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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

    余晚媱在第二日又随着傅氏拜见了宣平侯, 宣平侯傅长焕已致仕在家,闲暇时偶尔会去崇文书院授课,是个博学多才的老先生, 颇受这一带学子崇敬。

    下午时,娄氏着人请了戏班子进府, 杭州府的伶人唱腔和江都贴近,傅氏跟余晚媱都听的亲切, 娄氏坐近了扯着傅氏笑, “可惜了咱们只能在府里听听戏, 今儿一早, 跟你来的那两个年轻人出门去看老侯爷授课了,那场面才有意思。”

    沈玉容和余晚媱悄悄道,“我一听老先生念文章就打瞌睡,还不如呆府里听戏来的舒坦。”

    余晚媱凑她近, 小声解释道,“崇文书院跟京里的那些族学私塾不同, 在我们江南极有名望,很多书生都以能上崇文书院为荣,书院里的先生每在春夏时,会召学生共聚跨虹桥西的水上画舫,各舫散开,岸上围观者众多,先生当众出考题, 检验学子们功课,这叫舫课, 很热闹, 我倒也想去看看。”

    可惜她们不能外出。

    沈玉容惊叹, “怨不得今儿一早你哥哥跑来同我说,他要得先生点拨了,原来是因着这。”

    余晚媱拣一块点心,咬了口,没忍住笑,“我哥哥连这事也要跟你说一声,我都不知道。”

    沈玉容听出了她话里的揶揄,不免红了红脸,转移话道,“他跟我表哥一起去的,我表哥文采斐然,当初就是国公爷都夸他是栋梁之材,他们要是去了那什么舫课,表哥恐怕要出尽风头。”

    余晚媱敷衍的笑过,咽下点心继续听戏。

    沈玉容观察她脸色,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昨儿晚她从茶室出来,就见陆恒站在院里,像被抽走了活气,她没敢往前,只能等到他走了,才踱到他站着的地方,稍稍仰头正对着窗户,里头关了灯,她看不到什么,但陆恒在那里停滞许久。

    估摸着他们是有事的。

    恰时外面进来个嬷嬷,喜笑颜开的给娄氏、傅氏行礼,说道,“刚刚跟着世子爷的小厮回来了,说国公爷的那位学生在舫课上写了一篇文章,叫什么《硕鼠》,让老侯爷当场盛赞,力压舫上学子拔的头筹。”

    娄氏见过陆恒,当即赞不绝口,“我见他第一眼便觉得有出息,又是国公爷的学生,往后定能在朝堂有一番作为。”

    傅氏浅啄着茶水,心下是得意的。

    娄氏支着胳膊问她,“谁家的?”

    “小门小户的孩子,比不得咱们这样的大家,国公爷也是爱惜他才名才收了他,”傅氏编道。

    娄氏点点头,“我看他仪表堂堂,可有婚配?”

    傅氏呛了声,娄氏忙拍着她后背,“我瞧着年纪是不小了,但他长的是真好,要是家世再好些,我倒觉得他跟音旭般配。”

    余晚媱愣了愣。

    沈玉容显得尴尬,早几年陆恒刚入仕,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想给陆恒讲亲,可都被陈氏挡下了,陆恒从前名不见经传时,这些人从来不会想到陆家,毕竟陆韶安是个跛子,陆恒之后一路升迁,年纪又不小了,当初她还以为陆恒的妻子必然跟他门当户对,怎么也没想到娶的是余晚媱,倒不是她看轻余晚媱,实在是约定成俗,一般都是仕族之间通婚。

    “他已经娶妻了,”傅氏不显山不露水道。

    娄氏略微惋惜,“这个年纪,成婚是正常。”

    傅氏不经意的瞥了余晚媱,她没什么动静,像听不见她们的交谈,傅氏又想叹气,可还是憋住了。

    戏听完,宣平侯回府了,拉着陆恒进书房探讨了一上午。

    傅氏让余晚媱先回绿倚楼,她和娄氏私下说些体己话。

    余晚媱跟沈玉容各回了院落。

    绿倚楼附近临着松香春坞,初夏时节,草木青翠,她顺着青石小道往前走了一小会儿,就看见一座亭子,上书匾额沧浪亭,那亭子里有人在作画,是傅少安。

    余晚媱自觉要避嫌,准备沿原路回绿倚楼。

    “顾表妹,”傅少安唤她。

    余晚媱便不好装作看不见了,缓步上到亭子里,看石桌上那副画,他画的是只兔子,红通通的眼睛看人时极可怜,委屈巴巴的。

    余晚媱客气的夸道,“表哥这兔子画的很传神。”

    傅少安放下笔,随和翘起唇,“随便画的。”

    余晚媱唔着声,她跟这位表兄不相熟,凑一起没话说了。

    傅少安却是兴致勃勃,欣赏了一会画,问她,“表妹,你们府里的族学,是不是有个叫沈清烟的学生借读?”

    沈清烟这个人余晚媱有点印象,是沈玉容的庶弟,沈玉容对这个庶弟恨铁不成钢,常说他不学无术,整日里钻纨绔堆里阿谀奉承。

    “是有这个人,表哥跟他认识?”余晚媱反问道。

    傅少安摇了摇头,“上次小表兄来江南,身边带了个书童,就叫这名字,性子倒有几分趣味。”

    余晚媱心下震惊,顾明渊那次下江南是来秘密查江都私盐案,还把沈清烟也带上了?

    这等公事,他怎么会带一个不相干的人?

    她骤然想到傅氏先前说笑,怕顾明渊好男色,莫不是……真的?

    傅少安卷好那副画,“我本来还以为那书童是个不重要的,想跟小表兄借两日来逗乐,可没成想小表兄两天都不肯借,后来才得知,那书童是位小公子,是我冒犯了。”

    他冲余晚媱浅笑,“我想请表妹替我送这副画给那位沈公子,就说这是我的谦礼,望他不要记恨过往。”

    余晚媱心觉古怪,仍接过画,本欲退走,傅少安却笑,“那位孙公子站在松木下一直看着你。”

    陆恒来杭州府后,化名孙珏。

    余晚媱脊背僵硬,随即与他温温一笑,“我替表哥送画,还请表哥也帮我一个忙。”

    ——

    松木下,陆恒远远看着亭子,瞧不清楚她的面容,但她通身散发着愉悦的气息,她和傅少安一起下了亭子往绿倚楼走,他神魂恍惚,有那么一刻他感到什么东西从手心流走,他无力再挽留。

    天朗气清,他们在绿倚楼前言笑晏晏,谁也没有发现他,等到余晚媱进了院子,傅少安转头回林溪阁,他才后知后觉,他可能走错路了。

    下午,余雪晨带着自己的文章过来请教陆恒,陆恒给他挑了错处,随后邀他吃茶,“上回你跟我提了顾姑娘幼时差点遇害,后来她被你爹收养了,我想了解一下她的性格喜好,到时也能给傅老夫人说道。”

    余雪晨对他极佩服,自是尽数相告,“小媱秉性纯善,看似温静但骨子里极倔犟,记得家中刚请了先生,爹本来只打算让我一个读书,她却缠着爹也要识字,被爹罚跪,她仍不服软,跪到后头两条腿淤青,爹心软了叫她起来,她硬是不愿意,后来爹买了她爱吃的观音饼,又同意让她认字,才把她哄好了,她向来吃软不吃硬。”

    吃软不吃硬。

    陆恒默默记下,余雪晨又说了些余晚媱喜爱的零嘴吃食,这些陆恒都知晓,她怀孕的那段时间,檀棠院有专门的厨子侍奉,吃食上他都有把关。

    余雪晨端量着他,很小心的问道,“陆大人,您是不是对小媱有些关心过头了。”

    陆恒食指微曲,最终没有否认,他不是关心过头,他是关心不够。

    余雪晨忐忑之余又为余晚媱高兴,陆恒这般品貌,跟余晚媱实在相配,“小媱很爱听软话。”

    陆恒紧皱眉心,她爱听软话,那他现在哄还来得及吗?

    余雪晨也不敢多留,便起身告辞了。

    陆恒已然坐不住,踌躇良久,还是决定去绿倚楼,一次哄不好还有下一次,横竖在她面前,他已经是个不要脸的男人。

    杭州府的观音饼和带骨鲍螺最是有名,去食铺打听就能买到,只是买的人多,陆恒排到快黄昏才将这两样小吃买到手,日落西斜,他踏着轻快步伐折返回傅府,经过玉带桥,桥下的船夫在唱着歌谣,他蓦然心静,好像所有负重都消失,高低贵贱,她气他的轻视,他确实对商户看低,但这一路行来,他早已改观,他有错。

    他想得到一个悔改的机会,她说不给,他会哄的她自己改口。

    回傅家天幕降下来,府中各院都挂了灯笼,陆恒乘着夜色来到绿倚楼院门前。

    陆恒轻敲门,给他开门的是霜秋,看到他,霜秋讪讪道,“侯爷,您来的不是时候。”

    陆恒怔了下,“谁在里面?”

    霜秋道,“傅世子在小间厅给姑娘和岁岁小祖宗画小像,老夫人和娄夫人在茶室。”

    陆恒似心口抽疼一瞬,抬脚欲进去。

    霜秋拦在门前,“您别为难奴婢。”

    陆恒那双狭长的眼睛睁了睁,最终将手中包裹递给她,“送进去吧。”

    霜秋接了包裹,正犹豫要不要关门。

    他弯了个笑,“关门吧。”

    霜秋慌忙关了门,抱着包裹转回小间厅,对余晚媱附耳道,“姑娘,奴婢照着您的话回了侯爷,侯爷给您买了零嘴……”

    她将零嘴放到桌前。

    余晚媱看了眼,是她最爱吃的两样东西,他以前根本不会留意她喜欢什么,现下是费了一番功夫,做小伏低来哄她。

    “有劳表哥了,”她笑着对傅少安道。

    傅少安欣然一笑,研墨作画。

    院墙外,陆恒仰视着小间厅那抹亮,它亮了半宿,他在院外站了半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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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

    入夜后, 凉的渗人,小间厅的灯火在后半夜熄了,陆恒赤红着眼死盯着里头, 片刻功夫,院门开了, 令玉送娄氏和傅少安出来,待闩门时, 余光飘到东面墙角, 总觉得那里有个人, 只是松木遮蔽, 也不能确定,这深更半夜的,谁闲的没事往这里来呢。

    院门重新关紧,陆恒从松木中走出来, 仰头注视着那扇窗,窗上印着人影, 手里举着画,像在细品画作,他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直到那抹身影从窗纸移走,至此灯灭,只他一人孤独。

    陆恒后半夜才回房,再没睡着, 破晓时,外面有跑步声。

    他索性没再睡了, 起身出去, 正见一小厮进门。

    小厮朝他拱了拱手, “孙公子,我们夫人今早去云林寺上香,府里主子都去,要小的来问您去不去?”

    陆恒有瞬间沉滞。

    小厮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去吧,”陆恒笑了声。

    小厮便下去让人备车。

    ——

    云林寺在西湖边,已入了夏,日头烈的烧人,从傅家坐马车到云林寺约有小半柱香,下车后诸人皆热的生汗,婢女上前打着伞将他们迎进寺内。

    陆恒走在最后,没让婢女撑伞,目光远视着余晚媱,她今儿穿了件淡罗衫子,搭着婢女的手往前走,脸上被晒得发红,颊边颈侧浸出了汗,更衬的肌肤润泽透白,她走路还是慢,傅氏给她擦着脸,她还像不怕热的推了推,傅氏往她脸上摸一把,带着人进寮房。

    男眷被安置在另一侧寮房。

    傅少安摇着扇子给陆恒扇了扇,“孙兄,随我走吧。”

    陆恒掩下厌烦,抬手拨去他的扇子,淡道,“我不热,傅世子自己扇吧。”

    傅少安抬手做了个请。

    陆恒越过他,就近选了右边寮房,合上门后,听见傅少安在外面跟人说话,“我表妹怕热,让他们送些解暑的甜碗子过去。”

    陆恒抚着额,手背青筋暴起,耳听着他进了隔壁寮房,才将窗户打开,就看着那小厮佝偻着背出了穿堂门,绕到后方的寮房,跟外头的婆子交代话,不过须臾,那婆子从廊檐下去,再有一刻钟,就有小和尚捧着杯盏进去。

    那门做的巧妙,他这边只看得见仆婢进出,里边儿的女人再难看到,这也是防闲客偷窥。

    陆恒难得平心静气,望着门竟失神了。

    另一侧,那小僧人送了甜碗子进来,脆生生的跟余晚媱道,“这是傅世子特地交代送来给施主们的。”

    傅氏看他虎头虎脑,跟令玉道,“有带糖果子吗?”

    令玉说有。

    傅氏笑道,“给些让他吃着玩。”

    令玉忙叫来小丫头送了一包糖果子塞给小和尚,那小和尚抱着糖果子不撒手,阿弥陀佛的念了句,“师傅说,见了酒色财气,人我是非,贪嗔痴爱①,会移心性。”

    余晚媱心神一震,这句分明是《黄粱梦》里的唱词,他说的师傅莫不是……韩云生?

    傅氏笑骂了句小鬼头,“不过是几个糖果子,算是我施舍给你的,你师傅要说你,尽管叫他来找我。”

    小和尚便福了福身,退出房门。

    傅氏舀着甜碗子,不咸不淡道,“我本来不想说的,昨儿晚令玉送嫂子跟少安出去时,好像看到咱们院子外有人。”

    她不用猜估摸着也是陆恒。

    余晚媱喝着甜水,没话。

    这甜碗子是傅少安叫人送来的,傅氏没喝几口放下,“窈儿,我是不愿你远嫁的。”

    言下之意,她要是跟傅少安真有了情,傅氏是不同意她嫁到傅家的。

    余晚媱笑笑,“母亲又在瞎想,我和表哥没什么的,我还有岁岁,舅母岂会同意我跟表哥?”

    她说到点子上了,诚然娄氏热情好客,但她门第观念重,余晚媱是傅氏亲女不假,但终归嫁过人,娄氏不可能将她放在儿媳妇的范围内考虑。

    “我是想着最好在京里给你选个夫家,往后也不会离我太远,我想你时就能见面,”傅氏道,她心里属意陆恒,毕竟满燕京城的世家公子排排站,陆恒好歹是个鹤立鸡群的,虽说他尚在丁忧,可丁忧之后,他仍能重回朝堂,但眼下余晚媱铁了心不愿再进他陆家,她自不能逼着女儿,左不过再挑个有担当的,比陆恒差些也无妨,关键是会疼人。

    余晚媱想笑又不敢笑,母亲这还不死心,便敷衍着,“母亲说的是,咱们去上香吧。”

    傅氏便带着她和娄氏去进香,拜了各个神殿,转一圈回寮房人都累困了,余晚媱扶着她躺倒。

    傅氏叮嘱她不要乱跑,过会子就得回府,余晚媱答应着,看她睡下了。

    余晚媱叫来令玉守着她,自己转到外室,让秀烟再去把那个小僧人叫来。

    房门掩上,余晚媱问那僧人,“你师傅可叫韩云生?”

    小僧人急忙点头,“施主还记得他就好,我师傅从大理寺逃出来了,正躲在这里,施主要不要见他?”

    余晚媱匆促紧住手指,韩云生很有可能参与了江南私盐案,她没有必要再见他了。

    小僧人眨着眼睛看她,“施主不想见师傅吗?”

    于情于理,余晚媱都不应该再跟他见面。

    小僧人道,“师傅让贫僧提醒你,你们离京后,就有人想在半道杀了你们,但没料到你们走的陆路,只是你们在青州府又泄露了行踪,你要小心,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说完就告退了。

    余晚媱心底发寒,若这话是真的,谁会想杀他们?

    ——

    那小僧人进了两次寮房,全被陆恒看在眼里,陆恒微眯住眼,心觉不对劲,但此处毕竟不在京里,他不好随意乱走,只得压下犹疑,也许只是他多想。

    在云林寺用过斋饭后,歇到下午日头没那么毒了,众人才不紧不慢出了寺庙往回赶。

    白日热的很没什么人出来,这会子倒有不少人出来走动,杭州府水域广阔,船舫漂泊,尤其入夜,水泊上更是炫丽,常有舞伎在船头跳舞,引得一众看客喝彩。

    马车里的女眷们听着喧闹,还是有几分意动的,娄氏干脆想了个主意,“咱们府里的池塘虽比不得外头水泊宽广,容纳个把船舫还是行的,今日既然起兴,不如就在府里的池塘上乘水赏月,比外头清净。”

    各人自然愿意。

    余晚媱听了小僧人的话,原本也不想在外面逗留,娄氏这主意好,她免不得放松。

    回府后,娄氏吩咐底下在飞虹园的远香泊上放了几艘船,这时节荷花正盛开,那几艘船停在水面,近荷花处,可闻见阵阵荷香,府中婢女乘小舟上船送菜,各人坐于舱内,倒有野趣。

    娄氏和傅氏怕姑娘们拘谨,两人另坐了条船,余晚媱这头和沈玉容并着府里几个姑娘围坐,玩了会儿飞花令,就见岸上有人在放烟花,全跑船头欣赏,满天烟火绽放,绚烂梦幻,看久了便像是在做梦,傅家的几个姑娘在府里玩惯了船舫,更对烟花感兴趣,忙下到小舟,跑岸上跟他们要烟花放着玩。

    船舱内仅剩了余晚媱跟沈玉容。

    沈玉容发笑,“你们南边儿的姑娘性子个顶个欢脱,还是家里纵着的,要换在京里,这不许那不许,全成了木头。”

    余晚媱给她斟了些白露酒,轻叹,“咱们只能在这里呆一个月,母亲急着回去。”

    他们这回出来快有两个月,时间是长了些。

    沈玉容浅品着酒水,“顾姑娘不想回?”

    微风吹着船渐渐行到水深处,余晚媱头依着竹窗,眼一抬,就和对面船上的男人碰上了视线,许是喝了点酒,头发晕,其实看不清他是谁,但那眼神刻在了她的记忆里,她想忘记他是谁都难,她将头缩了回去。

    “倒不是不想回,哪儿都一样的。”

    沈玉容和她碰了杯酒,“傅老夫人打算走水路还是陆路?”

    余晚媱撑着脑袋笑,“母亲想走水路,水路快,到时有舅母家派护卫提前跟沿途州府打好招呼,就不用怕有水盗侵扰了。”

    但她现在又后怕,这么大张旗鼓的回去,行踪必然被想杀他们的人盯着。

    沈玉容喝了两杯酒,昏昏欲睡,赶巧她的丫鬟翠云上船来叫她,“姑娘,茹儿小主子醒了,吵着要您。”

    沈玉容搭着她手起来,跟余晚媱道,“咱们上去吧,不早了。”

    余晚媱轻挥手,“这船上又不止我一人,难得放松,我想多呆会。”

    沈玉容让她少喝点,便起身乘小舟回了。

    陆恒早注意到那船上估摸只剩了几个丫鬟和船娘,这会还没到夜深,他所在的这艘船只有他和余雪晨,傅少安早出门去会客了。

    沈玉容从船上下来后,余雪晨也呆不住了,只是碍于陆恒在,他没好意思说走,陆恒很体谅他,“你回吧。”

    余雪晨客套的朝他作揖,忙不迭下了船。

    陆恒交代船夫,“往那艘船划近些。”

    那船上的姑娘都下去了,船夫当里头没女主子,不消在意男女大防,划着船靠近。

    岸上的姑娘们还在闹,船娘坐在船头哼唱着,秀烟带着霜秋乘小舟去摘荷花。

    余晚媱算算时辰差不多该回去了,摇晃着起身往外叫人。

    船娘从船头爬起来,往船舱里走。

    陆恒看她走路步伐有力,顿时心慌,让船夫快速划近,他一跃身跳上船。

    秀烟扭头看到他,大惊道,“陆侯爷怎么厚颜无耻到这种程度,还跑咱们姑娘船上来了,咱们赶紧回。”

    小舟往回划。

    “快去叫人!”陆恒却大步冲进船舱,果见那船娘勒住余晚媱的脖颈,想将她从窗户推进水里。

    陆恒猛地伸手去抓人,那船娘却是个会武的,自袖中摸出一把匕首,返身冲陆恒刺来,陆恒连让了数次,矮身想袭她腿膝,可她忽然将余晚媱一把轰到他怀抱里,他本能伸手抱住人,那把匕首迅速往余晚媱后背扎去,他们离得太近,身后是窗户,他避无可避,只能抱住余晚媱一旋身,用空着的手擒那船娘,可匕首一偏,快准狠的扎入他后背,他疼的眼前发黑,还是摁住船娘的胳膊用最后的力气将她的手折伤。

    随后便如一片落叶,带着余晚媱一起坠入河中。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黄粱梦》戏曲感谢在2022-07-09 22:32:24~2022-07-10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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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

    河面传来一声急促尖叫, “快来人!我们姑娘落水了!”

    傅氏和娄氏闻见声,双双出船舱,只见余晚媱所在的那条船围了三四条小舟, 许多仆役下水打捞人,那船上的船娘伤了手, 鬼鬼祟祟下了小舟想跑。

    傅氏眼尖看到,冲船头船娘道, “赶紧划过去拦住她!”

    娄氏推一把跟前的丫头, “你快上去, 叫人来围住河岸, 若那船娘上岸,立刻抓住。”

    丫头忙坐了小舟上岸,叫来人将四周包住。

    那船娘眼看走投无路,竟一头投了河。

    一时有许多小厮跳进水中打捞。

    余晚媱被陆恒抱住不慎落水, 在水中酒醒了大半,本来单她一人能轻松上岸, 奈何陆恒抱紧她,她挣扎都掰不开,连喝了好几口水后,只能勉强带着他探出水面,正好秀烟递来竹竿,拉着他们上了小舟。

    两人倒在舟内,陆恒还是缠着她不放, 这会天黑的看不清人身,秀烟和霜秋一左一右想拽开陆恒, 可他浑身的力气都像使在余晚媱身上, 两个丫头怎么都扳不动他。

    傅氏和娄氏的船行过来, 令玉打着灯笼照明,只见陆恒抱着余晚媱犹如怀抱着珍宝,背上插着一把匕首,分明是昏厥了,手却没松一分,余晚媱奄奄一息的躺在他臂弯里,他们像最恩爱的夫妻,交颈依靠,谁也不能将他们分离。

    傅氏湿润着眼,看的忘神,倒是娄氏急了,“还不赶紧把他们拉开,这要是传出去,窈儿的名声别想要了。”

    傅氏欲言又止,想起来陆恒对外是个已有妻室的穷书生,也不能和娄氏多透露什么,只得看着娄氏派去的几个丫鬟,七手八脚将两人拉开。

    娄氏瞧陆恒伤的不清,慌道,“快快快!送他上去叫大夫!”

    余晚媱从陆恒怀中脱出,被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扶到大船上,傅氏搂着她直抹眼泪,先叫人送她进船舱,把湿掉的衣裳换下,待从船上下来,就有医娘过来给她把脉,有陆恒挡了那一刀,她只呛了点水,医娘开一点祛湿的药方,等她喝下药睡过去,傅氏才把心放平。

    余晚媱这一觉睡到隔天晌午,她做了个梦,梦里陆恒抓着她不放,满面狰狞,要把她关回檀棠院,她忽然听到了岁岁的哭闹声,一刹那惊醒,睁眼便是傅氏坐在床边,岁岁趴在她腿上嚎,傅氏也在偷偷拭泪。

    余晚媱爬起身,“母亲别哭了。”

    她抱过岁岁,兜着孩子轻晃,很快将岁岁安抚下来。

    傅氏深吸着气,弯笑道,“母亲不哭了,你饿不饿,母亲叫他们进来摆膳。”

    余晚媱没胃口,当先下床在秀烟的服侍下洗漱,随即再出来已不见疲态恐慌。

    傅氏还是让人送了些粥来,余晚媱坐在桌边有一下没一下的吃着,傅氏告诉她,“你那船的船娘淹死了,你和瑾瑜是怎么会落水?”

    余晚媱面上有一丝木钝,“那个船娘想杀我,他救了我。”

    傅氏两手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又是一阵伤心,“可怜瑾瑜旧伤才好,又添新伤,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余晚媱藏在桌下的手指攥紧,她匆匆喝完粥,想回屋照看岁岁。

    傅氏看着她,“他救了你,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余晚媱默然,俄尔道,“我没有求他救我。”

    傅氏噎住。

    余晚媱扬起唇对她笑,“母亲,是他自己要跟着我们,他大可以回京,做他的威远侯和大理寺卿。”

    傅氏在她眼底看到一片冷漠,若在意的人见了,必定会被扎的体无完肤。

    傅氏摸了摸她,“歇着吧,是母亲多事。”

    余晚媱轻轻地点头,起身转步,进里间。

    房门合上,隔绝了外界所有。

    下午,沈玉容过来跟傅氏知会陆恒的状况。

    “那把刀扎的太深,大夫取出来时留了许多血,我刚刚过去,表哥才醒,睁眼第一句就问沈姑娘有没有事。”

    “瑾瑜是个痴情的,可窈儿性子犟,我劝不住,又怕说狠了叫她难过,我也不管了,他们年轻人自己折腾吧。”

    “京里人都知道表哥已停职丁忧,又遭刺客劫杀,这回那刺客冲着表哥来,表哥好好儿的在杭州府,若对方真想对付表哥,只需往京里递话,圣人一旦轻信,就怕陆家会遭灭顶之祸。”

    随之而来的是声叹。

    “倒不用担心,刺客是想杀窈儿,瑾瑜替她挡了,”傅氏未免唏嘘,片刻又出声,“窈儿到现在还不知道瑾瑜已停职丁忧,早前凡是听到瑾瑜的事,她都极其抵触,这才不敢在她面前提,现在她觉着瑾瑜跟着我们,是他自找的,其实瑾瑜能有什么错呢,我想替他说两句,却又怕她难过,我这个做母亲的还是舍不得她难过。”

    “王家都没了,想不明白,圣人为何不解了表哥的丁忧,让表哥复职。”

    “丫头,我跟你私下说一句,你可别往外说,瑾瑜这回是撞上铁板上了,全是那江南私盐案惹的麻烦,他之所以停职丁忧,归根结底是圣人不让他查了。”

    余晚媱立在窗前,有刹那发颤,岁岁吃着小肉手,眨着黑葡萄似的眼珠子,忽的哇一声,余晚媱再想捂住她的小嘴已经来不及了,她还在她怀里拱来拱去,嘟着小嘴咕噜噜,“母、母、母………”

    傅氏跟沈玉容听见小娃儿喊声,赶忙走出来,傅氏惊喜道,“咱们岁岁是不是要叫母亲了?”

    她从余晚媱怀中接过岁岁,从岁岁嘴里拿过小手,握着指向她,“跟外祖母叫,母亲。”

    岁岁踢蹬了两下脚,冲余晚媱张手要抱,“母、母、母齐……”

    牙牙学语的幼儿,叫人时还不能准确的喊出来,但光叫了这声,就足以让人激动了。

    余晚媱红着眼睛将她抱住,低头亲了亲她的小脸。

    傅氏也眼睛起热,轻拉了拉岁岁,“快叫叫外祖母。”

    岁岁扭着脑袋蹭余晚媱,嘴里叽咕着“母齐”,还咯咯的笑。

    傅氏抱怨,“小没良心的,也不叫声外祖母。”

    沈玉容乐道,“茹儿过了周岁才会叫娘,这孩子可真聪慧。”

    恰时令玉近前,躬身对傅氏道,“老夫人,派往江都的人回来了,正等在外头。”

    傅氏神情一肃,忙叫进来,随后让人去请余家父子,沈玉容不便久留,就先走了。

    几人在茶室里,当中支了扇屏风,余家父子坐在屏风外,余晚媱和傅氏在屏风内,地上跪着人回话。

    “奴才们去了江都余家老宅,那里已经被打砸完了,里头没一件好物,奴才们经人打听才得知,这宅子早就被衙门的人搜刮一空,只剩一个破落屋宅,余家的引岸也被江都的几个盐商一起分走了。”

    余忠旺蹭的站起来,瞪圆了眼,“什么!我都没罪了,他们怎么能不顾王法强占我家中财物!”

    傅氏给令玉递个眼色,令玉把那奴才领走。

    余忠旺火冒三丈,“这不行,我得回去,不然我的引岸就真没了!”

    余晚媱想劝解,傅氏道,“岁岁该饿了,你先带她回屋,这里有我呢。”

    岁岁确实饿了,余晚媱跟余雪晨互相暗示,先离开了。

    “爹,咱们就是回去也会没命,他们都敢抢咱们家,还怕您一个老头?”余雪晨沉声道。

    傅氏跟着帮腔,“是啊,余老爷子就是转不过弯,眼下这时候肯定不能回去,人说官官相护,前头私盐案才处置了几个官,你这都得罪了多少人?还巴巴儿的要回江都。”

    余忠旺叫他们说的吓住,又着急又不服气,一时竟成了两难。

    傅氏道,“依我说,你们不如先跟我们回燕京,想做生意,京里有的是生意,就凭老爷子你这手艺,在京里也能闯出一片天,何必拘泥在江都呢。”

    余忠旺叫她夸的飘飘然,心内虽对江都有不舍,但想想回去可能会死,就答应了跟她回燕京。

    余晚媱将岁岁交给奶娘后,傅氏来跟她说了余家父子愿意随她们回京,这桩心事终于了结,余晚媱才有了点闲心想起来陆恒。

    下午日头毒,傅氏她们都在屋里睡午觉。

    余晚媱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悄步出去,正见霜秋在院门口指使人挂竹帘,挡光照。

    她趿着鞋踱近,霜秋看见她,忙撑开伞给她遮阳,“姑娘怎么出来了?这会子正热,仔细中暑。”

    余晚媱犹豫了会,放低声,“我想去趟珑翠轩。”

    珑翠轩是陆恒住的院子,离这里不算远。

    霜秋心领神会,搀着她引路。

    陆恒毕竟和傅家非亲非故,珑翠轩的小厮只两个,这会子都躲阴处打盹。

    余晚媱轻着步子入屋,但见陆恒趴在床上睡觉。

    她慢步近前,审度着他,这一脸落魄像实在跟以前的骄矜傲慢大相径庭,原本她是不愿来见人的,但听了傅氏的话,她想来问他,是否真是江南私盐案害他停职丁忧。

    她在床前立了会,看他睡得太深,又歇下心思,准备离开。

    那床上陆恒忽然睁开眸,四目相对,他还在迷糊中,以为是在梦里,伸手便想抱人。

    余晚媱身体颤了颤,到底没忍住,一把将他推倒。

    作者有话说:

    对不住,最近卡文卡的太厉害,真的很抱歉,看看明天能不能调整过来,明天会努力多更点,么么!感谢在2022-07-10 22:00:00~2022-07-11 22:1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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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四章

    余晚媱手劲不大, 换作寻常,根本不可能把他推翻,但他身上有伤, 她这猛地一下,直接推的人栽回床, 随即便是嘶一声,她揪着袖子不敢上前, 极小心的往后退。

    陆恒彻底被疼醒, 先扭头看身后伤口, 渗出了血, 他动一下都痛。

    他虚弱的侧靠着枕头,仰脸望向余晚媱,眼微张,她真来了。

    “找我?”

    余晚媱蹙起眉心, 斜着眸瞥他,因是夏日, 他睡的凉席,身上仅着件霜色宽袖大襟长袍,这般姿势他衣领开了大半,结实的肩骨腹背袒露,可见肌肉虬结,只是纱布裹了半个肩头,虽知他伤的种, 但姿态太过慵懒,无端添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迫意。

    余晚媱浑身紧绷, 她是来问话的, 问完了就走, 紧张什么。

    陆恒苍白着脸趴倒,眼上挑凝视着她,从她的脸庞看到身体,确定她完好无损,才转过眸光。

    两人静默。

    “你停职丁忧是因为江南私盐案?”余晚媱问道。

    陆恒回她,“我父亲身亡,按照规定我本该丁忧,跟私盐案没关系。”

    余晚媱抿唇,过良久掀起眼看着他,他素来衣冠整洁,身姿挺直,这会长发未束,形容憔悴,大概是她见过的最颓废模样,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答复,可以高高兴兴离开,但她隐隐觉得陆恒在说谎。

    陆恒口干舌燥,原本不想麻烦她,但她杵着不走,又没法叫小厮,横竖在她心里他已经无可救药了。

    “能给我倒杯水吗?”

    余晚媱想一走了之的,可他嘴唇很干,失了唇色后更像是缺水,她犹疑片刻,踱到桌边倒水。

    陆恒有点懵,他故意这么说的,照着她的性子应该立刻冷脸走人,可她真在倒水,她站在桌边,细细脖颈低垂,像株已绽放的花,虽不想引人注目,却诱的他神往。

    余晚媱端着水过来,递给他。

    陆恒艰难支起身,接过水一口咕尽,杯子给她,背上伤口巨疼,他脸上都疼出了汗,在她要走时,忽的握住她,哑声说,“离傅少安远点。”

    余晚媱心底才起的迟疑就叫这话掐灭了,她骤然挥开手,“我跟谁走近,与你无关。”

    陆恒再也撑不住,摔回床,脸上汗如雨下,席子上的薄毯染了血水,空气中都能嗅到血腥味。

    余晚媱看他快晕厥,禁不住战栗起来。

    陆恒在昏过去前赶她道,“走吧。”

    傅家到底不是京里,叫人看她入了他的房门,到时于她名声不好。

    余晚媱的唇翕动,终究没出声,小步跑出门外。

    霜秋慌张道,“姑娘咱们快走吧,奴婢刚刚听见那几个小厮说话声,大概要出来了。”

    余晚媱嗯着声,和她飞快往珑翠轩外跑去,有个小厮从旁边抱厦出来,打眼见到她们背影,心疑是府里哪个姑娘走错院子,他也没在意,便进了屋准备给陆恒换药,可入内就见陆恒晕倒在床上,席子毯子上都是血。

    那小厮胆战心惊,忙出去叫人。

    不过一天,府里就传遍了有姑娘偷进陆恒的院子,害的陆恒差点流血过多而亡。

    至于什么缘由有各种说法。

    一说这不是什么姑娘,是杀手伪装进来的,原本想再行刺,结果被小厮发现才装成府里的姑娘偷溜走。

    还有一说是府里哪个姑娘跟陆恒情愫暗生,知道他受伤后,偷偷过来看他,两人天雷勾地火,陆恒一时把持不住,太激动导致伤情加重。

    娄氏还来找过傅氏,她也当是刺客潜入珑翠轩,傅氏给敷衍了过去。

    晨起时下起雨来,傅氏披着衣裳出来,瞅见秀烟捧着水盆上了屋廊,水盆里有几条颜色鲜艳的小鱼,傅氏笑问,“给岁岁玩的?”

    秀烟道,“姝姑娘早上起来乱爬,今日雨水重,不宜抱她出来,姑娘才想着捞了两条鱼给她看。”

    傅氏张着嘴打哈欠,跟着她绕路上了二楼绣房,这绣房以前是她做姑娘时住的,后来她嫁人就让人改成了两层,上下都能住人。

    傅氏进门时,余晚媱靠在床边喂岁岁,半敞着衣衫,浓发如墨,容色皎艳,是深闺后宅中最叫男人动心的样子。

    余晚媱喂好岁岁,秀烟过来抱着她到矮榻上去玩。

    余晚媱系好衣衫,下床道,“这还早,母亲不睡了吗?”

    傅氏给她理了理衣领,按着她肩膀坐到镜台前,捏着木梳为她梳发,“你舅母昨儿跟我说,瑾瑜院里又出了刺客,我琢磨那刺客针对的是你,不应当往瑾瑜院里跑。”

    余晚媱唔一声,往别的事儿上说,“母亲,咱们回京,您给父亲传信了吗?”

    “还没,你父亲就是个没正形的,我正想着不声不响回去,看他这些天老不老实,”傅氏淡淡道,顺手给她挽了个低髻,又将原话绕了回去,忧心忡忡的问她,“窈儿,你是不是去瑾瑜屋了?”

    余晚媱顿促,零模两可的唔一声。

    傅氏忙转过她身体,严肃道,“你对瑾瑜做了什么,他的伤还添重了。”

    余晚媱张大眸,“我只是去找他问了些东西,不曾碰过他。”

    她记得离去时他人要昏过去,可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脆弱成那样,她回来时有想过他可能是故意装柔弱,没想到是真的伤重了。

    傅氏自然信她,感慨道,“不说他了,咱们这次回京,我得给你哥哥定媳妇了,我这里有几个属意的,等回去你替我参谋参谋。”

    余晚媱便想起傅少安让她带给沈清烟的那幅画,道,“母亲,您给大哥挑嫂子,不问问大哥吗?”

    傅氏唉声叹气,“怎么不问,他不上心,你们兄妹两个一个比一个磨人,你大哥就没把我的话记心上,你这丫头又是个倔脾气,也不知道我怎么就生了你们两个小混蛋。”

    她语气里含着嗔怪和宠溺,并不是真的数落她。

    余晚媱微红起脸,被她搂怀里,“咱们后日走吧,到京里差不多在六月,赶上你生辰,母亲得给你大操大办一场。”

    余晚媱仰头笑,“我以前过生辰都是十二月份。”

    腊月二十八,是她丢了的日子。

    傅氏把她抱紧,眼底有泪,“母亲一定不会放过伤害你的凶手。”

    余晚媱放松了身子,依靠她,许久轻轻的嗯着。

    ——

    因着傅氏要走,隔天傅府就开始抽调精锐护卫,及收点一切行囊租赁船只之类的,晚上还在府里摆了宴席,倒是热热闹闹过了一天。

    隔日早,娄氏从云林寺求来两个护身符叫她们母女一定呆着,直说云林寺的符最是灵验,那寺中有僧人也要去燕京,遂同他们一路上了船。

    陆恒因有伤,被安置在右边船舱,和余家父子并住在一块。

    余晚媱和傅氏带着岁岁住在当中的正舱,跟他相邻,左侧住的是沈玉容。

    旁边还有个大货舱,里头分成三个隔间,供护卫和下人及僧人休息。

    走水路要舒坦的多,只要不刮风起浪,在船舱里如履平地。

    但对陆恒是折磨,自上了船就一直晕着,沈玉容跟傅氏去看过几回,只能叫人照看着,唯恐他会在路途中有不测。

    这夜,狂风大作,暴雨倒坠下来,整艘船都在摇晃,好在掌舵的船夫就近停在附近的码头,船倒没什么事,就是船舱内进了不少水。

    傅氏把怀里的岁岁塞给余晚媱,给她盖好被褥,下地要往外走。

    她毕竟上年纪了,船身摇晃她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差点踉跄着摔了下去,被余晚媱扶住道,“母亲,你要去哪儿?”

    傅氏道,“我去看看瑾瑜。”

    余晚媱忙止住她,“母亲你在这里陪着岁岁,我去瞧。”

    傅氏迟疑,“还是我去。”

    余晚媱拉她坐回床,轻柔道,“您走不稳,我怕您摔着。”

    傅氏也没拉扯,就任她下床,叮嘱道,“瑾瑜估摸还晕着,要是情形不对,让大夫去给他看看。”

    余晚媱说好,快步走出去,淌着水进了陆恒的船舱,桌上的蜡烛倒了,蜡油粘着烛火,将熄未熄,借着这点光,她看见陆恒半个身子垂在床下,随着船晃荡往下掉,她要再来迟一些,估计人就掉到地上了。

    这种时候她暂且放下了心里芥蒂,走到床边探手扶他。

    男人的身子极重,她费了很大力才托住他,想将他扶回床。

    船身摇晃,她的脚没稳住,蹒跚一滑,人先倒榻上,他跟着压下来,灯火骤时熄灭,他们鼻息交织,眼睫轻动时,感觉和他的睫毛触到一起,窗外电闪雷鸣,仅有这丝光照在他面上,还闭着眼,眉心浅皱,下一瞬就要醒来。

    余晚媱手撑着他肩膀,想推开他,一只手摸索着抚住她手背,他眼睛挣扎着睁开,和她相对有须臾怔神,强支起身,想让她走。

    余晚媱心口跳的异常快,忍着腿软要下榻。

    那船舱门被人推开了,一个僧人摸黑走进来,陆恒憋住疼伸手把余晚媱拉到身后,寒着嗓音对外,“站住。”

    那僧人呵呵的笑,“陆大人,您都病成这样了,还敢逞威呢。”

    作者有话说:

    对不住!给大家鞠躬了,真的太卡了,不敢给大家画大饼了,暂时这两天保持日更三千,我去捋捋大纲,等通顺了再加更,请见谅,么么!感谢在2022-07-11 22:17:02~2022-07-12 22:0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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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

    这声音分明是韩云生, 他跟上船了!

    他刺杀过陆恒,现在趁着雨夜过来,莫非还想要陆恒死?

    余晚媱意识到不妙, 胸口益发惊悸。

    屋内阴暗,地上全是水, 陆恒睡得那张榻不大,勉强挤上两个人, 陆恒盘着腿挡在她身前, 极从容道, “能从诏狱里跑出来, 你倒是有几分能耐。”

    韩云生啧啧的笑着,慢步走近。

    陆恒冷声说,“我只是受伤,我还没死, 只要我喊一声,护卫就会过来, 你想好怎么死了吗?”

    韩云生的脚步顿住,沉默了会儿,抬脚勾来板凳坐下,黑夜遮挡了这间船舱,他看不见陆恒,陆恒则看不见他,他发出一声很低的轻笑, “陆大人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逃出来的吗?我能逃出来还得感激您。”

    床上人宛若一座佛像,静寂无声。

    韩云生混不介意, 自说着话, “全燕京城都知晓您因刺客劫杀而下落不明, 您这样尊贵的身份,可是惹的一堆人在找您呢,您的那些下属都以为我跟刺杀您的那帮人是一伙的,故意放松守卫,任我从诏狱逃出来,想通过我找到您,我也想找您,毕竟我的两个徒弟还在您手上,这不就被我找到了。”

    “他们人呢?”陆恒问道。

    韩云生耸肩,“跟我跟丢了。”

    这语气着实漫不经心,是他惯常和人调笑的口吻,带着轻佻,和余晚媱记忆里那个摇着折扇,眉目流转的风流名角重合。

    陆恒再次缄默。

    韩云生道,“陆大人不惜以身为饵将王家彻底掀翻,还能安然无恙的跟着英国公夫人一起去了杭州府,圣人和燕京城的那些官儿可都担心着您,这要是发现您伙同英国公府骗了他们,怎生了得?”

    经年累月跟戏打交道,他的话音里都不自觉带上了一股阴阳怪气的戏腔,余晚媱同他相识以来,已习惯了他这个性格,从前只觉得他是刀子嘴,豆腐心,他的百香园里收留了很多孤儿,他给了那些孤儿一个生存之地,这是她最敬佩他的地方。

    即便猜到他与江南私盐案有牵扯,她也只是不想再与他有交集,从没想过要害他,如今他却想把英国公府搅进浑水,他明知道她是英国公嫡女,她曾经还为了救他,把他藏进府里。

    他却想恩将仇报。

    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她顾念着他的良善,他却如毒蛇般张开獠牙想撕咬她。

    过了良久,陆恒反问他,“你忘了英国公府曾救过你?”

    对面的和尚一时噤声。

    陆恒晕船,坐久了会眩晕,不自禁朝后倒,贴到身后香软身子,不等她推,他自己又坐直了,恹恹道,“说明来意,我没功夫跟你闲扯。”

    韩云生立刻道,“当初余家父子若真死了,江南私盐案顺势结案,我也不会想杀您,您和我没有宿怨,我拿钱办事,王家只想您收手,可您执意往下查,最后逼得圣人下旨命您停职丁忧,大人没必要记恨我。”

    余晚媱滞愣着,原来包括他在内的那些人都想她父兄死,她父兄成了替死鬼,他们拿钱的拿钱,自此高枕无忧,陆恒想查明真相,他们便几次三番暗杀。

    一切明了,她出逃那晚,其实是他一早瞅准了的,杀了陆恒,她蒙在鼓里,或许跟他回江南后还像以前那般毫无芥蒂的谈笑风生。

    自始至终,她都是颗棋子。

    陆恒微侧头,感觉到她身上气息发沉,知晓了自己一直信任的人竟然是害她父兄落入诏狱的凶手,她必然是难受的,这无解,他也没办法劝慰。

    韩云生还在说,“我想跟大人做个交易。”

    陆恒薄唇轻动,“什么交易?”

    韩云生笑,“我回了一趟江都,我的园子都被大人的手下砸完了,除了大人手里的两个徒弟,我其他的徒弟在别人手里,对方要挟我,想办法除掉您,我现在冒险来找您,想请大人帮我救徒弟,我愿意配合大人查案。”

    这桩买卖不是很划算,江都余家都被瓜分了,陆恒已差不多能猜到是陈家所为,想除他的无非也跟陈家有关,他现在丁忧在身,圣人一朝不解了他的丁忧,他就不能继续再查这件事,这案子已经在圣人的暗示下结了,都察院和大理寺都不会再翻出来查探。

    韩云生眯了眯眸,另加话,“大人难道不想知道,十五年前那次在陈二太爷府上幽冥阁刺杀圣人,幕后主使到底是谁吗?”

    陆恒和余晚媱俱是一怔,十五年前那次刺杀,锦衣卫分明查出来是二皇子生母所为,那案子早已随二皇子被贬、母族被屠而尘封。

    他莫不是在故弄玄虚?

    韩云生起身道,“若我不能安然入燕京城,会有人将陆大人和英国公府做局陷害王家的消息散布出去,我相信大人一定有抉择。”

    他踱出了门,还甚是体贴的将门关上。

    陆恒那硬挺着的气力消散。

    紧接着人侧倒下来,仅剩的一点力气用来防止自己倒她身上,他也知道自己很招她反感。

    余晚媱看他要掉地上,急忙一伸手环到他腰上。

    他明显一震,回过头看着她,若是离得远,也不会看到彼此脸上的细微表情,这么近,他看清了她在慌张。

    这是做不得假的。

    她到底心软。

    只是他尚未露出喜色,余晚媱猝然松手,他跌到榻侧,差点撞到木柱上。

    她匆匆跳下榻,一扭腰侧了身,根本不给他看自己神色。

    陆恒扶着额在榻上翻身,趴回枕头,仰脸喘了口气道,“想跟我说什么?”

    余晚媱抿嘴不语。

    甲板上可听到有人走动,过不了多久,大概这间船舱就会进来人。

    室内太暗了,他的凝视时间一长,便觉出她的身形融进了黑暗里,他看不到她。

    可能她也不想多说话,打开了门就能出去。

    晕船使得他精神不济,他快要昏睡过去。

    她很低很轻的说了句,“在圣人眼里,你和我有什么区别。”

    皇权之下,皆为草芥蝼蚁,规矩是他们定的,他们说谁低贱谁就必须低贱,他认为她上不得台面,她就只能被他私藏在后院。

    陆恒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她挪开脚要走。

    他突的从榻上下来,忍着眩晕和巨疼一步步追到她身后,手伸直抓住她的手腕,急促道,“等等。”

    余晚媱可以挥开他,但她停住了,她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他有伤还晕船,如果她下手太重,可能会加重他的伤势,她是无所谓的,可母亲还有沈玉容她们会在意。

    陆恒站不稳,摇摇晃晃的,其实说话都快没力气了,却用气音对她轻道,“商人重利,百姓朴实,若再给商人抬高地位,受压迫的便是那些日夜在田地间耕耘的农户,他们可以轻易压价,那些靠着田地生存的百姓就会被逼死,若无朝廷征管,只依利而行,大雍就乱了。”

    余晚媱麻木的想,他总是有一堆道理,她不该停在这儿听他说这些自以为她不懂的东西,她实在是浪费时间。

    她用另一只手拨他的手指,他的手一拉,倏地将她拥入怀中,他的下巴抵在她肩头,他在她耳边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因为高傲伤透了她的心。

    对不起,他自私的将所有龌龊都归结为是受她诱惑,拒不承认他是个卑劣的男人,拒不承认他对她萌生了爱意。

    他察觉怀里人在发抖,试探着捧起她的脸,在唇快贴近她时,被她猛地一推,他这时最后的劲都耗完了,两腿一软,差点跪到地上。

    船舱门打开,余雪晨和余忠旺披着衣裳手举灯火进来,一眼就见陆恒快给余晚媱跪下。

    余忠旺哎呦一声,慌手慌脚的架住他,直嚷嚷着,“使不得!使不得!我闺女受了您这一拜得折寿。”

    他招呼余雪晨,余雪晨赶忙把蜡烛放到桌上,望一眼余晚媱,她脸色发青,也不知是不是屋里灯照的原因,总觉得她眼睛里隐隐闪着光,还没看清是不是有泪,余忠旺就近催促余晚媱,“你赶紧回去睡,别在这儿干杵着。”

    余晚媱便把头低下,出了船舱。

    余雪晨和余忠旺一起扶陆恒回榻,余忠旺看他神情阴翳,刚刚还想给余晚媱磕头,小心道,“您可是睡糊涂了?”

    “没有,”陆恒把眼睛闭上。

    余忠旺道,“那您也不能给我闺女磕头啊,还好小的过来看您,您真要磕下去了,往后您还怎么做人?”

    陆恒头有些疼了,摁着太阳穴叹气,“你们回去睡觉吧。”

    余雪晨欲言又止,最后老老实实和余忠旺一起离开了。

    余晚媱回舱后,悄悄躺回床,傅氏混着睡意的嗓音响起,“瑾瑜那头还好吧。”

    余晚媱抹去眼角划下去的泪水,嗯了一声。

    舱室内安静,一夜无梦。

    ——

    水路行的快,途中有傅家护卫,沿岸又提前打点好,倒不曾再遇到危险,至六月初抵达燕京。

    彼时陆家正出了桩事,陆韶安那个外室香娘带着外室子登堂入室,逼着陆家族老承认他庶子的身份,从而让他袭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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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

    陆家这事闹的满城尽知, 多的是人看笑话。

    傅氏带着余晚媱回府是在下午,陆恒没有进英国公府,他在水上这大半月昏头昏脑, 身上的恢复的很慢,下地行走尚且艰难, 原本傅氏是想送他回陆家,但他自己有主意, 进了京后便和他们分开了。

    缘着余家父子特殊, 傅氏怕透露他们的身份, 会打草惊蛇, 对外称是她娘家的亲戚,余雪晨正好要参加秋闱考试,便让他入了族学,英国公府的族学向来在京里有名头, 许多官宦子弟都会上门求学,就是陆恒, 也曾在这里读过两年书,那时顾淮山还任詹事,平素空闲也会去族学授课,陆恒有幸受他教诲,这才说顾淮山也算是他的先生说法。

    这头傅氏和余晚媱回府后,府里没见顾淮山父子。

    傅氏也累,先和余晚媱歇下了。

    至晚间, 傅氏醒来,明德堂管事嬷嬷前来跟傅氏说, 顾淮山同几位老友在满绣招清谈, 估摸着要迟些回府。

    傅氏倒没太当回事, 顾淮山现今无所事事,有的是时间在外头跟那些狐朋狗友混日子。

    这会儿正是热的时候,明德堂各处都备着冰盆,岁岁在屋里呆不住,闹醒了余晚媱后,翻身打滚要出去溜达,余晚媱怕她在外头热到,只叫奶娘抱着上了水阁。

    余晚媱这厢出屋,见傅氏坐在廊下看账本,踱近笑道,“母亲你该歇一歇,天黑伤眼睛,明日再看也不迟。”

    傅氏摇头说了声不,拉着她低头,告诉她,“你瞧瞧,真不是我说,我们离家才三个月不到,你父亲开销大的能上天,你哥哥自己有俸禄,又有应酬,我就不说了,可你父亲都致仕了,哪来这么大花销,找账房支了足足六七百两银子,咱们家是比别人家好些,可也经不起他这么花。”

    余晚媱看着那账簿,一时尴尬,“父亲没准只是急用钱。”

    傅氏冷笑一声,“他一个糟老头子,每日里逗鸟吃茶,能有什么用钱的地方,我就怕他在外头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搅和,被人骗了钱还喜滋滋。”

    余晚媱看出她对顾淮山不信任,想替顾淮山说两句好话,才动唇。

    傅氏拍拍她手,“窈儿,正好趁着这个时机,母亲教教你怎么管家。”

    她心底有考虑,大凡仕族贵女,多在闺中就会被教导管家理事,余晚媱被认回来都二十了,又是妇人之身,往后若陆恒争点气,让她回心转意,陆家那么大家业总得要个人管着,她提前教好,也是为余晚媱以后考虑。

    余晚媱应声好。

    傅氏又有些发愁,“我原当陆家是清贵世家,怎的这陆老侯爷搁外头养起了外室,还养出了九岁大的外室子,瑾瑜回府有的麻烦。”

    余晚媱倒不知道这事,但也记得陆韶安是个假道学,一屋子通房,养外室也像他能干出来的。

    傅氏压着账簿,纳闷,“这外室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得知瑾瑜不见了,她带着儿子找上门,有点聪明劲儿。”

    余晚媱也觉得,陆恒若真死了,这外室子就是陆韶安唯一的血脉,时下讲究根系血缘,就是陆家不想认,他们还能告到官府,若真叫外室子袭爵,陆家从根子上就歪了,诚然明面上算不得什么,但也叫人诟病,陆家的清名估摸着是保不住了。

    傅氏伸了伸懒腰,把账簿递给她,“咱们府里的各应物事收支都记在这账簿上,单你大哥的院子有他自己的管事记账,他手头俸禄紧巴巴够用,不常在我手里支银子,你只管看看其他的,有什么看不懂的尽管来问母亲。”

    余晚媱嗯了声,笑问其他,“母亲,大哥是不是常进族学?”

    “你大哥可是三元及第,论起来这些孩子里,也就瑾瑜跟他不相上下,瑾瑜当年原本该是状元的,可圣人点他做了探花,这才让他错失三元,当时朝里大臣都站出来反对,直说圣人不该因貌贬才,圣人也觉得亏了瑾瑜,这些年对他也算委以重任,后来你大哥殿试,圣人还想点他做探花,被吏部并着都察院的几位大人给劝了,才保住状元郎,”傅氏满面自豪,甚为得意,“他寻常闲暇时,族学里的那些学生也常来找他讨教,他自己又是个好教学的,跟你父亲一个样,都爱管教人,族学里那些年轻的学生,敬着些的,都得叫他一句先生。”

    余晚媱哦了声,心下疑虑丛生,顾明渊跟沈清烟这不清不楚的,她有想过跟傅氏提,可她毕竟没证据,若傅少安有意挑唆,到时叫傅氏听了,家中指定是不得安宁,她手里那幅画怎么看怎么古怪,她原本是想让沈玉容带回府交给沈清烟,但后来一想算了,余雪晨也进了族学,到时由他交给沈清烟更放心,不用多生事端。

    这时院外跑进来一个半大小丫头,“老夫人、三姑娘,国公爷回府了,说今儿不来咱院里,怕扰到你们休息,等明个再来。”

    傅氏哼笑,从座上起身,快步朝外走。

    余晚媱怕吵起来,赶忙跟过去。

    顾淮山住在抚文馆,离明德堂不算远。

    余晚媱跟着傅氏进院子,正听顾淮山哼着小曲,在廊下逗鸟,看神色极荡漾。

    傅氏收敛住怒气,摆出一副笑脸,余晚媱和她相处这么多天下来,早知晓她脾气,这是真的不快了,她急忙走近,扶着傅氏从长廊慢慢踱到正屋前。

    “我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国公爷瞧着很自在啊。”

    顾淮山脊背一挺,立时把脸上表情一收,转身看她们母女俩,皱眉道,“什么话!你带着窈儿去杭州府玩了近三个月,府里连个当家的都没,乱糟糟的,明渊都在署衙住了有一个多月,你要再不回来,我真打算给你寄信。”

    余晚媱心口一顿,记下这话。

    傅氏笑盈盈,“瞧国公爷说的严重的,明渊时常呆署衙,又不是新鲜事儿,倒是您,没了我这个老婆子,您快乐上天了吧。”

    顾淮山老脸有几分挂不住,背着手往屋里走,“我不过是跟老友喝了几杯酒,叫你逮着说。”

    余晚媱没闻见他身上的酒气,他现下这副样子甚像恼羞成怒。

    傅氏浅浅一笑,“我还不清楚国公爷的德性,也没想说其他,就是来问问你,你从账上支了六百多两银子,用到哪儿去了?”

    顾淮山支支吾吾,“我托人去南洋买些瑟瑟①和琉璃②,听说那儿的东西精致,我想给窈儿打一副西洋琉璃镜,才拿了六百多两银子走了。”

    他说罢就要进去。

    傅氏挥了挥帕子,“国公爷说不过我就走,好没意思。”

    顾淮山脚一定,扭头瞪她,“你是来找我吵架的?”

    余晚媱急忙拉了拉傅氏,“母亲,咱们回吧,父亲喝了酒让他睡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傅氏点点头,由她搀出院子,蓦然红了眼,跟她小声说,“你看出来了吧,他这是心虚了,他肯定背着我拿那些钱在外头干了什么男盗女娼的勾当。”

    余晚媱只好劝她,“父亲说是给我买的那些东西,母亲莫要多想了。”

    傅氏吸口气,张手搂住她,“他那是拿你编出来的由头,回头还能告诉我,去南洋的船翻了,那六百多两打了水漂。”

    余晚媱和她相互扶着往前走,沉顿许久道,“我始终是站在母亲这边的,母亲想做任何事,我都支持您。”

    傅氏欣慰,破泣为笑道,“瞧我一把年纪了,还为着这种小事情抹眼泪,叫你们小姑娘见着真丢脸,我也无所谓他想干什么,只要别动咱们府里的家底,这些年都是我管家,挣得一分一毫他没出过力,他别想动我的钱,这些钱是我留给你和你大哥的,他如今拿了六百两,我定要拿回来。”

    余晚媱有点想笑,促狭道,“母亲是真不在意父亲。”

    傅氏刮了刮她鼻尖,“小鬼头,我给你留了一大笔嫁妆,就为的让你风风光光出嫁,往后到夫家也有面儿。”

    余晚媱翘了翘唇,她嫁过一次人了,在陆家倍受冷落,有嫁妆就有了倚仗,倚仗的是娘家,她从前天真的认为,嫁人一定要嫁给自己钟情的人,钱财之类的她认为会玷污她和未来夫君之间的感情,可是陆家教会了她,权势是好物,情爱根本算不得什么,这样结成的夫妻,在最初时就已经不存在信任,有的只是猜忌。

    譬如她和陆恒。

    这根刺一直扎在她心口上,想拔掉便为自己委屈。

    ——

    英国公府这头没啥事,陆家却是不得消停,隔天清晨,都察院的荀诫亲自叫人抬着陆恒回府。

    正当头,那香娘拉扯着儿子在祠堂内哭叫,“老爷啊!您看看你的儿子,这些老不死的东西都不愿意认,他们想偷偷霸占陆家,您九泉之下可不能叫这些人好活!”

    那些族老气的吹胡子瞪眼,又都是体面的老人家,根本不能跟一个泼妇对着骂。

    陆恒就是这个时候被扶进来,那些族老当先一震,陡见他立时有了主心骨,忙叫人抬了椅子让他坐下,他神情森冷,垂眸睨着那对母子。

    “先把这个造谣生事的女人赌上嘴,扭送官府。”

    作者有话说:

    ①瑟瑟:蓝宝石,古代只有外洋有这种宝石,非常珍贵

    ②琉璃:就是玻璃,能做镜子的那种感谢在2022-07-13 21:32:10~2022-07-14 22:1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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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章

    香娘带着儿子在陆家闹了近半个月, 族老们要轰她,她就拿官府吓他们,陆恒要再不回府, 那十来个族老顶不住压力,没准还真允了他们母子进陆家门, 所幸他回来的不算晚。

    几名杂役进门,飞快绑住香娘, 用布堵住她的嘴, 直接将人拖走。

    那年仅九岁的外室子被府里的嬷嬷暂时带了下去。

    族老们一时议论纷纷

    其中一人道, “瑾瑜, 他毕竟是你父亲的孩子。”

    “叔公,谁说他是我父亲的孩子?”陆恒温温问道。

    那老头噎住,这话自然是香娘说的,他们也见识过陆韶安的风流, 这孩子终究流着陆家人的血,总不能任他跟着那妇人在外头漂泊。

    陆恒笑了下, “我父亲去世了,那妇人说这孩子是我父亲的,死无对证,难道随便什么人上门来嚎,我们陆家都要认下来不成?”

    那帮族老家风严正,也听过别家有外室闹上门时大部分都是主母做主收了孩子,至于外室可能打死或者卖了, 大度些的也就收了做妾,基本没有说不认的。

    这下经陆恒一说, 他们脑子也转过弯, 要是那香娘觊觎爵位, 这也是说的通的,他们若信了她的话,让那孩子上了陆家族谱,往后陆家岂不叫外人偷了去,他们岂不愧对列祖列宗。

    登时各人都面上有愧。

    没多会,自外头进来个身穿紫花罩甲的差役,拱手抱拳道,“陆侯爷,我家大人说贵府事忙,不便叨扰,望您好生养伤,他改日来看望您。”

    陆恒应好,思索须臾面有愧色,“家丑让荀御史看了笑话。”

    差役道,“陆侯爷受了委屈,大人他会替您陈禀圣人,以期您尽早官复原职。”

    陆恒淡着笑容点头,等他一走,陆恒令人关上祠堂大门,神情凝重道,“各位叔公,我离京近三个月,便有人想追踪来杀我。”

    那几个族老瞬时肃穆,他伤的有多重,他们都看得清,有一人道,“这妇人莫非是跟杀你的人一伙的?”

    陆恒笑,“官府会查清的,叔公们不用再担忧这些,咱们陆家这段时间出了太多事,只希望你们不要再轻信他人。”

    族老们连连道是,都各自隐有羞愧,他们确实在暗地商议过,如果陆恒真一直不回府,陆家嫡嗣不可能空着,事关爵位,就算这个外室子不出现,他们也会想办法给陆韶安过继一个嗣子,陆韶安这一支嫡脉能延续至今,靠的是整个陆家,他们不可能任爵位空置。

    陆恒敲打的差不多了,便放他们各自离去。

    外头门打开,进来墨砚,墨砚小声跟他道,“侯爷,那妇人送去大理寺了。”

    陆恒嗯了声,墨砚便和一个小厮过来扶他回檀棠院。

    时隔三个月再次睡进西厢房,他有种满足感,这里还有她的气息,她还活着,也许有一日她会回来。

    他想到这儿陡然顿住,她不喜欢这里,不会回来,她在这里过的不好,这里不该存在。

    他从床上起来,往外叫人。

    墨砚擦着额头上的汗进屋,“您有何吩咐?”

    陆恒闷咳一声,“带匠工进来,把府里的院子通通改一遍,这里也改掉。”

    他回忆着余晚媱的喜好,“花墙拆掉,将东西厢房合并拓宽,院里加一个水池,可养鱼花,多种些绿植,丫头们也换一批,挑几个调皮欢脱的。”

    自从他做了侯爷,墨砚也跟着慢慢管事,府里杂事都由他去料理。

    墨砚迟疑,“您想清楚了吗?”

    陆恒压着太阳穴,“照话做。”

    墨砚低道是。

    “让嬷嬷把那小子带到书房,”陆恒道。

    墨砚便准备走。

    陆恒叹口气,“让小厨房做些孩子爱吃的零嘴送到书房。”

    墨砚便下去了。

    陆恒眼眸凝深,由人扶着进了书房。

    小厮很快送来一道带骨鲍螺,小厨房原先是专门给余晚媱做菜食的,紧着她的口味,这道带骨鲍螺也是她常爱吃的东西,也只有吃到这个,总能有胃口,那眼角眉梢都藏着放松和疏懒,让人见了转不过眸子。

    陆恒捡了块放口中,轻轻一咬,清甜沁入口腔里,他不太喜欢吃甜食,但想到她,竟莫名觉得口味上佳,一颗带骨鲍螺用尽,那孩子被带进屋。

    陆恒冲他招手,他磨磨蹭蹭走近,陆恒推了推盘子,“吃吧。”

    那孩子也才九岁,原还哭着叫娘的,见到吃的早把娘忘了,伸手抓了带骨鲍螺往嘴里塞。

    陆恒垂眸覷着他,他生的不太像陆韶安,只有一双眼细长,倒能隐约看得出陆韶安的影子,早前陆韶安跟他争吵,说他把这外室母子杀了,结果他们又出现了,还奔着他们威远侯府的爵位来的。

    是谁在背后指使他们。

    “你叫什么?”

    那孩子吃了一个带骨鲍螺,还想吃,眼睛盯着盘子,嘴里回话,“元儿,娘说我姓陆。”

    陆元,元始一,足见陆韶安对他很是疼爱了。

    陆恒勾了勾唇,亲自递一个带骨鲍螺给他,“是谁让你们来陆家的?”

    陆元眨巴着眼,天真道,“一个老嬷嬷,她说我爹是侯爷,我大哥死了,我要来继承家产。”

    陆恒面沉下来,冷视着他。

    陆元战战兢兢往后退。

    陆恒又笑了,“你认得那老嬷嬷是谁吗?”

    陆元摇了摇头,胆子又大起来,“你是我大哥吗?”

    陆恒眯起眼,不答。

    陆元揪着衣裳,仰起头瞅他,只觉得他甚是威仪俊美,比他爹威风多了。

    “我娘说,我当了侯爷之后,就可以做大官,陆家的钱都是我的!”

    陆恒神情阴郁,良晌道,“我记得你们住在小葫芦巷,后来住哪儿了?”

    陆元道,“住、住醉花荫!”

    醉花荫在北城,离这里远的很,陆恒只依稀记得那块不是正经人去的,常有酒徒浪子出没其中。

    “谁让你们住那儿的?”

    陆元龇牙笑,“就是老嬷嬷带我们去的,我们住的大房子!老嬷嬷还给我买了很多好衣裳,比我爹买的还好!老嬷嬷说,我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就要穿好的!”

    陆恒眼底寒意流露,手往窗户上一敲,立刻有人进来,他指着陆元道,“带下去,不要让他乱跑。”

    那两人拉着陆元往外走,陆元扭头冲他叫,“我爹是侯爷,我也要当侯爷!你不能把我赶出去!”

    陆恒死死瞪着他,倏然咧嘴嗤笑出来,眼神异常凶厉,“不想死就闭嘴。”

    陆元打了个寒噤,乖乖被人带走了。

    过半晌,一小厮入内,陆恒道,“去大理寺一趟,让顾少卿和那妇人明说,她如果招出那嬷嬷是谁,留她一条命,她若不招,她跟她儿子都活不了。”

    小厮躬身退走。

    陆恒垂头伏案,家中乱做一团,怨不得她讨厌这里,就连他自己也厌恶这个地方。

    ——

    不到半日,大理寺那头传回来消息,香娘招了,那嬷嬷她也不知道是谁,只看衣着像是大户人家的,说话举止极端持,只把她们剥安顿在大理寺后就没再出现过,后面也是因陆恒在京里消失,她教唆香娘带着儿子上陆家闹。

    醉花荫那头派了捕役去也没抓到人,这事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断了。

    这到底是陆家的家事,闹了那么大,最后那香娘也怕陆恒不会饶她,在陆家来人知会她之后,只说自己不是陆韶安的外室,是被人怂恿来闹事的。

    一时之间整个燕京城都不由同情起陆恒来,人消失三个月,好不容易带着伤回府,府上还出了这样荒唐的事,这背后之人心肠歹毒,藏的又那般深,陆恒这个闷亏只能吃了。

    没两日,香娘被陆家来的奴仆从诏狱里领出来,上了马车,和她儿子一起被送到乡下庄子里。

    陆家的爷们儿本来在京里名望不差,陆韶安虽跛了脚,可打着修道的名头也赚了不少美名,陆家又有规训不得纳妾,是以关于他外室的风言风语自那香娘走后,就没人再提了。

    荀诫趁此时机上报了陆家所受委屈,及陆恒伤重回府,奈何圣人只将他的折子压下。

    此话暂不提。

    回京将过七八日,正到了余晚媱的生辰。

    这是余晚媱回府的第一次寿辰,傅氏尤为重视,燕京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家全请了,就是沈家也在列。

    只是沈玉容过来时面上愁云惨淡,傅音旭拉着她进了余晚媱房内,余晚媱在内室梳洗打扮,她们两个坐在杌子上谈心。

    “你怎的了?在沈家过的不好,这般愁眉不展的,”傅音旭关心道。

    沈玉容道了声“别提了。”

    恰好余晚媱从阁门里出来,她换了身樱红雁羽云仙纹绫衫裙,梳着坠马髻,鬓边发蓬松,别上一支金翠蝶戏花步摇,整个人显得别样妩媚娇贵,笑吟吟道,“沈姑娘有什么烦心事跟我们说说,也好疏散心情。”

    沈玉容唉叹,“我家中出了件丢人的事,清烟竟不是我父亲的骨肉,早在一月前,我父亲就已将他从府里赶出去了,现下人不知去向,多的是人说见他死了,好歹我看着长大的,怎么就落得这个下场?”

    作者有话说:

    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们这边疫情有点严重,今天被叫去做核酸了,排了好久的队,让大家久等啦,么么么!早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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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

    余晚媱和傅音旭都呆了呆, 康平伯沈宿就这一个儿子,还不是亲生的,这沈家估摸着也是一堆糟心事。

    沈玉容自顾道, “他本就是个不中用的小混蛋,从前在家里就没出息, 被赶出府还有什么好活的,他认识的那些狐朋狗友有几个真心待他, 不过是拿他当乐子罢了, 他死了约莫都是他们的茶余饭后笑料。”

    说着没绷住流出泪。

    余晚媱安慰她, “我虽不了解你弟弟, 但从你谈及他的这些话里,也能看出他是个不算坏的人,有句话叫好人有好报,尚且还没看见尸首哪能断定人没了, 沈姑娘便往好处想,说不定他叫人收留了。”

    沈玉容擦擦眼泪, 讪笑,“瞧我,你的好日子里尽说些没意义的话。”

    她忙叫翠云端来礼盒,亲自递给她身后的秀烟。

    余晚媱这一早收了不少礼,都是各家送来的,客人尚在,她也无暇看这些, 只叫秀烟他们先收好,又和她们说说笑笑。

    “表姐这些日子在宫里过的怕是不好, 难得回来, 就多住几日, 母亲一直念叨着你。”

    傅音旭苦笑,“是不算好,八公主太能折腾人了,真是咱们在说体己话,我都有些后悔入宫,成日里天不亮就得起来帮着备课,晚上还得替她做功课,我就没睡过几回安稳觉。”

    沈玉容感慨,“我原还羡慕你能入宫,好歹见过宫里的贵人,往后出来也可以吹一吹,哪想成了奴婢。”

    傅音旭神秘兮兮告诉他们,“我这次进宫是看透了,咱们这些官宦家族在他们眼里,和奴仆没多大区别,随时都能被他们牺牲。”

    两人睁大眼,余晚媱先反应过来,让秀烟带着翠云几个丫鬟先出去,屋里就剩了三人。

    皇家秘辛,一不小心传到有心人耳朵里,那可就真要惹祸上身了。

    傅音旭叹气,“陆侯爷那次遇刺之后被停职丁忧,我听到耳朵里想着不对劲,顺嘴和皇后娘娘说了,没两日东宫那边就有人来府里找了表哥。”

    余晚媱记得这个,当时来府里的是詹事府洗马,向顾明渊讨教书法,他们是同窗,也没人在意过,原来是为这事来英国公府的。

    “你们以为王家缘何没的?那是淑妃娘娘丢卒保车,圣人也不想追究,才处理了王家给陆侯爷一个交代,”傅音旭小声说出来,瞪圆了眼继续往下,“淑妃娘娘在宫里都变得谨小慎微,三皇子也不敢再如先前那般嚣张,皇后娘娘这些年难得有高兴日子,连着东宫都逐渐活泛,太子已慢慢参政,圣人近来对他越发严厉,时常训斥,皇后娘娘心内又觉圣人偏心。”

    偏心谁,自然是淑妃母子了,淑妃是在二皇子母妃之后进宫的,早前不受宠,后来二皇子极其母族死的死驱赶的驱赶,才给了她出头的机会,这些年圣人对她确实宠爱有加,早前还有传言圣人过于疼爱三皇子,曾想过废太子立三皇子为储君。

    无论是二皇子生母还是淑妃,都比中宫得宠,十五年前的刺杀案圣人也是不明不白就怪罪中宫,想想皇后这么多年在宫里定是如履薄冰,总归心下记恨。

    这些皇族斗争,仕族一朝站错了就是屋盖倾覆,如今英国公府和傅家暗里向着太子,除非太子能安稳登基,否则满盘皆输。

    三人不由沉默。

    余晚媱当先道,“天家的事,咱们也说不清,左右离远些最好。”

    傅音旭若有所思,“表妹说得对。”

    沈玉容搁中间窘迫,“尽想些有的没的,咱们快出去吧,外头估摸要叫人了。”

    傅音旭贴着余晚媱耳朵道,“今儿母亲也请了陈家的。”

    余晚媱眼神暗了暗,她和陈氏母女终于要碰面,应是傅氏故意请来给她出气的。

    余晚媱淡笑,和她们手拉着手一起出去了。

    宴席摆在红袖榭,远远儿的就听到夫人姑娘们的笑声,令玉领着三人进来,笑嘻嘻道,“寿星来了!”

    霎时满屋子女人都看向余晚媱,陈氏坐在角落里,狠狠盯着她,这贱蹄子还真被傅氏认回去了,若早知有今日,从前在陆家,她怎么也要弄死她。

    余晚媱闹了个红脸,沈玉容偷着笑找地方先坐下,傅音旭则搀着余晚媱一左一右坐到傅氏身旁,傅氏抱着两个姑娘,当即有许多夫人夸耀着她,什么好话都不要钱的往出倒,这中间的妇人和姑娘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她刚被傅氏接回府时,傅氏摆了接尘宴,请的都是京里有头有脸的人家,稍次些的门第都没来,这回是她生辰,傅氏请的人更多,当中便有她没见过的了。

    她也看到了陈氏,坐在一众人后头十分落寞,显然被陆家赶出来之后过的很差劲了,从前那些夫人都爱簇拥她,现在竟没一个跟她搭话的,陈氏低着头,看不见她的神色,不用想也差的紧。

    一顿闲话后,诸人都入席。

    傅氏特意叫人安排了陈氏和她们坐一桌,席间傅氏体贴的为余晚媱夹菜,母女俩好的外人看了都羡慕。

    陈氏看的咬牙切齿,直接给气饱了,好不容易等到各人吃饱喝足,她眼含泪冲余晚媱笑道,“晚媱,原来你还活着,怎也不回陆府,叫我和瑾瑜担心了许久。”

    她这话一出,桌上的夫人们顷刻都竖起耳朵。

    余晚媱笑容不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陈氏一愣,倒是厉害了不少,她还想说两句。

    傅氏不快了,“陈三姑娘,今儿是我窈儿的生辰,你在这里又是哭又是疯的,属实给我窈儿招晦气。”

    那句陈三姑娘刺疼了陈氏,她被陆家修出门人尽皆知,人人都耻笑她,归根结底都怪余晚媱,若没这臭丫头,她仍是陆家高高在上的老夫人,岂会沦落到如今模样。

    傅氏斜一眼身后侍奉的两个丫鬟,秀烟和霜秋走过来,弓着腰来请陈氏出去,陈氏眼见到霜秋,面上有几分慌乱,这丫头果然早就背主,她让她去杀余晚媱,这事估计也被傅氏知晓,怪不得傅氏现今对她这般敌视,再在这里坐下去,她约莫还得受更多气。

    她只能装的委委屈屈离桌,那一桌夫人都是看人下碟的,她一走便说起风凉话。

    “真是个没遮拦的,怨不得陆侯爷要替父休妻,这国公府是什么地方,岂容她胡言乱语?”

    “也就是老夫人你大度,换成我早劈头盖脸一顿骂了。”

    “这陈大人看着是个好相与的,怎么亲妹妹是这个德行,真给陈家抹黑。”

    母女两个挂着笑,看不出她们心中想法。

    陈氏却在外听到她们的奚落声,气的直抖,又不能再闯进去,只得离开红袖榭,没走会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她定住,转头,只见陆璎眼泪汪汪的扑她怀里,“母亲!”

    陈氏慌忙扶住她,也落了几滴泪,对她道,“余家那个小贱人成了英国公府嫡女,她知道我对她做的事,你在这府里终究不安全,回头装个病,我想办法带你出来。”

    陆璎颤声,“可嫂……她知道我没病。”

    陈氏冷笑,“又不是给她看的,只要顾淮山知道你有病就行,最好是被她苛待出来的病,到时候我看顾淮山向着谁。”

    陆璎直发抖,“母、母亲,要不然就算了……”

    陈氏眼一厉,“母亲是为你着想,现在她的一切原本都该属于你!”

    她又垂下眼眸,紧紧抱着她,“你舅舅家是个无底洞,母亲是指望不上他的,现下英国公府被傅氏拦死了,连庶女都不给你,母亲从顾淮山手里抠出了六百两银子,全为你攒着,等离开英国公府,你没了危险,我会跟顾淮山提你的亲事,他必须给你挑个好夫君,只是可惜你嫁不了瑾瑜了。”

    她松开陆璎,陆璎抹掉眼泪,偷偷摸进小巷子里。

    陈氏转着步绕到前边儿,宴席散了,顾淮山喝了不少酒,小厮想搀他,被他推走,他自个儿走的歪歪斜斜,小厮只能不远不近跟着,没一会,顾淮山听到一声做作憋屈的老妇人声音,“国公爷。”

    顾淮山酒醒了一半,慌忙扭头冲跟着的两个小厮道,“赶紧走!别杵这儿。”

    那两小厮唯恐惹他不快,双双退的老远。

    这左右四周都是人,顾淮山极不耐烦的冲陈氏道,“我不是给了你钱,还来找我做什么?”

    陈氏面上露出委屈,“您夫人邀我来参宴,又把我轰出去了。”

    顾淮山表情一凝,他还是了解傅氏的,不像做的出这样不体面事情的人,“那肯定也是你做了什么叫她不适的事情。”

    陈氏道,“您的三姑娘原是我儿媳妇……”

    顾淮山脸上一垮,忙轰她,“走走走!你休提这事,再叫我听见了,往后都别想我来看你。”

    陈氏寒着脸退走。

    ——

    这头陈氏走后,余晚媱多吃了几杯酒,散席后忒热,便上了水阁去纳凉,才坐上凉椅,酒劲上来了,模模糊糊看见有人提着灯上来,霜秋弯着身对她道,“姑娘,咱们跟陆侯爷撞上了,还是回吧。”

    第五十九章

    陆恒过来水阁是跟顾明渊约好了, 想通过他把生辰礼送到余晚媱手里,没成想在这里跟她碰见,他一手执着琉璃珠灯, 一手托着锦盒,灯笼的火光映亮了整间水阁, 她靠着凉椅轻晃,面颊绯红, 眼底碎光闪烁, 看着他犹如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的丫鬟想扶她起来, 她没立刻起身, 直到看清他是谁,她才慢吞吞的站直,方才的懒散一扫而空,她搭着霜秋的手走近他, 本要和他擦身而过。

    陆恒手指攥紧灯笼,想拉住她, 但记得她不喜欢他碰她,只低声道,“生辰快乐。”

    余晚媱定住脚,许是酒喝多了脑子发热,微偏脸,鬼使神差的来句,“你的伤好了?”

    她的面庞近在咫尺, 丹唇水曈,淡淡酒气混合着她身上清香有种难以忽视的诱惑, 陆恒凝视着她, 喉咙发紧, 水阁里的凉气也没让他身上的热降下多少,过了好一会儿发觉她在等自己回答,才微微挪眼,温柔道,“好了些。”

    余晚媱便要出去,面前忽然呈来一只锦盒,只听他道,“给你的生辰礼。”

    余晚媱顿了顿,手没收,怨怼在心底积聚,出口便是刺人的话,“不劳你费心,即是丁忧在家,也没必要往我们国公府跑,要被人见了,还会连累我们。”

    陆恒身体紧绷,缄默了半晌道,“抱歉。”

    从江南回来,他开口闭口便是对不起、抱歉,他身上的傲劲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以前总是矜贵冷漠,下了趟江南,他放下架子,和她说话都带着小心翼翼,仿佛怕吓到她,又怕惹恼了她。

    但他越这般,余晚媱越觉得胸口那股气被堵住,她自来体谅人,别人敬她她也敬别人,陆恒欺辱她,她现今也应当还回去,可他这副老实认错的态度,倒让她再说不出难听的话。

    她紧咬唇,须臾对霜秋道,“你到外边儿候着,我有几句话和陆侯爷说。”

    霜秋悄悄退到阁门外,顺手将门合上。

    水阁有四面窗户,窗门全开了,晚风穿来穿去,窗纸被吹得咯吱咯吱响。

    余晚媱微微眯一点眸,冲他弯笑,“我不想可怜你,我比你可怜。”

    陆恒艰涩说道,“我想弥补……”

    “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弥补?你可以继续自高自大,不用在我面前做小伏低,”余晚媱恨极了自己的软弱,才说出这句话,她就无法自控的开始流泪,眼泪从她眼睛里一颗颗掉落,顷刻间落了满脸,她的身体也控制不住在抖,明明她应该挺直身板,将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让他赶紧滚才对。

    她哭的极可怜,陆恒放下灯笼,自袖里取出白巾试探着往她面上揩,刚触碰到那绵柔肌肤,她忽的扭过头避开,她生硬道,“今日是我的生辰,我不想看到你,请你走。”

    陆恒僵滞,片晌他还是用白巾替她一点点擦掉她脸上的泪,她眼睫上挂着的水珠也被修长手指拂去,他认真端详着她,那唇被她咬了一道痕,很符合她的脾气,纵使难过愤怒,也只会跟自己置气,他的所有心神都被那道痕摄住,他想抚平痕印。

    忘记了她的厌烦,他微微倾身,将唇覆了上去,就这么安静的与她碰在一起,鼻尖萦绕着酒味,他知道是酒劲让她放下了警惕,他的心口滋生出疼,想抱住她安抚,告诉她,他已经悔改了,他不会再像过去那般欺她,他想跟她过一辈子。

    唇碰上时,余晚媱还有些慢半拍,她张着眸,愣愣的望着他,他们的眼睫交织成结,像最亲密的夫妻,似乎过往的不愉快都是假的,现在才是真实,可她陷在过往,只记得他是头冷漠的衣冠禽兽,她忽而闭上眼,唇张了点,在他失神时狠一口咬上去,霎时口腔中充满了血气。

    她骤然抬手将他一推,他朝后摇晃了一下,到底不是伤重时,他能站稳脚,只是手里的锦盒掉到地上,啪嗒打开,里头的鸿雁纹鎏金腕钏滚到地上,上面遍布玉石翡翠,极其精致,看得出是他叫人精心打造出来的,他嘴唇被咬破,血染了嘴角,显出几分狼狈,但还是蹲到地上,捡起腕钏,想给她戴上,被她一手打掉,腕钏这回没那么坚强,上面的玉石摔碎了几块。

    他又蹲回去,将其捡起来放回锦盒,慢慢盖上盒子。

    余晚媱俯视着他,他的眼睫在颤,她从没见过他的姿态这般低微,他们换过位置,她成了那个拿捏着他们之间情感的人,明明应该有快意,但她徒然有些许说不出的揣揣,连他看过来,她都心慌的移过眸,不愿和他对视。

    “我再让人做副送来,”他温和道,丝毫没因为她的推搡生气。

    余晚媱没了脾性,懒得多说废话,打开门,正见顾明渊搁门口杵着,眼睛从她看向陆恒,最后看到陆恒嘴唇上破出血,又意味不明的望她,果见她唇上沾了点血。

    余晚媱略显难堪,跨出门跟他道,“大哥,我只是过来纳凉。”

    顾明渊点点头,“确实如此,不早了,你回去睡吧。”

    霜秋偷偷过来递了帕子给余晚媱擦嘴,余晚媱打量着顾明渊,只听傅氏一直说他很忙,忙的不常回府,有时也只是回来拿些东西便走,近来仍住在署衙,但看他样子也没多焦虑,神态很松散,那署衙当真忙的离不开人吗?

    她斟酌片刻道,“大哥,我听沈姑娘说,沈家出了些事,那位沈六爷没了,真是可惜。”

    顾明渊先是皱眉,随即唔声,再没其他表情。

    余晚媱摸不准他的想法,便又道,“傅表哥还让我带了副画回来,特意交代要送给沈六爷,以表歉意,现下人都没了,这画我竟不知要怎么处理。”

    这会子毕竟黑天,也看不出是因着光线缘故,还是其他,顾明渊的脸色显得阴沉。

    “把画给你大哥吧,沈六到底顺着我唤他一句表兄,”陆恒捏着白巾擦掉唇上的血。

    那白巾才给她擦过泪,他也不避嫌的往自己嘴巴上抹,余晚媱黑着脸跟顾明渊道,“大哥记得过来找我取画。”

    说罢便在霜秋的搀扶下离开了。

    顾明渊进门后挑了个凳子坐倒,“多谢大人替下官解围。”

    陆恒坐到方才余晚媱坐的凉椅上,笑了笑,“我本来是给她送生辰礼的,但她看起来不太欢喜,回头我再送一副来,还请你替我交给她。”

    顾明渊嗯了声,“近来朝里不太平,沧州大旱,户部发不出赈灾款,圣人发了好几回火。”

    陆恒便想起了他们在沧州时看到的情形,那些百姓在苦难中挣扎着,仍相信朝廷会来救他们,他扯唇问道,“沧州那几个驿站主官收拾了吗?”

    “自是全做劫匪处置了,”顾明渊道,他是后来才得知,傅氏他们途中遭了多少磨难,地方驿站原本就是闲职,朝廷不管,只给薄款维持驿站供给,这些主官到底是个官儿,在地方能说得上话,天高皇帝远,渐渐的便成了匪气。

    陆恒道,“我如今身在丁忧,朝里的事我就算想帮忙,也帮不上。”

    顾明渊眼抬起,“大人,往年地方灾情,朝里拿不出款,都是怎么解决的?”

    陆恒微笑,“圣人节俭开支,起高富饶地方的商税,令各地富商捐输①,若实在困难,朝臣也需捐献。”

    这些大臣都是过惯了好日子的,手头自是有余钱,这种法子圣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毕竟伤及臣子根本,到时会引起他们的不满,于圣人不利。

    各地富商来说,也着重是盐铁买卖这一块,其余杂商比不得这个赚钱,这些富商腰缠万贯,从他们手里扣钱就容易的多了。

    顾明渊了然,“陈盐政倒是递了折子来京哭穷。”

    陈肃是京里江南两回跑,他这个盐政做的极舒坦,底下有人管着,他闲暇时还能回京,每年依例上交盐税,圣人倒也不会因为这点事说他。

    顾明渊又道,“大人这么一说,他就算哭穷,江南那边的盐商应当也会有钱。”

    陆恒颔首,“多催催还是能催出钱的,只是这个事咱们大理寺不好插手,最好让都察院那边秘密上书,由圣人调人监察,没准还能查出什么猫腻。”

    顾明渊告诉他,“我会跟荀御史提此事,只怕圣人会以为我们揪着江南私盐案不放。”

    陆恒慢声道,“没了王家,不会波及三皇子,圣人缺钱,只要能让江南盐院掏出钱,其余的都不重要。”

    ——

    余晚媱生辰过后的两天,陆恒托顾明渊又送了一个锦盒来,她是不想要的,但傅氏给收了,还打开来看,是一条用西洋各色宝石做成的颈链并着一套淬金打造的头面,头面做的精巧好看,但在京里想找个匠人还是容易的,只是洋货贵的很。

    “瑾瑜这得花不少钱,这种洋货有价无市,他还给你做了条颈链,真是有心了。”

    余晚媱望着那条颈链,心下记起那天在水阁里被她打坏的那副腕钏,那上面也有许多这种宝石,她原当只是普通腕钏,没料到这么贵重。

    正要说退回去,秀烟从外头跑进来,喘气道,“老夫人、姑娘,表姑娘回府了,她的丫鬟拎回来许多包裹,说是以后不进宫了……”

    作者有话说:

    ①捐输:犹捐纳。指古代因国家有困难而捐献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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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章

    采杏园内, 傅音旭哭过一阵才缓和。

    “八公主嫌我总是劝她多学,近来已对我很厌烦,便挑了个错, 跟皇后娘娘闹着让我离宫,我原以为皇后娘娘是个通情达理的, 八公主什么性情她还不清楚,哪里知道她真就打发我出来了。”

    余晚媱跟傅氏惊愕, 余晚媱犹疑着, “或许是皇后娘娘被八公主吵烦了?”

    “那也不应该拿音旭出气, 怎么说我和皇后娘娘也有交情, 这算个什么事儿?”傅氏拧着眉不快道。

    傅音旭道,“姑母可能不清楚,自从淑妃收敛气焰,后宫中只有皇后娘娘一人独尊, 现今圣人准太子入朝参政,三皇子不日就要离京前往蕃地, 朝中多的是大臣巴结太子,前些日子宫中设宴,许多命妇趁机和皇后娘娘私下会晤过,也许咱们傅家在娘娘眼里可有可无吧。”

    淑妃的娘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她父亲是个芝麻小官,和王家结干亲都是她父亲上赶着攀到的,原本王家很瞧不起淑妃这一家子, 可谁想到淑妃入宫后麻雀飞上了枝头,这两家才慢慢来往, 淑妃娘家靠着淑妃站直了腰板, 却不能给淑妃助力, 所以淑妃才跟王家人的关系更密切。

    现在没了王家,淑妃暂时安分,后宫再无人和皇后抗衡,三皇子又快及冠,及冠后势必要入蕃地,皇后就不用再担心淑妃母子会威胁到她和太子的地位。

    朝中大臣自然也会站队,说起来傅家就有些难了,傅氏的哥哥从朝里刚退,傅少安却只安心在杭州府当一个小小同知,傅家朝中无人,只靠着傅音旭一人又岂能让皇后再看重他们。

    余晚媱安慰她道,“表姐别难过,这分明是好事,不用参与党派纷争,往后就不会被波及,今朝花红又岂知明日会败。”

    傅氏拍拍余晚媱,“你表姐累着,让她歇歇吧。”

    两人便欲离去。

    傅音旭冲傅氏道,“姑母,今儿是我被赶走,难保以后太子登基,也会这样对待表哥。”

    傅氏手握紧,低叹道,“你说的我想过,你姑父曾是詹事府詹事,对太子有教诲之恩,太子若真忘恩负义至此,我们也只能认罚。”

    傅音旭苦笑。

    傅氏朝她浅笑,“你这丫头心气儿高,那八公主原就是个难伺候的,她的伴读被退了好几个,全是她脾性太差所致,你是无妄之灾,谁还能奚落你,有姑母在,准不叫人看轻你。”

    傅音旭点着头,又想起一桩事,“今早我离宫时,看见陆大人被圣人召进宫,想来陆大人不久就有可能复职了。”

    傅氏看一眼余晚媱,她像根木头,似没听进这话,傅氏倒是高兴,“瑾瑜也是倒霉,这回要真复职,那才是圣人英明。”

    傅音旭伸了伸懒腰。

    傅氏知道她困顿,忙带着余晚媱离开采杏园。

    傅氏和余晚媱回明德堂,娘俩私下又说了些体己话,各种辛酸自不提。

    却说陆恒被圣人召进宫,果然如他所料,圣人令他入江南督办捐纳,事成便准他回大理寺任职。

    陆恒领旨出来,由太监指引着往宫外走,近朝华门,过来一人,正是东宫洗马霍骁。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宫门,霍骁看着他藏在袖中的圣旨,拱起手笑,“恭喜大人官复原职啊。”

    陆恒摆手,“早了,只是圣人命我入江南催款。”

    霍骁笑容一讪,仍道,“那也能瞧得出圣人对您器重,想来不日您就能重回朝堂,下官在这里先恭贺也没错。”

    陆恒弯了弯唇。

    霍骁道,“不知大人可有空?”

    陆恒温道,“圣人命我今儿出发,现下就得回府收整,届时随圣人调出的锦衣卫一起离京。”

    霍骁神情微凝,还是让过身,陆恒遂坐上马车,一路行回府,交代了墨砚一些事后,便收拾行囊离府。

    霍骁转道去了大理寺署衙,给顾明渊通传太子交代的话,不等他有所答复,就急着回去了东宫。

    陆恒这一走,余晚媱过了小半月才经人提起,他已不在京里,不过她也没当回事,陆恒不在京里就不会总缠着她,倒是让她有了清闲时候,可这清闲日子也没多久。

    这天她在院里陪岁岁坐秋千,秋千是岁岁最近爱玩的,在上面晃来晃去,她能咯咯笑不停,满院子都是她的笑声,惹的傅氏都笑着数落,“这孩子皮的过头。”

    祖孙三人正欢快着,顾淮山背着手从外头进来,脸色差劲的杵到廊下,冲傅氏还有余晚媱她们道,“我有话问你们。”

    傅氏脸上那点笑意转为似笑非笑,“国公爷想问什么话?”

    余晚媱也从秋千上下来,让奶娘抱岁岁进屋。

    顾淮山沉着一张老脸,越过傅氏问余晚媱,“窈儿,我将才去了趟小胡同巷,璎儿病的厉害,住在那间破屋子里都没个大夫去给她看病,可是你指使小胡同巷的老婆子苛待她的?”

    傅氏当即竖起眉,“顾淮山你说的什么话?窈儿才是你的女儿,你莫不是忘了当初是她差点害死窈儿,你还敢信她的鬼话,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

    顾淮山被她斥的挂不住脸,“话不是这么说的,你是没见璎儿病成什么样,胸闷气短的,床上都爬不起来,手上破了个口子还在淌血,我看是老毛病犯了,得请胡太医来看看。”

    傅氏像听到天大的笑话,正要讥讽两句,余晚媱软声道,“父亲说女儿苛待了璎姑娘,女儿还不知道璎姑娘住在哪儿,能带女儿过去瞧瞧她吗?有事还是当面说清楚的好。”

    傅氏招来一个嬷嬷,“你去陆家借个大夫来。”

    那嬷嬷匆匆退走。

    顾淮山此时还对母女俩有气愤,就算陆璎对不住余晚媱,那也是过去的事了,陆璎终归是他女儿,他自是不忍心看她受欺负,眼见母女两个一副没做坏事的样子,他干脆道,“你们随我来。”

    要真是余晚媱偷偷叫人虐待陆璎,他就当面说开,让她们好好相处,他是一家之主,两个孩子还是能摆平的。

    傅氏憋足了气,她今儿就要让陆璎扫地出门。

    嬷嬷很快从陆家请来大夫。

    三人带着大夫一齐进了小胡同巷,走到最角落的一间小屋,顾淮山推开门,里头陆璎做出病弱姿态,仰起头对着顾淮山叫,“父……”

    还没喊出口父亲,就见余晚媱和傅氏一起进门,她登时脸色一变,差点维持不住病相。

    顾淮山还忒慈爱的告诉她,“大夫来了,先看病。”

    傅氏往门外大夫扫一眼,那大夫苟着腰入内,陆璎一见他,立时抗拒道,“我不用他看病!”

    傅氏不阴不阳道,“不是病的爬不起床,怎的给你叫了大夫,你还不看,这总不能怪窈儿吧。”

    顾淮山原本对她尚存心疼,眼瞅她这般,也甚不理解,“给你找大夫看病,有什么矫情的?”

    陆璎还是抵触的摇着头。

    余晚媱的目光定在她手上,确实有血,但也没像顾淮山说的那么严重,她慢慢的笑,“我记得你这胎里出来的阴毒早治好了,用的还是沈姑娘生下茹儿的脐带血做药引,这回是复发了?”

    顾淮山呆住,“她没病?”

    “有病没病,让大夫一看便知,躲躲藏藏难道还要一直冤枉窈儿不成?”傅氏冷道。

    顾淮山此刻也存疑了,扭头冲跟着的丫鬟道,“你们去按着她,让大夫诊脉。”

    那两丫鬟上前,根本不给她挣扎的机会,一左一右猛地扣住她肩膀将人按住,大夫上前诊脉,片晌道,“璎姑娘身体无碍。”

    陆璎陡时僵住。

    傅氏问道,“她这胎里带出来的阴毒,可确有此事?”

    那大夫如实道,“璎姑娘确实先天不足,但不至于病成这样,小的当初给璎姑娘配药,陈老夫人曾特意让配些红花和当归混用。”

    红花有活血功效,和当归一起用功效更好,但对容易出血的人来说不宜用,陈氏有意给陆璎喝这种药,就是想让所有人都以为,陆璎是胎毒,一切也就说的通了。

    顾淮山再没脑子,经这大夫一说,心里也懂了陆璎在故意装病,想让他误会余晚媱。

    顾淮山极为痛心道,“璎儿,枉我一再信你,你竟然还是这般下作,窈儿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她?”

    陆璎号啕大哭,想说是陈氏指使她的,可又怕他们会对陈氏动手,但说出陈氏,顾淮山一定更不待见她们母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只能扑到地上求顾淮山,“……您不知道,我在这里吃不饱穿不暖,那个老嬷嬷变着法儿的克扣我东西,我实在太饿了,鬼迷心窍才以为是窈姐姐在背后让她这样做的。”

    顾淮山看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又不自觉动摇了,正想说这事就算了。

    傅氏呵笑,“你可别叫窈儿姐姐,论理,明渊都比你小。”

    顾淮山立时窘迫,他在明台山跟陈氏那档子事是在他和傅氏成婚前,陆璎确实应该比余晚媱大。

    余晚媱望着顾淮山,“父亲,我被冤枉您就这么算了?”

    地上陆璎直哭,还想求饶,可余晚媱的眼神让顾淮山心虚,这次确实是陆璎不对,再包庇她对余晚媱很不公平,他思前想去,只能忍痛道,“你惹是生非,府里留不得你,好自为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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