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个血肉之躯、脆弱不堪、受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伤就可能死掉的普通人类,他怎么敢的?


    他甚至还没有爱上她。


    为什么不怕死地救她?!


    尽管听不到,她却可以感受到他们同样激烈的心跳和喘息,他牢牢扶在她后脑上的手掌滚烫得像烧红的铁,他的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


    鼻端充斥着爆炸后机油难闻的味道和焦臭味,在这样混乱糟糕的环境下,丝洛德迷惑不解地、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似地,认真又新奇地盯着他。


    她看到他湖水般的绿眼睛里掀起熊熊怒火,他毫不客气地冲她怒吼着什么——当然因为暂时性耳鸣和耳聋她什么也听不见;他踉跄着起身,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死死地、像要把手指嵌进她的肉里去似地捏着她的胳膊。


    丝洛德竟然在这样的境况下,第一次感到心跳加速。


    胸腔里的震动急促得像摇滚乐的鼓点。


    她感觉到耳朵里黏黏的,伸手摸了一手血。詹姆斯的耳朵也流血了,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右耳。


    他愣了愣,然后猛地抱住了她,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用力得她肋骨发疼。


    很快其他人先后从树林里跑了出来,没人清楚这架德军轰炸机为什么会在空中自爆,但飞行员失去联系的消息肯定很快就会被德国人知道,于是他们不得不原路返回。


    豪斯医生分别为他们两人做了简单的检查,丝洛德用衣袖擦拭着耳孔里的血迹,擦着擦着,好像慢慢能听到一些东西了。


    回到营地后,他们已经基本恢复了听力,可怜的詹姆斯旧伤刚好又添新伤,不过好在都不严重。


    丝洛德吃完晚饭走出帐篷的时候,天全黑了,伤兵处这块儿很安静,热闹都远远地在营地的另一头,天气冷下来后,附近连虫鸣都稀疏了,泥地间的水洼被月光照成闪烁的银色。


    她抬头瞧见不远处站着一道高大的身影,他从暗处走过来,走到灯光下,用那双在昏黄光线中变得看不清颜色,清浅得像刚下过雨的小溪似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


    丝洛德:“我要去值班,你有事找我?”


    詹姆斯犹豫了几秒,说:“我陪你过去。”


    于是他们并肩走在一起。


    “你当时为什么不跑?”他突然问。


    他低着头走在她身边,军装外套披在肩上,骨裂的左手打了固定吊起来,右手插兜,军靴踢着一颗路上的小石子,踢踢踏踏的好像在和自己生闷气。


    “我当时被吓傻了,腿软了跑不了。”丝洛德随口搪塞,又反问他,“你呢,你为什么冲出来?”


    詹姆斯一愣,脚步停住了,她也跟着停下,转头看向他。


    他停顿了一会儿后,耸耸肩:“我也没多想,就只是……下意识那么做了。”


    丝洛德才不会问“如果换了别人你还会不会那么做”这种蠢问题呢,理智告诉她答案一定会破坏气氛。


    还不如把握当下。


    她从侧边走到了詹姆斯面前,抬头直直盯着他。


    他下意识后仰,“怎么了?”


    她端详了他一会儿,认真地说:“你脸上有土豆泥。”


    “什么?在哪儿?”詹姆斯顿时窘迫起来,伸手摸向自己没时间刮干净的下巴。


    “这儿呢。”


    丝洛德握住他乱动的右手,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


    她亲完就松开了手,笑着看他的耳廓在黯淡的灯光下泛起淡淡的粉色。


    【好感度+1,当前[詹姆斯·巴恩斯]好感度:42。】


    她想,她可能开始有点喜欢这个人了。


    ……


    因为被爆炸波及,詹姆斯不得不又在营地待了一段时间。


    伤兵处已经人满为患,在和邻近城镇之间的通路顺畅之前,伤势不重的兵都没可能在这里获得一席之地,他也不例外。同时为了节约资源,他被安排去给炊事班帮忙。


    第一次在打餐处看到穿着白袖套、白围裙还戴了一顶可笑的厨师帽的詹姆斯时,丝洛德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换来对方一眼无奈的瞪视,还有盘子里比别人更大分量的土豆炖牛肉。


    有个熟人在炊事班就是这点好,接下来几天只要轮到他分餐,她总能得到比别人更多更好的伙食。


    丝洛德端着饭盒和弥雅往外走去,就在她们快走出帐篷的时候,旁边忽然响起一道充满诧异和犹疑的声音:“卡罗拉?”


    她停下脚步看过去,见是个三十来岁长得还算英俊的中士。


    “真的是你!”男人看清她的脸后更吃惊了,“上帝啊,你成了我们的护士?这真是太荒诞了!”


    他旁边的同伴好奇地问:“怎么了强尼?你认识这位护士小姐?”


    “当然!军营里恐怕不止我一个人认识她!”他大声嚷嚷起来,“这女人是个法国妓.女!”


    尽管帐篷里吵吵嚷嚷,他的嗓门还是将大半的人都吸引了过来,无数惊讶、猜疑、下流、不善的目光,像针刺一样落在丝洛德的身上。


    而她也终于从卡罗拉的记忆里挖出了这个男人的影子——强尼·哈罗特中士,卡罗拉曾经接待过的“客人”之一。


    哈罗特还在喋喋不休:“你猜怎么着,操,这年头妓.女也能当护士了?!”


    弥雅害怕地退开了一点,丝洛德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接触到年轻女人闪动着歉疚和犹豫的目光。


    她看向那个唾沫横飞的男人,冷静地说:“我有护士执照,中士。”


    “哈!”哈罗特中士不屑地笑了声,“你会救人吗?我看就是因为伤兵处有这种装腔作势的人在,吉米才死在了那儿!”


    男人阴郁的双眼中滚动着尖酸的怒火和压抑的愤懑,丝洛德一下子明白了让他如此愤怒的真正原因。


    但这可不是能让她原谅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自己的理由。


    “出什么事了?”一片吵嚷中,炊事班临时工握着汤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神情严肃,“食堂重地禁止喧哗闹事,先生们!”


    发黄的厨师帽歪歪斜斜地顶在脑袋上,这副可笑的形象却没有影响他的威信力——整个军营的人都知道,得罪谁也别得罪炊事班的人。


    围观看热闹的人一下子散开了,人群中走出个披着白大褂的军医。


    豪斯医生看了眼丝洛德,平静地说:“我是这位护士小姐的上司,我能保证她在工作态度和专业素养上绝无可指责。中士,如果你对伤兵处有任何意见,可以向我反映。”


    医生有着中尉军衔,哈罗特在同伴的拉扯下终于悻悻走开。


    丝洛德环视一圈,那些隐蔽打量的视线从未散去,这让她忍不住暗自发笑:人类,真是一种懦弱、愚蠢又阴暗的低等生物。


    她抬起下巴,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她找了个空地想清净一会儿,打开饭盒看到里头比规定份例多了一个的烤鸡腿时,心情终于晴朗了一点,詹姆斯就是在这时踩着落叶和干硬的泥土,从后面走到她旁边坐下。


    “别管那家伙说的话,卡罗拉。”他口气轻松地说,“他就是个沙文主义大傻逼。”


    丝洛德偏头看了他一眼,他将厨师帽摘下来攥在手里,被汗水沾湿的棕色短发乱糟糟的,他努力想表现得无事发生,但忍不住瞟过来的视线还是泄露了他的忐忑,并在和她对上眼神时,尴尬又心虚地看向地面。


    “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詹姆斯,难道我看起来很像个心理脆弱的小姑娘吗?”她摇了摇头,“我并不在乎。”


    她当然不在乎那只蝼蚁放过什么屁,她只会让他拉上一天一夜的肚子,然后气息奄奄地趴在小床上,等她用最粗的针管往他屁股上狠狠扎一针。


    詹姆斯定定地观察了她几秒,皱着的眉头松开了,对她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今晚还是我分餐,我保证他的汤里只有土豆没有肉。”


    丝洛德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了,卡罗拉……”


    “什么?”


    “我可能,明天就要归队了。”


    丝洛德挖土豆泥的手一顿。


    他垂着眼睛盯住军靴的鞋尖,舌尖无意识地舔着嘴唇,此时此刻,这个年轻人竟显得有些迷茫,仿佛回到了几个月前,那个因为睡不好觉而在酒馆买醉的夜晚。


    丝洛德伸出手,将手指探进他的掌心,他愣了一下,张开手掌紧紧地握住了她。


    “我不知道怎么了,就只是……”他语无伦次地说,“就只是……”


    “我们会赢的。”丝洛德打断他,笃定地重复,“一定会赢。”


    因为她知道人类的这段历史,1944年的法西斯德国其实已经快走到了穷途末路,眼下只不过是濒死的疯狂反扑。


    但詹姆斯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个历史的经历者,一个因为一腔热血踏上异国战场的年轻人。


    他愣愣地看着丝洛德,感觉心口好像慢慢被什么充盈,呼吸因为她坚定的语气和眼神,渐渐急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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