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51 章

    崔小宛扒着门框, 忍住上前给他们一人来一脚的冲动,冷声道:“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最中间一人着了蓝衫,外头还罩了一件白色轻纱, 看料子应当是蝉翼纱。

    这人朝崔小宛的方向走了几步,每一步都矜持端庄, “将军, 我等是过来替将军分忧的, 湘兰姑娘说了,将军想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声音柔柔,尾音上扬, 听得崔小宛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扶在门框上的手指差点把木屑抠下来。

    “你们说话能不能正常点?”

    这长公主到底是要干嘛啊?这些人真能当杂役?

    蓝衫公子轻轻颔首,“将军喜欢什么样的?”

    “不是说我喜欢什么样的, 你们就得是什么样, 你们平日该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

    打工人哪能无条件附和老板?

    崔小宛扭头将小桃喊了过来,“小桃, 示范给他们看。”

    小桃来到他们跟前, 两手叉腰, 中气十足, “将军!您想让我说什么?”

    “这句就够了!”

    崔小宛手一拍, 看向那几位妖里妖气的公子哥, “这几日你们就跟着小桃,先把这说话的调调给改了,回头再让张婶子安排活计。”

    蓝衫公子一听这话, 声音也恢复正常了, “将军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是。”

    崔小宛拿指甲挠了挠下巴, 打量了一下这几人,“你们真是杂役?”

    几人点点头。

    湘兰姑娘说了,崔晚虽好男风,但毕竟是个将军,此类事情不可张扬,以免损了他的名声。

    因此这几人也就只能以杂役的名头过来服侍他。

    崔小宛绕着他们转了一圈,这一个个身子单薄得跟纸片一样,能干活吗?长公主是上次被拒婚,一时气不过,想送五只米虫过来吃垮她?

    “既然你们那么想干活,我也不太好拒绝。”

    崔小宛一个一个点过去,“你去后厨替张婶子打下手。你们两个跟着小桃和阿莲打扫各处厢房。你们两个先把庭院的土松一松,我打算种点蔬菜水果。”

    “这样安排,你们可有意见?”

    毕竟是长公主塞过来的关系户,她还是给了几分薄面。

    “……没有。”

    崔小宛点点头,伸手一扫,“那便去吧。”

    “是。”

    几人面面相觑,又望了崔小宛一眼,不敢多说什么,磨磨蹭蹭就要离开前院。

    “等等。”

    几人顿住,脸上一喜,回身看着崔小宛。

    难道还有戏?

    崔小宛走近了,皱着眉盯着这几人的衣衫,摇了摇头,“衣服也换了吧,这又是长衫又是轻纱的,干活也不太方便。”

    “……是。”

    他们几人都是长公主养在宫外的武卫,也就是长相阴柔,被湘兰姑娘挑了去,还培养了半月有余,送到这来。

    崔将军对他们不感兴趣,他们本来是能松一口气的,可一想到长公主的嘱咐,又隐隐担忧起来。

    若是任务失败,坏了长公主大事,可如何是好?

    还得再想想法子。

    小桃领着这几人到各自的岗位去了,崔小宛目送这几人离开,打开聊天群,把刚刚截的图发了上去。

    【聂灵嫣】我去!这是你养的小白脸?

    【聂灵嫣】长得还行,不过比起我来还是差得有点远。

    【温如月】五个……

    【佘凤】小宛,你……注意身体。

    【崔晚】你们在说什么?这是长公主派人送来的,说是来当杂役。

    【崔晚】我让他们扫地做饭去了。

    【佘凤】长公主还真是锲而不舍。

    崔小宛转到庭院去,看其中两人已经换上粗麻布衣,吭哧吭哧在那松土了,架势看起来也有模有样的。

    【崔晚】不得不说长公主挑的这几人,看着身形单薄,干活还是挺给力的。

    【佘凤】你这将军府突然多了这么多外人,小心别暴露身份了。

    【崔晚】我有分寸。

    【佘凤】杜行之那边如何了?

    【温如月】这些天我与杜行之聊得还行,只是小宛十次有八次不在场……

    【崔晚】你跟他熟也一样。

    【温如月】明日你正好休沐,我邀了他过来,你可别再放我鸽子了。

    【崔晚】看情况吧。

    【温如月】崔小宛!多少次了?

    【崔晚】明日一定到。

    第二日,崔小宛还在熟睡中,便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谁?”

    门外的人柔柔应道:“是我,蓝无风。”

    她眼睛睁了一条缝,坐起身,确认了一下自己衣衫和束胸没什么问题,才又缓缓抬头。

    “进。”

    蓝无风得到允许,推门而入,手上还端着一个水盆,“我听说将军清晨的洗脸水都是自己打的,这哪成?将军再仁厚,也不能让丫鬟躲懒。”

    他拿了一块麻布,在水中浸湿,又捞起来拧干,递到崔小宛面前。

    崔小宛接过麻布,在脸上胡乱擦了擦,抬眼看了看这人,这才认出他是昨日站在中间的那位蓝衫公子。

    “这就是你大清早把我从睡梦中吵醒的理由?”

    蓝无风迟疑片刻,“我听小桃说将军每日五更天便起了,休沐日也会起早练功,便以为……”

    “我就不能睡个懒觉?”

    崔小宛打了个哈欠,懒懒看着他,“你可以出去了。”

    “是。”

    出师不利,真是出师不利。

    蓝无风灰溜溜退出房门后,找到另外四人,互相交流了一下。

    “你这样是不行的,刚来一天,脸都没混熟,就想伺候将军?”

    “那你有何妙计?”

    “听湘兰姑娘说将军喜音律,咱们得投其所好。”

    “确实,我方才进房,也瞧见他房中那架云筝了。”

    崔小宛还记着今日温如月约了杜行之,自己也要去一趟香满楼。

    她换完衣裳准备出门,途经庭院,忽然听到一阵乐声。

    只见昨日刚来那五人,两人吹笛,两人弹琵琶,另外一人抚筝。一曲毕,几人遥遥望向她。

    崔小宛拧着眉,“你们这是打算组合出道了?”

    出道是何意?

    几人摇了摇头。

    崔小宛瞥了他们一眼,继续往大门的方向去,走一半又绕回来,“你们怎么又换回这身衣服了?小桃还在我屋内打扫呢,也不知道帮忙,赶紧干活去。”

    将军府穷,不养闲人。

    说完这话,她头也不回,沿着小道绕出了庭院。

    那几人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垂头丧气。

    这将军怎么就不解风情呢?

    “那聂小郡王是如何讨将军欢心的?”

    “聂小郡王那张脸,还用刻意讨好崔将军?”

    蓝无风仔细回忆了一下湘兰给的情报,摇摇头,“不,还是有其他可学之处。”

    几人凑在一起,如此这般商量一番,又酝酿出了一套新的策略。

    “这回万无一失了。”

    “将军肯定不会拒绝。”

    崔小宛刚跨出大门,就远远看到湘兰跟着一顶八抬大轿往将军府的方向来。

    皇后生辰宴后,长公主消停了一段时间,崔小宛还以为她终于死心了,没想到这回又找上门来。

    她忙转身往另一方向走了几步,没成想还是被湘兰看见了。

    “将军留步。”湘兰朗声唤她。

    淦,这种时候好想假装耳背听不见。

    崔小宛回头看了湘兰一眼,硬着头皮过去,朝轿中人行了礼。

    “崔某见过长公主。”

    魏瑾宜撩起小帘看她,秋水眸子带了笑意,“崔将军别来无恙?”

    崔小宛垂首,“一切都好,多谢长公主关心。”

    “本宫找的那几人,崔将军可还满意?”魏瑾宜微挑了眉毛,好整以暇看她。

    崔小宛欲言又止。

    那几人干活偷懒,没事还在府里玩乐器扰民,衣服也穿得不三不四的,让他们换了也不听。

    “还行。”

    人是长公主安排的,她总不能直接当着长公主的面吐槽。

    魏瑾宜听到这回答,稍稍放下心来,想了想,又问,“与聂容昭比起来,如何?”

    崔小宛不假思索,“那没法比,他们五人,比小郡王强多了。”

    聂容昭一看就是在府中养尊处优惯了的,让他干活可能比登天还难。那五人好歹还能锄锄地,做做饭呢。

    魏瑾宜听到这话,彻底放下心来,看来湘兰这法子还是靠谱,就是委屈那几个武卫了,只希望崔晚能待他们好点。

    她笑了笑,“这只是本宫一点心意,若将军以后肯与本宫站在同一阵线,好处只多不少。”

    崔小宛听到这话,不敢再应。

    鬼知道长公主在筹谋什么。

    “崔某还约了人,先告辞了。”

    “那崔将军慢走。”魏瑾宜也不想将人逼得太紧,手一挥,将小帘放了下来。

    湘兰见两人话毕,让轿夫抬着轿子掉了个头,往回走。

    崔小宛目送长公主离开,仔细咀嚼方才的对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算了,眼下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以后躲着点长公主就是,温如月还在香满楼等着她呢。

    待崔小宛也离开将军府门口,旁边一个桂花糕的小摊前,一人探头望着崔小宛的背影,面色肃然。

    小贩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把包好的糕点往摊上一掷,“客官,您的桂花糕好了。”

    “哎,好嘞。”

    青羽回过神来,揣起桂花糕,朝崔小宛离开的方向又望了几眼,“你是一直在这摆摊吗?”

    小贩边整理摊面边答:“是啊,客官您这桂花糕吃了若是满意,回头还可以来这找我。”

    青羽从怀里掏出一小锭银两放到摊上,“这将军府近日可有陌生面孔出入?”

    “将军府?我想想……”

    小贩摸了摸后脑勺,“哦,昨日有一辆马车送了五位公子哥过来,个个花容月貌的,进去便没见人出来过。”

    青羽默了半晌,“多谢。”

    他往摊上放了另一锭银两,转身匆匆往观棠园去。

    作者有话说:

    ◉ 第 52 章

    观棠园, 二楼雅座。

    聂容昭正杵着下巴,盯着楼下的戏台出了神。

    青羽从外头赶回来,将桂花糕搁在桌上, 拉了个小凳坐了下来,在旁边憋了许久, 忍不住开口。

    “小郡王, 您前夜……”

    聂容昭听到前夜这个词眼, 蓦地直起身子看向青羽,“怎么?”

    他刚想着前夜的事,青羽这乍然提起,令他心口一跳。

    青羽凑近了, 脸上表情神秘兮兮, “您前夜与崔将军久久未归,是做什么去了?”

    也就范千那人傻, 以为崔将军与小郡王大半夜跑山涧去戏水, 崔将军那说辞一听就是顺着他往下编的,在场众人除了范千谁能真信这个?

    聂容昭睨他一眼, “多嘴, 不该管的事别管。”

    青羽挠了挠脸上的疤, 眉头微蹙。

    “原本属下也不想管, 可有一事, 属下是百思不得其解。”

    聂容昭长睫微垂, 面上云淡风轻,内里却是心乱如丝,也不知这青羽是知道了什么。

    他端起茶盏送到嘴边, 语气淡淡, “何事?”

    “听说长公主给崔将军送去了五位花容月貌的美男子……”

    “噗——!”

    青羽话还没说完, 就被聂容昭喷了一脸温茶。

    他拿袖子抹去脸上的水渍,幽幽看向聂容昭,“小郡王,属下还未讲到关键处,崔将军有断袖之癖这事,咱们先前不就已经知晓了?”

    难道小郡王真跟崔将军有什么奇怪的关系?

    聂容昭敛了神色,掏出帕子轻轻拭去嘴边的水珠,“崔将军收下了?”

    对着他这张脸,崔晚都能一顿胖揍,她不可能允许这五个来历不明的男子近她的身,想必已经找了借口退回去了。

    “收下了。”

    青羽一脸肃然。

    “……毕竟是长公主送的人,崔将军有顾虑也正常。”

    聂容昭压下心头的烦闷,拆开桌上桂花糕外层的油纸,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青羽回想了一下刚刚听到的对话,摇摇头,“崔将军似乎也没什么不情愿的。”

    胡说八道。

    聂容昭冷下脸来,“你是如何知道的?”

    “小郡王方才让属下去买桂花糕,属下不小心听到长公主和崔将军的对话了。”

    青羽小心地看他一眼,“崔将军说对那五人很是满意,还说……”

    “还说什么?”

    聂容昭又掰了一块送进嘴里。

    “还说那五人比小郡王您强多了……”

    聂容昭听到这话,一时着急,将桂花糕囫囵吞了下去,碾碎的酥粉堆在喉头呛得他直咳嗽,差点没被噎死。

    青羽忙拿起桌上的茶盏,喂着他喝了口茶。

    “小郡王,不至于……”

    聂容昭就这一口温茶将糕点吞下去,缓了好一会儿。

    “她当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如若有假,就罚属下一辈子都讨不着媳妇儿。”

    “就是长公主问那五个人与小郡王比起来如何,崔将军想都不想,就说没法比。”

    青羽说完这句,表情意味深长,“小郡王,为何长公主会有此一问?”

    “臆测罢了,见我与崔将军走得近,便浮想联翩。你天天跟在我身边,你都不知道的事,长公主能清楚?”

    聂容昭一气儿说完,面色沉了下来。

    前夜还搂着他耳鬓厮磨,醒来什么都忘了也就算了,居然还说他跟那些人没法比,把他当什么了?

    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重重搁下,“咚”地一声磕在桌面,发出闷响。

    “阿姊先前是不是给崔将军送过一个装着金银珠钗和银锭的锦盒?”

    青羽斜眼看他,“听您说过。”

    小郡王记性好得很,送没送过还能不记得吗?

    聂容昭懒懒往后倚去,“既然他们已经分开了,理当要回来,留着我阿姊的物件在崔将军那,也不太妥当。你说是也不是?”

    “小郡王说得有理。”

    青羽点点头,“正好崔将军此时去了别处,属下这就上门找他们府上管事的婶子把东西要回来。”

    “不着急,看完这出戏再说。”

    聂容昭让青羽将票头喊过来,又添了一壶茶,还让票头给青羽上了一份花生。

    青羽一边嗑着花生,一边在心里叹气:完了,恭王府算是无后了。

    香满楼,倚兰阁。

    桌上又是摆了满满当当的佐菜,外加名义上要拿给杜行之品尝的糕点。

    温如月替他倒了一杯杏仁露,又从旁边的小碟里舀上一小勺白糖花生粉撒下去,推到杜行之面前。

    “这拉丝奶糕得配着杏仁露吃,杏仁清香,奶酥醇厚,搭在一起口感一绝,杜公子试试。”

    杜行之尝了一口,默了默。

    “这些天温姑娘做的糕点都无可挑剔。”

    温如月眸中漾出笑意,“多谢杜公子夸奖,这些都是我拿手的……我是说先前闲来无事便自己做着玩,久了便得心应手了。”

    她说这话时眼睛发亮,杜行之看着她,有些微出神。

    他放下杯子,轻叹了口气,“温姑娘对食材味道把控精准,该用什么火候,该下什么佐料,都极为熟稔,想来温姑娘也并不需杜某试吃。”

    温如月忙摇头道:“许是正好都对杜公子的胃口罢了……”

    杜行之抬眸,目光擒住她的眼睛,“温姑娘说实话,这般隔三差五寻杜某来,所为何事?”

    温如月抿了唇,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温如月】怪只怪我东西做得太好吃。

    【聂灵嫣】噗,这倒是真的。

    【佘凤】干脆直接承认吧,早晚的事。

    “可是为了崔将军?”

    温如月还没答,杜行之又开了口。

    先前温如月以崔将军的名义送他松烟墨时,他就隐隐猜到温如月多半是为了崔晚的事找他。

    他心中莫名不悦,就想看温如月何时与他摊牌,可她又是醉心于酒楼经营的模样,半点也没再提崔将军。

    “既然杜公子已经猜到了,那我也不好再隐瞒。”

    温如月点点头,脸上略带歉意,“确是崔将军有一事想请杜公子帮忙……”

    “那我帮你。”

    杜行之脱口而出,又垂眸看着桌上一堆菜,“就当是这些天温姑娘请我品尝诸多美食的谢礼。”

    帮她把这事做了,便不用再看她为了另一人,费尽心思寻遍借口把他邀来。

    杜行之神色微黯。

    温如月原本是他堂弟的未婚妻,他应当避嫌的,此事一了,两人想来也不会再有交集。

    温如月愣了愣,“杜公子不问是什么事,便答应了?”

    “杜某不过一介画师,在朝中能动用的关系也只有家父,崔将军所求无非是这二者其一。而这两件事对杜某来说都不过是举手之劳。”

    杜行之顿了顿,又道:“温姑娘原本也无需大费周章。”

    温如月蹙了眉,脸上歉意更甚,正要开口,张立冬在外头敲了门。

    “大小姐,隔壁有位客官说特意来找您的,就在折柳阁,您看什么时候方便?若是不想见,小的就去回了他。”

    温如月起身开了门,往隔壁折柳阁望了一眼。

    “是什么人?”

    张立冬想了想,“噢,对方报上名姓了,是一位叫阮元盛的公子。”

    这名字听来还有些耳熟。

    “阮元盛?”

    温如月还在疑惑中,身后忽然传来动静,回头一看,是杜行之不小心将牛肉丸子丢进了杏仁露的杯子,溅得满桌都是奶白色的杏仁汁。

    她看向张立冬,“我去隔壁看看,你先替杜公子将桌子收拾了,换上新的杯子。”

    说罢,她跨出房门,寻了几个丫鬟一起,朝折柳阁去了。

    温如月进得隔壁雅间,只见里边半倚着个身形敦实的公子哥,年纪约莫十七八岁,肥头大耳,还是酒槽鼻。

    在温如月打量阮元盛的时候,阮元盛也在打量温如月,看了半晌,轻蔑一笑。

    他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你便是温家大小姐,温如月?”

    温如月微蹙了眉,“是我,公子何事找我?”

    阮元盛双手支在桌面,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阮元盛,你不记得这名字?”

    【温如月】阮元盛到底是谁?

    【佘凤】你前未婚夫,家里是茶商,宫里所有的茶叶都是从他那采买的。

    【佘凤】先前查你家情况的时候顺带把他也给查了。

    【佘凤】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温如月截了张图发到群里。

    【聂灵嫣】我去,这是阮元盛?你前未婚夫?

    【聂灵嫣】还好已经取消婚约了,换作我,这辈子宁愿做崔小宛的小妾,也不要嫁这样的。

    【崔晚】什么叫宁愿?

    温如月拉开阮元盛对面的椅子坐下,“记得,不知公子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阮元盛从怀里摸出一支白玉簪子,搁在桌面,“这是送你的。”

    “……”

    温如月没接,看也没看那白玉簪子一眼,只盯着阮元盛的酒槽鼻,语气有些生硬,“这是何意?”

    “算是赔礼,也算是本人的一点心意。”

    阮元盛笑了笑,嘴上说着心意,眼神动作却处处透着一股不屑,“我们阮家听说了,先前温大小姐与别人私奔一事,完全是子虚乌有。”

    “我们考虑了一下,这亲就不退了。”

    阮元盛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好似在施舍一门亲事。

    饶是温如月,听到这样的话,也起了点火气。

    温如月轻嗤一声,“那我还应当说声谢谢?”

    “倒也不必,今早上我们杜府将聘礼重新送到温府时,温伯父说要问过你的意思。你只需回去同令尊说一声,应了这门亲事便成。”

    说到这,阮元盛不自觉抖起腿来。

    “反正以你现在的名声,除了我们阮家,也没人敢要。”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一下名字,阮元盛是杜行之表弟,两人不应该一个姓……

    ◉ 第 53 章

    温如月身边的丫鬟秋竹看不过眼, 忍不住开口道:“说的什么话?我家小姐与崔将军好着呢。这婚事阮家退便退了,现在找到香满楼来又是怎么个说法?”

    “再说,就算是重新议亲, 也没得这么敷衍随便的。”

    阮元盛指着秋竹,想发火, 又忽然记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这才缓了缓面色, 看向温如月。

    “温大小姐,这就是你们温府管教出来的丫鬟?主子都没开口,倒先在旁边叫唤上了。”

    “她说的便是我想说的,有什么问题?公子若没其他事, 我们这便出去, 不打扰你用膳了。”

    温如月说着,起身便要走。

    “慢着, 事还没说完, 你这就走了?”

    阮元盛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温如月跟前,伸出一手拦她。

    温如月脚步顿住, 往后退了一步, “阮家想重新议亲, 我温如月不想, 这话你可听懂了?若是听懂了, 就到此为止。”

    “呵, 原来外边说的都是真的,你与那崔将军真的不清不楚。”

    阮元盛轻蔑一笑,摇了摇头, “那崔晚只是玩弄你罢了, 他自己是万花丛中过, 片叶不沾身,你真以为他拒绝了长公主和郡主,对你便是认真的?”

    温如月轻皱了眉,“这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阮元盛是带着任务来的,见温如月油盐不进,心里烦躁。

    前两日宫中认识的人给他阮家透了点消息,说是宫中找了别家茶商,说不准明年便不再从阮家采买了,那他们得少赚多少油水?

    一家人思来想去,便想到温家头上,这温家大小姐近日甚得皇后青睐,若是她能替阮家在皇后跟前说上两句,这皇商的位置也稳了。

    “这怎么与我阮家不相干?你现在回头,我们阮家还能容你。我方才还听说,近日有一位公子哥三天两头来找你,两人在倚兰阁一关就是一个时辰,你若是肯答应重新议亲,这事我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成亲后你别再往外头跑便是。”

    阮元盛算盘敲得噼啪响,隐忍一时,换来今后阮家长盛,也算是值。

    待把她娶进门,哄好了,回头找两三个妾室服侍,想想都是一笔只赚不亏的生意。

    他想到这,又轻慢地看她一眼。别的不说,这温如月长得也挺标致,若不是先头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他也是愿意跟她举案齐眉的。

    温如月听到这话,气得发笑。

    “我呸,收起你那副恶心嘴脸。”

    身后几位丫鬟对视一眼,她们家小姐居然会骂人了。

    阮元盛也是难以置信,指着温如月半晌,只憋出一句话来:“你居然还骂我?”

    先头媒婆说亲时还说这温家大小姐是知书达礼,温婉大方,这回可算让他看清这女子的面目了。

    他正欲发火,想起父亲的嘱咐,又深吸口气,缓下神色,“今日我也不同你计较那么多,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若是崔将军得知你除了他,还日日私会其他男子,还能不能容你。”

    “我可听说这位崔将军在军中也是杀伐果决之人,只怕到时也不是容不容你的事了。”

    杜行之在倚兰阁等了许久也未见温如月回来,拿着筷子偶尔挑上一点东西吃,吃到最后,东西是什么味道也不关心了。

    正好此时张立冬进来添茶水,见着桌上还剩了许多,关切道:“可是这些不合杜公子胃口?杜公子想吃什么,叫后厨再送一份便是。”

    杜行之摇头,“不必。”

    顿了顿,又道:“你家大小姐去得这般久,可是遇上棘手的事了?”

    张立冬没想太多,随口道:“大小姐是与人有事要谈。”

    杜行之放下筷子,抬眸看他,“可有说是何事?”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们当跑堂的只管做好跑堂的活,哪能偷听东家的私事。”

    张立冬添好茶水,将布巾往肩上一甩,一瘸一拐退了出去。

    杜行之张了张口,他也不是这意思。

    按说两家解除了婚约,除了生意上的往来便再没其他交集了,也不知表弟突然到香满楼找温如月所为何事。

    他起身到了雅间门前,再三踌躇,正要出去,便听到隔壁折柳阁的开门声。

    温如月和几个丫鬟将阮元盛推开,径直出了雅间,“话我已同你说清楚了,既已退亲,我与你便再无瓜葛,你若是还要纠缠不清,我可要让护卫送客了。”

    “你这女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阮元盛指着温如月,手指都有些颤抖。他已经将利害关系摆桌面上跟她说得一清二楚了,本以为她会知道收敛,没想到这温如月不仅不答应,还给他甩脸子。

    他仔细一想,这温如月如此有恃无恐,莫不是新勾搭上的那个人,比他杜府的条件还好?

    想到这,他也不顾父亲的嘱咐了,面子都没了,哪里还能顾及其他?他一下子热血上头,脱口而出。

    “我懂了,你对崔将军也并非真心,一门心思怕是全放到近日勾搭上的那位公子身上了,整日关着门也不知在做什么呢。”

    温如月气得在群里摇人。

    【温如月】小宛,你再不来我能当场撅过去。

    【崔晚】刚刚在路上遇到长公主,死活要问我对她送的杂役什么评价,还说跟了她以后好处会更多。

    【崔晚】我寻思就几个杂役,她不送我自己也能招啊,把我看得也太廉价了,好歹也是一军主将。

    【温如月】……你来不来?

    【崔晚】马上就到。

    阮元盛见温如月没吭声,以为是自己戳中了她的心思,得意洋洋,“你这反应,我都开始好奇你近日搭上的那位公子是何方神圣了。”

    “是我。”

    杜行之在门后驻足许久,听了这番话,再也忍不住,推门而出。

    “表兄?你……你怎么……这温大小姐与我刚退亲,这你也不是不知道。”

    阮元盛见了隔壁雅间的人,一时有些接受不来,开始语无伦次。

    杜行之拧了眉,“我知道,但表弟似乎还不知道。”

    “什么?”

    “既已退亲,温姑娘与何人交往,与几个人交往,又与你何干?”

    杜行之扫他一眼,“还来酒楼闹事,丢人现眼。况且我与温姑娘清清白白,叫你说得像是已有了苟且之事,你这心思实属歹毒。”

    “若是清清白白,你为何还替她出面,护着她?明显是起了别的心思。”

    阮元盛两手叉腰,看着这两人,越看越觉得像一对奸夫□□,等他回府,定要跟娘亲说上一说,让她回头跟姨母告上一状。

    “……胡说八道。”杜行之默了默,脸色也有些难看。

    温如月听他车轱辘话说了一大堆也早都烦了,此刻只想把他赶走。

    “阮公子是想自行离开,还是我叫护卫送你离开?”

    阮元盛听到这话,声音扬了扬,“我已交了雅间的定金,你们不能随便赶人。”

    温如月揉了揉太阳穴,“定金我退你就是。立冬,让护卫送客。”

    “我自己走就是。”

    阮元盛今日身边就带了一个小厮,眼见讨不着好,骂骂咧咧往一楼走去,刚下楼梯,就见崔小宛踏进大门。

    “崔将军,这位就是崔将军吧?”

    阮元盛迎了上去,又回头看一眼楼上两人,意有所指,“您今日可来得不巧,温大小姐正忙着招待杜画圣,怕是顾不上您。”

    【崔晚】阮元盛?

    【崔晚】真人比照片还丑。

    崔小宛睨他一眼,“正赶巧,我就是来教训你的。”

    阮元盛后退一步,“不是,崔将军,这撬您墙角的人,可不是我啊。”

    崔小宛眉毛一挑,“什么撬墙角?温姑娘邀杜画圣到香满楼品尝新菜,我一直是知晓的。”

    “也不知你是从哪听的谣言。”

    “这……是阮某误会了。”

    阮元盛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既是误会,便也无事了,阮某这就告辞。”

    “怎么就无事了,跟我去外边聊聊。”

    崔小宛一手按在他肩上,直接将人带去了后巷。

    杜行之看着阮元盛被拖去后巷,又回头望向温如月,“我与这表弟只见过几面,不知他是这般龌龊歹毒之人,让温姑娘受惊了。”

    “啊——!”

    正好这时后巷传来一声惨叫,吓得两人都是一个哆嗦。

    “我瞧杜公子与他也不是一道的人。”

    温如月抬眸望一眼他,又看向后巷门口,“多谢你为我解围。”

    “……我不过是看不惯他的行事罢了。”

    杜行之低了头,眸中晦暗不明。

    “错了!知错了!”

    后巷隐隐传来阮元盛的求饶声。

    没一会儿,崔小宛掀了后门的帘子进来,拍了拍身上手上的灰尘,“搞定了。”

    大堂里的食客都一脸惊惧看着她,心中纷纷猜测后巷那人是不是已经被她结果了。

    “该吃吃该喝喝,没什么大事,我只是找他说点悄悄话而已。”

    崔小宛象征性安抚了一下大堂的食客,径直上了楼。

    片刻后,阮元盛也掀了帘子进来,头发乱作一团,脸上也是一片污脏,除此之外整个人看着完好,也没缺胳膊少腿什么的。

    众人一看,安心下来,原来是听着凄惨,是他们想多了。

    【温如月】还以为你把人怼死了。

    【崔晚】不至于,只是打了一顿,叫他别再来骚扰你了。

    【崔晚】我打的时候也特别留心,没在他身上留下明显的伤。

    【温如月】那就好。

    崔小宛上了二楼,朝杜行之作揖,杜行之也回了礼,三人好得跟一人似的,直接进了倚兰阁,“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阮元盛在楼下看得直咬牙,方才崔将军还在后巷跟他说自己压根不介意温如月跟谁交好,他还不信。

    怎么会有这种事?真是离天下之大谱了。

    作者有话说:

    惊,昨晚不太清醒,原来我改完称呼又把名字改回去了……

    感谢几位小天使提醒!

    ◉ 第 54 章

    崔小宛三人进了雅间, 坐下后默了半晌。

    杜行之虽已答应帮崔将军的忙,可这话是方才崔将军不在场时说的,他若先提了, 崔晚会否介怀温如月私下与他说太多?

    他有些担心影响两人的感情,心里又隐隐生出一丝连期待, 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崔小宛则是在群里已经听温如月说了刚刚的对话, 可她又不能表现出来, 此时还只能装傻。

    这当口刚把人表弟打了一顿,也不适合说这个。

    温如月觉着自己若是开了口,会不会显得太迫切,有点硬把人架上高台的意思, 因此又只能等杜行之主动说。

    她抬眸悄悄看一眼杜行之, 不料杜行之也正好看着她,两人目光在空气中胶着, 片刻后又赶紧移开了。

    杜行之看出温如月眼中的求助意味, 低头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

    “这些天多谢温大小姐和崔将军的款待了, 其实杜某也早就看出, 你们二位有事相求。”

    杜行之说完这话, 看向崔小宛。

    崔小宛抓住机会, 连忙点头, “杜画圣心思玲珑, 崔某确实有一事相求。”

    “听说各城郡的大小案件,都会留一份记录在刑部,崔某是有一桩四年前的旧案要查。”

    她想看看, 崔府当年通敌的案子是何人经手, 又有什么铁证, 竟能让朝廷查都不查,一天之内将崔家满门抄斩。

    据张玉喜所说,灭门的第二天晚上,崔府莫名起了一场大火,整座府邸都烧得一干二净,半点线索都没留。

    事有蹊跷,她一定得查清楚,不单是为了自己今后能在大巍安身立命,也是替原身那个可怜的姑娘和默默守在身边的张婶子讨个公道。

    【温如月】直接说是四年前的旧案,他会不会一下子就猜出是哪个案子?

    【温如月】毕竟你本就来自晋州,稍一联想心中便有数了。

    【崔晚】我是看他人也算讲义气,之前问都不问就应下这事,怎么着也得透点信息,给人家一点安全感。

    【佘凤】杜行之无心官场,据说这些年云游四海,便是想摆脱杜尚书替他安排的官仕之道。

    【佘凤】如果他对这些不感兴趣,大概也不会留意偏远城郡的一桩案子。退一万步,就是真的听过,猜出来了,以他的为人,最多会拒绝小宛的请求,不会为难小宛。

    杜行之点点头, “查旧案不难,须得有个正当理由,不然家父怕是不会随便放人进刑部纪事馆。”

    崔小宛有些犹豫,她要是有正当理由,也不用找杜行之了。

    杜行之看出崔小宛的为难,又看一眼温如月,只见她也是一脸担忧。

    他长叹口气,有些无奈。心中猜测这崔将军要查的旧案多半是大案子,说不得。稍有不慎,他自己都会惹上一身骚。

    罢了,就帮上这一回。

    “崔将军若是不便说,杜某还有另一个法子,只是少不得要冒点险。”

    “什么法子?”

    杜行之将法子与她俩一说,两人都觉得这计策不错,当即应了下来。

    【聂灵嫣】让崔小宛扮成他的小厮,趁他去见杜尚书时偷溜去纪事馆?

    【聂灵嫣】杜画圣连这风险都肯担,不会是对崔小宛有意思吧?

    【崔晚】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对我有意思?

    【崔晚】拜托,我现在是男装,男装!

    【聂灵嫣】那也难说,你崔将军如今在晸京多受欢迎,郡主长公主富家千金都跟你纠缠不休,连小郡王也是三天两头找上将军府。

    【崔晚】这事是个什么情况你心里还没数吗?

    【佘凤】行了别吵了,你们还不如猜他对月月有意思呢……

    这事确定下来之后,崔小宛和温如月也轻松许多,一时胃口大开,让后厨将凉了的菜撤去,又做了一桌子热菜上来。

    “等等,你别动。”

    温如月瞥一眼崔小宛的脸,凑近了,伸出素手,在她面颊上拿下一根睫毛。

    崔小宛看一眼她手上的东西,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怎么了,最近熬夜多,眼睛不太舒服。”

    “经常拿手揉了吧?”

    杜行之默默喝着茶,看着眼前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有说有笑,有些气闷,一股莫名的妒意在心里冒了芽。

    办完这事,以后再不来这香满楼了。

    事情有了进展,崔小宛心里也舒坦,从香满楼出来,一路吹着不成调的曲子回了将军府。

    进了将军府大门,崔小宛愣了半晌,退出去看了看门上的牌匾,再看看门口两个守门的熟面孔,又重新跨进大门。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院中小道的两侧草坪上突然多了几个木桩,五个新来的杂役一人一个,正对着木桩练武,一招一式都极费力,看着还很不规范。

    蓝无风率先停了下来,“将军,我们想学武。”

    演了一下午了,谁知将军到黄昏才回来。他们几人都是武卫,原就有一身好武艺,如今要扮成还未入门的半吊子,也着实不易。

    “你们这基本功都不扎实,就对着木桩开始练了?”

    崔小宛皱眉看着眼前这几人,突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一是觉着这几人太儿戏,以为武功是说练就能练的,二是觉得麻烦。

    本来嘛,长公主送来的杂役,她随便安排点差事打发了就得了,偏偏这几位还特别有追求,一会儿吹拉弹唱一会儿要学武的,想一出是一出。

    皇家培养出来的杂役对自己的要求都这么高的吗?

    “你们为什么突然想习武?”

    “保护将军府。”

    “强身健体。”

    “习武之人看起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就跟崔将军一般。”

    旁边四人蓦地看向蓝无风,表情有些崩不住。

    厉害还是蓝无风厉害啊,这话他们都想不出来,难怪湘兰姑娘安排下来,此次行动是以蓝无风为首。

    崔小宛睨了他们一眼。

    就知道这帮人突然想习武是为了耍帅。啧,男人都这样吗?

    算了,随他们折腾去吧,只要别把将军府拆了就行。

    她甩甩袖子,准备回房,“那你们练去吧,别忘了干活。”

    “将军……”

    几人将她叫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崔小宛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有些不耐,“又有什么事?”

    “我等尚未入门,有些动作招式总觉不得要领,不知将军可否在旁看着,指点一二?”

    蓝无风趁机再补上一句,“若是能亲自下场,跟我们对上一招半式,那便更好了。”

    他们可听湘兰说了,这崔将军平日就好与人比试过招,聂小郡王也是与他打过几次,两人才熟悉起来的,这过招的时候,总免不了有些肢体接触,兴许崔将军就是因此才对聂小郡王起了旖旎心思。

    想到这,蓝无风有些感慨,还好他们从湘兰那得了情报,不然还不知从何处下手。

    崔小宛拧着眉扫了他们几眼,“你们这身板,又没点基础的,还想让我跟你们过招?别一会儿直接被拍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习武之人,这点苦怕什么。”

    “很好。”

    崔小宛点点头,总算从这几人嘴里听到一句顺耳的了。

    “那我一会儿就跟你们五人过上几招,我就使一分力,你们一起上都行,让我看看你们有多少潜质。”

    观棠园,二楼雅间。

    青羽吃完第五盘花生米,肚子已经撑得不行了。

    “小郡王,咱们还不走么?这都唱了几轮了,这出戏半个月前也都看过了,您当时还点评了两个字,无趣。”

    聂容昭拿起杯盏,又放了下来,扭头问青羽,“现在是什么时辰?”

    青羽找来票头一问,才知已是酉时,掌灯时分。

    “酉时……”

    聂容昭喃喃重复了一次,估摸着崔将军此时应当也已回府了。

    “本王记起来了,这出戏先前确实看过。”

    他缓缓站起身,施施然飘下楼,往观棠园大门去了。

    青羽摸了摸肚皮,打了个饱嗝,瞥见旁边一桌人上了一盘花生米,胃里一阵翻腾。

    他怕是有一段时间都不想再看到花生了。

    聂容昭和青羽来到将军府门口,青羽正要上前让那两个守卫进去通传,就被聂容昭拦住了。

    “咱们不进去了?”

    聂容昭没答,领着他,熟门熟路来到小巷,让他搬了数十个砖块,踩上去,往围墙里眺了眺。

    青羽在一旁扶着他,有些无奈,“小郡王不是来取郡主锦盒的吗?”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聂容昭没回头,目光在庭院里扫了一圈,除了正在扫地的小桃,没见着半个人影。

    “取个锦盒而已,应当不至于……”

    青羽嘀咕了一句,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两日小郡王突然看起了兵书,他还当小郡王只是无聊,难不成这也与崔将军有关?

    看来这崔将军害人不浅呐,自己是个断袖就算了,把他家小郡王也带歪了。

    聂容昭见庭院无人,一时也不确定崔晚是否在府中,踌躇片刻,还是绕回原处,上前敲了门。

    门口那两个守卫早已看惯聂容昭和青羽这两张熟面孔了,还未等他开口,率先开了门,还委婉提了一句。

    “将军今日心情不错。”

    应当不会打人。

    聂容昭听到这话,却是眉头一皱,心情不错,那是为何?

    就因为府上添了几位花容月貌的美男子?

    他刚踏进大门,就见崔小宛站在院子正中,旁边围着五位身着飘逸长衫和轻纱的男子,无论是出掌还是出拳,都是轻飘飘。有几次不知是有意无意,还轻蹭过崔将军的胳膊。

    而崔将军看起来也并未使出全力。

    聂容昭心口一紧,突然感觉有些呼吸不畅。

    作者有话说:

    ◉ 第 55 章

    就在这时蓝无风一个左脚绊右脚, 朝崔小宛的方向跌去,崔小宛一个错身,无动于衷看着面前的人扑在地上, 扬起尘灰。

    崔小宛拿袖子扫了扫面前的灰,眉毛拧起, “方才不是还好好的, 怎么这会儿站不稳了?”

    聂容昭面色稍霁, 往前走了几步,眼见崔小宛看他一眼,正要开口,地上的人突然朝崔小宛伸出一只手, 表情十分做作, “将军,我脚崴了。”???

    聂容昭无名火起, 这绝对是装的!手段拙劣, 这点小伎俩还能骗过崔将军了?

    崔将军对他都不假辞色,打得鼻青脸肿都不见手软的, 呵, 苦肉计?没用。

    想到这, 他心底稍稍舒服了一些, 立在一旁, 冷眼看着地上的人。

    旁边几个武卫自觉退了几步, 不由在心底里暗暗佩服。

    这招实在是高,别说他们想不出来,就是想出来了, 也没那个脸皮去做, 要不怎么说蓝无风是他们武卫营中忍辱负重第一人呢?

    崔小宛盯着蓝无风的手看了许久, 只见他虎口处有厚茧,不像杂役平日做活磨出来的,倒像是常年拿刀拿剑积攒起来的茧。

    她伸手将蓝无风拽起,只觉他手掌上细痕累累,有如砂砾。

    “没摔伤吧?另一只手我看看。”

    果然,崔将军喜欢楚楚可怜弱柳扶风这款,他押对了。

    蓝无风双目一亮,忙将另一只手伸到崔小宛跟前。

    崔小宛拉过来一看,这只手也有细痕,只不过不多,且虎口处也没有薄茧。

    另一旁,青羽咬着牙,面色铁青,“小郡王,你抓得我的胳膊有点痛。”

    拈花惹草的是崔将军,为什么受苦的是他?

    这声音虽小,还是传到了崔小宛耳边,她注意到旁边的动静,松了手,看向聂容昭,“小郡王?今日怎么有空到将军府来?”

    青羽上前,朝崔将军行了个礼,“今日我们小郡王前来将军府,是为……”

    话没说完,就被聂容昭一手挡着嘴拨到后面。

    聂容昭上前一步,面无表情,“我在习武一事遇到瓶颈,便想起崔将军来了,崔将军在昭文馆之时教过我许多,我也深感进益颇多。”

    他抿了抿唇,接下来的话说得艰难,“不知崔将军……可否再指点我一番?”

    青羽在后头麻木地看着自家小郡王的背影,摇了摇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说的不是崔将军,是那五个花容月貌的公子哥啊。

    崔小宛难以置信地看着聂容昭,“你也要找我指点?”

    “不是,你们一个两个把我这当什么地方了,武艺补习班?人补习班好歹还收钱呢,你们搁这使劲薅我一人的羊毛。”

    补习班薅羊毛这些词,聂容昭从前没听过,但大概能猜到是什么意思,他听到收钱二字,旋即从袖中摸出一锭银两出来。

    “今日就带了这么多。”

    “……”

    崔小宛盯着那锭银两挣扎许久,一把将它抓过来揣进怀里,“成交。”

    谁会跟钱过不去。

    旁边五人见状,纷纷掏出碎银两。

    “将军,我也要跟着学。”

    “将军,我可以出钱,我还可以出力,以后干活我都不拿工钱。”

    “我不止不要工钱,我还可以上街头卖艺,挣钱回将军府贴补家用。”

    “……无风你认真的?”

    崔小宛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将他们手上的碎银两都收了过来,在手里掂了掂,“行吧,那你们先跟小郡王过几招,我在旁看看。”

    这几人中,蓝无风分明是会武的,却装成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

    其他几人多半也是一样的情况。

    【崔晚】我觉得这几人不对劲,你们说长公主又在打什么主意?

    【佘凤】有没有可能就是说,这几人并不是杂役,而是长公主送你的男宠?

    【佘凤】说是杂役,不过是怕太招摇,引起别人注意。

    【聂灵嫣】嘶,这么刺激的吗?一送送五个?

    【崔晚】??

    【崔晚】那她怎么不送女孩子,看着还赏心悦目一些。

    崔小宛百思不得其解,正巧这时阿莲从旁边默默经过,她这才想起自己先前在牙婆面前说的话。

    当时牙婆拉着她一个劲讲什么长公主郡主之类的,她听着烦,就直接跟牙婆说自己有断袖之癖了。

    阿莲在旁伺候,估计也是听到这话,禀报给长公主了。

    就在崔小宛走神之时,旁边几人已经扭打在一起了。

    几个武卫想装作不会武的模样,又担心这聂小郡王对他们下狠手,索性一拥而上,一阵乱锤,打出了街头帮派火拼的气势。

    聂容昭哪里肯让他们得手,脚下运起八卦步,绕出这几人的包围圈,逐个击破。

    不一会儿,几个武卫都被打倒在地,聂容昭立在中间,下巴微扬,“崔将军,我这些天武艺可有精进?”

    待崔小宛回过神,就见那几个武卫全在地上打滚,表情痛苦,有一个鼻血都被打出来了。

    蓝无风支起上半身,扭头看向崔小宛,“将军,我感觉我腿都要断了!”

    “我没下重手。”

    聂容昭睨了蓝无风一眼,眼神略带鄙夷,堂堂七尺男儿,这般弱不禁风。

    崔小宛眉毛微扬,淡淡看向蓝无风,“可需要找个郎中看看?”

    她倒要看看这几个杂役是在搞什么名堂。

    聂容昭闻言抿了抿唇,心中憋了一口气, “本王忽然想起还有要事要办,先告辞了。”

    说罢,他整了整衣襟,领着青羽往大门口走。

    “行,那小郡王慢走,路上小心。”

    崔小宛扭头敷衍了一句,又看向那五人,心中疑窦重重。

    聂容昭出了将军府,没察觉自己轻叹了口气。

    “青羽,崔将军先前是不是从未让我路上小心?”

    “应该是。”

    青羽麻木地立在一旁。

    先前小郡王来找崔将军,哪次不是竖着进去躺着出来的?

    聂容昭听到这回答,点点头,“我记得也是。”

    这说明崔将军还是有点关心他的。

    其实他也不在乎崔将军关不关心他,就是心里觉着别扭,明明大前夜还挑逗过他,现在又跟没事人一样。

    “小郡王,今日这一局……”

    输得很彻底。

    人崔将军明显也没留意小郡王打架时的飒爽英姿,注意力全在那个只会哭唧唧的蓝衫男子身上了。

    小郡王还是太年轻。

    “怎么?”

    聂容昭觉得青羽这一停顿有点可疑。

    “这一局小郡王打得十分利落。”

    青羽改了口,决定睁眼说瞎话。免得小郡王晚上又找他叨叨大半夜。反正他也不希望小郡王和崔将军搅在一起,便不给他支招了。

    “我总觉得他们有意让我,有几个招式,是能看出底子的。”

    聂容昭摇摇头,“不过也可能是错觉。”

    他虽将招式熟记于心,却没多少实战经验,一时也不太确定。

    “小郡王就别琢磨这事了,今日原本是要来取郡主锦盒的,您给忘了,明儿属下替您跑一趟吧。”

    省得小郡王自己又找借口寻过来。

    聂容昭正色道:“这锦盒是我阿姊的东西,想必崔将军也不会轻易交到你手中。”

    青羽撇了撇嘴,没再出声,心里有些纠结,这事是不是该向王妃禀报一声?

    崔小宛已将几名杂役叫到房中,自己在那圆墩椅子上坐下,冷冷看着面前几个人。

    “现下没有别人,说说,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我们是来服侍将军的。”

    这原本就是湘兰给他们的任务,他们一直以为将军也是知晓的,大家都心照不宣,表面没点破而已。

    崔小宛眉毛一扬,“哪种服侍?”

    “哎呀,这还要人家说出来吗……”

    崔小宛眼角抽了一下,“正常点说话!”

    蓝无风站出来清了清嗓子,“自然是床第间的那种。”

    “荒唐!”

    崔小宛从怀里摸出一样物事,直接当做暗器往蓝无风面门掷去。

    蓝无风伸手稳稳接住,而后看清是一枚碎银,才一脸无措。

    “别装了。”

    崔小宛扫了他一眼,低头喝了口水,“说说,你们明明会些武艺,为何还装成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

    “难道将军不喜欢这样的?”

    蓝无风低下头,眉梢微垂,“我们来了之后崔将军便没多看我们一眼,这才出此下策。”

    “……”

    崔小宛揉了揉眉心,感觉头大,“我不需要你们服侍。”

    旁边几人有些急,“将军当真不喜欢我们?”

    这要让长公主知道了,定会怪罪他们办事不力。

    “你们就这么想卖身?”

    几人沉默下来。

    不想,但他们不能耽误长公主大业。

    崔小宛手指敲了一下桌面,默了片刻,开口道:“长公主的礼,我收了,以后你们就在将军府当护卫,正好我这也缺一些武艺高强之人。”

    “以后我不在,你们就护好将军府的安宁,重点保护张婶子小桃她们,别再想搞什么幺蛾子,不然我将你们退回去给长公主。”

    “属下明白。”

    几人见崔小宛面色不耐,自觉退了出去。

    “方才将军那话,你明白了吗?”

    “这有什么不明白,将军想找的是真心实意待他的,尤其介意卖身这回事。”

    “那以后……”

    “以后我们得假装自己是真心实意待他的。”

    崔小宛等这几人出去,瘫倒在床上,打开聊天群,看到温如月发了几条消息过来。

    【温如月】方才杜画圣送来一封信。

    【温如月】去刑部的日子,定在五日后,他打探过,那日的守备有两人是跟他熟识的,就是不慎露了马脚,也有人兜着。

    【崔晚】行,他怎么不把信送到将军府?

    【温如月】我也不知道。

    【聂灵嫣】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聂灵嫣】这全晸京几乎个个都见过崔小宛的画像,扮成小厮真能混得进去?

    【崔晚】……

    次奥!当时太开心忘了这点了。

    作者有话说:

    ◉ 第 56 章

    五日后, 杜府门口。

    杜行之从里头出来,瞧着天阴沉沉,心里也堵得慌。

    此次在晸京待得太久, 待事情办完,便去变州转转, 听说那儿湖光山色, 秋季水蟹肥美, 正是品尝醉蟹的时候。

    他身边没带人,自己拎着个食盒上了马车,在上头等了片刻没等到崔晚,撩了小帘往外一看, 只见一个小厮装扮的人低着头往杜府的方向走来, 步伐姿态都是斯斯文文。

    待这人上了马车,杜行之愣了半晌。

    “温姑娘?”

    杜行之有些难以置信, 声音带着一丝欣喜, 随即又低了下来,“他让你扮作小厮进刑部?”

    “嗯。”

    温如月点点头, 倒没什么委屈的情绪, 只觉这事理所当然。

    “杜公子的画名气太大, 拍卖会上不少人见过, 五福坊还有大批仿品, 如今晸京城是人人都识得崔将军。”

    “若她扮作小厮, 怕是轻易就被人认出来,到时也把你一同连累了。”

    杜行之垂下眼眸,“此事确实是杜某考虑不周……纵是如此, 他一个大男子就心安理得, 让你一个弱质纤纤的姑娘家替他冒险?”

    温如月一听这话, 沉了脸,“杜公子担心我的安危,我很是感动,但弱质纤纤这类形容,是在瞧不起我么?还是说你认为我一个女子不可能将此事办妥?”

    “自然不是。”

    杜行之连忙摇头,“温姑娘外表文弱,实则坚如磐石,这一点十个男子都比不上你。”

    想当初他在香满楼第一次见她,便是她独自面对郑光远和温璧的时候,她这性子怕是遇着豺狼虎豹也不会轻易退缩。

    “只是崔将军毕竟是习武之人,混进刑部,确实比你方便不少。”

    杜行之提起崔小宛,眸子又黯淡下来,这般行事,日后能好好待温姑娘吗?

    温如月缓了缓神色,“那也说不准。”

    就是她不会武,才比崔小宛更谨慎一些。

    二人说话间,马车已到了刑部。

    杜行之从袖中取出一张地图交到温如月手上,见她要下车,又把她拉住了。

    “不急,这是我昨夜画的刑部地图,你先在车上熟悉一下。”

    方才只顾着说话,倒忘了把这拿出来了。

    温如月将图拿过来稍稍看了一会儿,记下纪事馆的路线,截图发到群里做个备份,便把它收起来了。

    “我看完了,下去吧。杜公子今日来刑部的名义是替令尊送午膳,别耽误了时辰。”

    杜行之见她成竹在胸,颔首点头。

    温如月下了马车,一脸肃容,回忆着自家丫鬟平日是如何伺候自己的,仰头朝马车上的杜行之伸了手。

    “……”

    杜行之愣了愣,想说他家小厮不必干这差事,见着温如月严肃的神情,又有些忍俊不禁。

    人多眼杂,为免引起怀疑,他压了压嘴角,由着温如月将自己扶了下来。

    “公子笑什么?”

    温如月拎着食盒,跟在杜行之半步之后。

    “你看到了?”杜行之有些讶异,就算是跟了他十几年的小厮,都不一定能看得出来。

    温如月没解释,两人已到了刑部大门。

    刑部的几个守卫都认得杜行之,拿过食盒象征性检查了一下,便直接将门打开了。

    两人进去绕着回廊走了一段,到了岔口,即将分开时,杜行之又是一阵忧心。

    “你小心些。”

    “嗯。”

    温如月头也没回,凭着刚刚的记忆绕到纪事馆门口,正好躲过一波巡逻兵。

    纪事馆门口那两个守卫与杜行之熟识,杜行之早都给了好处,打过招呼,此时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温如月来到纪事馆另一侧,轻手轻脚打开窗板,翻了进去。

    纪事馆内密密麻麻全是书架,架上整整齐齐码着无数书册。

    温如月见着这一堆书,一时有些头晕目眩,好在书册封皮都写了地名和年份,同一个地方同一个年份又都是放在一起的,她很快便找到晋州四年前的案卷记录。

    【温如月】是这个案子吗?通敌罪,案犯主使是崔原,身份是晋州太守。

    温如月发了张截图上去,又往后翻了一页,发现这个案子行刑人数众多,经手的却只有一人:许奉天。

    再往后翻,也没见这个案子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只有崔原留下的一封认罪书。

    【聂灵嫣】这个许奉天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崔晚】我知道,这人是于丞相的党羽,之前弹劾我的几人当中,就有他的名字。

    【佘凤】殷公公曾在狗皇帝面前提过这人。

    【聂灵嫣】哎哟,凤凤你一提起殷公公我心底就发寒,真怕哪天他发疯直接冲进碧清宫把你给弄死了。

    【佘凤】所以得沉得住气,目前还不能惹怒他,能避则避。

    温如月又往后翻了几页,也没别的发现,后头已经是其他案件的资料了。

    此时也已到了约好的时间,她轻轻掀开窗板爬了出去,刚要往回走,突然听到一队巡逻兵的脚步声。

    糟,这会儿再翻回纪事馆也已经来不及。

    她左右看了一下,正好瞧见旁边有几簇灌木丛,身子一猫,直接躲到灌木丛后头。

    钻进去的时候,手掌被灌木丛的刺划拉了一下,鲜血汩汩流出。

    温如月疼得直吸气,待巡逻兵过去,从怀中掏出个帕子将灌木丛上的血迹擦了,又草草将伤口包上。

    杜行之在回廊拐角处等了片刻,看到温如月朝他奔来,松了口气,视线往下,眉头微蹙。

    “手怎么了?”

    温如月摇摇头,将手藏到背后,“没什么大碍,事已办妥,我们快些出去吧。”

    两人出了刑部大门,上了马车。

    杜行之甫一坐下,就在旁边的柜子里翻了纱布和药瓶出来。

    “伸手。”

    温如月原想拒绝,见着杜行之眉眼耷拉,便也鬼使神差般将自己受伤的那只手放到他手心上。

    杜行之轻轻解开沾血的帕子,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再碰着伤口。

    温如月盯着他柔和的眉眼,突然想起佘凤在群里说的话——

    「你们还不如猜他对月月有意思呢……」

    难不成,真像凤凤说的,他对自己有意?

    温如月摇摇头,怎么可能,这才认识多久?

    “温姑娘在想什么?”

    杜行之留意到她的动作,开口问道。

    “我在想……杜公子可有喜欢的女子?”

    也不知道他对其他姑娘是不是也这么温柔。

    杜行之手上动作一顿,口中答得飞快:“没有。”

    也不应该有。

    温如月点点头。

    果然是她想太多了。

    另一边,崔小宛翻了好几遍温如月给的三张截图,重重叹了口气。

    【崔晚】这信息倒是与我从张玉喜口中听到的没什么出入,案卷记录的也都是些官话。

    【佘凤】原先的崔府都烧得一干二净了,这份认罪书是不是崔原所写,也无从验证。

    【佘凤】唯一的线索,便是这个许奉天。

    【佘凤】许奉天这人,原本是刑部一个小文官,四年前还名不见经传,这两年倒是混得风生水起,不仅官路亨通,还住进了吉祥街的高门宅邸。

    【聂灵嫣】凤凤,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提前就调查了?

    【佘凤】跟殷公公有关的一切,能查的我都查了。

    崔小宛揉了揉眉心,继续盯着这三张截图发呆。

    佘凤也觉这事颇为棘手。

    【佘凤】这事不好查,四年前相关的东西被毁得一干二净,连罪证都这么敷衍,我原以为还能看到几张通敌信函之类。

    【崔晚】你不是说唯一的线索就是这许奉天?

    【崔晚】非常时期,就得用非常手段。

    【聂灵嫣】你想做什么?

    是夜,崔小宛换了一身黑色的裙装,戴上蒙面巾,偷偷翻进了许府。

    许奉天正抱着个小木箱,清点着金条和珠宝,一会儿拿起个翡翠,一会儿又拿起颗夜明珠,爱不释手。

    在察觉到身后有人时,一把锋利冰凉的刀已经抵在他颈间。

    “别喊,敢喊人我就杀了你。”

    崔小宛的手紧了紧,刀锋贴着他颈间渗了一丝血出来。

    “不喊,我不喊。”

    感受到些微疼痛,许奉天也不敢轻举妄动,借着旁边的铜镜看清来人的身影,将手上的小木箱往后一递,声音颤抖,“女侠饶命,这些都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积蓄,您全拿走都行。”

    “我不求财。”

    崔小宛冷冷瞥了那个小木箱一眼,这些东西又不好变现,拿了也花不了。只要有人拿着这些东西去当铺,指定被抓。

    这许奉天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不是个简单角色。

    许奉天两指捏着脖子上的刀,瑟瑟发抖,“那您到底是什么人呐?想做什么?只要不取我性命,我都能配合。”

    崔小宛幽幽道:“七伤楼,听说过吗?”

    许奉天听到这三个字,身子一颤,差点自己往刀口撞去,直接抹了脖子。

    “听说过,七伤楼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您别杀我,想要什么我都能给。”

    听说这个组织手头有着全天下最全的情报,专门对官宦下手,先前于丞相家的公子,就差点被取了性命。

    这回终于盯上他了?

    “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问完便走。你要老实回答,若是我发现你所说与我所知不符,你就自个下地府跟阎罗王说去。”

    崔小宛说完,手上又是一紧。

    “您问,您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四年前,晋州太守通敌一案,是谁查的?”

    崔小宛想了想,先提了个已有明确答案的问题。

    “没人查……”

    第一个问题就开始撒谎?

    崔小宛眼神一凛,“胡说八道!是不是想死?”

    “千真万确,没人查,就匆匆定了罪,然后挂了我许奉天的名字。”

    许奉天吓得快哭出来了。

    崔小宛半眯了眼,“你的意思是,这个案子是冤案?”

    “我什么都不知道,证据都是别人给我的,行刑人也早就派去晋州了,我当时只是坐在刑部,盖了个章。”

    许奉天眼珠子往下瞧了瞧,“女侠,可否将刀子移开一些,流血了……”

    “老实点!”

    崔小宛按着刀把的手没动,继续问道:“是谁指使你做这事的?”

    许奉天犹豫了一下,“这我怎么敢说……”

    “那你今天是想死还是想活?”

    “想活!我说便是!”

    许奉天哆哆嗦嗦开了口,“指使我的人,是殷公公。”

    崔小宛拧了眉,“你四年前就是刑部里一个不起眼的小文官,殷公公如何找上你的?”

    “我是于丞相的门生,当时于丞相见我机灵,便给我引见了殷公公,此事我绝无半句虚言。”

    许奉天闭了闭眼,只希望这女子问过话后,真能将他放了。

    “殷公公找你这事,可有凭证?”

    许奉天眼珠子转了转,“没,这事哪能有凭证,殷公公给我传的可都是口讯。”

    崔小宛松了刀子。

    今晚得到的信息虽不多,但好歹知道这事是与殷公公有关。

    正要离开,面上的蒙面巾突然被人扯去,她连忙以手遮面。

    许奉天钻着空子,也并未回头看她的脸,只喊了一句“来人”,便触发床上的机关,翻进暗道去了。

    门外脚步声起,崔小宛此行只是问话,本就无意杀人,只得抬着一只手遮住脸,将围上来的守卫打倒在地,匆忙选了个方向,翻墙过去。

    “什么人?”

    东方昀与江书在庭院赏月,听到动静循声过来,一眼便瞧见一个黑衣女子立在墙下,举止古怪,形迹可疑。

    江书冲上前,拿他那蹩脚的功夫与崔小宛过了一招,便被踹到一旁。

    崔小宛来到另一侧围墙,正想翻过去,忽然从旁伸出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肩膀。

    他大爷的,这两人是跟她没完了?

    作者有话说:

    ◉ 第 57 章

    崔小宛一手挡着脸, 扭过头来,将东方昀扣在她肩上的手捏住,往外一掰。

    东方昀顺势翻转, 脱离了她的挟制,另一只手同时朝她拍来, 正好打在她左肩上。

    崔小宛不敢放下遮挡, 生生挨了这一掌, 喉头一甜,感觉自己受伤不轻。

    这东方昀不是吃素的,当初在湘城外对峙,他能躲过弓箭, 把和谈书送到她跟前, 她就知道这人不简单。

    “这位公子,我无意闯入此处, 这便离开了, 还请公子睁只眼闭只眼,就当没见过小女子。”

    崔小宛掐着嗓子说了一句, 刻意与她平日说话的声音区分开。

    东方昀手上没停, 也不答话, 继续攻来。

    这回崔小宛一边招架一边后退, 虽说没再受伤, 可她是越打越上火。

    次奥, 要不是她只有单手,也不至于被东方昀压了气势。

    拳脚相碰,每一下都是实打实砸到四肢, 崔小宛怒气上涌, 起了杀心。

    这东方昀先前就拿毒箭射杀了原身, 她没找他报仇已经算是好脾气了,结果他来了大巍还一个劲找她麻烦。

    江书那小子表面看着机灵,实际哪里懂得那些弯弯绕,散布谣言这事,恐怕就是这人指使的。

    若不是担心南苍质子死在大巍境内会有麻烦,崔小宛真想直接腾出手来,将这人撕碎灭口。

    她蹲下身捡了一把沙子冲东方昀面门撒去,趁着他后退闪躲,拿袖子挡了飞沙,她转身翻墙越了出去。

    落地之后,崔小宛松了口气,没想到东方昀紧追不舍,也追了出来,两人又过了几招。

    外头大街上,聂容昭和青羽慢悠悠走着。

    他们刚从观棠园出来,一路从铜雀街走回吉祥街,也当是散步消食了。

    青羽见小郡王心不在焉,疑心他是因为今日没见着崔将军,现正失落,想了想,拿今日的戏文开了话头。

    “今日这出戏不错,有情人终成眷属,夫妻双双把家还,小郡王往后若是也能找个这样的温婉女子,便圆满了。”

    聂容昭回想起今日看的戏,那千金小姐贤良淑德,对夫君从来都是温言软语,看起来确实是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他摇了摇头,兴致不高,“无趣,我如今也无意于男女之事。”

    这么说着,脑中却意外勾勒出一个身影来。

    青羽听着这话,有些着急,无意于男女之事,那两个大男人谈情说爱,小郡王就感兴趣了?

    他重重一叹,语重心长,“小郡王,世俗是容不下断袖之风的……”

    聂容昭斜睨了青羽一眼,“你在说什么?”

    青羽闭了闭眼,“既然小郡王发问,属下就直说了,您和崔将军是没有结果的。”

    “……谁说本王对她有意?十次见面九次拳脚相向,怕是得了失心疯才会属意她。”

    聂容昭袖子往背上一甩,迤迤然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我近日的表现,真的很明显?”

    青羽面无表情点点头,“小郡王,属下也不是瞎的。”

    聂容昭抿了抿唇,“错觉,一定是你的错觉。”

    他不过是好奇,崔将军如何瞒过那么多人,在军中朝中立足罢了。

    青羽低了头,心知小郡王又在嘴硬,也不再吭声了。

    两人经过质子府,突然听到巷子里传来一阵打斗声,刚走到巷口,一个黑衣女子受了东方昀一掌,后退几步,直接撞到聂容昭身上,一股熟悉的脂粉味道扑鼻而来。

    聂容昭下意识扶住她双肩,低头一看,面前这半张脸,是他熟悉的柳眉杏眸。

    从前见着万小翠,他也觉着熟悉,但万小翠与崔晚气质完全不同,一个是男子,一个又是姑娘家,因此他从未想过她俩是同一人。

    如今看来,当初真是他眼瞎,才会觉得万小翠是崔将军的相好。

    崔小宛拿手当着半张脸,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背后这人是聂容昭,有些诧异,怔了一瞬才想起昭文馆也在吉祥街上,在这碰到聂容昭也不奇怪。

    她安下心来,随即挣脱了他的手,直接将他整个人一翻,把他白色外袍撕了一大块下来,蒙在脸上,“老娘在打架,没事别围观,赶紧回你昭文馆去。”

    “……”

    几日不见,开口就是这句?

    青羽在旁看得一怔,又见这万小翠说话这么不客气,心里有些恼火,“你怎么回事,怎么不撕你自己的,这袍子新做的,我昨日才刚从云上轩取回来。”

    “抱歉。”

    她原想拿自己袖口的布料当蒙面巾的,哪知多次被东方昀打断,这一下也是顺手。

    崔小宛说完这句,转身看向东方昀。总算腾出手来了,看她不揍死他!

    她飞身上前,跟东方昀对了几掌,一个手刀劈在他脖子上,将人打倒在地,正打算新仇旧恨一起报,就见又一道身影翻过围墙。

    “三殿下!”

    江书跑过来,斜里伸出一手,冲崔小宛撒了一把白色粉末。

    崔小宛旋身起来,拿袖子挡了大半,剩下的飘到她墨发上,沾了星星点点的白。

    她先前着过这小屁孩的道,此刻有了防备,不可能再吃一次亏。

    原本想连江书一块揍了,不料一阵沙沙声响起,崔小宛回头一看,远处有人举着火把四下张望。

    “在那!”

    其中一人眼尖,指着崔小宛喊了一句,带着十几人朝这过来。

    崔小宛往巷子拐角处一闪,身形隐在夜色之中。

    “干什么的?”

    许府守卫不认得聂容昭,带人赶到巷口,劈头盖脸问了一句。

    聂容昭淡淡瞥他一眼,有些不快,“路过。”

    “我看你像同伙……”

    那人打量了聂容昭一眼,突然又开始犹豫,这公子哥眉宇间透着一股矜贵,哪怕是外袍缺了一大块,也丝毫不影响这丰神如玉的气质。

    怎么看都不像与女贼一道的。

    他清了清嗓子,看向崔小宛消失的方向,“既是路过,为何在这久留?还请这位公子跟我们回去说个明白,也好给我家老爷一个交代。”

    说完便要伸手拿人。

    青羽站出来,挡下许府守卫,“放肆,这是恭王府的小郡王。”

    守卫又重新看了眼聂容昭,“小郡王?还请小郡王告知小的,您方才在此地做什么,那女贼又做了什么,小的也好回去交差。”

    聂容昭莫名觉着女贼这词听着刺耳,偏头瞪了他一眼。

    “路过,看打架,别的不知。”

    “打架?跟谁打?”

    聂容昭一个侧身,懒懒往旁边挪了一步。

    那十几名守卫终于留意到躺在地上的东方昀和蹲在旁边的江书,赶忙过去找他们了解情况了。

    聂容昭领着青羽慢悠悠往昭文馆的方向去,路上,青羽见那帮人已离得够远,嘴上开始嘀咕:“这万姑娘是招惹什么人了,大晚上在吉祥街跟南苍质子打上了,后头还跟了这些追兵。”

    “仔细想想,咱们对万姑娘也不了解,只晓得她不是什么坏人,别的一概不知。”

    “这么好奇?掉个头,跟他们一起调查得了。”

    聂容昭扫他一眼,“你与我,可都不认得什么万姑娘万公子。”

    青羽一听这话,心领神会,“知道了,小郡王。”

    另一边,东方昀刚从晕眩中转醒,就被许府的守卫围上,问了好几个问题。

    江书在旁边都替他答了。

    这些人得了答案,也觉得可以交差了,将东方昀和江书送回质子府,才又往回走。

    门栓落下,江书又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这才回来扶着东方昀。

    “那女子明显是冲着许府去的,逃跑之时误闯到这,三殿下为何穷追不舍?”

    东方昀回想了一下方才的细节,笃定道:“那女子认得我们。”

    “啊?”

    江书挠挠头,“认得我还好说,三殿下深居简出的,她是如何认得三殿下的?”

    “她方才说话,刻意掐了嗓子,就是担心被人认出。”

    东方昀伸手按着隐隐作痛的脖子,蹙了眉头,“此人可能与你我打过交道。”

    至于是什么人,那便不得而知了,前些天的秋狩,他们与不少人攀谈过,从昭文馆的生徒,到文武百官,再到宫人侍女,这些人皆有可能隐藏自己的武艺。

    “唔……”

    江书低头想了片刻,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人,“总不会是他吧?”

    东方昀抬眸看他,“谁?”

    “于信仁?”

    “……”

    东方昀揉了揉受伤的脖子,往主屋走了几步,“夜深了,歇息吧。”

    *

    第二日,早朝。

    许奉天向魏临上奏,昨夜吉祥街出了事,七伤楼的女贼寻到质子府,意欲行凶,被许府守卫拦下了。

    崔小宛在底下翻了个白眼,她只是不想生事,中止犯罪了,真要行凶,许府那帮弱鸡也奈何不了她。

    这许奉天也真是鸡贼,这奏疏将自己摘了个干净,旁的人一听,都觉着七伤楼是冲着南苍质子去,他许府只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角色。

    魏临听罢,面上毫无波澜,“许爱卿如何得知此女子是七伤楼的人?”

    “这……据微臣府上守卫所说,此名女子与当初的悬赏画像有八分相像,行事也与先前那位一样嚣张,微臣才斗胆作此推断。”

    许奉天脑子转得飞快,很快就想到这么个说法。

    “不管那女子是不是七伤楼的人,南苍三皇子受伤是事实。”

    魏临沉吟片刻,“崔将军。”

    “臣在。”

    崔小宛不情不愿出来应了一声。

    “南苍三皇子府邸守备不足,你调一队人马过去,护好三皇子周全。”

    两国刚议和,魏临也不想因这事再动干戈,再者,有崔将军的人马在,东方昀若想再使什么心计,也会有所顾忌。

    “微臣遵旨。”

    崔小宛接下旨意,面无表情退回自己的位置。

    她一定会找人将质子府围得死死的,蚊子都飞不出去一只。

    作者有话说:

    于信仁:?

    ◉ 第 58 章

    殷公公下来, 与许奉天对视一眼,将他的奏折呈给魏临。

    许奉天背上一抖,强装镇定, 将奏折递给殷公公之后,眼睛直直盯着地面。

    崔小宛在一旁瞧得清楚, 又看向前方的于丞相, 若有所思。

    昨夜佘凤又查到了一些东西, 殷公公是十几岁进宫的,在宫中摸爬滚打吃尽苦头,之后被先太后赏识,成为先太后殿中的掌事太监。

    这么看来, 先太后对殷沉其实是有知遇之恩的。

    而殷沉跟随先太后多年, 又在魏临出生之时便服侍在其左右,崔小宛实在吃不准魏临对殷沉的真实态度是什么。

    另外许奉天所说也不一定是事实, 万一他只是模棱两可半真半假, 以崔小宛现在所掌握的信息,也不一定能分辨出来。

    于丞相与殷公公都在京城, 而崔家远在晋州, 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几人, 为何要陷害他们?

    崔小宛突然想起张玉喜说的, 原身的母亲谢少茗在晸京有一座旧宅, 是她年轻时挣下的。也就是说谢少茗曾经在晸京待过挺长一段时间。

    此事会与谢少茗有关吗?

    【崔晚】如果提起四年前晋州案子的疑点, 狗皇帝能重新彻查吗?

    【佘凤】这事若牵扯到殷沉,你还是做好万全准备再跳出来。

    【佘凤】不管魏临对殷沉的态度是惧怕还是包庇,若证据不足, 他都不会给你留时间慢慢调查。

    【聂灵嫣】要不还是算了吧, 怪可怕的, 女扮男装当一辈子崔晚都好过对上那个不阴不阳的死太监。

    【温如月】可是女扮男装风险也挺大,不说平日在军营就很容易被发现身份,万一哪天又上了战场,刀剑无眼,小宛又不懂什么兵法战略……

    【崔小宛】别说了别说了,回去就啃兵书。

    朝会还在继续,此时已说到变州一带爆发洪灾,好几个文臣站出来出谋划策,都提到赈灾银一事。

    【佘凤】洪灾一过,只怕会迎来荒年,这帮人还各怀鬼胎,想着如何吞下赈灾银。

    【崔晚】我也是瞧出来了。

    【聂灵嫣】荒年,应该不会波及晸京吧?

    【佘凤】难说。

    下朝之后,崔小宛恍恍惚惚,脑子里是一团乱麻,走到大殿外,见前面站了两人,稍微留意了一下,只见是一个小宫人和许奉天。

    小宫人也不知说了什么,许奉天听完脸色有些苍白,对那宫人道了声好,匆匆离去了。

    崔小宛拧了眉,直觉与殷公公有关。

    是夜,城郊一处隐蔽的私宅外头鬼鬼祟祟站了一人,张望半天,忽然有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把他吓得够呛。

    “哎哟,殷公公,您吩咐宫人让我到这来,可是又有什么差事要办?”

    “吱呀——”

    殷公公拿钥匙开了门,示意许奉天进去,脸上白惨惨一片,在月光下尤其瘆人。

    “杂家就是好奇,昨夜发生了什么。你行事一向稳妥,怎会因下人几句话便做出如此推断?”

    许奉天知道殷公公心中生疑,不给他透点真的消息,估计他不会安心。

    “昨日那七伤楼的女贼其实是先摸到我府上来了。进了我主屋,拿匕首逼着我说出了质子府的方位,我就疑心她是冲着南苍三皇子去的,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质子府便出事了。”

    殷沉不关心那女贼的意图是什么,只重复了一句,“她进了你主屋?”

    “对,当时我正翻阅典籍,她进来就把我挟持了,我也不敢喊人,只得将她想知道的告诉她了。”

    许奉天说完这句,又小心地看一眼殷沉,见他面上并无波澜,心中稍稍安定下来。

    殷沉阴恻恻一笑,“那下次若是有人拿匕首抵在你脖子上,逼你说出杂家的秘密,你又该何如?”

    “我绝无可能背叛殷公公。”

    许奉天三指朝天,“我与殷公公是一条船上的人,殷公公若是遭殃,我也别想活了。”

    “那你回去便将信函烧了。”

    殷沉又是一笑,眼中也没半分笑意,“你那许府谁都能进,怕是不安全。”

    “殷公公放心,我那些东西都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除了我其他人都找不着。”

    笑话,烧了他还能活吗?

    四年前,他替殷沉办这崔原通敌案时,使了点小聪明,拿到殷沉的亲笔书函,虽说只有一封,可也算是救了他的命了。

    若他手上没这把柄,现在早不知被埋到哪棵树下了。

    殷沉收了笑,“你府上人多眼杂,如何保证?”

    许奉天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那地方,他们进不去。”

    “那杂家便放心了。”

    *

    崔小宛昨日接下狗皇帝的旨意后,直接派了一队兵士将质子府围住,让成九河当他们的头。

    今日正好是休沐日,不用上朝,她一大早便转去质子府,看看成效如何。

    刚一到吉祥街,便远远见着成九河在门口晃荡,她走上前,在周围转了转,确定里头的人没有偷溜出来的可能,放下心来。

    成九河见着崔小宛,笑着迎上来,朝她行了礼,“将军可是担心七伤楼的女贼再次来犯?放心!有我成九河在,那女贼不敢再来!”

    他声如洪钟,炸得崔小宛直摸耳朵。

    一连被喊了两次女贼,心里也有些微妙。

    但她也没打算纠正,只看了眼质子府的大门,问道:“里头可有人出来?”

    成九河摇摇头,“将军嘱咐过了,为了保证南苍三皇子和他随从的安危,不得让他们出来。属下一定铭记于心,恪尽职守!”

    崔小宛满意地点点头,正要离开,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响,江书出现在门口。

    “崔将军留步!”

    江书正想冲出来,被左右的兵士拿长矛拦住了。

    崔小宛回过头,表情淡漠,“你有什么事?”

    江书双手搭在两根长矛上,撇着嘴告状,“三殿下受伤了,我要去找郎中,他们不让。”

    崔小宛看了一眼成九河。

    成九河忙道:“将军不是吩咐不让他们出去么,属下就想找人替他去一趟,结果他又说三殿下在晸京有熟识的郎中,只习惯让他瞧。”

    “那就找人陪他去。”

    这事崔小宛也不意外,这两人想搞事,总要找些借口出去的。

    这次不待成九河解释,江书先自己嚷嚷起来,“他们不靠谱,那女贼太厉害了,我怕她在半路伏击我。”

    “……人家做什么要伏击你?”

    就一小屁孩,犯得着她大动干戈?

    “她真会打我。崔将军你看,这是前天晚上她打的伤。”

    江书将袖子卷起来给她看了,果然青了一大块。

    崔小宛回想了一下,前晚她着急忙慌,下手确实挺重。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怎么样?”

    江书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长矛上,眉梢耷拉看着她,“崔将军陪我去,这里头崔将军最靠谱。”

    “行啊。”

    她倒要看看这小子在她眼皮子底下还能玩什么花样。

    门口的兵士见状,将长矛收了起来,江书得了自由,雀跃着跑到崔小宛身侧,“就在丰收街,崔将军跟我来。”

    两人这便往丰收街去,江书在前边带路,崔小宛紧随其后,路上他叨叨个没停,崔小宛也只当是苍蝇在耳边转,左耳进右耳出。

    到了偏僻处,江书左右瞧了一眼,突然放低了声音,“崔晚,前天晚上,是不是你?”

    崔小宛淡淡看了他一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什么是不是我?”

    江书往她发顶瞅了一眼,“你洗头了。”

    崔小宛白了他一眼,“你有病吧?今天休沐日,哪个不洗头?还有这关洗头什么事?”

    前晚那些石灰粉,她一回府便让张玉喜帮着处理掉了,还仔仔细细检查了三四遍,才敢出门。

    江书犹豫了一下,这他倒是不太清楚,他们南苍没有休沐日,平日随便擦洗一下便对付过去了。

    大巍人真麻烦。

    他不死心,想再诈她一下,“这有什么,我又不会出卖你,前晚三殿下问我觉得是谁,我把于信仁名字说给他了。”

    “……麻烦你不要用出卖这词,你我都不是一边的。”

    崔小宛摇了摇头,这小崽子真是绝了。

    她默默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什么,又转身回去,揪着江书的衣领往墙上一摁,“你什么时候认识的于信仁?”

    江书也没想挣扎,伸手挠了挠头,“上次秋狩,就说了几句话。”

    崔小宛一听这话,竖起眉毛,“那药是你给他的,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书眼神飘忽,看向别处。

    崔小宛顿时来气,在他头上敲了几个爆栗,边敲边恶狠狠道:“是不是?说不说实话?老子没多少耐心!”

    江书被这一下下敲得头晕目眩,忙按住崔小宛的手,“是是是,是我给的……给你下帐中欢有什么不好,既没让你在宴中出丑,还让你占了便宜。”

    他突然来了兴趣,“哎崔晚你给我说说,那天到底怎么解决的。”

    崔小宛松了手,沉了脸,回头继续往前走。

    江书觉着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跟了上去。

    “你可知被强迫,对一个女子来说就是灭顶之灾?那天若不是我还能控制住自己,到山涧降了火,遭殃的会是谁?”

    虽说她也不可能去强迫女孩子,那天差点遭殃的是小郡王,但她一想到江书此举根本是枉顾他人的死活,心里就来气。

    崔小宛一脸严肃,“你我立场不同,战场上拼个你死我活也正常,战场之外,这样的手段未免太龌龊。”

    江书听得一愣一愣,他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

    在此之前,他一心只想帮三殿下达到他的目标,三殿下得势,他们江家便也安稳了。

    三殿下自己不会争,他跟在三殿下身边便也没在乎过什么手段光不光明龌不龌龊,能达到目的便好了。

    从他五岁起便在三殿下身边当伴读,此类道理从未有人跟他讲过。

    江书听了这番话,竟发现自己觉得崔将军说的有几分道理,心里多少有点别扭。

    他看着崔将军挺拔如松的背影有些不自在,眼睛看向别处,“别人的死活,与我何干?手段好用便用了。”

    走了几步,江书还觉得心里别扭,又补了句,“再说,那日不也没出事嘛……”

    崔小宛没打算再理他,到了丰收街一处医馆,将郎中带回质子府,她便将江书一脚踹回门里,让兵士关了门。

    成九河在旁一脸诧异,“将军,那小崽子惹您了?”

    “没事,不用管。”

    崔小宛摆了摆手,又嘱咐道:“一会儿那郎中出来,你们务必将他全身上下都检查一遍,必要的话,亵裤也一并检查了。”

    “……属下领命。”

    崔小宛交代完这事,正准备离开,鼻间突然嗅到一丝血腥味。

    循着这味道一路过去,竟到了许府门口。

    今日许府太反常,大宅内安安静静,门口一个人也没有。

    崔小宛刚一接近大门,便确认了那股血腥味确实是从这里边散出来的。

    她当即回头,想找人一起进去看看,突然就听到有人大喊,“着火了,许府着火了!”

    许府主屋升起滚滚黑烟,火舌熏天,围墙内却是一点人声也无。

    作者有话说:

    许奉天话说太多,暴露了一件事。

    ◉ 第 59 章

    崔小宛往前一步, 突然又顿住。

    许府一大早就没动静了,里边的人可能在天亮之前就已遇害。

    质子府与许府只有一墙之隔,质子府周围全是她派去的兵士, 若是大白天潜入,应该也逃不过这些人的眼睛。

    隔壁的商户和住户纷纷提水救火, 成九河也调了几人出来一块帮忙。

    崔小宛将成九河叫到一边, 神情严肃, “昨晚你在这附近,可见过可疑之人进那许府?”

    成九河仔细回忆了一下,“昨夜那许奉天回来得挺晚,我还奇怪, 都到丑时了, 他还有什么地方可去?但我也没多留心,夜里让几个弟兄换了岗, 便回去歇息了。”

    崔小宛回想起昨日在宣政殿外见到的那个小宫人, 以及殷公公和许奉天之间的眼神交流,疑心许奉天半夜出去, 便是去见殷公公。

    她低着头, 眸光微动, “什么时候换的岗?”

    “应当是寅时。”

    三点多, 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此时质子府外的兵士也困顿, 凶手可能就是趁这时潜进许府。

    许府守卫众多, 也都是练家子,就算这人带了迷药,要悄无声息解决这么多人, 也有些难度。换作是她可办不到。

    夜里就杀了人, 火却是刚刚才起的, 这人在许府待了好几个时辰,他在做什么?

    【佘凤】找东西。

    【佘凤】这样东西可能对他没什么用处,但有威胁,所以找不到,便一把火烧了,顺便将他自己的痕迹也烧了。

    【温如月】我怀疑是殷公公。

    【聂灵嫣】我也投他一票。

    【佘凤】我也。

    【聂灵嫣】全票通过,殷公公出局。

    【崔晚】你以为玩狼人杀呢?

    【佘凤】我去探他一探。

    佘凤当即吩咐管事嬷嬷去碧清宫的小厨房弄点甜汤。

    管事嬷嬷犹豫了一下,“娘娘,甜汤是昨夜熬的了,奴再去重新做一些。”

    “现在天凉,放一夜也不碍事。”

    再重新熬一锅,只怕殷沉去完隔壁湛州城都该回到宫里了。

    佘凤说完这话,看着宫人将甜汤装好放进食盒,拎起食盒便往御书房去。

    到了门口,见殷公公正守在外边,手拿拂尘,面上跟抹了一斤面粉似的,惨白惨白的。

    放火之人才走,殷公公速度不可能那么快,但也不能将他排除。

    说不准是派了其他人动的手。

    殷公公看到佘凤,上前行了礼,神情倨傲,仿佛他才是皇帝。

    “皇后娘娘,皇上在里边批阅奏折,您这食盒老奴替您送进去吧。”

    佘凤拎着食盒的手往后一缩,“这是本宫亲手做的东西,自然也得亲自送进去,殷公公让道吧。”

    “皇上批阅奏折时不喜旁人打扰,皇后娘娘不要让老奴难办了。”

    殷公公说这话时,有些皮笑肉不笑,那几个字几乎是磨着后槽牙吐出来的。

    佘凤看着他的脸,有些怀疑,她若再想硬闯,殷公公会直接将她也掐死,就跟之前那个小宫人一样。

    这些天观察下来,殷公公表面上对后宫妃嫔还是客客气气的,佘凤猜,正常情况下他也不敢乱来。

    但万一呢?惹恼了他,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她本就是来试探一下殷沉的动向,无意与他硬碰硬,心里刚生出退意,里头便传来魏临的声音——

    “让皇后进来。”

    佘凤捏紧了食盒的提手,将一众宫人留在外头,自己进去了。

    魏临放下手中奏折,拿手指按着太阳穴,面露疲色,“御书房为朕与大臣商议政事之地,皇后今日怎么有空到这来了?”

    “臣妾想着许久未见皇上了,便来御书房碰碰运气。”

    佘凤将食盒搁在桌上,打开盖子,取出炖盅,“皇上又头疼了?殷公公昨夜可替您按过头上穴位了?”

    魏临没想太多,闭着眼睛答道:“昨夜殷沉有事,是另一个宫人服侍朕就寝,他的手艺没有殷公公好。”

    殷公公昨夜果然不在宫中。

    自打上次佘凤闯去魏临宫中,魏临也许久没去碧清宫了。

    佘凤难得清静,若不是今天想来试探一下,她也不会主动找他。

    魏临却以为是皇后服软了,心中一动,拉过佘凤的手腕,叹了口气,“皇后今后别再跟殷公公起冲突了,别让朕难办。”

    他方才还听到佘凤跟殷沉在门外争锋相对,殷沉的语气已有了威胁的意味。

    “臣妾知道。”

    佘凤坐在一旁随口应着,低头把玩了几下璎珞上的珠玉。

    已经打探到消息,也没必要在御书房耗着,她坐直了身子,开口道:“那臣妾也不打扰皇上了。”

    “朕知道你受委屈了。”

    魏临观她神情,以为她在生闷气,便捏紧了她的手腕,“朕并非大罗金仙,有些事也无能为力,不一定护得住身边的人。”

    佘凤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当然知道魏临不是什么大罗金仙,也没指望他能护住她,这人到底给自己什么定位?他以为整个后宫都在盲目崇拜他吗?

    不过这话一说,佘凤倒更加确定一件事,魏临在惧怕殷沉,不止惧怕他的武功,更惧怕殷沉手中的秘密。

    她不想在这问题上与他纠缠太久,想起张淑妃平日说的应付魏临的法子,低了头,幽幽道:“皇上心里有臣妾便好,至于其他的,臣妾都明白。”

    魏临点点头,将佘凤带来的甜汤一饮而尽,“皇后辛苦了,以后这吃食交给宫人去做便好。”

    不知为什么,他吃着觉着有些不新鲜,甜丸子像放了一夜的。

    “臣妾谢皇上体恤,便不打扰皇上,先告退了。”

    不得不说,张淑妃这万能回复模板就是好用,既得体大方,又省口舌。

    从御书房出来,佘凤见殷沉仍守在门口,她正打算回碧清宫,经过他身旁时,忽然听见他低低说了一句话。

    “皇后娘娘的性子与从前真是大不相同。”

    佘凤回过头,又打量了一下周围人的神色,见他们似乎是都没听清殷公公说的话。

    殷沉见佘凤没应,又补了一句,“娘娘可曾听说过,人死后复生,性情大变的离奇传闻?”

    佘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面上仍是从容自若。

    她抬头望了望天,轻笑了声,“大白日的,殷公公莫要说这些鬼故事,听得我背脊生寒。”

    说完这句,佘凤没再回头,领着十几位宫人往回走。

    刚到碧清宫,她忙让管事嬷嬷将起居注找出来,书页翻得哗啦响,终于让她找着穿越前一天的记录。

    起居注上说,那日晚上,魏临着人送了一点西垠国的葡萄酒,她喝完便就寝了。

    到底是真就寝,还是直接长眠不醒了?

    这事,是狗皇帝做的,还是那死太监做的?幕后之人为什么要置皇后死地,这段时日又为何没再动手?

    【聂灵嫣】怪不得我之前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原来关键在这?

    【聂灵嫣】我说呢,崔将军中毒箭身亡,郡主被冰块噎死,月月摔下山崖,我们原身都出了事,就凤凤安安稳稳待在后宫。

    【聂灵嫣】我还以为是皇后人没死,身体就被凤凤占去了。

    【佘凤】……

    【温如月】以后真要注意一下吃食了。

    【佘凤】别说了我中饭都吃不下了……

    崔小宛此刻还没空看群,她看着兵士和商户将火扑灭,又从里边搬了几十具焦黑的尸体出来。

    这些尸体有的伸着手,手指扭曲,看起来生前十分痛苦。

    火太大,差点殃及旁边的质子府,所幸成九河又另外带了十几名兵士将火势控制住了。

    官府的人到了,紧皱着眉头,问了质子府外头的兵士,又问过周围的商户,做了一下记录。

    仵作蒙着面巾,从一具尸体旁起身,来到几名捕快身边,摇了摇头。

    “太残忍了,舌头都没了,脚筋也被挑断了,这几个是被活活烧死的。”

    崔小宛听到这,脑子轰地一声,也就是说,她刚刚要是闻到血腥直接进去,说不准还能救出一两个?

    “一定是七伤楼的人女贼干的!”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一下子炸开来,沸沸扬扬,都在传七伤楼前夜造访许府和质子府之事。

    崔小宛眼神发直,盯着面前的几十具尸体,脑子一片空白。

    穿过来的这两个多月,哪怕是在战场上,她都没觉得害怕,这会儿是真的胆寒。

    崔小宛咬着牙,立在许府前边,拳头有些发抖。

    忽然眼前一暗,有衣袖擦过她脸颊,一只手挡在她眼睛上。

    “做什么?”

    崔小宛抽回意识,抓了这人的手往下一掰,偏头一看,才知是聂容昭。

    青羽跟在旁边,盯着二人相交的手,眼神麻木。

    聂容昭原本是打算照旧去观棠园或是香满楼的,刚出了昭文馆,便看到这边起了浓烟。

    从这路过,看到崔将军盯着尸体,神情不太对劲,这才忍不住伸了手。

    他抿抿唇,“我怕崔将军被这场面吓到,帮你挡挡。”

    “笑话,我在战场上见过的死人成百上千,这也就是小场面。”

    崔小宛缓下心悸,还不忘维持将军的人设。

    聂容昭看向质子府门口,“那位没在战场上见过死人?”

    崔小宛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成九河扶着墙,将早上喝的粥全呕了出来。

    “……那是个例外。”

    崔小宛没再与他搭话,揉了揉眉心。这半日耗费太多心神,还是需要回去好好歇歇。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跟这两人道了别,又等成九河吐完,交代了一些事,才往铜雀街的方向去。

    待崔小宛走后,聂容昭还杵在原地。

    青羽在旁冷不丁出了声,“小郡王,人走远了,别看了。”

    “我知道。”

    聂容昭抬起手,啪地一声搭上青羽肩膀,“快扶着点本王,腿有点软。”

    这些焦黑的尸体他看一眼便觉悚然,这女人是真能忍啊……

    作者有话说:

    ◉ 第 60 章

    城郊, 一幢青堂瓦舍隐于葱郁林间。

    正午时分,院内的人坐在石桌前,给自己沏了壶茶, 兰花指捻了杯子送到嘴巴,一口一口慢慢品着。

    他这手艺, 也伺候过宫中不少贵人了, 其中先太后和当今太嘉帝得享最多。而皇上也给了相应的回报, 这便够了,其他东西,他得自己想法子去谋夺。

    “殷公公。”

    一名男子从外头进来,将院门关上后朝他行了礼。

    这男子一袭灰衫, 长相普通, 混入人群找都找不出来,是殷沉特意培养的死士。

    “东西找到了吗?”

    殷沉没回头, 继续品着手中的茶。

    “没有, 但属下已照公公的吩咐,将许府四十六口, 全部除去, 许府也已化为灰烬。”

    死士临走时将油泼到许府各处宅院, 重点关照了许奉天所在的主屋, 做完这些, 他隐在人群, 看着许府陷入火海,才悄然离去。

    “知道了,你回去吧。”

    “是。”

    灰衫死士一个闪身便不见人影了。

    殷沉此刻很是愉悦, 四年前他就想除去许奉天了, 但一直不知他将信函放在何处, 直到昨日许奉天说漏了嘴。

    几封信函,就算不知许奉天将它们藏在许府何处,一场大火过去,也只剩灰烬了。

    殷沉唇角弯了弯,将石桌上的茶具端去后厨,一点一点清洗了,如以往在宫中服侍贵人们一样,服侍自己。

    做完这些,他才慢悠悠回了宫。

    *

    崔小宛回到将军府便直接往主屋去,路上碰见蓝无风几个在庭院吹拉弹唱,也没抬眼看过。

    进了主屋,门也没关,直接往床上一倒,闭上眼睛。

    张玉喜看崔小宛出去半天,回来便如此疲累,也知是遇到了棘手的事,眼下将军府人多,说话不如先前那般自在了,不好直接开口询问。

    她站在门口想了想,进来替崔小宛掖了掖被子,又将主屋的窗板全放了下来,退出去,把门关了。

    崔小宛闭着眼睛,听到这动静,也没睁眼。

    她知道是张玉喜。还好在这府中,还有张玉喜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在旁照顾着。

    听到门板阖上的声音,她绷紧的神经一松,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崔小宛零零碎碎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

    先是梦见她回到了原来的世界,父母和弟弟都在身边。弟弟手上还拿着一块西瓜,递到崔小宛面前。

    崔小宛刚想摸一下他的头,就见眼前的人变成了江书的模样,手上拿的也不再是西瓜,而是一碗加了料的梨子汁。

    碗里的梨子汁上还飘着一些没融化的粉末,咕咚咕咚冒着泡,一看就是剧毒。

    崔小宛眉头一皱,手一挥,将碗直接打翻在地,撒出来的液体滋滋化作白沫。

    梦境一转,她又回到了战场,手执一柄大横刀,刀锋上还淌着血。

    她及时反应过来,挥起大横刀,将身周几个拿着兵刃朝她砍来的南苍兵全了结了。

    南苍兵倒在地上,变成几具焦黑的尸体,手臂向上,手指几近扭曲。

    她捏紧了大横刀的刀柄,怔在原处。

    “别看他们,看我。”

    掌心覆在她眼睛上,传来温热体温,柔软的袖子擦过她耳畔,再撤去时,面前的人变成一袭白衣的聂容昭。

    崔小宛稍稍安下心来,望着他澄澈透亮的桃花眼,沉进那汪深潭。

    周围的景色不知何时变成那晚的云断山,迸着焰花的篝火,潺潺的流水声,慢慢靠近的躯体,柔软的唇舌……

    “卧槽。”

    崔小宛猛地坐起身,大口喘着气,梦境的最后一幕还留在脑中。

    她坐在床上,眼睛盯着被子,怔了许久。

    怎么会做这种梦?要是让聂灵嫣知道了不得笑死她?

    一定是江书下的药引发的后遗症。

    崔小宛拭去额上的汗,起身打开窗板,昏黄的阳光投进来,她才知已经到了傍晚。

    翻了翻聊天群,除了后边说的,佘凤原身可能遭殷公公毒害这段,她之前没看,在她睡着之后也没有新消息。

    她往前翻着旧消息,视线停在佘凤说的那句话上。

    [6小时前]

    【佘凤】找东西。

    【佘凤】这样东西可能对他没什么用处,但有威胁,所以找不到,便一把火烧了,顺便将他自己的痕迹也烧了。

    崔小宛半眯了眼。

    所以许奉天先前说了谎,他手头是有证据的,要不然殷沉也不会留他四年,不敢动他。

    可是为什么昨晚还是被杀了?

    崔小宛往后翻了一下消息,留意到佘凤说的一句话:殷沉昨晚并没有在魏临身边伺候。

    也就是说,许奉天昨夜出去见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殷沉,在与他对话之时,不知说错了什么,这才招来杀身之祸。

    崔小宛眸中一闪,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她扮作七伤楼杀手夜潜许府时,许奉天是通过床板下的密道逃脱的。

    去许府找东西的凶手待了几个时辰,最后还是一把火烧了许府,说明他并未找到这个东西。

    如果这个东西藏在床板下的一个密室,会不会正好躲过这场大火?

    崔小宛越想越兴奋,将这想法在群里说了。

    【佘凤】是有这个可能,殷沉的人可能并不知道许府的主屋有一个密道。

    【聂灵嫣】不错,崔小宛开始动脑了。

    【崔晚】这群里最不该说这话的人好像就是你……

    【温如月】你打算今晚再去探一探?

    【崔晚】嗯,只能再去一趟。

    【佘凤】你要是打算换上女装夜探许府,还是再等几天,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几日的巡逻肯定不会少。

    崔小宛陷入沉默,她不知朝廷会如何处置那座宅子,大火烧得那么彻底,机关之类可能也已经暴露了。

    万一有人先她一步去了许府,发现密道,里头的东西可就危险了。

    她决定还是冒一下险。

    当晚,寅时。

    崔小宛趁着夜色,一路躲过几处巡逻,悄悄摸到许府附近。

    她今日没有穿女裙,而是着一身夜行衣,面上也遮得严严实实。

    寅时正好是成九河安排兵士换岗的时间。崔小宛藏在阴影里,探出个头,瞅准时机,往许府旁边的小巷子一闪,一个轻身越过焦黑的围墙,以手掌落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许府内外都已经被烧得不成样,靠近质子府的那面墙还好些,当时有十几个兵士提水帮忙,才避免火势蔓延。

    崔小宛辨认半天,才找到主屋的位置。

    门的框架已经被烧得变形,屋内的东西也全是黑乎乎一片,辨不清之前都是什么物件。

    她在外拧着眉,望了片刻,一想到许奉天被烧成炭的尸体也在这待过,就一阵恶寒。

    深吸了口气,她小心地跨过门槛,摸着黑来到卧床的位置。

    床板已经被烧成炭,但底下是一层金属板,被火烧了半个时辰还完好无损。

    崔小宛将上边的木床板掰开,尝试着以各种方向搬那块金属板,都失败了。这金属板底下应该有暗扣,还是得找到机关。

    她仔细摸着床沿床身,没放过任何一个凸起的位置。

    只是夜色如墨,室内也只有微弱的月光,她这番找得十分困难。

    “咚”!

    床底下突然传来敲击声。

    崔小宛脸色微变,按着腰间匕首往后退了一步,头皮有些发麻,此刻借着月光瞧着那黑了一片的床板,越看越像棺材板。

    “咚咚”!

    又是两下,紧接着金属板被拉开一小截,一只手从里边伸出来,继续推着金属板。

    只是那手似乎没什么力气,推了一半,又脱了力,掉了下去。

    金属板上似乎有类似弹簧的机关,没这只手顶着,很快又缩了回去。

    崔小宛上前一步,将整个金属板往旁边一拉,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从里头滚了出来。

    那人还有点意识,见着崔小宛当即求饶,“别杀我,我这就走,离开晸京……不,离开大巍,我可以去西垠,去南苍,不会碍着殷公公的道。”

    崔小宛上前摁住他,拨开他的发丝一看,居然是许奉天。

    他身上有好几处伤口,但都简单处理过,脚后跟的袜子已被血洇染成红色,想必是跟其他人一样,被挑断了脚筋。

    一股桐油的味道扑鼻而来。

    也许殷公公的手下往他身上泼了油,在屋外点燃火把,便以为万无一失了,没想到许奉天还是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打开密道躲了进去。

    许奉天也认出眼前的人不是之前的凶手,忙伸手过来,扒着她的腿,“救救我,我不想死,你救了我,我把我剩下的那些金银珠宝都给你。”

    他如今被挑断脚筋,要是没人搭救,迟早死在这里。

    崔小宛拧了眉,脚一挪,将许奉天的手挑开。

    “救你可以,我问你一些话,你得如实回答。”

    她没给对方考虑的机会,直接开口:“纵火之人,想从许府拿走什么?”

    许奉天也没含糊,“信函,殷公公吩咐我作假的信函。”

    殷公公已经对他下了杀手,他此刻再隐瞒也失了意义。

    “信函如今在哪?”

    许奉天沉默下来,“说了,你是不是会一刀杀了我?”

    崔小宛将匕首抽出来,“你要是不说,我可以杀了你自己慢慢找。”

    许奉天心里慌得很,但他不能让步,“你找不到的,那信函不在此处。”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崔小宛翻了个白眼,“要是没在许府,殷公公的手下为何会翻找几个时辰?你不说我也知道,信函就在床板下的密室里。”

    “自己把机关打开,我就带你去找郎中。”

    许奉天听了这话沉默半晌,突然眼白一翻,往后倒去,竟是昏迷了。

    “……”

    次奥,这孙子肯定是装的!

    作者有话说:

    ◉ 第 61 章

    “让我找着机关, 你就自己躺在这等死。”

    崔小宛继续摸索着金属板,甚至连床榻附近的地板都试了一遍,仍是一无所获。

    她扭头睨了许奉天一眼, 上前重重拍了两下他的面颊,又起身踹了他一下, 都没见他动弹半分。

    “铮”。

    崔小宛抽刀出来, 直接扎向许奉天的眼睛, 刀尖停留在他脸上一寸远的半空。

    许奉天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

    崔小宛将刀收了回来,探了一下他的鼻息,扛起他径直往外走。

    这人也是重要人证, 死不得。东西只能回头再来取了。

    她肩上多了一个人, 翻墙略有些困难,环顾四周, 寻到一处栽了高树的角落, 攀着黑乎乎的树干越了过去。

    跳到地面时,崔小宛瘦削的肩膀硌到许奉天的伤口, 许奉天在昏迷中发出一声闷哼。

    “你们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夜深人静, 这点声响十分清晰, 成九河因着昨夜的事, 此刻也没回去, 便是休息, 也是在质子府门口打盹。

    这一声闷哼将他从浅眠中唤醒,他警惕地竖起耳朵,站起身来。

    质子府门口的兵士打了个冷颤, “听到了, 似乎是从那许府里传出来的……”

    所有人不谋而同, 都想起白日里见过的那几十具焦尸。

    “成校尉,您说那几十口人死得那么冤,这里头会不会闹鬼……”

    “会不会怪咱们在旁没有搭救他们?”

    “有可能,说不定是冤魂索命,找替死鬼来了。”

    其实都是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的人,也并不惧怕鬼神,只是那几十具尸体死状太可怖,任谁看了都得三天睡不着。

    再加上当中有个别人就好此类志怪故事,一群人越说越离奇。

    “瞎胡说八道什么?”

    成九河低低喝了一句,“咱们巍军男儿铁骨铮铮正气浩然,就算是真有鬼物,也不敢靠近半分。”

    “一个个胆小如鼠!我去看看。”

    他手掌按着刀柄,悄摸靠近声音来源,到了拐角时,面前忽然闪过一道人影,吓得他把刀抽出来一阵乱劈。

    那帮人在那瞎扯胡侃,他倒是听进心里去了。

    “你这老毛病怎么还没改?这刀法能打到人就怪了。”

    崔小宛双手抱臂倚在墙上,看他胡乱挥了几下,伸手将他的刀抢了过来。

    成九河听到这声音,定睛一看,原来是崔将军,这才松了口气。

    “将军?这三更半夜,您怎么来了?”

    他嘿嘿一笑,摸了摸后脑勺,“您也知道我前阵子学的是拳法,刀法我是没练过的,改天再找将军请教一二。”

    崔小宛听到这句深吸口气,“自己好好练,别总依赖其他人。近几日不太平,我来看看你们有无纰漏。”

    “目前看来你警惕性还算强,就是应对太慌乱,万一真是贼人,你现在已经嗝屁了。”

    “将军教训得是。”

    成九河低了头,暗自反省,他还是太弱了。

    崔小宛边说边往质子府门前走,成九河与门口那几个兵士的视线也随着她移动。

    她手握空拳放在嘴边,咳嗽了声,两道黑影扛着个人从拐角处出来,一路奔至对面的巷口,重新隐藏起来。

    “行了,我也就是过来看看,你们表现还行,精神状态不错,就是胆子得再练练。夜已深,我先回去了。”

    崔小宛见人已转移,随便收个尾,将手上的刀丢回给成九河,匆匆赶往人影消失的方向。

    见将军走远,其中一个兵士小声道:“我们也就是见气氛到了说着玩的。”

    “不会真有人信吧?”

    成九河:……

    他小时候被兄长扮鬼吓过,现在还有阴影。

    崔小宛将蒙面巾戴好,赶上那两个人,开门见山,“你们怎么会到这附近来?”

    青羽打了个哈欠,撇撇嘴,“我们小郡王白天里听到崔将军说的话了,说让那帮人今夜还是照常换岗,便猜到崔将军有所行动。”

    他掂了掂肩上的人,“这人是谁?”

    “许奉天。”

    崔小宛犹豫了一下,感觉都到这份上了,也没必要再瞒,他们要是想对她不利,也不用帮她把人弄出来,直接喊人就是了。

    “你们能否帮我保密?”

    “帮啊,肯定帮。”

    青羽悠悠拖着长音,小郡王魂都被勾走了,这点忙算什么。

    崔小宛略过青羽,看向聂容昭。

    聂容昭一路没说话,这会儿也只是眉头微蹙,点点头。

    过了片刻,他又抬眸看向崔小宛,“你在做什么?”

    许奉天是于相的门生,也相当于是殷公公的人,这他早都知道,此时出事,不是殷公公要灭口,便是仇家找上门,不管是哪种可能,崔将军此举都太过冒险。

    她想扳倒殷公公,还崔家清白,恢复身份,今后便可不再提心吊胆。

    这些不可能告诉他们。

    “你们帮我保密就是了。”

    聂容昭也不再问,将她领到丰收街一家医馆门前,让青羽把人交还给她。

    “医馆里就只有一位康郎中,这位是个哑巴,为人孤僻,并无亲朋,只要没人拿纸笔逼着他,应该不会多事。”

    崔小宛眉毛轻微一动,“这你都知道?”

    许奉天的伤不能再耽误了,她说完这句,直接拎着人上前敲门,过了半晌,门开了。

    “这人快死了,救救他。”

    康郎中开了门,便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蒙面人,肩上扛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身上布满伤口,他眼神微变,犹豫了一下,把人请了进来。

    许奉天在床底下的密室肯定也放了伤药,他身上的伤都已经简单处理过。

    康郎中帮他止了血,重新上了药,又看向他的脚,摇了摇头。

    崔小宛觉得他应该是想说许奉天这脚没治了。

    不过她的目的是让许奉天当人证,能说话就行,脚还能不能走,她其实也并不在意。

    门上还开着一条小缝,崔小宛起身过去将门掩好,关上之前,特地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街。

    聂容昭和青羽已经走了,四个人进来太引人注目,他们走了也正好省得她忧心。

    只是,聂容昭为什么会来管这桩闲事?

    她没来得及深思,康郎中就收起药罐和纱布,朝她比了个手势:十。

    崔小宛直接掏出一锭银两给他,问道:“他什么时候能醒?”

    康郎中又比了个手势,崔小宛没看懂。

    她干脆直接精确范围:“明天能醒吗?”

    康郎中点点头。

    崔小宛安心下来,把许奉天带到苦水巷那座旧宅,又连夜把张玉喜带了过来,一是让她照顾一下伤号,二是让她顺带监视这滑头。

    谢少茗留下的那座旧宅位置隐蔽,正好用来藏这许奉天,只是旧宅也有秘密,虽说许奉天双脚已废没法四处走动,但崔小宛不想冒险,让张玉喜来看着他最好。

    【崔晚】许奉天应该是救过来了,至于机关,只能等明天他醒了才能问清。

    【佘凤】嗯。

    【崔晚】你还没睡?

    佘凤今夜翻来覆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起身让宫人把起居注给她,她又开始反反复复翻看穿越前一日的记录。

    这一看又让她瞧出不对劲来,当日原身竟有大半的时间在碧清宫的池子旁观鱼。

    佘凤敛了眉,指着这一处,“这起居注缺了一段,没记全。”

    负责起居注的林宫人眼神闪动,瞧着外屋的嬷嬷和其他宫人都在打盹,压低了声音。

    “没记漏,殷公公先前就吩咐过,不该记的,不记,这您早都知晓了。”???

    佘凤瞧着这人对她也没多少敬畏,礼数都是浮于表面,说出这话,也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她试探道:“本宫要见殷公公。”

    林宫人点点头,“奴明日便去请示,还请皇后今夜先好好歇息。”

    果然。

    原身是殷公公的一枚棋子,小门小户出身,在宫中能安安稳稳度过几年,应该也是得了殷公公的助力。

    殷公公熟悉原身,比魏临还熟悉,白日有那番话,应当也是察觉出什么了。

    她不知道身边有几人是殷公公的眼线,可能都是也说不准。所幸她也从未信任过这些人。

    第二日,林宫人将佘凤引到初华宫,在那待了片刻。

    这处宫殿荒草丛生,阴气森森,没有妃嫔会住这。佘凤之前就听那帮妃嫔八卦过,这是个冷宫,先帝在位时便荒废了。

    殷公公要是想在这将她结果了,她也不会意外。

    林宫人将她领到这之后便退下了,少顷,身后传来个又尖又细的声音。

    “老奴给皇后请安。”

    果然如崔小宛说的,这殷沉武艺高强,连脚步声都没有。

    佘凤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回过头淡淡道:“此处又没其他人,殷公公何须行礼?”

    殷公公扯了扯嘴角,脸上掉了些许玉面粉下来,“娘娘是终于记起来了?还是猜出来了?”

    佘凤敛眉,“记起来如何,猜出来又如何?反正本宫是替殷公公办事……”

    “别装了,你早都死过一回。”

    殷公公一阵怪笑,“老奴应该问,现在在皇后躯体里的,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作者有话说:

    ◉ 第 62 章

    佘凤定了定神, 殷公公能有这样的猜测,应该是早就看出端倪,而她没有原身的记忆, 无法解释这些异常。

    殷公公权势滔天,行事乖张, 有一万种方法能杀了她, 但他暂时没动手, 说明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本宫确实没有原来的记忆,但也不是殷公公口中所说的孤魂野鬼。如今坐稳皇后之位的是本宫,能替殷公公做事便成,何必追究从何处来。”

    殷公公面上神色未变, “你倒是聪明, 怪不得能在短短几天便迅速通读大巍的文字。”

    【聂灵嫣】妈耶他到底什么来头,连这都知道……

    【佘凤】可能我刚穿过来让宫人替我读起居注的事, 引起他怀疑了。

    佘凤没否认, 默了片刻又道:“殷公公是觉着我从西垠来?”

    这句话殷沉没答,在原地踱了几步, 回头看她, “皇上若是宿在碧清宫, 说了什么特别的话, 你随时告知杂家便可。”

    妃嫔侍寝时, 里屋不会有人伺候, 殷沉的眼线便也无法触及。他必须百分百确认魏临没有别的心思,将宫里宫外,后宫前朝的一切完全掌控。

    “另外, 若是杂家有什么吩咐……”

    “你说什么, 我做什么。”

    佘凤接下这句话, 心里松了口气,短时间内,殷沉是不会动她了。

    既然话已挑明,她索性再冒一点险,将心里的疑惑问出口:“殷公公如何得知本宫已经不是原来的本宫?”

    殷沉笑了笑,说出来的话却带了寒意,“因为娘娘那日就该死了。”

    他从袖口掏出一枚黑色的药丸,递到佘凤面前,“吃下它,我就告诉你。”

    佘凤心里虽抗拒,但还是接过来,放进嘴里。

    原想先含着,可刚一塞进去,殷公公就伸手在她下巴一点,迫使她咽了下去。

    “这药娘娘原本就服过了。”殷沉心情似乎不错,还有闲情逸致向佘凤说起原身的事。

    殷沉是在佘凤原身即将与魏临完婚时找上她的,佘家只是小门小户,佘凤父亲当时也只是一个小吏,殷沉找上她,说能帮她扫清宫中障碍,保她父亲一路青云直上,前提是依他吩咐行事。

    原身应下来,也服了殷沉给的药丸,在宫中战战兢兢,每日事无巨细向殷沉汇报她身周的情况。

    殷沉一直感慨佘凤原身对他言听计从,令人省心,可太听话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原身太木讷,魏临压根提不起兴趣。

    这样一来原身也没多少用处了。

    如今换成现在的佘凤,落落大方,识时务,又能勾得住魏临,对殷公公来说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殷公公总不会是因为她没有用处才对她下杀手?”

    皇后入宫三年,若是因为这点便要死,早就薨了。

    “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殷沉淡淡瞥她一眼,“她若是像你这般聪明,我也不必杀了她。”

    佘凤没猜错,毒药是下在葡萄酒里的,只不过只有一半,另一半殷沉早就做成药丸让原身服下去了。

    这两样药在一起才会变成毒,因此也不必担心其他人误服。

    待人毒发身亡后,两种药很快便能互相消解了。

    听到这,佘凤抽了口凉气。看来以后的饮食就算有宫人试吃,她也不敢轻易下口了。

    【温如月】要不……我做点易存储的干粮,你放在碧清宫,饿了就吃点?

    【聂灵嫣】皇后做到这份上,也是凄凉……

    殷沉突然扬了眉,有些得意,“你可知我是如何确认你死过一回的?”

    “因为我行为反常?”

    譬如突然翻看起居注,又譬如突然对不曾涉猎的领域有了见解。

    殷沉摇摇头,“这只是其一。”

    “原本我还觉着,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娘娘并未喝下毒酒。于是又试探了几回,将药下在娘娘的吃食,以及醒酒汤里。”

    两种药将人毒死之后能互相消解,佘凤喝过醒酒汤,对碧清宫的吃食也从未设防,几次都不死,便是体内的药之前早就消解了。

    问题是……

    “我刚刚的药……”

    如果她刚刚服下的跟原身是同一种药,这之前又喝过加料的醒酒汤,那两种药混合在一起她不就该毒发身亡了吗?

    “娘娘放心,你服下的与醒酒汤里的是同一种药。”

    殷沉嘴角一弯,也没再解释。

    佘凤这才知道,殷沉刚刚是在试探她,药早已经在她体内了,来这一出只是想看她有多忠诚。

    这死变态,够阴的……

    从初华宫回来,佘凤也是身心俱疲,没想到她在宫中比崔小宛在战场上还危险。

    【聂灵嫣】那你打算怎么办?

    【佘凤】先替他办事,稳住他,小命要紧。

    【崔晚】我收到消息,许奉天醒了,等我找他拿到罪证,扳倒殷公公,大家就都安全了。

    【佘凤】这一趟还是有些收获,起码能看出殷公公对魏临也有猜忌,如果能获得魏临的助力,扳倒殷公公还是有那么点成功的几率的……

    【温如月】……唉。

    张玉喜一人留在旧宅,发现许奉天醒了之后,匆匆锁上门,回将军府报了信。

    崔小宛得了信,当即就往旧宅的方向赶。

    她心里着急,先张玉喜一步回到旧宅,还没进去便听到宅子后头传来噗通一声响,忙绕到后边一看,是许奉天开了窗板从里头爬了出来。

    也不知脚筋被挑断的人是如何有毅力能从床边爬到窗边的。

    崔小宛打开窗板,将人一拎,塞了回去,自己也直接翻窗进去,一脸冷漠地盯着他。

    “我不知道殷公公派来的杀手数没数过许府有多少口人,反正官府那边是已经有了数据了,四十五条焦尸,若是殷公公得知少了一具,你猜他会怎么做?”

    许奉天趴伏在地上,听到这话身子一颤,此时也不敢再往外跑了。

    若是殷公公发现少了一具,定会怀疑是他逃了出来,派出死士寻找他的下落。

    在这座阴森森的宅子待着,好过出去丢了性命。

    他抬头正要说话,突然一怔,“崔将军,怎么是你?”

    大白天的,蒙面容易引人注目,崔小宛此刻也没打算蒙面,反正这案子她是打算以崔晚的名义告到魏临跟前的,到时还要把这人证带去,无所谓隐瞒不隐瞒。

    再加上许奉天听了她这番话,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了,应该是不敢再往外跑的。

    她将人提起来,拎到床上扔下,从旁边拉了张凳子到床边。

    “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捡回一条小命,随时可能再次丢面的情况……”

    许奉天说完这句,又讪讪一笑,“还得多谢崔将军相救。”

    崔小宛坐在凳上,一脚踩着床沿,见着许奉天笑脸相迎的,表情也没多少变化,“谢倒是不必,你应当知道,我不是大发善心才救的你。”

    她擒住许奉天的眼睛,面色肃然,“告诉我,你主屋的机关在哪。”

    许奉天听到这话,并不答话,面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现在殷公公也许是不知道他还活着,若是信函一交出来,这崔将军没准也是要他出面作证的,到时扳不倒殷公公,恐怕自己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也要丢了。

    “我没有多少耐性。”

    崔小宛抽出大横刀扎在许奉天身旁的床板上,想到佘凤在宫里也是危在旦夕,心里更加暴躁。

    大横刀在床板上旋了一圈,“如果你连这都不想说,那你对我还有什么作用?殷公公杀了你一家四十五口,你就不想报仇?”

    许奉天并未娶妻,爹娘早逝,府中四十五口都是仆人护卫,听了这话也没激起什么报仇的血性,倒是崔小宛前面那句令他胆寒。

    如果他对崔将军没用,那崔将军应该也会直接杀他灭口。

    “我说,机关就在床边的地板上,要双脚同时踏上那两块地砖,才会生效。”

    许奉天将那两块地砖的位置细细描述了,崔小宛听完感到咋舌,怪不得她昨晚试过周边的地板也没反应,要同时踩上这两块地板,两只脚差不多都快摆成一字马了。

    她打量了一下许奉天,眼神有些古怪,“你说的是真的?你身体柔韧度这么强?”

    “真的,可惜我脚筋断了……哎?哎崔将军你做什么?”

    崔小宛将许奉天双腿摆成一字,发现确实没遇到什么阻力。

    “姑且信你一回,待我将东西拿到手,你替我做个人证。”

    许奉天点点头,也没再敢多说什么。反正机关的位置他是告诉崔将军了,到时崔将军信函到手直接呈给圣上便是,他是绝对不会出面的。

    想到这,他心中也有了计划,这个宅子他是不能待了,等崔将军一走,他便悄悄溜出去,找个镖局送自己离开晸京。

    还好琵琶袖里还藏了一些飞钱,路上盘缠是不愁的。

    崔小宛不知许奉天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正好此时张玉喜回来了,她便将这处交给张玉喜,自己回将军府去了。

    晚上还得再去一趟许府,行头都没带出来,还得回去取。

    掌灯时分,张玉喜替许奉天换了药,弄了些小粥小菜进来。

    许奉天扒拉几口饭,看了张玉喜一眼,“崔将军是不是到我府上拿信函去了?”

    “将军的事,你别打探。”

    张玉喜想了想,问道:“白日里你已经将机关的位置告诉将军了?”

    “崔将军救我一命,我还能有所隐瞒?”

    张玉喜听到这话点点头,安下心来。

    许奉天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忽然放下筷子,抓起一个瓷碟子重重往她头上敲去。

    “哐”。

    人倒在地上,面上头发上都是菜渣,一条血蚯蚓汩汩流出。

    作者有话说:

    ◉ 第 63 章

    崔小宛回将军府取了乔装用的黑衫和蒙面巾, 拿了块布巾在床上摊开,将它们全包了进去,系好。

    将军府人多眼杂, 长公主就安插了六个人进来,她开始怀疑其他家丁丫鬟中还有她未察觉到的奸细。

    以后还是在苦水巷的旧宅也备一套衣物, 除此之外, 一些金银细软也可以拨一部分放那边, 以备不时之需。

    她原本想等入夜了直接前往许府,又惦念着张玉喜独自在旧宅,不知许奉天会不会耍什么阴谋诡计。

    虽然她觉得许奉天此时情况都没摸透,应该不会轻易跑出去冒险。

    思虑再三, 还是打算先去一趟旧宅。

    “吱呀”。

    门开了一条小缝, 一只眼睛出现在门缝上,往外望了一圈。

    确认院中无人, 崔小宛才放心开了门, 背着包袱往围墙边走去。

    “哒”。

    身后有人轻轻落地。

    崔小宛耳朵一动,猛地回头架了个防御的姿势, 随后蹙了眉, 身体放松下来, “蓝无风?”

    她抬眼往上望去, 蓝无风刚刚应该是在主屋房顶上。

    “你刚刚在做什么?”

    “小桃说她屋内漏水, 我帮忙修补了一下房顶的瓦片, 便想着将整个将军府的屋顶都检查一遍。”

    蓝无风拍了拍沾了白灰的手,“其他的我都还没来得及看,就紧着将军这间主屋呢。”

    崔小宛狐疑地看了他两眼, “没吩咐的事不用做。”

    方才顾着收拾东西, 也没听到房顶有什么动静, 竟没发现房顶藏了个人,这蓝无风轻功不错,看来以后要多加警惕。

    蓝无风点点头,看了一眼她手上的包袱,“将军这是要出门?”

    崔小宛原本是想偷偷溜出去的,这会儿被人撞个正着,干脆坦坦荡荡认了下来,“是又如何?”

    “可是要出远门?”

    崔小宛面无表情点点头,随便编了一个去向。

    “我去寻一友人,就在晸京城,明日便回来了。”休想趁她不在,在将军府搞事情。

    崔将军在晸京认识的人不多,交好的更是少之又少,根据湘兰透露的线索,成九河刚到晸京城不久,还没有自己的住所,现正与其他几人合住在一起,杨副将又是有家室的人,还出了名的畏妻,不可能大晚上还跟崔将军出去鬼混……

    蓝无风沉吟片刻,排除掉几个选项后,表情有些微妙,“将军,您该不会是准备去找聂小郡王吧?”

    “关你屁事,不该管的事别管。”崔小宛面上有些古怪,既没肯定也没否认,让这五人组往这方面猜测也行,总不会误了她的事。

    她将蓝无风赶出小院,又唤来小桃,嘱咐她盯好这五个人。

    小桃听完这话两手叉腰,一脸严肃,“看来将军终于发现了。”

    崔小宛眉毛一挑,“发现什么了?”

    见将军发问,小桃开了话头,掰着手指头开始数落起来,“这五个人经常偷懒,碗洗不干净,地也扫得马马虎虎。还经常聚在一起聊天,我都撞见过好几回了。”

    “你可听见他们说什么了?”

    小桃想了想,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他们在讨论如何拿下将军。”

    崔小宛闻言,揉了揉眉心,这五个人暴露之后更加肆无忌惮了是吗?

    “今日起那五人就归你管了,你多给他们加活,只要干不死,就干到死为止。”

    “明白。”

    崔小宛出门时已近黄昏,穿过丰收街,来到苦水巷,并未着急往旧宅的方向去,而是在拐角处待了一阵子,见没人跟来,也没其他动静,才来到旧宅门口,翻墙进去。

    一股饭香飘到鼻间,崔小宛这才想起自己还未用晚膳,正想推门进去,突然听见许奉天和张玉喜的对话。

    “崔将军是不是到我府上拿信函去了?”

    这是许奉天的声音。

    这许奉天打探她的动向做什么?崔小宛蹙了眉,这话不像是随口问出来的。

    她轻轻将门推了条小缝,就见许奉天趁张玉喜弯腰捡东西,高高举起一个瓷碟子。

    次奥,这许奉天还真是一刻都安分不了!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

    崔小宛进门一个飞踹过去,踢中他手上的碟子。

    许奉天没挡住这股冲劲,直接将瓷碟子扣在自己脑袋上。

    张玉喜见着许奉天倒在身前,又抬起头看了眼崔小宛,明白过来,“哎哟,差点就着了道。”

    她俯下身仔细查看了一下他额上的伤口,又探了一下鼻息,松了口气,“还好还活着。”

    这人还要做人证,可不能死了。

    崔小宛冷着脸,盯着地上的许奉天,一脸不耐,“我下手有分寸。”

    她找来一条绳索将许奉天五花大绑,捆成了粽子扔一边,又让张玉喜替他把额头上的伤口包扎了。

    而后拧眉盯着他。

    【佘凤】他这么着急脱身,多半是给你的消息有问题,怕你回来寻他麻烦。

    【佘凤】又或者是担心你抓他去当人证,想趁你不在时逃跑。

    【佘凤】你索性等他醒来问清楚一些,再去许府一探。

    【崔晚】等不及了,我估计这两日就会有官府的人过来处理这许府,听说白日里已经有捕快进去勘察过现场了,也不知有没有发现床底下的密道。

    崔小宛对自己下手的力道心中有数,许奉天估计得到大半夜才能醒来,这泥鳅滑得溜手,还不知道得跟她周旋多久才肯说实话。

    再耽搁下去也没时间了。

    她小睡了一会儿,等到夜深人静,才换了黑衫,把半张脸都蒙上,悄悄溜到许府附近。

    一回生二回熟,此次翻进许府没费多大劲,就是这许府鬼气森森的,再配合远处斑鸠的叫声,实在有些怵人。

    她一越过围墙便直奔许奉天的主屋去,进得屋里,在床榻周围绕了一圈,又拿手探了探,果然发现其中有两处手感不太一样,只是外形跟其他地砖也没什么区别。

    别说此刻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就是灯火通明,肉眼都难以分辨出这两处地砖。

    她一脚踩在其中一块地砖上,看了看另一块,有些无语。

    亏许奉天想得出来,这动作也太奇怪了。

    “轰隆隆……”

    另一只脚踩上去之后,金属板缓缓打开,几块石阶出现在床板底下,再往深处看去,便是一片漆黑了。

    看来进密道的法子,许奉天没骗她。

    她将情况跟群里的人说了,又随手截了一张截图发上去。

    【崔晚】机关的位置是对的,不知道里边有什么,我准备进去了。

    【聂灵嫣】妈呀这密道看着吓人,里边不会冒出来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佘凤】中元节也过了,不要乱说话。

    【崔晚】……

    【温如月】你们别再吓小宛了。

    崔小宛倒也没被她们的话吓到,就是有些担心这里边会不会有陷阱。

    她掏出个火折子点燃,往下照了照,也只能看到一段石阶。

    许奉天没在入口的机关上撒谎,又急着逃跑,也不知道里头会不会有什么古怪。

    她捏紧了火折子,跳进去,不知踩到什么机关,头顶上的金属板又缓缓关上了。

    除了火折子周围的一点光亮,前后都是一片漆黑。

    崔小宛放缓了脚步,一步步向下,来到一扇木板门前。

    木板门没锁,轻轻一推便开了,进去一看,里头是一处四四方方的密室,摆了书架、木柜,甚至还有床铺,角落里还堆着几个箱子,应该是许奉天藏起来的珠宝。

    崔小宛在木柜上看到一些瓶瓶罐罐和纱布,猜想那日许奉天趁杀手离开,便立马爬进这密室给自己用了药,然后躲到第二日晚上。

    还真是谨慎,什么都给自己备齐了。

    她照着许奉天说的,将书架上的书册挪开,果然看到后边的墙上有一处凸起,将这一块凸起揭开,里头便是一个楠木盒。

    里头装着的便是那些信函了。

    她将楠木盒拿到手,突然听到头顶传来链条摩擦的声音,也没抬头看,当即往下一蹲,抱着楠木盒在地上滚了一圈,远离书架前的那一小块空间。

    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铁笼子从上头罩下来,重重砸在地面。

    崔小宛的脸色沉了沉。

    怪不得这许奉天急着走,原来是隐瞒了关键的信息,在这给她下了套。

    她走过去提了一把铁笼子,发现这笼子极重,连她都挪不开。

    若是其他人听到声响没反应过来,或是不够谨慎,可能就直接在这被关到死了。

    好在她有聊天群,就算被关进去了,也能让其他人想办法把她救出来。

    他大爷的,回去就给许奉天加个锁链!

    崔小宛拿了楠木盒,也没立即离开,而是打开看了一眼里头的信函,确认没问题,才把东西揣进怀里,举着火折子原路返回。

    床板底下的密道有个暗扣,她摸索了两下,正要拉动暗扣,将上头的金属板推开,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有人在上面!

    那人一阵翻箱倒柜,将东西翻得哗啦响。

    崔小宛猜测,应该是那个杀手发现死尸数目不对,去而复返了。

    不知道这个人的功夫如何。

    她扒着暗扣,正犹豫要不要趁他不备出去把他解决掉,外边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紧接着又是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

    “叩叩”。

    那人敲了两下金属板。

    作者有话说:

    ◉ 第 64 章

    崔小宛的头正抵着金属板, 这两下直接震得她头皮发麻。

    她往下猫了猫身子,离金属板远了一些,但是手还是搭在暗扣上。不知道这人会在这停留多久, 她打算等对方转身时出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头顶传来咔哒声, 应该是那人发现这床板有问题, 现正想法子把它打开。

    崔小宛倒不担心对方能找着机关, 除非对方有两人,又刚好在不经意间同时踩中那两处地板,那她只能推到木板门后伏击他们。

    “哒”。

    头顶上的声响还在继续,不远处的门口又有一阵脚步声, 十分急促, 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不是吧?

    崔小宛沉了脸。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对方真有两人。

    “怎么了?”

    头顶上的人声音清泠, 还有些耳熟,没等崔小宛辨认, 另一道粗犷的声音低低响起——

    “小郡王, 有人过来了, 直奔主屋。”

    聂容昭环顾四周, 这里被烧得很干净, 只留下几个损毁的边柜, 以及面前的床榻。

    床榻连着地面,底下没有藏身之处。他们今天来这并不想让其他人知晓。

    “有多少人?”

    “不知道,我远远只瞧见两三人, 便赶来报信了。”

    青羽将腰间匕首掏了出来, “没事, 一会儿我拖住来人,小郡王先走。”

    聂容昭抿了抿唇,也摸出一把短刀,他不会把青羽一人丢在这。

    就在这时,旁边的金属板被推到一边,一颗脑袋冒了出来,面上还蒙了黑色面巾。

    青羽抽出匕首正要刺,被聂容昭拦了下来。

    “是我。”

    崔小宛拉下面巾,给他们看了脸,又重新拉回去,“快进来。”

    聂容昭和青羽没有犹豫,一起钻了进去。

    金属板合上之时,几个黑衣人抵达主屋。

    三人屏住呼吸,留意着上边的动静。床板底下的空间不大,青羽被赶到了阶梯下方,剩下两人一人贴着一面墙,面面相觑。

    崔小宛将火折子重新点燃,火光跳动,映得对方黑瞳发亮。

    聂容昭瞬也不瞬盯着她。

    她也回了一个疑惑的眼神,随后将蒙面巾扯下来,用口型跟他说了一句话:

    「你们来这做什么?」

    聂容昭垂下眼眸,而后也学着她摘下面巾打口型:「和你一样,我也在调查一些事。」

    「什么?」

    聂容昭这句说得有些快,崔小宛没看清。

    外边几个黑衣人已经翻查完损毁的边柜,朝这床榻过来了。

    火烧过后的床榻十分显眼,上边烧焦的木板昨夜已经被崔小宛剥掉了,此刻露出来的是铮亮的金属板。

    头顶传来敲击声,不止一下,外边应该有好几人,甚至还有人不小心拿指甲划了一下金属板。

    崔小宛和聂容昭被这声音刺得往下一缩,眉毛皆是拧了起来。

    她指了指阶梯下边:「要不我们先退到密室去?」

    聂容昭点点头,两人开始蹑手蹑脚往底下挪,顺带驱着青羽也往下走。

    微弱的火光照到木板门的边缘,青羽上前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三人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进了密室也是一言不发。

    里头空间狭窄,没有椅子,青羽径直坐在几个放珠宝的箱子上。崔小宛原本想提醒他小心机关,没来得及开口,便见他坐了上去,一看也没触发什么陷阱,便安了心。

    她检查了一遍床铺,确认没机关,才就着床沿坐下。

    聂容昭也坐了下来,两人离得有点远,中间估计还能再塞一个青羽,他扫了一眼密室,一眼就瞧见书架后边黑洞洞的口子以及地上的铁笼。

    「崔将军找到了什么?」

    崔小宛狐疑地看他一眼。

    她能确定小郡王跟殷沉不是一伙的,毕竟于信仁在昭文馆处处针对他,而且听聂灵嫣的意思,恭王府上下似乎对殷沉都有些忌惮。

    但她找到的东西事关四年前晋州的案子,也关乎她原身的真实身份,她不确定告诉他会不会多一分暴露的危险。

    跟他说什么都没找到?

    崔小宛心知这话骗不过聂容昭,她想了想,决定拖一拖:

    「你先告诉我,你们今晚出现在这又是为了什么?」

    昨晚说是猜到她有所行动,特地到这帮她,她倒要看看今晚还能有什么借口。

    「白天收到消息,官府的人明日就会来处理这间宅子,有些东西现在不查,之后可能没机会查。我知道许府这桩惨案与殷公公有关,恭王府与他也有笔账要算。」

    聂容昭这次放慢了说,崔小宛一字不落全看清了。

    他用了“也”这个字,也就是说,他知道自己与殷公公也有仇,至于是崔家的仇,还是于信仁下毒药那仇,就不得而知了。

    崔小宛更希望是后者。

    令她感到庆幸的是,官府明日才过来处理宅子,而她今晚已经将东西拿到手了,现在只等上面那几人离开,她便能将东西带出去,找机会告御状。

    她定了定神,也没打算告诉聂容昭自己找到了什么,只装着看不懂他这一段话,假模假样拧着眉:「什么?」

    聂容昭轻叹了口气,朝她的位置挪了挪,坐了过去,「附耳过来。」

    四个字太短,崔小宛再装着看不懂就有些过分了,她偏了头凑过去,听着聂容昭将同样的话复述一遍,只不过用的是气音。

    薄唇贴近耳廓,温热气息在耳边萦绕,一阵酥麻从脖颈蔓延至全身。

    崔小宛往后一缩,也没听清聂容昭接下来说了什么,面颊被火折子的光映得绯红。

    她突然又想起来之前做的梦,匆匆抬头扫了聂容昭清俊的脸,心中暗暗感慨,难道她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

    那中了药的那个晚上,能控制住自己,也算是意志坚定了。

    聂容昭瞧着崔小宛这模样,突然反应过来,微垂了头,眼睛盯着地面。

    这回不用给自己把脉,他都能察觉到自己心率加速。

    戏文他也看过不少,回想起那日在将军府上看到她与其他人男子亲密举动时心里的不满,他隐隐感觉这女子在自己心里已占了一个特殊的位置。

    心中有股微妙的情绪悄悄破了土冒了芽,此时突然得到养分,蓬勃生长……

    聂容昭稍稍压下悸动,往旁边挪远了一些。

    青羽麻木地看着这两人,摇了摇头,对他家小郡王,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他开始打量这间密室,还把许奉天放珠宝的几个箱子都打开来瞧了瞧。

    随后又往木柜的方向去。

    就在这时,上边传来一丝声响,听起来像是金属板被打开的声音。

    青羽反应最快,嗖地一声在地上滚了一圈,钻进床底。

    崔小宛不知上边有多少人,也不知他们武力如何。殷公公那个老怪物的武艺比她强上太多,手底下的人应该也差不到哪去。

    她不能冒险。

    这张床十分狭小,底下容不了两个人。

    两人看向青羽打开的木柜,对视一眼,同时钻了进去,将柜门关上了。

    里头空间狭小,两人被迫贴在一起,聂容昭有意撑着手臂,避免碰到对方关键部位。

    上回两人共骑一乘,他对崔小宛身上的体香产生好奇,不小心贴得近了一些,都被直接踹下马,这会儿要是碰了不该碰的位置,不得掉层皮?

    料想当中的脚步声没有过来,刚刚那一声,应该只是他们在尝试开金属板,却没成功。

    三人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没再听到任何动静。

    进木柜前,火折子就已经被崔小宛熄灭了。

    密室又没有光源,此时里头是伸手不见五指。

    崔小宛头往聂容昭的方向靠了靠,低声说了一句:“他们是不是没有过来?”

    聂容昭嗅到一股馨香,心旌动摇。

    “应该是。”

    “啪嗒”。

    崔小宛火折子没拿稳,掉了下来,忙伸手去捡,视线受制,摸了半天才摸到火折子。

    蹲这半天,腿都麻了。

    此刻崔小宛是真想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杀出去,他们三人合力,应该还是有些胜算的吧?

    她仰头正想提议,忽然感觉嘴唇触到了柔软的东西。

    “小郡王,属下悄悄去看了,他们没下来,上面也没了声响,估计……”

    青羽举着火折子开了木柜的门,下半句话戛然而止。

    “砰”!

    柜门被重重关上,青羽深吸了口气,嘴上念念有词,这一定不是真的,他们进展不可能这么快……

    他一拍大腿,一脸懊悔,早知道刚刚床底那个位置就应该让给崔将军!

    过了一会儿,木柜的门被缓缓打开,崔小宛若无其事从里头钻了出来,面无表情。

    聂容昭也站起身,面上还带着惊愕,她什么意思?她也对他有意?什么时候的事?她刚刚是轻薄他了吗?

    “咳。”

    崔小宛轻咳一声,缓解了一下尴尬,也不再提刚刚的事,相信双方都有共识,那就是一个意外。希望小郡王不会因此产生心理创伤,从而开始恐同。

    她揣紧怀里的信函,低声道:“我们动静这么大,上边都没反应,他们应该已经离开。再过不久天就亮了,我们不如现在就撤吧?”

    聂容昭恍恍惚惚,也没太留意崔小宛说了什么,只微微颔首。

    “都可以。”

    作者有话说:

    ◉ 第 65 章

    可以就可以, 都可以是什么意思?崔小宛挠挠头,点燃手中的火折子,走在最前头。

    到了阶梯尽头, 伸手拉下暗扣,悄悄将金属板打开一条缝——

    外头空无一人。

    “都走了。”

    崔小宛将金属板完全拉开, 爬上去后拿脚抵着板子, 等另外两人上来, 才松了脚。

    随后也没同他们打招呼,揣着信函率先出了主屋翻过围墙,不见人影了。

    青羽拿手在聂容昭跟前晃了晃,“回魂了, 小郡王。崔将军应该是把东西拿走了, 咱们怎么办?”

    还溜得这么快,一看就知是在防着他们。

    聂容昭眸光微闪, “我相信崔将军与我是殊途同归。”

    青羽欲哭无泪, 苦着脸无奈道:“小郡王,您不能因为人家亲了你一下, 就觉得他跟咱们是一道的啊……”

    聂容昭闻言睨他一眼, 深吸口气:“核桃补脑, 回去给你多买点。”

    他往前几步, 将青羽甩在后头, 修长手指抚过薄唇, 停滞了一下。

    要是今晚没带着青羽就好了。

    回苦水巷旧宅之前,崔小宛在路边的打铁铺顺了一条锁链,将银子放到门口, 敲门后便离开了。

    到了旧宅进了厢房, 她发现许奉天倚在墙角, 除了身上捆得跟粽子似的,嘴上还多了一团破布,见到她眼睛通红,嘴上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也不知是想说什么。

    崔小宛将锁链搁下,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看了眼张玉喜,又瞥向许奉天。

    “怎么?他喊人了?”

    “倒也没有。”

    张玉喜刚想说什么,看了眼许奉天,将崔小宛拉出厢房,“夫人留下的这间宅子太久没人住,几处厢房都是灰尘和蜘蛛网,老身想着姑娘有时可能需要在这留宿,便打算把其他屋子也收拾出来。”

    “另外主屋的灵牌也需每日擦拭,,便没空时时看管着那个许奉天,这人比狐狸还狡猾,老身担心他又使什么诈,便把他嘴巴给堵上了。”

    崔小宛赞赏地点点头,“干得漂亮。”

    “姑娘回来了,老身也能安心些,这便继续去收拾其他屋子了。”

    张玉喜说完这话,拎着一条湿布巾进了另一处厢房。

    崔小宛重新回到屋内,将许奉天嘴上的破布拿开了。

    “你有什么话要说?”

    “崔将军,我不会再跑了,也不会再使诈了,我保证待在这屋,哪都不去。关于殷公公,您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

    破布刚离开嘴巴,许奉天第一句话就是认怂,第二句就是投诚,一副老实听话的模样。

    崔小宛双手抱臂,居高临下看着他,“条件呢?”

    “啧,崔将军懂我。”

    许奉天嘿嘿一笑,“条件便是,崔将军莫要再逼我到圣上面前当人证,我一没武艺傍身,二没人脉在手,如今只想苟活于世,不想拿鸡蛋去碰石头。”

    崔小宛拿指甲挠了挠下巴。

    许奉天若是不肯配合,将他绑到皇帝面前也没用。

    “你容我再想想。”

    她拿锁链往许奉天身上又绕了一圈,捆死了,又把破布给他塞上。之后才坐到桌边,细细翻看殷公公留给许奉天的信函,然后一张张发到群里。

    【崔晚】目前的物证就只有这些,要治他的罪,够吗?

    【崔晚】许奉天不想出面作证,我正想法子逼他妥协。

    【佘凤】不够。就算是许奉天出面作证,也不够。

    【佘凤】殷公公在朝中势力庞大,这点东西拿出来,一定有人替他洗白。到时你自己暴露了,人又没拿下,不妥。

    目前就只有这条线索,也只有这些罪证,崔小宛揉了揉眉心,折腾这几晚,还是白忙活了?

    【佘凤】魏临和殷沉这两人互相猜忌,你趁殷公公不在,将这些信函当做敲门砖送到魏临面前,起码能获得他的支持。

    【聂灵嫣】这殷公公不是一直在狗皇帝跟前伺候吗?

    【佘凤】偶尔也有离开宫里的时候,那晚许府遭难,他就不在宫中。

    【崔晚】你上次说他在宫中有不少耳目,要是我直接去御书房,一定会有人禀报给殷沉。

    【佘凤】先想想怎么将殷公公引开。问问许奉天,他那晚是与殷公公在何处见面。

    崔小宛将许奉天口中的破布取走,眉毛微扬,“你真的不想当人证?”

    许奉天点头如捣蒜,面上横肉跟着一颤一颤。

    “那你先告诉我,许府出事那晚,你与殷公公去了何处。”

    “这个简单,殷沉在东郊有座私宅,十分隐蔽,圣上对此应该毫不知情。平日因为封山封道,也鲜少有人从那经过。”

    许奉天说得飞快,生怕崔小宛觉不出他的诚意。

    崔小宛点点头,将他原话发到群里,拿起破布又将他的嘴堵上了。

    【佘凤】这就好办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

    【温如月】等什么?

    【佘凤】等狗皇帝下一次出宫。

    【聂灵嫣】搞得比刺杀皇帝还麻烦。

    崔小宛从苦水巷出来,直接回了将军府,还未走近,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门口徘徊,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厮,各都捧着两三个礼盒。

    那人见到崔小宛,兴冲冲跑过来,将旁边两个小厮捧着的礼盒全塞崔小宛手里。

    “崔将军,许久未见,您可还记得我?”

    “范千。”

    平日也没啥存在感,秋狩时跟在她后边吹了一路的彩虹屁。

    “你这是做什么?”

    “崔将军不知道?过几日有十来人从昭文馆出师,我便是其中一个。”

    范千左右看了一眼,低声说道:“我父亲托人打听过了,说会给我安排个校书郎的职位,到军营整理兵书和传信。”

    “朝中波云诡谲瞬息万变,我可不想蹚浑水,听说军营简单,没那么多尔虞我诈的事。这不,我得了这消息便来找崔将军散散喜气。”

    崔小宛点点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跟这范千其实没啥交情,也难为他第一时间能想到她。

    “那就提前恭喜你?”

    范千听到这话微蹙了眉,“将军,鹿鸣宴您不来?”

    “鹿鸣宴?”

    崔小宛刚问完,还未等到回答就见佘凤发了消息过来。

    【佘凤】我们有机会了。

    【佘凤】每年中秋,昭文馆都会有一批生徒出师,朝廷会根据他们能力考较,将他们分到各个空缺的官职。

    【崔晚】我怎么听说还有科举?

    【佘凤】科举一年也筛不了多少人,能考上的基本也都分到各郡城去了,昭文馆这些都是留在晸京城的。

    【崔晚】我们有什么机会?

    【佘凤】每年这时都会在昭文馆办鹿鸣宴,宴请十来名生徒及几位教习学士,以示皇恩浩荡,届时皇帝亲临,我设法把殷沉引开,你不就有机会了?

    佘凤说完,范千也刚刚好解释完,崔小宛听罢,嘴角弯了弯,在范千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

    “去,一定要去。”

    接下来几日,佘凤每天都去给魏临送吃食,还专挑殷公公不在的空当,回来便传一些不痛不痒的消息给殷公公。

    直到鹿鸣宴当天,佘凤才又神神秘秘,让身边的林宫人传话,说自己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殷公公。

    二人这才又约到荒草丛生的冷宫。

    “娘娘近日送来的那些消息,是在敷衍老奴?”

    声音在后边响起,佘凤回过身,面上显出几分不满,“只是想让殷公公知道,本宫正为殷公公交待的差事奔忙。”

    殷公公盯着她的神色,看了良久,突然一笑,“那娘娘今日是有什么消息要告诉老奴?”

    佘凤往旁走了几步,抽了一根杂草放在手上把玩,“这几日与皇上相伴,本宫隐约感觉,皇上对殷公公有些猜疑。”

    殷沉冷冷一笑,“这个老奴早就看出来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佘凤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杂草,“其实本宫也不确定这消息与殷公公有多少关系,只知晓皇上说今晚他的人会去东郊办事。”

    殷沉定了定神,偏头看向佘凤,“魏临如何会将这消息告知你?”

    佘凤蓦地抬头看他,有些诧异。

    “这么惊讶?娘娘先前不也喊过皇上名讳?”

    殷沉怪笑一声,“我们是一样的人,都不甘屈居皇权之下。”

    那她倒是没想这么多……

    佘凤手上动作停了停,有些无语,面上还要装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殷公公懂本宫。”

    “魏临估计是以为本宫痛恨殷公公,才会对我不设防,他孤身一人在这个位置,有些话憋久了,总得找个宣泄口。”

    殷公公不置可否,“难道你不痛恨我?”

    佘凤从容一笑,“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又喂她毒药,又威胁她,说不恨,这老东西也不会信。

    “娘娘知道便好。老奴还得再提醒一句,这根绳上除了你我,还有别的蚂蚱。”

    殷公公沉吟片刻,伸手招来林宫人,把佘凤送回碧清宫。待他们走远,他面色一沉,慢悠悠踱出冷宫。

    【崔晚】鱼上钩了吗?

    【佘凤】不确定,他似乎没什么所谓,面上表情也瞧不出端倪。

    【佘凤】跟这种城府极深的老东西打交道简直是要命。

    【佘凤】我们其实也不知道东郊那座私宅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就算他信了,也不一定会亲自处理。今晚你见机行事。

    【崔晚】实在不行就等下次,该庆幸的是,殷公公还不知道我在查他。

    佘凤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感到一丝怪异。

    其他蚂蚱吗?

    【聂灵嫣】这说的会不会是你身边那个记录起居注的宫人?

    【佘凤】但愿。

    【温如月】他总不能连我们有个聊天群的事都能猜到。

    作者有话说:

    ◉ 第 66 章

    御书房, 魏瑾宜又找上了魏临,左右瞧不见殷公公,心情好了些许, 只不过在见到魏临的时候,脸又沉了下去。

    “听说皇兄要在昭文馆出师的生徒中, 替臣妹择一夫婿, 也不先问过臣妹的意思。”

    “朕不是让人将你请来了?”

    魏临将一个明黄色的册子翻开, 看了几眼,又搁到案上,“这便是近几年出师的名单,品性家世以及官职都记在上头了。你看看有哪个中意的, 便跟皇兄说。”

    魏瑾宜拿过册子翻了几页, 兴致缺缺,“都是些无聊的记录, 也没个画像之类的, 叫臣妹如何选?”

    “驸马最要紧的是品性,容貌倒是最次了, 你难道就只看脸?”

    魏临突然想起长相俊美的崔将军, 没好气地睨她一眼, “崔将军你是别想了, 他早有良配, 想必你也不愿与其他女子共侍一夫。”

    招驸马一事, 已拖得太久,魏瑾宜心知再拖下去,魏临的耐心也要被她磨光了, 只得不情不愿, 拿起册子认真翻看。

    不能太无用, 也不能太有权势。

    太有权势的不好掌控,太无用,她还不如找个小猫小狗当驸马。

    魏临见她为难,伸手将册子翻到最前面,点了点上面的名字,“于丞相独子,于信仁……”

    “不要。”

    此人心术不正,背地里不知干过多少龌龊事了,让她撞见的就有一桩。

    魏瑾宜心里突然有点想笑,魏临为了拉拢于相,竟拿她的终身大事去当筹码。

    “臣妹先前在外见过他一面,此人言行粗鄙,绝不像这上边写的那样,温良恭谦。”

    魏临端起杯盏,轻刮了一下茶上的浮沫,“杜画圣如何?依朕看,他的容貌是这里最出众的。”

    杜尚书的长子?

    “不好,此人四处游历,一看就定不下心来,臣妹总不能把人锁在公主府里,还是算了。”

    “朕看你就是还惦记着崔将军。”

    “这个吧。”

    魏瑾宜往后翻了十几页,略扫了一眼,随手指了指。

    “他?”

    魏临眉梢微挑,“确定?”

    “确定。”

    当夜,昭文馆张灯结彩,笙箫彻耳。

    虽说这鹿鸣宴是为十一名出师的生徒所办,但昭文馆七名教习,包括只教了一个多月的崔小宛俱都收到了邀请。

    主位是留给圣上的,崔小宛一进去便被引到左上位,一看其他六名教习也都在,她与这几人都不熟,互相点头示意,然后便坐下了。

    对面是十一名生徒的位置,里头除了范千,崔小宛都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名字,其他都忘了。

    再往后则坐着其余几十名生徒,崔小宛张望了一下,里头多了几名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应该是刚入馆的。

    聂容昭也坐在其中,察觉到崔小宛的视线,眼含笑意望了回去。

    【崔晚】昭文馆出师的条件是什么?

    【佘凤】昭文馆内的生徒都是高官子弟,过十二岁,通过测验便能入馆,满十八岁便能出师,由皇帝授予官职。

    【崔晚】原来是这样,那不是很平常?还特地搞个鹿鸣宴。

    【佘凤】彰显皇家气度罢了。

    崔小宛扫到聂容昭身上,视线与他对上,仅停了一瞬,又挪开了。

    想起几日前在许府密室的经历,崔小宛忽然觉着嘴唇有些发干,经过云断山秋狩那遭,她也不敢碰外边的吃食,只舔了一下唇瓣,便盯着桌上的桂花茶开始发呆。

    【崔晚】小郡王多少岁了?

    【聂灵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聂容昭三月份刚过十六岁生辰。

    【崔晚】罪过了。

    【聂灵嫣】啊?

    【崔晚】没什么。

    不小心亲了聂容昭的事,绝对不能跟她们说。

    皇帝从宫中出发,这会儿才到昭文馆,待他一上座,数十护卫鱼贯而入,立在檐下各处,将昭文馆围了起来。

    崔小宛一看这阵势,心道一会儿要单独与皇帝告状估计也不太方便。令她心安的是,殷沉今日没跟在皇帝身边,许是真的担心东郊的私宅被发现,赶去处理此事了。

    此时有宫人送上糕点,往每人桌上都放了一碟,银碟子上圆溜溜的糕点晶莹剔透,里头还嵌了橘色花瓣。

    这一看就是温如月的手笔。

    崔小宛心里有了个盘算。

    开宴之前,魏临让身边的小太监将各生徒的委任状送到他们桌上,又亲自念了一遍。

    范千果真是去了军营当校书郎,这会儿欢喜得很,还冲对面的崔将军扬了扬眉。

    “……范千品性敦厚,一表人才,实乃良婿……”

    崔小宛听到这眉梢一动,这台词怎么似曾相识?

    魏临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朕的皇妹品貌端庄,现也已过及笄之年,朕有意玉成其美,不知范爱卿意下如何?”

    范千的脸差点就垮了下来,他原本就想远离朝廷纷争,躲在军营里当个小小的校书郎,这怎么还被点为驸马了?

    皇帝这话,就是跟他客套一下,他不敢拒绝,也想不出理由拒绝,只得起身朝魏临行了礼。

    “臣求之不得,谢皇上隆恩。”

    【崔晚】啧,范千几日前还跟我说朝廷复杂,他想到军营避一避,这会儿是算盘落空了。

    【佘凤】这段时日我与长公主聊过一两回,发现她不似先前表现的那般娇纵,也挺会拉拢人心。

    【佘凤】小恩小惠便不说了,我身边的嬷嬷宫人她都不动声色打点过一遍。

    【佘凤】听说在外也惯会收买人心。

    【崔晚】你说的收买人心,是指给对方送五个杂役那种?

    【佘凤】那大概是个意外。

    崔小宛正吃着瓜,对范千的婚事感到幸灾乐祸,突然就听魏临点到自己头上。

    “崔将军。”

    “臣在。”

    这种场合还能有她的事?

    “朕记得你先前说过,你与温家千金情投意合。”魏临淡淡看向崔小宛,眸中情绪不辨。

    “……是。”崔小宛答完这句惴惴不安。

    这是给长公主安排完婚事,突然想起要跟她算旧账了吗?

    魏临沉吟片刻,又道:“可有谈婚论嫁?”

    “尚未。”

    “崔将军与温家千金实乃天作之合,朕索性也替你们赐婚,凑一个好事成双。”

    “砰”。

    生徒中有人不小心打碎了杯盏,一名宫人忙上前清扫瓷器碎片。

    “……谢皇上恩典。”

    崔小宛愣了愣,一边出来抱拳行礼,一边在心里直犯嘀咕,这狗皇帝突然改行当红娘了?

    魏临淡淡一笑,拿起杯盏喝了一口,大有一副事了拂衣去的姿态。

    【崔晚】月月……

    【温如月】我听到了。

    【聂灵嫣】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崔晚】是喜事。

    【温如月】我马上就要嫁进将军府了。

    【佘凤】???

    【聂灵嫣】?

    【聂灵嫣】明明是我先来的,为什么?

    【崔晚】你可闭嘴吧。

    此事崔小宛和温如月都不是很在意,反正一个是女扮男装,没可能跟其他人谈情,一个早就名声扫地,整日醉心于香满楼的经营。

    两人凑合过得了。

    宴会过半,崔小宛是一点吃食都没碰,心里惦记着告御状一事。

    她时刻留意主座,终于见到魏临眉头一皱。

    魏临的吃食都是由身边的宫人试过毒的,只不过,宫人试吃也只会在表层浅浅挖一口。

    此时他正拿起一块糕点,吃到一半突然觉出不对,掰开一看,里头塞了一张字条,上边用墨鱼汁写了一行字,落款是崔晚。

    大胆!竟敢在他的吃食上做手脚!

    魏临眉间闪过一丝愠怒,抬头看向左上位,半眯了眼。

    崔小宛也回望过去,朝他颔首。

    罢了。

    魏临捏紧手中字条,这上边所说,也正好是他的隐忧。

    待鹿鸣宴结束,他屏退旁人,只留几个暗卫守在各处,自己上了马车,闭目等着。

    过了一会儿,马车晃动,崔小宛钻了进来。

    崔小宛眼看魏临要发火,低了头诚恳道:“臣有要事禀报,恐殷沉报复,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还望皇上恕罪。”

    魏临铁青了脸,睨着她,将字条拿了出来,“大胆崔晚,这是温家千金替你干的?”

    这崔晚每次都赶在他发难前认错,也不知是误打误撞,还是太聪明。

    崔小宛朝他手中瞄了一眼,点点头,不打算撒谎。

    【崔晚】字怎么没了?

    【温如月】用的墨鱼汁,算好时间了。

    魏临见她老实,缓了缓神色,将字条随手丢在车厢角落。

    “说说,有何要事?”

    崔小宛将信函拿出来,呈到魏临跟前,“许府一家几十口遇害,皆是殷沉所为,这是臣夜探许府搜到的信函。”

    “臣猜这便是许府遭难的原因。”

    魏临接过信函,一张张看了,面上毫无波澜。

    “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

    次奥,这狗皇帝看起来也不像对殷沉有所猜忌的样子。

    魏临见她犹豫,缓缓开口道:“殷沉祸乱朝政,朕早已知晓。”

    “他在朝中爪牙甚多,这些信函就算交到刑部,也无法定罪,自会有人替他开脱。”

    崔小宛默默颔首,这些她早有预料,她今日不过是向狗皇帝表个立场,顺便看看能否捞个后台。

    魏临略一沉吟,淡淡扫她一眼,“要扳倒殷沉,还得从长计议。”

    “臣知道了。”

    听到这句,崔小宛安下心来,这起码把狗皇帝拉到自己阵营来了。

    “对了皇上,今日殷公公不在您身边伺候,应是听到消息,说皇上的人今夜会在东郊有所行动,这消息是臣找人放的……”

    魏临敛眉,斜眼看她,“朕会替你圆过去。”

    他手捏信函,眼眸微黯,“崔将军如何想到该去查四年前的旧案?”

    崔小宛犹豫片刻,总觉得还未翻案,身份一事也不能轻易暴露,正纠结该如何解释,忽然听到马车外传来个阴恻恻的声音——

    “老奴来迟,皇上怎地将护卫都撤去了?”

    作者有话说:

    ◉ 第 67 章

    崔小宛听到这声音, 捏紧拳头盯着马车门,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为表诚意,她来见魏临时身上没带任何武器, 有的只是一双赤手空拳。

    魏临故作轻松,语气淡淡, “殷公公, 朕想起还有话未与未来驸马说, 你去将范千请来。”

    崔小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

    以殷沉的耳力,想必也早就发现马车内有第二人,但只要不碰面, 他也不知是哪位。

    殷公公默了半晌, 忽然一笑,“皇上稍候, 老奴这便去唤他过来。”

    殷沉走路无声无息, 魏临两指捏着窗板掀开一条缝,眼看殷沉进了昭文馆, 才对崔小宛点了一下头。

    崔小宛得到信号也不含糊, 飞身出去, 只过了一霎, 便消失在夜色中。

    此时范千正被一大帮生徒围着, 一口一个驸马爷喊着。

    聂容昭还坐在原处, 杵着下巴,觑着前面那堆人影,醉眼微醺, 忽然瞧见面前多了个宽大手掌, 晃了又晃, 随后青羽那张刀疤脸出现在他跟前。

    青羽蹲在聂容昭桌案前,眉梢微垂,说出来的话不自觉带了点语重心长,“小郡王,属下早都说了,你们是不可能的,那崔将军也是,明明都有了相好,还……”

    这话说得极小声,也没敢说完,直接被范千那边的热闹盖了过去,但聂容昭还是捕捉到一些词眼,意识清明了几分。

    “不,她们定是在做戏,不是真的成亲。”

    自欺欺人。

    青羽摇了摇头,一把将聂容昭扶起,正打算回宿处,就见殷公公进来了,索性立在原地,看看他想做什么。

    殷沉只扫了他们一眼,又回过头,径直往人堆去,将范千从一众生徒中挖了出来,态度恭恭敬敬。

    “范公子,皇上有请。”

    一群人都噤了声,只有于信仁笑吟吟,沉默着朝殷公公施了礼。

    范千战战兢兢,杯中的酒饮洒出去些许,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放下杯子,随殷公公一同出去面圣。

    “皇上,老奴将范公子请来了。”

    殷沉领着范千来到马车前,细细一听,马车中另一人果然已经离去。

    这也在他意料当中,只不知是不是魏临今夜派出去的暗卫回来禀报。

    东郊的私宅他去查看过,别的东西都无所谓,全是金银财物,最要紧的一本札记,让他给带了出来,现在还揣在身上。

    其余的,也查不出什么。

    魏临隔着车厢同范千说了几句,来回都是嘱咐他要好好待长公主,又稍稍透露了一下,驸马是长公主自己选的,才将他放回去。

    戏演完了,魏临让殷沉将随从护卫都喊了回来,又让他上了后头随行的马车。

    车轮辚辚,魏临在晃动的车厢内,取出方才崔小宛交给他的信函,又细细看了一遍,面上毫无波澜。

    信函纸在他手中生了皱,发黄的字迹也都变得扭曲。他盯着上边的字出了神,片刻后,又将纸张捋平,重新塞回袖中。

    【佘凤】如何?

    【崔晚】魏临瞧着是站我们这边的。

    【聂灵嫣】想也知道,谁会同那个老太监站一边。

    崔小宛回到将军府之后,洗了把脸,倒在床上吐出一口浊气。今日实在是太冒险。

    【崔晚】我原想提出彻查此案,又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

    【崔晚】扳倒殷沉,我还能说是因为他秋狩时找人给我下了药,就此结了仇。

    【崔晚】彻查此案,那得以崔家人的身份去争取。

    【佘凤】魏临未必想不到这层。好在晋州崔姓人家也不少,勉强能混过去。

    【崔晚】再等等,起码得先对付完殷狗,我才能安心交待自己的身份。

    崔小宛忙这半天,精神高度紧张,此刻躺在床上迷迷瞪瞪,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连聊天面板都没关。

    到了深夜,外头传来蛐蛐儿的鸣叫,此外还掺杂了别的声响。崔小宛睡得不太安稳,隐约觉得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她。

    她猛一睁眼,从睡梦中彻底清醒过来。

    关了聊天面板,崔小宛躺在床上,不动声色感受着屋内的变化。

    油灯已经熄了——她临睡着之前压根没将油灯吹灭。

    有人偷偷进了主屋,她今晚睡太沉,竟没有发现。

    崔小宛闭目,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耳力上,忽然从床上跃起,拔出床边的大横刀,往横梁的方向刺去。

    一道黑影从上边跌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有些招架不住她的攻势。

    几个回合下来,大横刀架在那人脖子上,再往旁挪一分,便能将他脖颈割断。

    “崔将军,是皇上派我来的。”

    那人气喘吁吁,被人捏住了性命,语气倒没半分恐惧。

    崔小宛手执大横刀,没半点松懈,拧了眉,低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叫冰刃,是个暗卫,平日负责保护圣驾。”

    冰刃言简意赅,问什么答什么。

    崔小宛紧了紧手上的刀柄,“暗卫不在皇上身边守着,跑将军府做什么?”

    冰刃看了一眼大横刀,“皇上身边不止一个暗卫,只是今夜还有些话未说完,派我来传话。”

    崔小宛环顾一下四周,昏暗的屋子里只有几缕月光,“传话为何要将油灯熄灭?”

    “太亮,容易被人发现。”

    “你说吧。”

    “皇上让我来问一下,崔将军与四年前被灭门的崔原一家是什么关系,为何要查这桩旧案。”

    没想到这问题来得这么快。

    崔小宛听了这话,确信他是魏临派来的人,将大横刀收了起来。

    “我确实跟这家人有点关系。”

    冰刃面色微变,等着她说下去。

    “朝中应当有许多人都听说过,我原先是晋州一个乞丐,无父无母,乞讨为生。”

    崔小宛叹了口气,“这家人心善,曾经在某个腊月寒冬给过我一碗热粥,一件薄衾,我才不至于冻死在那个冬天。”

    她这谎话是临时编的,表情不似聂灵嫣那般自然,好在冰刃并不常与人打交道,屋内又暗得很,压根瞧不出端倪。

    冰刃皱了眉,“就因为这事,你便想替他们翻案?”

    “只是在查殷公公的时候,不小心挖出了这桩旧案。翻案是次要,我现在最想做的是将殷公公扳倒,肃清他在朝中的爪牙。”

    崔小宛斟酌着说了这话。

    冰刃点点头,“皇上说,殷沉此人功夫太高,又极为谨慎,若是不能将他拿下,再多罪证也毫无意义。”

    崔小宛想了一下,“换句话说,只要能设法将他拿下,甚至将他弄死,哪怕没有罪证也行?”

    冰刃默了默,半晌憋出一句话,“你还真敢想……”

    随后低头想了想,又道:“我回去会将崔将军的话传回给皇上。”

    “有劳。”

    崔小宛单手执刀,往武器架的方向一掷,大横刀稳稳归鞘。

    冰刃又是一顿,“崔将军武艺了得。”

    要是他刚刚出声慢一步,可能已经成为刀下亡魂了。

    “过奖。”

    崔小宛走到床榻前坐下,双手抱臂看着对方。

    冰刃也知自己扰人清梦,掀开窗板跳了出去。

    崔小宛盯着窗板,面上有些不耐。回头还是找人在几个窗上都加把锁,睡前锁好了比较安心。

    *

    第二日,崔小宛在军营看到了范千。

    他抱着十几册书卷信函从练武场经过,一副苦哈哈的模样,全然没了几日前的意气风发。

    “见过崔将军。”

    范千驻足停了片刻,叹一口气,抱着书册离开了。

    崔小宛看着范千的背影,挠了挠下巴,将杨副将拽了过来,“校书郎这工作很难?”

    杨副将也摸了摸下巴,“还好,听说是个闲差。”

    那这小子一大早愁眉苦脸垂头丧气的,可能就是与长公主的婚事有关了。

    崔小宛摇了摇头,转身继续练兵。

    待午时一到,其他兵士都散去,范千苦着脸出现在崔小宛跟前。

    “崔将军,我有一事很是好奇,想了一夜也没想明白。”

    “你说。”

    范千长吁了口气,“我听说皇上原本是要将您招为驸马,这怎么突然就变成了我……”

    “您到底是如何拒绝长公主的?”

    “说什么拒绝不拒绝,我都有温家千金了,怎么还能当驸马?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谣言。”

    当时生辰宴上的糗事并未传出去,想来也是因为这事是与长公主有关,事关皇家脸面,也没多少人敢往外说。

    范千张了张口,整个肩膀都耷拉下来。

    被长公主缠上确实是一件痛苦的事,崔小宛深有同感。她重重拍了一下范千的肩膀,同情地看着他。

    “先别想这个了,带你去香满楼搓一顿,就当是庆祝你从昭文馆出师。”

    顺便庆祝一下她彻底摆脱了当驸马的命运,这范千是替她挡了灾了。

    范千有些感动,“崔将军,我没想到您这么看重我,竟单独替我庆祝出师。”

    “……”

    崔小宛轻咳一声,“都是小事,小事。”

    香满楼跟军营都在丰收街上,离得也近。

    二人从军营出来,走了几步,崔小宛突然看见个熟悉的人。

    只见香满楼附近停了一辆马车,杜行之从马车下来,随后望着香满楼的牌匾,踌躇许久。

    崔小宛领着范千过去,跟杜行之打了个招呼,“杜公子既然来了,怎地不进去?”

    作者有话说:

    ◉ 第 68 章

    范千朝杜行之行了个礼, “杜师兄,你也来香满楼用膳?”

    范千这人跟谁都能玩得来,杜行之两年前还在昭文馆, 因着范千的性子,跟他熟稔了一些。

    杜行之想了一下, 略一颔首。

    既然来了, 进去看看也好。自从完成温如月所托之事, 他便没再来过香满楼,温如月也未邀他,只偶尔让人送些糕点到他府上。

    他今日原是想去云上轩取回定制的成衣,路过这里, 又忍不住驻足停留。

    范千看着香满楼门口排着长龙, 又想到了什么,“听说这家的玲珑果爽脆清甜, 我让小厮替我排了几天队, 都没买到,说是什么限量的糕点。今日你我都有口福了, 崔将军说要请客。”

    杜行之扫一眼香满楼的大门, 唇角不自觉弯了弯, “杜某早就尝过, 第一个尝的。”

    范千听完这话瞪圆了眼, “真的?杜师兄有什么门路?”

    杜行之又看了一眼崔小宛, 话未斟酌便直接出了口,“是温家大小姐相邀,让杜某替她品尝新菜。”

    崔小宛昨夜被冰刃扰了清梦, 今早起得晚, 一口粥都没喝上, 练兵又极消耗体力,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也没在意这俩说了什么,一手一个,拽着两人衣袖往里走,“行了,别杵在大门口了,影响生意。”

    香满楼宾客络绎不绝,张立冬打眼就从人群中看到杜行之和崔小宛两个熟面孔,忙迎了上来。

    “崔将军,杜公子,你们可好久没来了,这位是……?”

    “他姓范。”

    崔小宛随口介绍了一下,又看向范千,“以后你也可以常来,让张立冬给你留个位子,这吃一顿少一顿的,唉……”

    也不知道以后跟长公主成了亲还有没有自由。

    范千挠挠头,“崔将军,您说得我好像马上就要去赴死似的。”

    杜行之视线在大堂搜寻一圈,没见着某个熟悉的身影,眸光黯淡下来,恍然若失,脚步虚浮跟着几人上了楼。

    既担心温如月没来,又不愿看她与崔将军共处。

    其实他心里隐隐有一丝侥幸,以这崔将军的性子,说不准过几日身边就又换了别人了。

    这么想着,他又晃了晃脑袋,在心里暗骂自己卑劣。

    “杜公子,倚兰阁已经有人了,请随我来。”

    张立冬将崔小宛和范千引到隔壁雅间,才发现漏了一人,出来一看,这杜行之就站在倚兰阁门口,跟丢了魂似的。

    杜行之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张立冬去了隔壁折柳阁。

    三人落座,店小二先送了一小碟前菜进来。

    崔小宛饿得两眼发昏,夹了几口,忽然发现其他两人都兴致缺缺。

    范千盯着小菜,心里却在感慨自己即将当驸马的事,轻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到旁边的人也发出一声叹息。

    他扭头,疑惑地看了杜行之一眼,“杜师兄,你有什么烦心事么?”

    “无事,就是有点想吃变州的醉蟹了。”

    范千点点头,“懂了,变州闹洪灾,今年怕是去不了。我说杜师兄这回怎么在晸京城待那么久。没事,变州去不得,还有别处可去。”

    杜行之扯了扯唇角,也没接话。

    他如今竟也没别的地方想去,原打算办完崔将军那事,就离开晸京的,又担心温如月再派人往他府上送帖子找不着人。

    这时雅间的门被推开,温如月端了个木盘进来,上边还放了四个小碟子。

    “你们来得正好,昨日我做了些冰皮月饼,正好让你们尝尝。”

    杜行之听到声音,眸中一亮,一扫之前的颓唐,稍稍坐直了身子。

    崔小宛则睨着那四个冰皮月饼,面露为难,“温如月,我迟早要让你喂胖十斤。”

    温如月坐下来,将四个小碟子搁下,又把木盘放到一边,“那你就多练练,人杜公子怎么没这烦恼?”

    “啧……”

    范千摇摇头,语气有些羡慕,“崔将军与温家小姐是真恩爱,也难怪皇上都要替你们赐婚。”

    “什么?”

    杜行之一怔,抬眼看向对面的温如月,有些惊愕。

    鹿鸣宴只邀了在馆的生徒,杜行之两年前就已出师,自然不在其中。因此对此事是毫不知情。

    范千叹了口气,“昨日鹿鸣宴,圣上金口玉言,将我许配给了长公主,又替崔将军和温姑娘赐了婚,这两桩都已是板上钉钉的婚事了。”

    “我原也想寻一两情相悦的女子厮守一生,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杜行之沉默半晌,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眉头一拧,忽然觉着今日这乌龙茶有点苦涩。

    崔小宛安慰了范千几句,“也别这么悲观,万一你俩成亲之后突然就看对眼了,觉得对方特别合适呢?”

    虽然这种几率近乎零。

    范千也知自己这情绪有些明显,若被有心人瞧了去,对范家,对长公主都不好,忙敛下神色。

    “崔将军与温姑娘的婚期是在两个月后?”

    崔小宛笑了笑,“对,到时我会记得将婚帖送到你俩府上的。”

    菜已上齐,其他三人都埋头开吃,只有杜行之拿着小勺一点点挖着冰皮月饼,吃什么都没有味道了。

    接下来几日,宫里陆续送来几口大箱子,说是皇帝御赐,也算是贺礼。

    崔小宛等宫人走了之后,一个个掀开来看过,一箱珍珠玛瑙,两箱黄金,还有一箱是兵书。

    【崔晚】次奥,这要是能多结几次就好了。

    【聂灵嫣】我去,这给得也太多了。

    【佘凤】……确实有点多,大巍往届皇帝就没给将军赏赐过这么丰厚的贺礼。

    【聂灵嫣】你这一说,我突然有点不安。

    【温如月】我这边只收到一对玉如意。

    【聂灵嫣】更不安了。

    又过了两日,天气逐渐转凉,崔小宛照常上早朝,隐约觉着这段时日过得太平静。

    质子府那边,东方昀和江书都没再作妖,也不知是不是在酝酿下一个阴谋。

    苦水巷旧宅那边,许奉天老老实实,也没再想跑,当然他被捆得严实,想跑也跑不掉。

    殷沉也没什么动静,据佘凤说,她现在每日就跟上班似的,汇报完当日工作就下班了,也没见殷公公为难她,就是吃什么都得小心翼翼,温如月已经送了些易存储的吃食进宫了。

    冰刃除了中秋那晚来过一次,便没出现过,她不确定皇上那边是什么打算。

    崔小宛在宣政殿上出了神,如今是搭上狗皇帝了,追查线索也方便许多,但如今崔原通敌案也挖不出更多,她陷入了僵局。

    “崔将军,此次便由你带一支军队前往变州赈灾。”

    “……微臣遵旨。”

    崔小宛刚刚虽然在想别的事,多少也听了几句大臣们的讨论。

    变州此次闹洪灾,许多百姓流离失所,还引发了□□,将之前送去的赈灾银全抢了去,到现在还未抓到暴民。

    于是魏临点了崔将军出来,这第二批银两由崔将军护送再稳妥不过。

    是夜,崔小宛睡到一半,忽然听见窗板咚地响了一声,蓦地睁开眼,将大横刀握在手上。

    “谁?”

    窗外的人低声道:“是我,冰刃。”

    崔小宛从枕头下摸出一串钥匙,将窗板上的锁打开,冰刃顺势翻了进来。

    “皇上让你此去变州,表面是赈灾,其实是暗访,查一下变州郡守的底细,看他都做过什么勾当。”

    冰刃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半句废话都不多说。

    崔小宛略一思索,突然问道:“变州郡守与殷公公有勾结?”

    冰刃找他,多半是与殷沉有关。

    “是,这些势力当一个个剪除。”冰刃面无表情,将魏临的话复述了一遍。

    崔小宛沉了脸,“那这得剪到什么时候去?十年八年剪得完吗?不如咱直接给他下个药,毒死这老太监……”

    冰刃摇摇头,“殷公公的吃食也要由他身边的小宫人试过,才能送到他手中,在宫中很难对他下手。而且他经营多年,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若他一死,这些势力有可能会反扑。”

    崔小宛打了个哈欠,“行吧,话我已收到,你先回去,下次早点来,不要影响我休息。”

    “……早点来容易被人发现。”

    冰刃说完这话,见崔小宛瞪着他,面色不善,也只好自觉推开窗板,翻了出去。

    送走冰刃,崔小宛伸了个懒腰,将大横刀搁回武器架,拎着钥匙正打算锁窗,又有一道白影从窗口钻了进来。

    她趁对方还没站定,照脸就给了他一拳,然后三两下将人按到桌上。

    “是我。”

    聂容昭仰躺在桌面,眼看又一拳要砸向他眼睛,忙低喝出声。

    崔小宛一个侧身站到一边,月光倾泻而下,终于映出这人轮廓——白皙光洁的脸上多了一块青紫,十分突兀。

    “大半夜的你来做什么?这都什么时辰了?”

    崔小宛在心里算了算时间,冰刃出去有一会儿小郡王才翻进来,两人应该是没碰上。

    “太早了会被人发现。”

    毕竟他们现在关系不一般,崔晚也有婚约在身,有些事还是不能太明目张胆。

    这些都是聂容昭来之前考虑过的。

    “……你做什么怕人发现??”

    先前不都在大白天直接上门找她麻烦?

    聂容昭略过这问题,将崔小宛的手掰开,从桌上起来,“我来是因为听说你明日要去变州,有些话想与你谈谈。”

    崔小宛径直拉开椅子坐下,“行,谈。你最好是有要紧事跟我说,不然……”

    她看了一眼聂容昭脸上的淤青,也没忍心把要挟的话说出口。

    算了,今晚她是别想睡了。

    作者有话说:

    ◉ 第 69 章

    聂容昭也拉开一张椅子, 坐在她旁边,压低了声音。

    “变州郡守叫贺成叙,是殷沉的爪牙, 多年来替他敛财无数。此次赈灾银被抢,多半也是他的手笔。你若是想查殷沉, 此去变州, 是个绝佳的机会。”

    “……”

    崔小宛沉默着点点头, 心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就是去查贺成叙,小郡王竟跟狗皇帝想到一处去了。

    聂容昭见她没多大反应,心知她也早就做了类似的打算,继续道:“贺成叙手底下有个厉害的门客, 是殷沉特地挑选, 放在他身边的,不知有什么过人之处, 你此去要多加小心。”

    这倒是冰刃没同她说的。

    崔小宛顿了顿, 抬眼望他,“你那日与青羽夜探许府, 是去查什么?”

    “四年前的案子。”聂容昭不假思索, 看这架势也并不打算瞒她。

    崔小宛心头一跳, 四年前的案子与恭王府有什么关系?

    斟酌片刻, 她才缓缓道:“四年前的哪个案子?”

    “四年前, 西垠国来犯, 巍军主将与西垠军队在西州对上,不料晋州太守里通外敌,泄露了巍军的计划。”

    “据说那天月黑风高, 巍军主将带了一支队伍夜袭西垠军, 西垠军早早便得了消息, 布下天罗地网。巍军损失惨重,主将战死沙场。”

    聂容昭说到这,眉梢微垂,看着地面白茫茫的一片月光,轻叹了口气,“那位主将,便是我长兄。”

    “圣上下令彻查,不到五日便将崔太守一家入了罪,诛九族,替我阿兄报了仇。”

    崔小宛敛了神色,“既已抓到罪魁祸首,又为何要继续查?”

    聂容昭眸中似凝了冰霜,“五日,便将人定罪,满门抄斩,实在蹊跷。父王身体本就孱弱,听闻此事,一病不起,母妃握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叫我蛰伏,一定要蛰伏……”

    崔小宛将手搭在他肩上,久久才道:“你查过之后,发现殷沉在这中间做了手脚?”

    聂容昭垂眸,“嗯,起初只是猜测,一直未找到实证,殷沉一直视恭王府为眼中钉,此事八成与他有关。后来辗转多回,才查到许府去。”

    “许府起了大火,许奉天却只受了皮肉伤,身上未有烟熏火烤的痕迹,我那时就猜许府应当是有个密道,这个密道就在主屋。”

    崔小宛撇了撇嘴,“敢情还是我给的线索。”

    她见聂容昭交待得这么彻底,决定再给他一些线索,“我在许府密室找到的东西是一些信函,和几张笔记,上头记录了殷公公吩咐许奉天做的事。晋州的案子到了晸京,也就由许奉天过了个眼签了个字,便入了馆。”

    聂容昭拧了眉,“果然是殷沉。”

    崔小宛又想到了什么,“那些信函我都交给皇上了,不然还能拿给你看看,现在也只是我一面之词,空口无凭。”

    “不用,我信你。”

    聂容昭忽然偏头看过来,瞬也不瞬盯着她的眼睛。

    清冷月光下,那双桃花眼柔和了几分,似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里边。

    崔小宛一怔,忙收回目光,起身到柜子里翻了一瓶药霜出来,啪地一声搁在桌面。

    “你脸上的伤,还是擦一下药吧。”看着怪碍眼的。

    聂容昭拿过药瓶,在手中摩挲几下,揣进怀里,然后从袖口中取出一几张写满字的宣纸,交到崔小宛手中。

    “我将变州那边所调查的信息全写在上边了,也许你能用得上。”

    “多谢。”

    崔小宛接过来,一张张截图发到群里备份,然后取出火盆,将这些纸张全放进去,点燃。

    【聂灵嫣】大半夜你发的什么?

    【聂灵嫣】全是我不认识的人名地名,还有地图。

    【聂灵嫣】是变州的地图吗?

    【聂灵嫣】等等,这字迹……有点眼熟啊。

    【崔晚】你还没睡?

    【聂灵嫣】饿醒了,起来找东西吃。

    火光跳跃,几张宣纸很快化作灰烬。

    聂容昭看着火盆,微微蹙了眉,“崔将军当真能过目不忘?”

    方才她一张只看了一眼,便将东西烧了。

    崔小宛笑了笑,“算是,但比不得你。”

    她只是借助工具将信息保存下来,要用时还得回去一张张查看,拿这金手指到别人面前显摆,有点太欺负人了。

    伸手将最后一点火花压灭,崔小宛站起身,抬眼看他,“好了,变州那边我会去查,到时查到什么情报,回来会与你分享的,你还有什么事吗?”

    说完她打了个哈欠,眼角沾了几点生理泪水。

    这是在赶客了。

    聂容昭听罢自觉起身,推开窗板,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变州凶险,你多加小心。”

    崔小宛揉了揉眼睛,点点头,“行。”

    敷衍地应了这句,手还未挪开眼睛,就瞥见前方一道阴影笼下来,挡去大半月光。

    聂容昭犹豫片刻,抬步来到她跟前,一手捧起她的脸,如蜻蜓点水般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轰”!

    崔小宛脑袋一片空白,心跳如擂鼓。

    还未等她说什么,聂容昭便松了手,动作飞快,推了窗板跃了出去。

    她伸手去抓,只碰到一片衣襟。

    崔小宛在原地怔愣了一小会儿,心中泛起一股酸胀,有些面热。

    伸手碰了碰脸颊,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聂容昭该不会喜欢男人吧?

    次奥,她现在可是女扮男装!

    【聂灵嫣】我记起来了,我在恭王府见过,这是我那个便宜弟弟的字迹。

    【聂灵嫣】这深更半夜,你俩怎么会在一块?

    【崔晚】聂灵嫣,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聂灵嫣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眼花。

    【聂灵嫣】两个坏消息?

    【聂灵嫣】让我猜猜,聂容昭又被你打了?你还把他打死了?现在准备畏罪潜逃?

    【崔晚】你弟可能有断袖之癖。

    【聂灵嫣】我近视,你再说一遍。

    【崔晚】你弟可能有断袖之癖。

    【崔晚】他刚刚亲我了。

    【聂灵嫣】???

    不出崔小宛所料,她果然一夜都睡不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累了,盯着纱帐直接等天明。

    问题就出在许府那晚,聂容昭一定以为她是故意的。

    淦,这让她怎么解释?

    特地把他找出来道个歉,说那晚不小心亲了他,不过是嘴唇碰嘴唇,让他别当真?

    所以他选择深夜溜进来,是担心被人看到?四舍五入一下,他觉得自己是在跟有妇之夫搞地下恋情?

    次奥,没法细想。

    佘凤和温如月醒后,群里消息是一顿狂轰乱炸。

    【佘凤】我早就觉得聂小郡王和小宛不对劲,这也是迟早的事。

    【温如月】那晚中了那什么药,两人单独出去时就有问题。

    【聂灵嫣】我竟感到一丝兴奋。

    【佘凤】我也是。

    【崔晚】?

    【温如月】一大早就觉得头顶一片青青草原。

    【温如月】罢了罢了,女人三妻四妾很正常。

    崔小宛看着群里唰唰往上弹的消息,伸手抓了一把头发。

    早知道就不说了。

    【崔晚】我马上就要去变州了,你们不关心一下我?

    【温如月】看起来已经有人关心过了。

    【聂灵嫣】我们觉得你不需要。

    【佘凤】魏临这是拿你当工具人了,你暗访时注意安全,实在不行咱就撤,小命最要紧。

    晸京军营门口,百来名巍军兵士骑上战马,等候军令。

    崔小宛领人清点了一下赈灾银,从宫人手中接过封条,亲自封箱上锁,又命人拿麻绳捆严实了,固定在马车上,这才来到最前面,跨上马背。

    杨副将不舍家中妻女,崔小宛将他留在晸京,接替成九河守质子府,成九河则让她点来一起护送赈灾银了。

    这家伙一身蛮力,如今又学了些招式,说不定到时能派上用场。

    成九河就在她身侧骑着马,回头往香满楼的方向张望了一下,“将军,再等等。”

    崔小宛也回头看去,竟是温如月从香满楼出来,手上还拿了个纸包,一路来到她战马前,抬手将纸包递过去。

    “给,路上可以吃。我怕做太多你不好带,就只包了几块。”

    崔小宛嘴角弯了弯,“嗯。”

    温如月说完这句便回去了。

    纸包溢出的香气萦绕,把几个单身的兵士馋得泪眼花花,“娘咧,羡慕死我了……”

    “什么叫鹣鲽情深,这便是了。”

    崔小宛马肚一夹,正准备出发,一道清越女声在身后响起。

    “将军留步。”

    湘兰不急不缓,越过战马队,来到最前面。

    “长公主体恤百姓,将攒了十几年的金银细软全拿出来当了,想请崔将军一并送往变州。”

    十来名宫人推着木板车,车上放了十几口箱子,到了地方,掀开一看,里头全是白花花的银两。

    “可以。”

    崔小宛朝她颔首,让人清点一遍,而后照样封箱,抬上马车。

    丰收街上,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无一不是在夸长公主宅心仁厚,心系百姓。

    【佘凤】我现在可以确认长公主的意图了。

    【聂灵嫣】什么?

    【佘凤】她这是想把魏临拉下来,自己当皇帝。

    【聂灵嫣】她野心这么大,自己亲哥也不手软吗?

    【崔晚】老太监能让她成事?

    作者有话说:

    过敏了,一边挠一边写_(:з」∠)_

    ◉ 第 70 章

    【佘凤】他们也许还没察觉……

    【佘凤】殷沉对长公主的态度有点奇怪, 有时我觉着他恨不得将长公主置之死地,但我有次提出对付长公主,又被他拦下了。

    【温如月】总不会是殷沉跟长公主有所勾结?

    【佘凤】不会, 魏临如今不敢对殷沉下手,事事都听他的, 殷沉将魏临控制得死死的, 没必要换一个傀儡。

    【佘凤】还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傀儡。

    几人就算讨论出个结果, 暂时也改变不了什么,索性先由着它发展,再观望一段时间。

    反正长公主是不知道崔小宛已经搭上了魏临,魏临也不知道长公主还在将军府安插了人, 与崔小宛保持着友好关系。

    说实话, 这两个人,她们更希望长公主得势。

    崔小宛领着百来人的巍军军队往变州去。

    晸京与变州相隔不远, 沿途需经过六个州城。然而崔小宛领的这支巍军没按原定的路线走, 沿途绕多了三个州城,每次还都会停留个半日时间。

    原本四日的路程, 让她生生拖成了七日。

    巍军兵士大多都不解, 但他们只管听命便是, 许是崔将军还接了其他任务, 这也不会同他们透露, 反正这样走一会儿歇一会儿, 他们也乐得轻松。

    只有一人觉得焦急。

    出发当天他就已经飞鸽传书给变州的接应人,告知赈灾银四天后抵达。

    谁知这行程变了又变,他不得不冒险, 趁着其他兵士休息的时候, 一次又一次地传信。

    好在并未有人发现他的举动。

    这样走走停停, 一行人终于在第七日来到变州隔壁的逸县。

    这里已能看到洪灾过后的惨象。

    农田被淹,房屋倒塌,县中百姓死了大批,还有些流离失所,已经辗转去了别的地方。

    只有高地的十几户人家幸免于难,但农田遭破坏,要重新耕种,休养生息,也是明年的事了,现在靠储粮应付着,还只能半饿半饱的省着点吃。

    崔小宛领着巍军找到逸县驿站,决定先在这歇一晚。

    “将军,箱子都放稳妥了,找了几个靠谱的兵士看着,除了将军和属下,没人能接近。”

    成九河从外边回来,敲门进去后,第一句话就是交代任务情况。

    “嗯,我知道了,你不用每到一个地方就汇报一遍。”

    崔小宛坐在桌边,看似在发呆,其实是打开了聊天面板,将那日聂容昭给她的情报又细细看了一遍。

    群里消息刷得快,基本都是闲聊,偶尔会问一下她现在的情况。

    还好面板有个专门存图的位置,不然她翻个一整天估计都找不着。

    这几日的行程都是根据这情报调整的,绕的那三个州城也不是胡来,身边只有成九河知道她做了什么。

    成九河有些感慨,“将军,属下没想到您这么信任我,将这差事单独交给我一人。”

    崔小宛没看他,只盯着面板,“嗯,主要是出了事,能找个背锅的。”

    其实成九河也没说错,这里她最信任的确实是他,这人虽然表面看起来愣头愣脑,但也有几分精明,再就是对她也足够忠心,把事交给他,她也放心。

    “……将军,属下知道您在开玩笑。”成九河摸了摸后脑勺。

    “人盯着呢?”

    有个人在旁边叽叽喳喳,崔小宛也看不下,索性关了面板,偏头看他,“只有一人?”

    “盯着呢,现在也就发现一个,照您的吩咐,属下没有打草惊蛇。”

    成九河说到这,突然有些好奇,“将军,您做这么多,是有什么大计吗?”

    崔小宛斜眼看他,“不该问的别问。”

    “好嘞。”

    成九河自觉退了出去。

    崔小宛重新打开面板,点开截图,视线停在仇天南三个字上。

    这就是聂容昭跟他提过的门客,经常往返变州与晸京,比较神秘,不知是因何被殷沉看重。

    她揉了揉眉心,感到有些不安。只希望这次去变州能顺顺利利,不要有太多变数。

    第二日,崔小宛让成九河独自整理好存放赈灾银的箱子,将东西搁上马车,领着一行人继续往变州行军。

    经过一整夜的休息,这帮兵士个个精神焕发。

    百来人的军队骑着战马,箱子也全是放在马车上的,一行人很快来到变州的边界——变河。

    “将军,桥被大水冲断了。”成九河伸长脖子一看,只见前面的石桥从中间断开,骑马踏上半截断桥,还有碎石滚落。

    底下流水湍急,距离岸上可能有十丈左右,还远远挨不着石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硫磺味。

    崔小宛警惕地看着周围,忽然夹紧马肚,“掉头。”

    桥不是被水冲塌的,而是被火药炸断的。

    “将军,往哪边走?”

    这条河截断了他们的路,河对面便是变州,兵士们一路也未见到第二座桥。

    “先掉头,往北走绕远路。”

    崔小宛昨夜已经研究过地图,从逸县到变州,除了这座桥,还有一处小径能走,就是远了点。

    众兵士听令,驱马掉头,还未走几步,就被一伙人拦住了。

    这伙人身着麻布衣,戴着蒙面巾,手上都拿着柴刀,领头一人手举着火折子。

    单看数量,也就几十人而已。

    为首那人竖着眉,振声道:“把东西留下,不然我现在就引爆火药!”

    崔小宛冷着脸看他,“把火药引爆,你们能得到什么?”

    那人哈哈笑了两声,然后眉毛又是一拧,“我们什么都得不到,但你们中大部分人会死。”

    他拿着手上的柴刀直指崔小宛,“离火药最近的是你,最先死的,就是你!”

    只要他把火折子扔到桥边,这些人压根来不及撤离。

    崔小宛骑在高头大马上,睥睨着这些强盗,“我只能留一半给你们。”

    “凭什么!全部留下!”

    为首那人扬了扬手中的火折子,“你可得想清楚。”

    崔小宛没搭理他,扭头吩咐,“成九河,扔一箱下去。”

    成九河没有犹豫,当即下马,到马车上搬了一个大箱子,走到岸边往河里一扔。

    箱子重重摔进水里,掀起巨大的水花。

    崔小宛沉着脸,没有回头,“继续。”

    “慢!”

    忙活几日,他们也不想一分钱都拿不到。

    为首那人犹豫了一下,“一半就一半,你们现在就把那一半卸下来。”

    成九河闻言,看了眼崔小宛,见她默默颔首,才到马车上,将捆箱子的绳子解开,一个一个搬到地面。

    待一半的箱子都搬下来,几十名蒙面人往后退了一段距离。

    为首那人远远点了点箱子数目,冲崔小宛喝道:“你们可以离开了!”

    崔小宛夹紧马肚,领着众兵士往北边跑了一段,暗暗摸出弓箭。

    蒙面人将火折子熄灭,跑过去撕开封条,迫不及待地打开箱子,忽然变了脸色。

    里面竟全是石头!

    他不信邪,将这箱子推到一边,又打开另一个——还是石头!

    一支箭破空而至,穿过他的指缝,带着火折子投入河中。

    “抓活的。”

    崔将军一声令下,身后百来名兵士骑马冲向蒙面人,交战在一起。

    蒙面人明显也受过训练,只不过训练不多,蹩脚得很,再加上人数较少,不敌巍军,很快就被拿下了。

    有几名兵士想将赈灾银拿回来,到那一看,敞开的两口大箱子里竟全是石头。

    “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兵士们面面相觑。

    封条是他们看着贴上的,封箱前里头确实是真金白银,这么短的时间,那帮蒙面人应该还来不及掉包。

    “是我动的手脚,你们无需害怕。”临行前她也通过冰刃跟狗皇帝报备过了。

    有人忍不住问:“那赈灾银到哪去了?”

    崔小宛睨了他一眼,嘴角一扯,“进了变州就知道了。”

    进了变州,这人也该抓起来了。

    成九河摸了摸鼻子,这事还都是将军吩咐他干的,特地烧了开水,把封条都熏开,将银子全换成石头,再原样贴回去。

    这样看起来跟没打开过一样。

    兵士们将蒙面人都捆了起来,搜缴了他们身上的武器,在崔小宛的提醒下,还检查了他们的牙槽,看有没有藏了毒囊的。

    果不其然,这其中有几人口中塞了东西,正要咬破毒囊自尽,被拦下了,一人口中被塞了一团布。

    崔小宛半眯了眼,这几人是之后要重点关照的。

    一半的箱子已经用不上,里边全是石头,空下来的位置正好塞得下这几十人。

    巍军休整过后,继续往北边走,原本要是桥没断,他们能在黄昏前抵达变州,现在绕远路,估计要到半夜才能进城。

    【聂灵嫣】崔小宛不在的第七天,想她。

    【佘凤】说得好像她在晸京城时你们能经常见面似的。

    【温如月】她出发前我特地截了图,给你们留个念想。

    【聂灵嫣】嘶,骑马是真帅,怪不得当初杜画圣要画那幅戎马图。

    【佘凤】小宛是不是有半天没说话了?

    【聂灵嫣】崔小宛,你要没事就吱一声,定时报平安。

    【崔晚】吱。

    昭文馆的某个厢房,聂容昭拿着一个平平无奇的褐色瓷瓶看了又看,将它摆在架上。过了一会儿,又拿下来,揣进怀里。

    青羽在旁面无表情看着他,“小郡王,您要是用咱们自己的药,这脸上的伤早好了。”

    那药瓶一看就是军营最常见的三黄散,嘶,又跟崔将军有关。

    聂容昭垂下眼睫,一脸肃然,“我这几日睡不安稳,总觉得是什么不祥的征兆。”

    青羽嘴巴抿成了一条线。

    天天拿着那药瓶睹物思人,能睡安稳才怪了。

    先前还知道掩饰,如今在他面前是装都不装一下了吗?

    罢了,随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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