够做到的事情。

    *

    殷予怀关上门后,轻着步子,走到了软榻旁。

    他尽量轻地将人抱起,殷予怀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到了床上。整个过程,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待到将轻薄的被子为梁鹂盖上时,他轻轻松了口气。

    没有吵醒鹂鹂就好。

    他没有再在床上多停留,起身,去一一吹灭了蜡烛。

    吹灭最后一根蜡烛后,屋子内瞬间暗了下来。今夜月光也很暗,窗户又关了,屋子内几乎是漆黑一片。

    但这对于殷予怀来说,却是格外熟悉的环境。

    那半年之中,他一直处于这样茫茫一片黑的世界。

    如今,虽然只有一些很微弱,甚至不能算作亮的光,他也能清晰地看见屋内的摆设。避开容易发出声音的东西,殷予怀脚步很轻地到了床边。

    他轻轻地掀开了另一床被子,睡到了床上。

    黑暗中,他温柔地看着梁鹂的脸,轻启唇。

    在这一刹那,他将一切的欢喜,说给了无边的夜色。

    *

    在殷予怀闭上眼的那一瞬,梁鹂轻轻睁开了眼。

    黑暗中,她能看见的,其实只有茫茫一片。但是她知道,殷予怀就在她身旁。

    她能听见,他跃动的心跳和灼热的呼吸。

    梁鹂有些睡不着了,她静静地将自己融入一片黑暗之中。

    可在她移动身子的那一瞬间,一道很温柔的夹杂着睡意的声音响起:“鹂鹂,你醒了吗?”

    不等梁鹂说话,殷予怀已经摸了摸她的头。

    “殷予怀。”梁鹂回了一声,算是应了殷予怀那句话。

    殷予怀的手轻轻抚摸着梁鹂的长发,他下意识轻声哄着她:“乖”

    梁鹂望向殷予怀,或许是黑暗中呆久了,她也能慢慢看见殷予怀的轮廓了。她试着伸出手,学着殷予怀抚摸她的头一样,摸了摸殷予怀的头。

    黑暗中,传来了殷予怀低沉的笑声。

    梁鹂轻声问道:“殷予怀,这样,你会开心吗?”

    “会的。”殷予怀含笑,轻轻将人搂住,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和鹂鹂有关的一切,在下都会开心的。”

    “真的吗?如若有一天,我做错了什么事情呢?”梁鹂垂着眸问道。

    殷予怀静静将人搂紧:“不会的,这世间,哪怕所有人都是错的,鹂鹂都不是错的。”

    “如果我真的做错了什么事情呢?”梁鹂淡淡地看着殷予怀,这一遍,他问得很认真。她其实没有觉得她会做错什么事情,一定意义上,她心中的想法,同殷予怀适才所说的话,是一样的。

    她口中的错,是站在殷予怀的角度,或者是世人的角度,她是错的。

    梁鹂静静地等着殷予怀的回答。

    但殷予怀只是轻笑了一声,随后用额头抵住了她的额头:“鹂鹂,无论你做错了什么,在下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梁鹂没有再说话,她不惊讶殷予怀这个回答,但是听到的那一刻,她还是怔了一瞬。

    她好像,也没有一定要一个答案。

    殷予怀见梁鹂不说话了,轻声道:“鹂鹂,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有在下。”

    “如若是你解决不了的事情呢?”梁鹂其实真的没有执着要到一个答案,她只是好奇,殷予怀的回答。

    殷予怀思考了一瞬:“这世间,如若是在下不能解决的事情,大多都和鹂鹂有关。那即使在下解决不了,也会永远地,陪在鹂鹂身边。”

    “那事情不还是没有解决吗?”

    梁鹂的话,多少有些胡搅蛮缠,黑暗中,殷予怀捏了捏梁鹂的脸:“鹂鹂,你这是在欺负在下。”

    梁鹂怔了一瞬,随后不再说话。

    殷予怀,适才为她展现了,如若在她身上,他遇见了他解决不了的情况,他会怎么办。

    梁鹂望向殷予怀,声音也软了些:“殷予怀,你无赖。”

    “嗯,在下无奈。”殷予怀低声笑着,承认地很快:“不过,鹂鹂好像一点都不相信在下。”

    梁鹂否认:“我没有。”

    殷予怀假装叹口气:“鹂鹂这不就是在不相信在下吗?”

    梁鹂诧异地望向殷予怀,刚刚那些情绪,这几番下来,也消失个干净,她还从未见过殷予怀如此无赖的一面。

    她转过身,不再理会殷予怀。

    殷予怀轻声笑笑,将人搂入怀中:“鹂鹂,在下错了,别生气嘛。”

    梁鹂低着声音:“我没生气。”

    “鹂鹂有。”殷予怀扣住梁鹂的手,即便是在夏日,殷予怀的手,也是冰冰凉凉的。梁鹂的手陡然被握住,身子下意识地颤了一瞬。

    但平日万事都顺着梁鹂的殷予怀,此时手反而悄悄用了力,他从背后抱着她,伏在她耳边,轻声道:“鹂鹂,在下冷。”

    夏日,还盖着被子。

    梁鹂对“冷”这个词,持很大的怀疑态度,但是殷予怀的手,的确是冰凉的。

    梁鹂转过身,看向殷予怀,重复了一遍:“殷予怀,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你说话有些无赖。”

    殷予怀将人抱在怀中:“在下的问题,多谢鹂鹂体谅。”

    “我有说过要体谅你吗?”梁鹂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仔细分析殷予怀话的逻辑,那就是,没有逻辑。但是意外地,她的确不想纠结之前的事情了。

    不等梁鹂想清楚,殷予怀的手,已经慢慢地放到了梁鹂的脖颈旁。

    他没有再计较什么“体谅”或者“不体谅”,只是温柔而认真地看着鹂鹂。

    黑夜中,他的声音很轻,恍若奢|靡的梁乐,带着一种惑人的缥缈。

    梁鹂抬眸,望向殷予怀的那一刻,听见他轻声说:“鹂鹂,可以再体谅在下一下吗?”

    他含笑地请求,手已经缓缓抬起了她的脸。

    梁鹂怔了一瞬,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

    殷予怀的意图,显而易见。

    但很久很久之后,殷予怀都没有吻上去。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鹂鹂,似乎她不点头,她不出声,他就不会逾矩一分。

    即便有着欲望,他们相距得如此之近,即便一切水到渠成。

    但殷予怀依旧尊重着她的每一瞬的沉默。

    梁鹂闭上眼,没有再说话。

    在她心中,这甚至是一种默许。

    但殷予怀最后,也只是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鹂鹂,睡吧。”

    被褥下,梁鹂的手僵了一瞬,但很快,殷予怀握住了她的手:“在下的胡言,鹂鹂不要放在心上。”

    他唇浅浅地抬起一下,随后也闭上了眼。

    恍惚中,梁鹂也睡着了。

    她睡得很熟,既没有想起从前在寨中发生的一切,也没有想起和殷予怀的那些纠缠。

    握住她的手,明明很冰凉。

    但她,一点都不觉得冷。

    *

    隔日,第一次,梁鹂醒得比殷予怀还早。

    她昨日睡了太久,今天清晨就醒了,醒了,便不再想睡了。

    这也是第一次,梁鹂在清晨,能够看着熟睡中的殷予怀。

    但很快,即使是在梁鹂望过去的一瞬间,殷予怀已经开始慢慢苏醒。

    梁鹂怔了一瞬,殷予怀好像有些奇怪。

    她确信,在她苏醒的那一刻,殷予怀是还没有醒的。

    但是在她向他望过去的那一刻,他立刻有了苏醒的迹象。即便她在寨中的那两年,也从未警醒到如此地步。

    但,殷予怀

    梁鹂轻声开口:“殷予怀”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缓缓地与她十指相扣,待到一切都做完时,殷予怀才轻声道:“在下在的。”

    说话的时候,殷予怀已经抬起了眸。

    他的眸中仍然有困倦,但是清醒已经占了绝大多数。

    梁鹂没有控制自己的好奇心,她直接问出来了:“殷予怀,你什么时候醒的?”

    殷予怀下意识捏了捏她的手,随后轻声说:“鹂鹂看向在下的那一刹那。”

    第八十章

    梁鹂的手, 乖乖地呆在殷予怀的手中,她轻轻地靠近了些殷予怀:“是我将你吵醒了吗?”

    殷予怀摇头:“自然不是。”

    “那是为什么?”梁鹂发现自己对殷予怀,总有穷追不舍的习惯。

    梁鹂看向殷予怀, 眼眸淡淡的。

    可能是因为,她知道, 殷予怀不会拒绝她吧。

    殷予怀也的确没有拒绝她的问题,他垂着眸, 头抵着梁鹂的头:“从前在宫中时, 每隔一段时间, 东宫都会遭遇一次刺杀。”

    梁鹂望着殷予怀, 手有些不自觉的捏紧。殷予怀好像感知到了她的情绪,轻轻地握紧她的手。

    “没事的,鹂鹂,那些刺杀, 都是假的。”

    听见这句话,梁鹂真的惊讶了, 她不由得问出声:“假的?”

    殷予怀垂着眸,点头:“是父皇派来的人。”

    殷予怀没有多说,但是梁鹂已经明白了一切。梁鹂微微蹙眉,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殷予怀像是能感知到梁鹂的情绪,不过一瞬,他安慰道:“鹂鹂,没事的, 在下如今,不是好好的吗?”

    “皇上为什么要假装派人刺杀你?”

    殷予怀像是在回想, 回想了很久, 轻声说道:“父皇说, 无论是作为储君,还是作为帝王,居安思危,是最基本的。父皇只是想用这种方式,锻炼出一个合格的帝王。”

    梁鹂望着殷予怀,在他停顿的那一瞬,她已经明白了。

    殷予怀过目不忘,如何会需要停顿,才能说出这些话。

    不等她说话,殷予怀已经轻笑着继续说道:“不过,在下应该还是让父皇失望了,在下不是一个合格的储君,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这一刻的殷予怀,比起悲伤,梁鹂更多感受到的,可能是一种释怀。

    殷予怀没有抬眸,他只是静静地感受着怀中的体温。

    他这一生,再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了。

    但他,也不后悔。

    对曾经的他而言,满足父皇的期待,达到父皇预设的目标,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进而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是最重要的事情。

    但是在那场大火之后,他的心,荒谬地从前十几年的谋划之中出走了。

    意识到再也回不去的那一刻,殷予怀安排了后面的一切。

    即便如今寻到了鹂鹂,他也再也不会回到那个位置上。

    在取舍之中,他曾经放弃过鹂鹂。

    但如今,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殷予怀抱紧怀中的人,轻声说道:“在下真的没事,不过——”他顿了一下,随后笑着道:“如若能够让鹂鹂心疼些,在下有些事情,也是可以的。”

    梁鹂本来还在向着皇帝的事情,如今被殷予怀一搅乱,直接抬眸,望向了殷予怀。

    殷予怀也睁开眼,望向了他。

    他轻轻地弯起眸,温柔地看着他在这世间最珍贵的一切。

    她是他的一切。

    *

    最后,还是殷予怀先下的床。

    梁鹂望着殷予怀推开房门,同她眨了眨眼,就关上了房门。

    她转过头,望向头上的床帘。

    她想着殷予怀适才那些话。

    虽然她猜到了一些,但是真正听见的时候,梁鹂还是有些诧异。

    她原以为,等到时机成熟,殷予怀一定会想方设法带她回到汴京。

    如今储君尚未定下人选,只要他回到汴京,十有八九,储君之位,都还是殷予怀的。

    但是他适才的意思,应当是,有关汴京的一切,都不要了。

    梁鹂对皇位没有兴趣,但是她知道,帝王之位,对殷予怀这样一个从小在复杂的皇权氛围下长大的人,本该是毕生的追求。

    等到梁鹂回过神来,殷予怀已经推开了门。

    等在门外的青鸾,也随着殷予怀一起进来了。

    “小姐。”青鸾上前,为梁鹂准备了梳洗穿戴的一切。梁鹂被青鸾扶着下了床,她好奇地看着正在摆着膳食的殷予怀,最后,她没有开口问殷予怀,而是弯着眸,看向青鸾。

    青鸾摸了摸鼻子:“青鸾总得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梁鹂笑笑,不再说什么。

    等到青鸾退出去时,殷予怀已经将用膳的一切准备好了。

    梁鹂用起膳,开始日常找殷予怀的麻烦:“是青鸾去拿的早膳吗?我不喜欢这几道菜。”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摇头:“不,是在下去拿的。不,不喜欢吗?”殷予怀看了看菜,昨日,鹂鹂不还是喜欢这些吗?

    “嗯,不太喜欢。”梁鹂说的很认真。

    “都不喜欢吗?”一边说着,殷予怀一边夹走他放到她碗中的菜。

    梁鹂更认真地说道:“对,都不喜欢。”

    殷予怀放下了筷子,没再说什么,轻声道:“那鹂鹂稍微等在下一会。”

    就在殷予怀已经要推开门时,梁鹂轻声笑笑:“殷予怀,我突然又喜欢了。”

    如若再看不出来梁鹂是在逗弄他,殷予怀也就不是殷予怀了,他放下准备开门的手,好脾气地回到了桌旁,又耐心地将菜都夹了一遍给鹂鹂。

    从始至终,梁鹂就那样,轻笑着,望着殷予怀。

    待到殷予怀做完一切,梁鹂不经意说道:“殷予怀,今日我要出门,去外面的铺子,可能明日才回来。”

    “需要在下同你一起去吗?”殷予怀回道。

    梁鹂摇头:“不用啦,是我一直管着的铺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有些偏远,如若晚些去,今日便回不来了。青鸾会陪我一起去的,你别担心。”

    殷予怀没有再说什么,笑着点了头。

    *

    马车奔跑在小道上。

    马车内,青鸾看着正咽下一口点心的梁鹂。

    “小姐,用些茶水。”说着,青鸾将手中的茶杯递了过去。

    梁鹂接过,完全咽下了那一口点心之后,轻轻地喝了一口茶。

    “城西那家布庄,离得远,小姐,我们到的时候,天色应该有些晚了。不过我一早便让人准备好了今晚要用的东西,小姐到了,转上一番,便可以到城西那边的府邸中去了。”

    梁鹂点头:“嗯,知道了。”

    青鸾掀开马车帘,准备透一下气。

    “别打开。”梁鹂淡声道,反应比适才快很多。

    青鸾听话地放下了手。

    马车颠簸了半个时辰,才到了城西那家布庄。梁鹂有太多铺子,城西这家布店,她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带着帷幔下车,原本在门口候着的小二,忙上来行礼:“小姐。”

    梁鹂应下,直接去了后堂,看着满桌子的账本,坐下来,随意看了起来。

    一旁的掌柜的有些冒汗,手心都在发抖。

    梁鹂翻到一页时,稍稍停顿了一番,随后随意地关上了账本。

    青鸾在一旁看着,心中摇头。

    这家布店虽然在小姐名下,但是向来,是颓玉在管着的。

    如今看着架势,这账本,怕是有问题。

    掌柜的颤抖地端上一杯茶:“小姐,喝茶。”

    青鸾上前,为梁鹂接下,放在前面的桌子上。掌柜的做贼心虚:“小姐,这样的粗累活,交给小的这种人就是了,不用、不用麻烦小姐。”

    梁鹂弯起眸:“掌柜做的很好,账目很清晰,我会在爹爹面前,为你美言几句的。”

    原本还在担心害怕的掌柜,听见这句话,直接行礼:“多谢小姐,能够为小姐和王爷做事,是小人的荣幸,日后小人一定——”

    梁鹂抬手,示意掌柜的不用再说了。她有些疲累地起身,向着外面走去:“没意思,唤个人,带我去宅子中吧。”

    “是,是,是,小姐请~”掌柜的忙招呼了一旁的小二:“你,快送小姐去宅子。”

    从始至终,梁鹂没有摘下帷幔,她轻声地笑了一声,随着小二出了门。

    看见梁鹂终于出了铺子门,掌柜的身子才开始颤抖。

    幸好,来的是不会看账的小姐。

    *

    被小二引到宅子中后,青鸾给了些赏银,让小二先下去。

    回来的时候,看见在藤椅上的梁鹂,青鸾上前,开始为梁鹂按额头:“小姐,账有问题吗?”

    梁鹂轻声:“嗯。”

    “这是颓玉管的铺子,不过,颓玉本就不擅长这些。”青鸾小声嘀咕。

    “你倒是会为他开脱。”梁鹂被青鸾逗得有些发笑。

    “这一家铺子是那样,其他的铺子,怕是也好不到哪去,寻个机会,去将颓玉手中的铺子都收回来吧。”

    青鸾点头:“是,小姐。”说完,青鸾望了望天色:“再过一刻钟,颓玉便该来了。”

    梁鹂没有说话,静静地望向那扇紧闭的大门。

    外面有人看守,殷予怀进不来的。

    虽然,没有人看守,殷予怀也多半不会进来。

    他只是担忧她的安危,所以才暗中尾随过来,不到迫不得已,他不会出面的。

    梁鹂望着已经要暗下来的天,乌云密闭,看着大雨将至。

    *

    梁鹂想的没错。

    殷予怀的确一直在她身后。

    待到梁鹂到了宅子中,殷予怀便选了对面的一处酒楼。

    虽然鹂鹂说没问题,但是殷予怀还是有些担心。城西到幽王府的距离太远了,如若鹂鹂出了什么事情,他就不能第一时间赶到鹂鹂身边了。

    只是他也不想反驳鹂鹂,便顺着她的话。

    左右,他不也没答应,自己不跟过来。

    殷予怀浅浅地为自己寻好借口,静静地斟了一杯茶。

    杨三正在窗边,看着来往的一切。

    城西和幽王府附近不太一样,没有那么繁华。从这里,再向西边走远一些,就是去往桃灵寺的路了。

    每次想起桃灵寺,殷予怀都会怔然一瞬。

    是在发现梁鹂便是鹂鹂后。

    他开始觉得,或许,这世间,真的有神佛。

    虔诚一些,总是没有错的。

    殷予怀正喝着杯中的茶,突然看见杨三的神情有些奇怪。

    窗户很大很广,即便是坐着,殷予怀也能看见乌黑的一片天。他起身,走到杨三身旁:“要下雨了吗?”

    杨三没有说话,殷予怀向着杨三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就看见,守门的侍卫打开了门。

    黑色身影停留了一瞬,就进去了。

    待到黑色身影进去之后,守门的侍卫立马将门关上。

    很巧合,殷予怀恰好看见了一切。

    杨三有些僵硬地开口:“殿下,这道黑色的身影,就是上次我在幽王府中看见的一身黑色长袍的男子。”

    殷予怀轻声应了一声,随后平静地坐下。

    他端起茶壶,开始斟茶,手却一不小心被烫到。

    随着茶杯“砰”地一声落地,天空中突然电闪雷鸣。

    视线黑下来的一瞬间,殷予怀在闪光中看见了自己颤抖的手。

    他轻声开口:“杨三。”

    杨三忙应道:“殿下,怎么了,你等我去点个灯,刚刚风太大,蜡烛被吹灭了。”

    “不用点了。”殷予怀的声音很静。

    杨三:“啊,殿下,很快的,你等我一会会。”说着杨三就要摸索去点灯。

    殷予怀声音更平静了:“不用点了,刚刚我摔碎了茶杯,可能会踩到。等这阵雷过去,就好了。”

    杨三:“是,殿下。”

    黑暗中,殷予怀看着杨三关上了那扇又大又广的窗。

    他垂着头,眸中没有什么神色。

    杨三没有认出来,但他认出来了。

    是颓玉。

    在因为雷电,天色瞬间昏暗数倍的半刻钟,殷予怀为颓玉的出现寻了很多个借口。

    例如,颓玉是了解这铺子的人,此时进去,不过是汇报消息。

    又或者,颓玉不知道,今日鹂鹂会到这个宅子中,他可能也有什么事情。

    再或者——

    蜡烛还是被点亮了。

    是小二从外面打开了门:“客官,外面雨大,你们关了窗。”说着,小二将点好的蜡烛放在了桌面上。

    烛光亮起的那一刻,殷予怀突然就想不下去了。

    他起身,静静地看着紧闭的门。

    雨下的很大,门被敲得很响,殷予怀甚至能听见,雨水一下又一下的冲击声。

    会吵到他们吧?

    为什么今天下雨了呢。

    这一瞬间,殷予怀突然想起这几日的一切。

    他为她拭去的眼泪。

    他因她应下的承诺。

    那些和鹂鹂有关的一切,开始逐渐剥夺他的影子,在一切的过往中,开始写上颓玉的名字。

    关了窗,却还是会透进来些风,风吹着,烛火忽明忽暗。

    殷予怀看着那扇窗,仿佛看着那道门。

    一瞬间,他悲哀地发现。

    他推不开那扇门。

    作者有话说:

    哦豁,开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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