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壮汉显然也被震慑住了。
毕竟,方才南桑出剑时快如闪电,不止逼得为首那人退后自保,也令余下的暗生忌惮。之后南桑出脚踹人,那般利落的身姿和强劲力道,但凡习武过的人能看出高低。
几个人面面相觑,未料车里有这样的硬茬子。
为首的壮汉却不为所动,哪怕脸上有惊惧一闪而过,目光却仍扫向被染秋护在身后的蓁蓁,招了招手道:“一起上!”
这架势,显然是没得谈。
南桑不知道这伙人为何拦路,但看对方频频窥入车厢的目光,便知他们是冲着蓁蓁来的。且三番四次不肯退让,恐怕是受人指使,才这样不知死活。
那就无需手软了。
怕对方围得太近伤及蓁蓁,她抢先下手,手中短剑如游龙袭去,逼得近处那人连连后退。脚下动作未停,闪躲腾挪之间,蓄满力量的脚尖所过之处,总能踢得壮汉闷哼一声。
血珠飞溅,染红伤处的粗布衣衫,也落在南桑干净的裙角甚至脸上。
她却浑然不顾,眼神狠而决绝,剑锋所及之处,虽不至于令其立时毙命,但凡得手,也都是伤筋动骨的重创,能令对方攻势骤减。
蓁蓁捏紧了染秋的手,瞧着南桑孤身对敌的身影,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
远处树下,闻铎默然而立。
他是奉命跟过来的。
……
当日蓁蓁坦白了南桑的经历后,谢长离便吩咐闻铎,南桑那边有个人盯着就行,无需再费闻铎的精力。
直到今日清晨,谢长离出门上朝之前特地叮嘱了他一声,说虞娘子今日出城时或许会送走南桑。若果真如此,就让他盯着些,如南桑并无歹意,事情就此揭过,回头找个合适的人结案即可,一旦横生枝节,便让他见机行事。
谁料走到中途,就碰见了这档子事?
据眼线所报,近日南桑都待在耿六叔的小院里,与旁人并无接触。且她身世漂飘零,自家遭了戕害都无处申冤,实在不像是能召集那些壮汉,而后上演临危救命、博取信任的人。
不过尚未查实的事情,不宜过于武断,留个心眼总归是好的。
闻铎不急着出手,只悄然靠近。
远处打斗的情形也都清晰落入他的眼中。
跟着谢长离走过血海,搏命争杀的事对闻铎而言是家常便饭,从打斗之中审察各自的身手、揣摩各自的意图,也是熟而生巧的必备之技。
对于眼前这场打斗,闻铎也很快就看出了门道——
那些壮汉虽凶神恶煞,却也没打算为此舍命,被南桑轮番重伤之后,士气已然溃散。
反观南桑,却几乎是拼命的打法。
尤其是刚交手时,对方仗着人多势众士气极盛,她仗剑游走,好几回都是险中求胜,稍有偏差就得受伤。
她却浑然不顾,恐怕是担心久战之后身手气力难敌对方,才会拿出这副搏命的架势,冒险挫尽对方的锐气,以求速胜。
这般冒死相护的义气让闻铎有些诧异。
他心里有了数,便不欲再拖下去。手指探入囊中后抬腕微扬,几枚铁蒺藜先后呼啸而出,直取纠斗中的那伙壮汉。
自身则仗剑在手,飞身直奔车厢而去。
铁蒺藜来得无声无息,却蓄满劲道。那伙壮汉原就被打得连番后退,未料后面还有人袭击,躲闪不及,被伤到要害后惨呼倒地。
南桑身上压力骤减,诧然回头望向暗器来处,就见一道黑衣身影手执利剑,直奔蓁蓁所在的车厢。
迥异于眼前这群壮汉,那人身如鬼魅,步伐极快,且浑身一股冷厉刚硬的气势,一看就是惯于厮杀,辣手无情的人。
南桑辨不出敌友,下意识去护马车。
闻铎原就有意借机试探,佯攻蓁蓁的剑锋被及时挡开后,当即变招强攻,似是要斩除了南桑,而后取车中人的性命。
他是谢长离身边最得力的人,这些年出生入死,在朝堂最险恶的漩涡里争杀求存,斩过高手无数,身手是极为出类拔萃的。
南桑哪里是他的对手?
且方才冒险抢攻时耗费了她不少气力,此刻强弱悬殊,没过片刻便被逼入绝境。
闻铎乘胜追击,出招愈快,趁着南桑无力反击,剑锋稍偏,作势袭向蓁蓁安身的马车。
南桑没能耐逼得他退守,竟欺身抢到跟前,看架势分明是要以身为盾护着车里的人。
剑锋如电,暗挟风雷之势。
南桑眼底泛出猩红,明知受了这一剑定会遭到重创,却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反将短剑一转,欲趁对方的剑刃刺入她身体,兵刃被困的那一瞬,借机出招反制。
闻铎久经杀伐,焉能猜不出她的打算。
剑锋在距她半尺处骤然停住,凌厉的杀意随之迅速消解,他看着面前凶狠决绝的女人,满心皆是诧异——
方才那番强攻,为的是让南桑看清形势。换成旁人,自身背负的血海深仇尚未报尽,在明知敌强我弱时大抵会放弃救护,免得以卵击石,平白送死。
南桑却没逃,反而舍身来救。
这般抉择让闻铎深感意外,甚至隐隐生出一丝敬意。他收了剑退后半步,目光从南桑身上收回,而后向车厢拱手。
“属下来迟了,望虞娘子见谅。”
声音浑厚,听在耳中并不陌生。
蓁蓁心底霎时涌起欣喜。
方才车外缠斗,染秋怕她被壮汉拖出去会让南桑分心,便护崽母鸡般将她护在身后。蓁蓁初时还能瞧见南桑跟壮汉们纠斗的情形,因闻铎是从后面来的,自然看不见。
此刻听出来人的身份,悬着颗心回到腹中,忙让染秋挪开些,探出头往外一瞧,就见南桑背靠车厢,侧脸决然犹在。
闻铎则拱手站在那里,衣衫磊落。
蓁蓁一时没摸清楚状况,脸上却浮起了欣喜,“闻侍卫,你怎么来啦!”说着话,从车辕一跃而下,匆忙去看南桑是否受伤。
闻铎被她脸上狰狞的胎记伤疤唬得一愣,旋即垂目道:“路过。”说罢,又问蓁蓁,“虞娘子可知道这些人的来路?”
“不清楚。”蓁蓁确认了南桑无恙,瞥向不远处忍痛打滚的人,想着自己初入京城并未与人结仇,心里也有些纳闷。
闻铎便道:“那虞娘子歇会儿吧。属下去问。”说罢,大步走向那伙壮汉。
那伙人先是被染秋打得七零八落,后又吃了闻铎的铁蒺藜,谁都没能从重伤中幸免。为首那人伤势尤为严重,两条腿似乎都废了,没法向同伙似的连滚带爬,只能拖着双腿往草丛里窜,试图逃命。
被闻铎逮住,拖进了草丛深处。
惨嚎声随之从那里传来,陆续有人遭了辣手审问。
蓁蓁没见过提察司审讯的手段,光听声音都瘆得慌,更不好过去看,只招呼了染秋南桑,设法让车夫和耿六叔醒过来。
天不知何时阴了,林间风也吹得寒凉。
好半晌,闻铎才从草丛里出来,浑身干净得仿佛只是去逛了一圈,向蓁蓁道:“他们也是听头目差遣,不知是谁指使。属下已问了来处,稍后便让人去深查。”
“可问清楚了他们的意图?”
“不像是奔着性命来的。”闻铎顿了一下,避过蓁蓁的目光,有点尴尬地道:“说是毁了虞娘子就成。”
至于怎么个毁法,不言自明。
毕竟壮汉口口声声都是要抢“小娘子”。
蓁蓁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也自一愣,旋即蹙眉琢磨。
她初入京城,尚未与人结怨,且对方知道车里藏的是小娘子,又盯着她这“小公子”不放,想必是从她出谢府的时候就盯上了,知道她的底细。
夏家母女依附谢长离活命,固然有意挑拨离间,却未必有胆量这会儿就去戳老虎鼻子。
至于旁人……
记忆里对她暗藏歹意的人迅速掠过脑海,蓁蓁思量过后,一道身影忽而浮现。
她拿不准,只能问闻铎,“能查清楚吗?”
“得看对方的来路。”闻铎没把话说满,瞧着天阴风起,蓁蓁她们穿得单薄,又问道:“虞娘子如何打算?”
“闹成这个样子,今日还是先回府吧。”蓁蓁有些沮丧。
这笔生意谈得不小,若能够顺利勾覆完,酬金至少能有几十两。但方才那架势着实骇人,且对方来路尚未查明,若真是她猜测的那人,解决之前还真不宜频繁出城。
思索过后,见闻铎并未提南桑的事,猜得谢长离是有意放南桑一马的,蓁蓁又向耿六叔道:“既有歹人,我还是早些回府。六叔,你送姐姐去住处,别耽搁了。”
耿六叔有些迟疑,“这阵仗实在吓人,不如我送……”
“不用担心。闻侍卫这般身手,不会再让歹人滋扰的。”蓁蓁侧身避过闻铎,朝耿六叔递了个眼色,“都是商量好的事情,半途而废毕竟不好,还是得交代清楚。”
这话意有所指,耿六叔很快就明白了。虽放心不下,想着自身能耐确实不及闻铎,只好先去办力所能及的事。
南桑虽不明白他俩的哑谜,见闻铎对蓁蓁恭敬,便没乱说话,只顺从点头。
遂安排起了蓁蓁和染秋回城的事。
马车已是没法用了。
方才板斧虽未将车轮砍坏,却有一把砍在了与毂相接的车轴处,后又颠簸摇晃,车轴劈裂颇为严重。
没办法,只能找些马骑回去。
这对闻铎来说不难。让耿六叔和南桑先离开后,吹个鸣哨,不多久就有近处的眼线闻讯而来,依命去寻,很快就牵来了两匹。
车夫留在原处等人来拖走毁坏的马车,蓁蓁和染秋则随闻铎骑马回城——为免妆容吓着路人,她特地戴了斗笠。
……
天色愈发阴沉,渐而下起了雨。
蓁蓁虽有斗笠遮雨,又将车里备的薄毯裹在身上,也没扛多久就被淋得半身湿透。
哪怕后来寻到路边的铺子,各自裹了身蓑衣,那半湿的衣裳黏在身上,也湿漉漉的难受,被风一吹,凉意更是一层层地往里渗。
她缩着身子,觉得这回大抵要着凉。
果然,才进府门,蓁蓁揉揉鼻子,一个阿嚏便打了出来。
谢长离正巧有事回来,刚要出门,迎面就碰上这声闷软的喷嚏。
他的目光往那身纤弱的男儿装束和染秋脸上一扫,心知这是后院里的小妾室,随手就上前撩起了斗笠上的黑帘。
蓁蓁猝不及防,下意识抬头看他。
四目相交的那一刹那,清澈眼神之外,她脸上涂抹的胎记和伤疤也清晰落入眼底。
谢长离一愣,伸手就去擦拭。
蓁蓁这才反应过来,想起这容貌不宜见他,立时大窘,顾不得行礼,拽着染秋一溜烟就往后院跑了。
剩谢长离站在原地,指尖残留柔软触感。
而后看向闻铎——
“怎么回事?”
“虞娘子出城办事,路上碰见歹人了。”闻铎如实回答。见主子骤然沉了脸,就近寻个安静处,将事情经过和歹人的招供禀明。
谢长离听了,眸色渐寒。
想着蓁蓁初入京城,被人盯上多半是因他的缘故,遂让闻铎尽快去查,而后折身便往内院去寻蓁蓁。
云光院里,蓁蓁喝完姜汤擦净脸,这会儿裹紧了寝衣,正缩在被窝里迷迷糊糊地睡觉。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