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71 章

    崔小宛领着巍军, 到夜里才抵达变州城门,守卫前去郡守府通报后,贺成叙亲自前来迎接。

    贺成叙看起来四十出头, 须发乌黑,身形瘦削, 他不急不缓从马车上下来, 打量了一眼崔小宛, 而后恭敬行礼。

    “下官贺成叙见过护国大将军。有劳诸位风尘仆仆运送赈灾银至此,奈何驿站被洪水冲塌,现在也只能委屈各位将士到山上的鸡鸣寺暂宿一晚。”

    崔小宛冲他摆摆手,“我们是要留下来帮忙的, 不知鸡鸣寺可容得下百来位兵士借住半个月?”

    “半个月?”

    贺成叙的目光在队伍后边放箱子的马车上转了转, 又看向崔小宛。

    按以往的规矩,朝廷护送赈灾银的军队将银两清点入库, 最多只停留一日, 第二天便能离开,这崔将军的举动让他生出几分警惕来。

    崔小宛拽着缰绳往前走了半步, 略一颔首, “对, 半个月, 不知方便与否?”

    “方便, 自然是方便。”

    贺成叙说完这话, 又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十几口大箱子,“崔将军,虽说寺里都是六根清净的僧侣, 对这些黄白之物没甚贪欲, 但带着赈灾银总归比较麻烦……”

    崔小宛淡淡看了他一眼, “无妨,那十几口大箱子里头放的都是米粮。明日还得麻烦贺大人亲自带人放粮施粥,别人我不太放心。”

    “米……米粮……”

    贺成叙有些惊诧,十几口箱子里全是米粮,就算将朝廷拨下的赈灾银全换成米粮,也不止这么点。

    他瞥一眼崔小宛,心道这护国大将军莫不是比他还贪,路上就把拨款私吞了?按说对方有点贪念,对他来说也是好事,但这崔将军的手段也太招摇了,吞下这一大笔,底下的人连个渣沫都捞不着。

    “哦,这不是全部的米粮,有一半正从余州运来。”

    余州便是他们原定路线外的一座州城,鱼米之地,物阜民丰,此次洪灾对它影响不大。崔小宛领着军队,途经余州城时在那停了半日,让成九河找当地最大的粮商,将部分赈灾银偷偷换成了大米。

    洪灾过去,变州大多百姓家中储粮随着房屋倒塌,也跟着洪水而去,此时正是缺粮的时候。

    还有一半?加一起也不够赈灾银的数目。

    贺成叙眉梢微挑,压下心中不满,扭头吩咐下属将十几口大箱子搬去衙门。

    他来到队伍后方,见几辆马车上还捆了些身着麻布衣的人,疑惑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成九河在旁答道:“这是路上遇到的贼匪,就在变州城边界,意图抢官银,被我们拿下了。”

    “见着崔将军还敢凑上来,简直不知死活。”

    贺成叙踱回崔小宛跟前,斟酌片刻,“既是在变州地界,便是下官的管辖范围,下官这就让人将这些贼匪投入大牢。”

    “先不忙。”

    崔小宛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不知洪灾过后,贺大人是住哪?”

    贺成叙迟疑片刻,缓缓道:“贺府所在的街巷地势较高,幸免于难,如今下官仍住在郡守府上。”

    “很好。”

    崔小宛指指另一车,“我这有几个重要的犯人,不知可否先关在郡守府?”

    贺成叙看着那几人,眸光微动,当下便点点头应下来,“自然是可以。”

    “为了方便看管这几人,还请贺大人为我们收拾几间厢房出来,有劳了。”

    崔小宛说完这句,成九河以及他身后几位兵士也一并朝贺成叙拱手,“有劳贺大人。”

    “……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贺成叙暗暗咬了牙,原以为能做点手脚,结果这崔将军谨慎得很。

    他让人将其余贼匪送去大牢,又亲自引着崔小宛等人回了贺府。

    到了贺府,贺成叙有庶务要处理,先回了主屋,老管家嘱咐家丁到西面收拾客房。

    崔小宛环视一周,淡淡开口,“老管家,不知几个贼匪会被关在哪?”

    老管家往伸手遥遥指向一处院落,“关在下人房,一会儿拿锁链拷着,安全得很,还请崔将军安心。”

    太远了。

    崔小宛看了一下客房与下人房的距离,眉毛拧起,“让那几个家丁先别忙,帮我在旁边收拾几个房间出来。”

    “这……”

    老管家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崔小宛,在接收到她冷厉的眼神后妥协了,“老身这就去安排。”

    崔小宛等人随老管家一并往下人房的方向去,进了那处院落,发现这规格与其他院落也大差不差,就是厢房看着偏小了些。

    今夜无月,昏天暗地。

    崔小宛在廊上走了一阵,才发现对面檐下站了个人,双手抱臂,怀中搂了一把剑。

    屋内昏黄的烛光透过窗格子打在他半边脸上,唇周一圈胡茬在这光下显出毛刺刺的轮廓。

    在崔小宛看他的同时,他也在打量崔小宛,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戾气。

    这应该就是仇天南,与聂容昭给的描述一般,看这气质果然不是善茬。

    崔小宛收回目光,跟着老管家来到自己的宿处,又检查了一下隔壁关押的贼匪,让几个兵士轮流盯着那几人,不让他们睡觉。

    她在房中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已是天光,到隔壁一看,几个贼匪精神涣散,眼底一片青黑,形容枯槁,头发没打理,已经乱成了鸡窝。

    她让房中的兵士退了出去,径直往桌边一坐,抬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说说,是何人指使你们的?”

    几人对视一眼,皆是紧闭了嘴巴,只会摇头。

    “不说?”

    崔小宛将为首的贼人提溜起来,眼底凶光看得他们胆寒。

    为首那人嘴唇动了动,嚅嗫几句,“我们……我们就是见钱眼开,知道闹洪灾,朝廷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派赈灾银来,就在桥边等着了。”

    话音刚落,肚子被崔小宛拿膝盖重重一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弯了腰,面上有些狰狞。

    崔小宛揪了他的头发往后一拽,迫使他看着自己,“一连守那么多天,真够勤恳。再不说,我就到变州大牢借点工具,比如,烙铁,夹棍,长针。对了,你听没听说过针扎指甲缝?”

    贼匪挣扎了几下,突然卸了力,闭了闭眼。

    “大不了就是一死!”

    其他几人也应和了一声,“对!大不了就是死。”

    崔小宛冷冷盯着这几人,松了手。

    【崔晚】我早该想到,这几个先前嘴里都含着毒囊,本来就是把命悬在裤腰带上的人,这点刑罚吓不住他们。

    【聂灵嫣】你等等,我再想想我以前看过的电视剧里都有什么酷刑。

    【温如月】别想了,能拍出来给我们看的,都比较温和。

    【聂灵嫣】不如让凤凤翻一下史书典籍看有没有好用的酷刑?

    【佘凤】这几人不怕死,为什么?

    【崔晚】既然我们有时间抢下毒囊,这几人肯定还是想活的。

    【佘凤】只可能是受了威胁了。

    崔小宛将人扔地上后,坐在桌边看着他们,突然又冒出一句,“谁先说,谁就能活着出去。”

    几人咬着牙,挣扎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崔小宛也不意外,起身出门,将一个兵士喊过来。

    “你去查一下这几个家里有什么人,现都在何处。”

    兵士领命下去,门口只留了四人,其中一个是成九河。

    崔小宛老早就给成九河安排了别的任务——盯紧贺成叙。

    两人到了庭院,正好瞧见贺成叙要出门,她朝成九河使了个眼色,成九河立马上前拦了拦贺成叙。

    “贺大人留步。”

    崔小宛上前,开门见山,“今日官府第一天施粥放粮,也不知会否出什么乱子,为免出纰漏,还请贺大人让成校尉一并前往。”

    “当然。”

    贺成叙看了一眼成九河,原想找个借口拒绝,又担心崔将军察觉出端倪,一听她话中强调的是第一天,这才妥协下来,“第一天是该如此,往后由我手底下的衙差看着,便不必劳烦成校尉了。”

    “确实。”

    崔小宛点点头,施粥放粮只是第一日,往后几天还有惊喜,有得是活让他忙的。

    在外头将贺郡守绊住,她在府上的行动也能顺利一些。

    贺成叙往外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折回来,“崔将军何不一同前往?”

    崔小宛摇头,指指下人房的方向,神情有些无可奈何,“这几个贼匪关系重大,我得亲自审问他们。”

    贺成叙顿了顿,“那崔将军忙着,下官便先告辞了。”

    看着贺成叙和成九河出了府门,崔小宛四下转了转,一面转,一面在心里勾勒下贺府的地图。

    贺府坐北朝南,正门开在南面,绕过庭院便是下人房。

    西面是老管家一开始想替他们收拾的客房,里边既然没有客人,也就只安排了几个扫洒丫鬟在那。

    几人知道崔小宛是贵客,见了她,欠了欠身,又转回去继续手上的差事。

    主屋落在正北边,此处家丁众多。

    崔小宛脚下没停,心思飞转。贺成叙替殷沉敛财无数,总是该留着个账本或其他记录的,这账本若没在他自己身上,也只可能在主屋。还得想法试他一试。

    她从北边院落门前经过,往东厢房的方向踱去,心里已有了盘算。

    东面的院落住着贺成叙的几位公子小姐,崔小宛还没靠近,便有个七八岁粉雕玉琢的小少爷蹲在假山石上,隔着院门冲她大喊:“你是何人?谁让你到处乱走的?”

    崔小宛扭头看过去,神色自若,“我是护国将军,崔晚,借贺府关了几名要犯,来看看府上守备是否稳妥。”

    这话不止是同这小孩说,也是解释给暗处的某人听的。

    从她和成九河至院落出来,那人便一直跟着她。

    就在身后三丈远的地方,亦步亦趋。

    作者有话说:

    ◉ 第 72 章

    此人脚步粗重, 完全比不得殷沉。成九河粗心大意,没留心,而她是一出屋门便发现了。

    小少爷听到这话跑了过来, 抬头看她,“你是护国大将军?厉害吗?我也想习武, 但是府上没有一个武艺高强的, 爹也不肯给我找个教武先生。”

    崔小宛双手抱臂, “一般般吧。”

    真厉害她早就把殷沉那个老太监给剁了,管什么朝廷动荡,先灭了他再说。

    小少爷摸了摸下巴,颇有些讨好的意味, “我瞧着你气质就非同一般, 肯定厉害。”

    崔小宛瞥他一眼,心道也不知刚刚冲她大喊大叫的是谁。

    “你想跟我学?”

    小少爷点点头, “我叫贺鸿钧, 师父在上,请受……”

    “等等。”

    他还没拜下来, 崔小宛伸脚抵住他要下跪的膝盖。

    “你这小孩怎么说风就是雨, 我在这也就只待半个月, 教不了什么。”

    她回身踱了几步, 看到廊柱旁有一抹黑色衣角缩了回去。

    “我见你府上也有会武的, 昨日我在下人房那边看到一个人一身黑衣, 手里还抱了支剑。”

    贺鸿钧背着手,摇头晃脑啧了两声,“仇天南?他可不行, 虽然看着像是会一点武的, 但整日往外跑, 也不知是忙什么差事,我看他就是来我贺府吃白饭的。”

    “不过他一直是住在西厢的,怎么会跑去下人房?”

    果然是仇天南。

    难怪贺成叙能这么放心留她在府中,原来是安排了仇天南盯着她。

    崔小宛无意与贺鸿钧多说,正巧这时他的乳母过来,怕小少爷惹祸,朝她行了礼,把人带走了。

    贺鸿钧临被乳母抱走前还嚷嚷说让她有空一定得教他。

    就离谱,真当她是开培训班的?

    她回到自己的厢房,问下人要来笔墨纸砚,回忆着刚刚的路线,在纸上画下地图,然后拍照存档,发到群里,顺便看看其他人聊了什么。

    【温如月】今早香满楼来了一拨人,好像是从鼎州过来的,我听他们在议论此次洪灾。

    【佘凤】鼎州在变州隔壁,应当也受到影响了。

    【聂灵嫣】聊了什么?

    【温如月】说这几年天灾频发,定与当今皇上才德有关。

    【温如月】又说几年前西垠战事也是在太嘉帝登基后才开始的。

    【聂灵嫣】封建迷信要不得。

    崔小宛冒了泡,三人中断了话题,点开她发的截图。

    【聂灵嫣】这什么?看着像一座宅邸。

    【崔小宛】贺成叙他家的地图,画给自己看的,免得忘了。

    【佘凤】你在变州可有听过这样的话?

    【崔晚】我昨晚才抵达变州,今天就没出去过,说这些话的人不怕死吗?

    【佘凤】大巍没有因言获罪的先例,这些人私底下说说,也不会真到达官贵人,皇亲贵胄面前瞎嚷嚷。

    【佘凤】我怀疑这是长公主的手笔。

    【温如月】也有可能是南苍,他们用这手段简直是得心应手。

    崔小宛回想起南苍那个小崽子给她传的流言,深以为然。

    她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纸张,掏出火折子点燃一角。

    纸张边缘从泛黄变成焦黑,迅速卷起,将中间画了地图的部分吞了个干净。眼看火苗即将烧到手指,崔小宛直接一甩,将火熄灭了。

    今天就先熟悉一下贺府地形,待他们放松警惕再行动。

    她躺倒在床上,闭目养神,脑子里全是拿账本和审犯人的事,许是太累,想着想着,就这么沉沉睡过去了。

    “叩叩”。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将崔小宛惊醒,她抬眼望向窗口,外边已经天黑,各处房屋燃了灯火,透过窗棂泛着昏黄的光。

    崔小宛起身将屋内的油灯燃起,然后开了门。

    门口站着成九河以及一个兵士,是早上出去调查贼匪家人的那个。

    崔小宛往外张望了一下,随后往后一退,让出一条道,“进来说。”

    进来这人是成九河在晸京看重的下属,崔小宛之前找成九河大概了解了一下,见成九河信任他,她也没再过问。

    “将军,卑职拿着这几人的画像问过了,这几人都是变州无所事事的混混,家中原本是有亲人的,自洪水过后,这五人中,有三人房屋倒塌,只能投奔亲戚,两人没被洪水波及,但妻儿也都去了别处。”

    崔小宛坐在桌边,手指在桌面敲了几下,“可有说是去了哪?”

    “这……卑职没问。”

    兵士看了一眼成九河,有些忐忑,他出去调查,也没考虑到那么多细节。

    “问的是他们的邻居?”

    兵士点点头。

    崔小宛微微颔首,“没事,你问了估计他们也不知道。”

    她一摆手,让这兵士回去休息。

    待他退出房门,又看向成九河,“今日贺成叙可有什么异常?”

    成九河挠挠头,“没什么异常,我们一同去了衙门,那施粥的棚子就搭在衙门对面,这贺成叙还亲自舀粥给灾民。”

    “期间有个小孩被人挤出去摔在地上,他立马就让衙差带人去找郎中了。”

    装一天谁不会。

    成九河见崔小宛不说话,又问:“将军,我明天还照计划跟着吗?”

    崔小宛点点头,“照计划,这几天事多,就算他没什么问题,你跟在旁边也正好帮忙了。”

    成九河应下来,退出房门,自觉到隔壁看守那几个要犯了。

    崔小宛安心睡下,一夜无梦。

    第二日,她再度领着成九河在贺府门口堵到了正打算出门的贺成叙。

    崔小宛打过招呼,又缓缓道:“贺大人今日可有要务在身?粥棚那边……”

    说到这里顿了顿。

    贺成叙忙接过话头,“粥棚那边有我几个心腹在那守着,我也安心,今日并无要务,难得清闲。”

    希望崔将军也别再安排个人高马大的愣头小子跟着他了。

    “那正好。”

    崔小宛笑了笑,表情十分坦荡,“余州运来一批米粮,估摸着今日便到了,还请贺大人亲自去接应一下,事关百姓口粮,交给其他人,我也不太放心。”

    “……”

    又来了是吗?

    贺成叙面上也挤出个笑容,看起来有点皮笑肉不笑,“将军信任下官,下官深感荣幸,只不过这成校尉就不必跟着去了,我瞧昨日一天,成校尉也有些疲累,不如留在府中歇息。”

    成九河挺了挺胸膛,“不碍事!”

    崔小宛拧了眉,“洪灾过后,许多百姓流离失所,不少人铤而走险,干了强盗的营生,贺大人也看到了,我昨日带回来多少贼匪?只怕这些邪门歪道,不乏其人。”

    “还是让成九河陪你去,他这一身蛮力,保准能护得了你和那些粮商的周全。”

    贺成叙沉默半晌,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崔将军就是要光明正大在他身边安插眼线。

    “贺大人别不信。”

    崔小宛见他不说话,又转向成九河,“给贺大人来一个倒拔垂杨柳。”

    郡守府庭院倒是没有什么杨柳,只有几株枫树。

    贺成叙还没来得及阻止,便见成九河双手扶着树干,将一整棵枫树拔了起来,连着根带着泥,火红树叶撒了一地。

    成九河拿了片刻,又把一整棵树给放回坑里,还拿脚把土踩严实了。

    崔小宛回头看贺成叙,“如何?”

    “一身神力,很不错。”

    “那便让他跟着贺大人去,他一人抵得上你们衙差几十人了。”

    贺成叙已有些咬牙切齿,连成九河都能看出不对。

    “那就有劳成校尉了。”

    送走贺成叙,崔小宛返回去看那几个贼匪,两夜一天下来,几人都已处在崩溃边缘。

    崔小宛拿了鞭子进去,重重甩在桌上,桌子应声而裂,碎成两半倒塌在地,扬起一片灰尘。

    几个人都被吓得身子一颤,往后缩了缩。

    “你们真的宁死不招?”

    崔小宛也没等他们回答,接着说了下去,“几位的家人都在别人手上吧?”

    几个贼匪听到这句,十分惊愕,仅一天,这崔将军就已调查清楚了?

    “仔细想想,能拿别人的性命相要挟的人,在你们死后,还会将你们家里人放回去?”

    崔小宛将鞭子收回来,扫了他们一眼,“是不是灭口更方便一些?”

    “可我们要是说了,他们也会没命的,我儿子还那么小……”

    其中一人说完这句,突然恍然大悟,他只能耗着,在这里跟这将军耗着,既不能死,也不能招。

    看来真是家人性命受了威胁。

    崔小宛得到答案,也没再多说,退出房门,交待几个兵士看好那几人,又回了自己房间。

    她早就猜到幕后主使是谁,本来就没指望能从这几人口中听到那人的身份。

    这几个贼匪只不过是她摆在这的诱饵,就看贺成叙上不上钩了。

    是夜,贺成叙从外头回来,一脸疲惫。

    他把仇天南招过去,沉默半晌,才问:“崔将军在府中都做了什么?”

    “昨日在府中随意逛了一圈,说是不放心府中的守备,而后便直接回房了。今日也是,拿着鞭子进去审问那几人,不到一刻钟又出来,应当是什么都没问着。”

    仇天南手指摩挲剑柄,面上没什么表情,“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举动了。”

    “真就只有这些?”那崔将军大费周章找人绊住他是做什么?

    仇天南淡淡看着他,“你要是不信我,就让殷公公找别人来。”

    贺成叙垂眸,面上有些不自在,“那几人为何还没死?”

    虽说他手上握着他们家里人的性命,但也难保这几人哪天不会受不了酷刑,直接把他供出来。

    “再等三日,等那崔将军松懈下来,我自会动手。此事由我负责,贺大人无需操心。大不了把那个将军也一并解决了。”

    “你最好能处理干净。”

    “我哪次没处理干净?”仇天南丢下这话,径直出了主屋。

    作者有话说:

    ◉ 第 73 章

    贺成叙面色铁青, 目送仇天南出去,而后关了门。

    那几个贼匪的妻儿还被他关在定州城东的一处私邸,这些天晸京来的这些兵士在城中晃荡, 他得再找人去确认一下有无纰漏。

    第二日,他在自己屋中磨蹭到午时, 才慢悠悠换上官服准备出门, 谁料刚踏出府门一步, 就见崔小宛和成九河从外头回来,冲他一笑。

    “……”

    贺成叙突然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这两人是阴魂不散吗?!

    “贺大人,修筑水坝的石料今日应当就到了……”

    贺成叙熟练地朝崔小宛一躬身,“下官明白, 下官这就同成校尉一起接应那批石料。”

    崔小宛摇摇头, “想来应该也不会有匪徒对石料动心思,成校尉今日还有别的差事, 就不去了。石料从砚州运来, 还得招些工人,我就一打仗的, 别的也不会, 这些就劳烦贺大人了。”

    “不碍事。”

    贺成叙一听今日可以摆脱成九河, 表情松弛下来, 正要告退, 又想起什么, 犹豫片刻,开口问道:“除了石料,可还有别的?”

    崔小宛掰着手指头, 一条条算过去, “明日还有一批米粮, 后日是木材,毕竟百姓房屋倒塌,也需要修缮,石料也是分批送来的,待这批用得差不多了,还会有下一批。”

    “那批赈灾银都换成了米粮石料木材??”

    贺成叙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不禁脱口而出。

    “不然呢?”

    崔小宛奇怪地看着他,“我还能私吞不成?”

    “下官绝无此意。”

    贺成叙虽嘴上这么说,暗地里却在腹诽,谁知道这崔将军找的这些粮商木材商吃了多少回扣。

    “那便好。”

    崔小宛笑眯眯看着贺成叙离开,脸一下子垮下来,她伸手敲敲成九河的肩膀,低声道:“你今日的差事便是跟着贺成叙,看他都去了哪,做了什么,不用跟太紧,小心留意身周的人,别被人发现。”

    “明白。”成九河正打算跟上去,又被崔小宛拽住了。

    崔小宛伸手一指,“先等等,你从这巷子绕过去。”

    仇天南还跟着他们,不能让他看出端倪。

    她能看出来,这两日贺成叙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仇天南似乎也有些按捺不住。

    今日她把守在贺府的几个兵士调走了,只留了一个看押那几个贼匪,憋了这两天,她就不信贺成叙和仇天南会放过这个机会。

    成九河离开后,崔小宛直接绕去了别处,找了一个小面摊坐下,要了一碗馄饨,一碟花生米。

    “馄饨没有了,现在哪里还买得到猪肉,都让大水冲走了。”

    开面摊的老妇人颤颤巍巍拿了碟花生米过来搁在桌上,“就只有这点东西了,公子要不嫌弃,老身这面摊还能做点清汤面,只有面和汤,连菜叶都没有。”

    “清汤面也行。”

    崔小宛拣了两粒花生米往嘴里扔,边吃边留意暗处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她耳朵一动,回头一瞧,一道黑色身影消失在巷口。

    她掏出一枚银锭放在桌上,悄悄跟了上去。

    “唉,过了今日,老身就不出摊了,存货也没剩多少……”

    老妇人一边唠叨,一边端了碗清汤面出来,只看到桌上留了一锭银两,人却不知去了哪。

    崔小宛正跟在仇天南后头,仇天南对此毫无察觉。

    他一路回到贺府,换上一套灰衣,蒙上面巾,先是绕到关押犯人的厢房后边,拿手指戳破窗户纸,确认里头只有那几个贼匪后,立马打开窗板翻了进去。

    几人看到他,都是脸色一白,奈何口中都被塞了布条,只能发出呜咽声。

    仇天南见状,也不着急动手了,抽剑指向其中一人的脖子,语带威胁,“不要想着喊人。”

    那人正是那日为首的贼匪,他咽了一下喉咙,点点头。

    仇天南把他口中布条摘下,剑锋在他脖颈轻轻划过,“这几日他们都问过你们什么,你们都说了什么?”

    “我们什么也没说。”

    仇天南半眯了眼,显然不信,“什么也没说,还能免遭酷刑?”

    这几人身上并没有重伤。

    贼匪闭了闭眼,“我妻儿都在你们手中,怎么敢拿他们的命冒险?

    “那你们为何不自行了断?”

    仇天南说完这句,眼底闪过一抹厉色,正要动手,一块小石子击破窗纱,直接打在他虎口上。

    “铮”。

    长剑掉落在地。

    仇天南往地上一滚,躲过另一颗小石子,捡起长剑就要往贼匪胸口刺去,一柄大横刀从旁拦住他的剑,往上一撩,将他的剑再次击飞。

    崔小宛将他的剑抛起,大横刀一砍,剑身断成两截。

    仇天南抽出匕首,冲她杀去,招式凌厉,比他用剑时熟练不少。

    崔小宛几次躲过他的匕首,伸手抓他的肩膀,明明已经抓到手了,下一瞬又失了控制,也不知他是如何逃脱的。

    几招下来,仇天南眼见落了下风,翻身从窗口跃了出去,直接被一张大网兜头盖下。

    崔小宛早在外头安排了几名兵士,就等他往外蹿。

    她揭开窗板出去,正打算过去将仇天南面巾取下,没想到他在兵士收网时挣脱出去,攀过围墙,消失在人群中。

    “别追了,回去看着那几个人。”崔小宛拦下几个兵士,收刀归鞘。

    “将军,这回放过他,下次要抓可就难了。”

    “没事,我自有法子揪住他。”

    崔小宛抱着大横刀若有所思。

    傍晚,仇天南从外头回来,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贺成叙假装刚听说此事,从衙门赶了回来,一路从府门口急急来到下人房,身后还跟了几个衙差。

    “崔将军,那人是冲着那几个要犯来的?可有伤亡?”

    崔小宛淡淡瞥他一眼,又看了看跟在他身后的仇天南,发现对方已经换回了黑衣。

    “没有,我回来得及时,他正要动手,被我拦下了。”

    “那便好,毕竟是在我贺府发生的事,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也难辞其咎。”

    贺成叙摩挲了一下短须,“可惜的是没能抓住贼人。”

    “贺大人不必忧心,我已记下那贼人的特征。”

    崔小宛打开聊天群,翻出几张截图,一张一张放大,语气随意,“贼人耳后有颗黑痣,左右眉长短不一,左边比右边短了一小块。”

    贺成叙与仇天南认识这许久,都没看出这些细节,他甚至有些不确定崔将军说的是不是仇天南。

    他心里虽有疑惑,但还是适时插了一句,“崔将军记性不错。”

    崔小宛没理会他,继续描述,“他额上还长了颗痘,可能是最近有点上火。食指有薄茧,虎口有一块红肿,我拿石头砸的。”

    仇天南听到这话,不动声色,将手收回袖口。

    贺成叙有些讶异,“短短的时间里,崔将军能记下这么多?”

    “下官手下有擅画人像之人,还请崔将军同我一道去衙门,将这人特征再与他一说,让他画下来,全城通缉。”

    “不必了。”

    崔小宛看向仇天南,眼神发冷。

    仇天南倒退两步,回头就想跑,被崔小宛拿大横刀砸中双腿,摔倒在地,站都站不起来。

    两个兵士过去,一左一右将人钳制住,带到贺成叙和崔小宛跟前。

    “这……耳后有黑痣,左边眉毛比右边短一截,还有虎口有红肿,都对应上了。”

    贺成叙半是惊奇,半是心慌,“没想到竟是下官府上的人,来人,将此人押入大牢!”

    几个衙差上前,将仇天南押下去了。

    崔小宛没阻止,往前走了几步,将大横刀捡起,“我明天要审他。”

    “那是肯定,人是崔将军抓的,崔将军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贺成叙跟到她身边,“崔将军,下官对此事可是毫不知情。”

    “那得审过才知道。”

    “应该的应该的。”

    【聂灵嫣】你将人放到别人牢里,说不准他今晚就被噶了。

    【崔晚】他就算不死,可能也问不出什么。

    【佘凤】贺成叙应该不敢这么做,人是他府上的,这当口死了,他肯定脱不了干系。

    【崔晚】人能控制起来就好,我的目标是账本,仇天南一直跟着我也挺碍事。

    当晚,夜深人静。

    一个蒙面人翻进贺府,直奔东厢,吓得贺鸿钧哇哇大哭。

    府里的人都被惊醒,贺成叙披上外衣匆匆来到东厢,“发生什么事?”

    乳母抱着小少爷,战战兢兢,“刚刚,有个黑衣人来过。”

    “然后呢?”

    “然后又走了。”

    贺成叙想起放在主屋的账本,也不顾还挂着泪珠的小儿子,又匆匆赶回去,果然见主屋的门大开。

    他从一旁的花盆里挖出一把钥匙,打开柜子,拿出一个锦盒,又从怀里掏出一把小一点的钥匙,将盒子打开,确认里边东西还在,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账本还在。

    这既是他的催命符,也是殷沉的把柄,只要这东西在他手上,殷沉就无论如何都得保他。

    他将锦盒锁上,放回原位,又把柜子锁了,将钥匙重新埋进花盆里。

    崔小宛借着夜色昏暗,躲在他身后的那扇窗外,偷偷掀开一条缝,将刚刚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作者有话说:

    干完这票就回晸京成亲了,真的(

    ◉ 第 74 章

    崔小宛暗暗记下藏钥匙的位置, 悄摸摸离开,回到南边院落一看,成九河正蹲在自己厢房前, 也不知等了多久。

    成九河见到她,立马站了起来, 张了张口, 又环顾一下四周。

    “进来说。”

    崔小宛开了门, 率先踏进去,成九河也跟在其后。

    她先进去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成九河将门关上,面如菜色。

    崔小宛喝了口水, 抬眼看他, “你不是跟着贺成叙么?怎么这时才回来?”

    算算时间,距贺成叙回来已有两个时辰了。

    “贺成叙出府衙时吩咐小厮去办事, 我犹豫了一下, 心想他反正是要回府了,不如跟着小厮, 说不定有别的收获。”

    成九河拧着眉, 将傍晚所见全说了出来, “我跟着小厮到了城东一处宅邸, 看着小厮进去了, 我也不知道里头有多少人, 更怕暴露行迹连累将军,便只在外头等候。”

    崔小宛拿着空杯子在手上把玩,“你还考虑得挺周到。”

    成九河闻言笑了笑, 脸上却是一片苍白。

    “没等多久, 我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待天黑,有几人拉了几辆板车出来,上头搁着几个大麻袋,其中一个麻袋口子没收好,我隐约看到一只女人的手垂了下来。”

    “我跟了上去,发现他们把麻袋全都送去郊外,沉进河里了。”

    崔小宛神色一凝,将手上的杯子搁在桌上,“那个宅邸在何处?”

    说完又站起身,“算了,你现在就带我去看看。”

    两人到了城东,来到一条偏僻的小巷。

    洪水过后,这里有许多人家搬去了隔壁州城,一路走过去,没有一处房屋有亮光,整条巷子漆黑一片。

    成九河走到一半,脚步一顿,指了指前面一座普通的宅邸,“就是那间。”

    空气弥漫着一股铁锈味,若有似无,待他们接近那座宅邸,这味道越来越浓。

    再走近几步,他们都听到里头隐隐传来说话声和哗啦的水声。

    “唉,脏活累活每次都是咱们干,这万一有人从这路过,看见了……”

    “门还关着,哪能看得见,再说,这一片的人家都搬得差不多了,不会有人留意。”

    崔小宛瞧见旁边有棵大树,枝叶茂密,树干粗壮,正好挨着这座宅邸的围墙。

    她轻巧一跃,搂住树干,然后手脚并用爬了上去,在那两人抬头前抵达一处枝杈,隐在树叶后头。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风声吧,你别一惊一乍的。鬼还怕恶人呢,他们死那么惨,一定不敢再来找我们。”

    “我又不是这意思。”

    崔小宛坐在树上,将茂密的枝叶扒开一条缝,观察着底下的情形。

    院子里只有两个人,各拿了一把扫帚扫着地上的水。

    借着月光,她看见地上的水泛着淡红。

    “今日收尸,你都拿到什么好东西了?”

    “啧,这个!”

    其中一人从怀里拿出一支银簪子,上头还镶了一颗鲜红欲滴的玛瑙,“别说,这帮人也是真有钱。”

    “富贵险中求,你看他们现在什么下场,有钱也没命花。”

    另一人从怀中摸出两枚戒指,“这枚是我从一位娘子袖中摸到的,还真能藏,先前他们都没搜到。”

    “你傻不傻,要是先前能搜到,也轮不到咱们了。”

    两人扫了一会儿,又提了两桶水冲下去,便落锁出门了。

    崔小宛在树上瞧着他们走远,一个翻身,从树上跳进宅邸,脚下溅起几点水珠。

    她没在院中停留,当即进去将整座宅邸搜了个遍,发现里头已经没人了。柴房堆着几条绳索,上面还沾了血迹,显然是绑过人。

    成九河在外头替她望风,等了许久,才见她出来。

    崔小宛出来后,面色沉郁,“里边一个人都没有,应该都被解决了。”

    如果她没猜错,那些被杀的应当就是那几个贼匪的家人,在这当口,贺成叙不想冒更多险,也没精力看着那一堆人,杀了确实一了百了,反正那几个贼匪被关在贺府,也不知道外边的情形。

    成九河有些懊恼,“若我当时进去……”

    崔小宛摇摇头,有些无可奈何,“他们人多,当时也有武器在身,你进去也救不下人,还会打草惊蛇。”

    说完这话,她吐了一口浊气,“回去吧,我们还有要紧的事要做。”

    这种感觉她也体会过,如果当时她能早一些,在火势起来之前进许府,也许还能救下一两个人。

    这些人视人命如草芥,想杀便杀了。

    殷沉,溯及源头,这两桩案子的幕后主使都是他。

    这人太可怕,就算佘凤在宫中身居后位,面对他也是如履薄冰。

    她一定得找机会把殷沉这老太监噶了。

    抵达变州的第四天,又一批米粮从余州运过来,贺成叙在崔小宛去找他之前,先候在了她厢房门前。

    崔小宛开门便是一怔,“贺大人,有什么事吗?”

    “下官就是来问一下,今日成校尉也要同下官一起去接应余州粮商?”

    啧,这贺成叙业务越来越熟练了。

    崔小宛顺着他的话点点头,“今日成校尉没别的差事,你若是希望他去,我便让他跟你过去。”

    “……那便多谢崔将军了。”

    贺成叙犹豫片刻,又道:“昨夜贺府遭了贼,不知崔将军可有听到动静?”

    崔小宛一脸肃然,“一定是仇天南的同伙!冲着那几个要犯来的。仇天南失手,他们又派了其他人过来。”

    “看来我得再调一批兵士过来替贺大人看着府邸。”

    贺成叙狐疑地看着她。

    他就是仇天南的同伙,怎么不知道还有其他可用之人?

    成九河在隔壁屋内已听到他们的对话,出来朝贺成叙行过礼,嘴上说着粮商可能已经到了城外,架着他往府门口去了。

    崔小宛目送两人离开,回屋换了一身衣服,蒙上面巾,溜出房门。

    她一路绕过贺府的下人,来到北面主屋,拿一把匕首,将窗户撬开,钻了进去。

    凭着记忆,崔小宛找到那个花盆,从土里挖出钥匙,拿到锦盒后,又放了一个差不多的进去,将柜门锁好。

    锦盒上还有个锁,钥匙在贺成叙身上。

    崔小宛也不纠结,当下开不了锁,便揣着锦盒悄摸回到自己厢房,随后将锦盒摆在桌面,拿大横刀比划两下,一刀劈开了。

    碎木块当中躺着一叠厚厚的册子,崔小宛捡起册子,略微翻了一下,发现这贺成叙把每一笔交易都记得十分详尽。

    殷沉负责打通朝中关系,提供情报,而贺成叙则是把中饱私囊的银钱分出一半孝敬殷沉。通常是换成飞钱,让仇天南送去晸京的。

    【佘凤】有这账本,再与殷沉过往的行踪一比对,应该就能将他定罪了,若是能再有个人证,便最稳妥不过。

    【崔晚】贺成叙跟仇天南都知道这事一旦被揭露,他们也是死。

    【崔晚】指望不上他们。

    【聂灵嫣】许奉天呢?

    【崔晚】我再好好做一下他的思想工作,必要时让凤凤远程指导。

    【温如月】我有一个问题,你们不是说殷沉这人的武功强得可怕?那么,将他定罪后,谁能抓得了他?

    【佘凤】……

    【崔晚】这确实是个问题。

    崔小宛将账本收好,揣进怀里,想起昨夜的事,叹了口气,转身出门,进了关押贼匪的厢房。

    几人经过昨日的刺杀,对什么动静都敏感得很,听到推门声,皆是身子一颤,看到是崔小宛,反倒松了口气。

    崔小宛将他们口中的布条都去了,斟酌片刻,也不知这事能如何委婉,索性直说。

    “你们家人都已遇害,尸体全被沉进了河里。”

    几个贼匪一愣,其中一人撇了嘴,“将军说这话也没个凭据。您再怎么诓我们,我们也不会招出幕后主使。只要不招,他们就还是安全的。”

    崔小宛瞥他一眼,“你们被关在这,如何知道他们安不安全?昨日贺成叙都已派了杀手过来,你们还没清醒过来呢?”

    “你……你知道是谁指使的我们?”

    “知道,我不过要你们一份口供。”

    崔小宛坐在桌边,眸光黯下来,“他们把尸体都处理了,还将尸体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搜了出来。”

    “其中有一支银簪子,簪头是五瓣银叶,上边镶了一颗玛瑙,还挺好看的。”

    “不可能!”

    崔小宛继续说,“还有两枚戒指,其中一枚是从一位娘子身上找的,材质看着像白玉,另一枚是金色镂空……”

    她话还没说完,就有一人拿头重重撞了一下身后的木杆,声音带着哭腔,“那是我家玉娘……”

    “我儿子呢!我儿子还活着吗?他就五岁,头上扎个小辫,笑起来能看到虎牙。”

    崔小宛摇摇头,“我找过了,整座宅邸没发现一个活口,只有满地血水,和沾血的绳索。”

    几个汉子双目无神,有两三人低低哭了起来,泣不成声。

    “我当初……就不该让钱财迷了心窍,跟贺成叙做这勾当。”

    为首那个贼人也是愣了半晌,眼神麻木看向崔小宛,突然又变得狠厉“你放我们出去,我去杀了那姓贺的!”

    “想为他们报仇,便好好配合我。”

    崔小宛看向那两个还在低低哭嚎的,等了一会儿,他们才渐渐止住哭声。

    “洪灾过后,朝廷运了一批赈灾银过来,可是你们抢走的?”

    “是,但我们只拿了其中一箱,剩下的都运到鸡鸣山脚,便没管了。姓贺的说会有人拿走那批箱子,让我们别多事。”

    鸡鸣山……

    崔小宛默默记下这点。

    “其实那日将银子放到山脚后,我没忍住,偷偷返回去看过,但当我赶到那,却发现十几个箱子都没了。”

    “出林子就一条路,我一路并未见到其他人。”

    崔小宛眉梢拧了拧,“还有吗?”

    几人都摇了摇头。

    崔小宛见状,出门找几个兵士看着他们写下供书,自己骑马往鸡鸣山赶去。

    到了山脚,她看了眼周遭环境。这里上下山就只有一条道,而鸡鸣山上只有鸡鸣寺这一座建筑,百来名巍军夜晚便是宿在寺里。

    十几箱银子要藏在寺里,还要瞒过上百人,也得要那些僧人配合才行,难道说那些僧人也是同谋?

    【佘凤】太冒险,他没理由跟那些僧人合作。

    【聂灵嫣】会不会是随便找个地方先埋了,随后再偷偷挖出?

    【温如月】我竟觉得这个猜测很靠谱。

    【佘凤】多此一举,贺成叙也没料到会有人返回去看。而且随便找地方埋了也有点危险,山上有野兽,万一给他刨出来,不就全都暴露了?

    【崔晚】得,我还是上山看看。

    【温如月】注意安全。

    崔小宛将马拴在树干,步行上山,一路还不忘留意山路两边的地面,看有没有松过土的痕迹。

    可惜到了鸡鸣寺山门,也没发觉周遭的土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山门处正好有两个兵士,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

    “将军,您怎么上来了?可是有要事吩咐?”

    “将军若有要事,就让成校尉通知我们了,肯定是来看看我们这段时日有没有落下操练。将军放心,我们都勤快得很。”

    崔小宛随口道:“我来看看你们伙食如何,住的环境又如何。”

    两个兵士对视一眼,原来是来关心他们的。

    崔小宛说完这句,抬步往里走去,两个兵士跟在身边,路上还不忘向她介绍寺里各院的功能。

    “这是我们平日住的厢房,八个弟兄一个屋,挤一挤也能睡。”

    ……

    “这是寺里的膳堂,鸡鸣寺的斋菜比外头荤菜还好吃,据说贺大人每年都会到寺里捐香火钱。”

    崔小宛眉梢微挑,“贺大人每年都捐了多少?”

    “不确定,但不是个小数目。”

    崔小宛挠挠下巴,陷入沉思。

    还真是越听越可疑。

    三人转了大半个鸡鸣寺,只剩最后一个地方没去。

    “这里是僧人宿处……”

    “他们平日是不是不让你们进这院落?”

    小兵士有些疑惑,“没说不让,也有弟兄进去过。”

    崔小宛揉了揉眉心,索性直接问他:“寺里可有什么地方是你们去不得的。”

    “我知道了。”

    另一人飞快答道:“鸡鸣寺后头有一处房屋,我们就没去过,其实也没不让人去,就是门上有锁,进不去。”

    “带我过去。”

    崔小宛跟着那个兵士来到一处小屋前。

    这座小屋与鸡鸣寺并不相连,离寺庙约有一里远,一个小和尚正在旁边拔着杂草,见到他们,只点了下头,便继续忙活了。

    小屋门上挂了把锁,崔小宛盯着那锁看了片刻,让其中一个兵士去找了块大石头过来。

    “将军,要大石头做什么?”

    崔小宛没回答,接过他手中的大石头直往锁上砸。

    “几位施主还请住手!这是佛堂!”

    小和尚说完这句,见崔小宛没有停下的意思,扔下杂草倒退几步,一溜烟没影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拽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和尚回来,伸手指着三人。

    “住持,就是他们!”

    两个兵士也有些不解,但他们相信将军此举定有他的道理,便拦在住持跟前,不让他过去干扰将军。

    住持一把年纪,挤不过这两个青壮年,一时有些无奈,“这位施主,你与这佛堂有何仇怨?”

    崔小宛停下来看他,“你们鸡鸣寺里不是有一个佛堂?怎地还需要第二个?”

    住持捻着胡须,说话慢吞吞,“这是贺家的佛堂。贺家捐了许多香火钱,鸡鸣寺被他的诚心打动,应他的要求在寺庙后边又修葺了一座佛堂,只有贺家人才能进。”

    崔小宛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住持和小和尚都松了口气,以为崔小宛终于要停手,没成想又见她高高举起手上的石头。

    “哐”!

    锁头应声而落。

    崔小宛扔了石头推门进去,打眼便看到十几口大箱子,一一打开,里头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两个兵士跟在后边,看到此景有些咋舌,一人捡了一块银锭查看。

    “这……这不是朝廷拨下来的赈灾银吗?这应当是上一批赈灾银!”

    住持也在门口张望着,皱眉蹙眼,语气还是慢条斯理,“原来将军是在查赈灾银丢失案,老衲需得先说一句,鸡鸣寺也是一直被蒙在鼓里,这事与我们无关。”

    “有没有关的,先跟我们回去录个口供吧。”

    “录口供?这倒是一个新奇的说法……”

    住持缓缓说出这句,还未点头答应,就被两个兵士一左一右架着下山了。

    崔小宛喊了其余兵士过来,将这些物证一并搬下山,送到衙门去,摆在贺成叙跟前。

    贺成叙看着眼前的一切,当即晃了晃身子,有些站不稳。

    他将崔小宛拉到一边,低声道:“崔将军,此事您就睁只眼闭只眼,回头我找人将您那份银钱送到晸京,您看如何?”

    一旁的衙差得了吩咐,拿了笔墨纸砚上来,铺在案上。

    崔小宛睨着他,指指桌上的东西,“认罪书,写吧。”

    贺成叙盯着桌上的宣纸,一动不动。

    崔小宛将大横刀抽出,直接戳在案上,一刀贯穿桌板。

    “别逼我动武。”

    贺成叙只得坐下来,依着崔小宛的吩咐,将自己的罪状一一写下,包括中饱私囊,勾结匪盗,杀人性命。

    写完,又被逼着在上边签字画押。

    做完这一切,他整个人都脱了力,倚在靠背上。

    不碍事,殷公公一定会替他脱罪,变州衙门也都是他的人。

    崔小宛将认罪书抽过来,看了一遍,塞进袖子里。

    这事她没有处决权,还是先赶回去回禀狗皇帝比较妥当。

    缴获的赈灾银,一部分入了变州衙门的库房,一部分发给参与修筑水坝的工人。

    崔小宛留了几人看守贺府,免得贺成叙畏罪潜逃,交代完这些,当晚便跨上高头大马,带着巍军浩浩荡荡往晸京的方向走。

    【崔晚】同志们,四天,我就用了四天,把上一批赈灾银找回来了。

    【聂灵嫣】还让贺成叙签了认罪书,还把他心腹关进大牢了,无伤通关!

    【佘凤】行了,你路上就花了七天,赶紧回来,我真不想再看到殷沉那张老脸了。

    【崔晚】马上,回程不需要绕路,大概四天就到了。

    崔晚连夜赶路,兵士们也都精神抖擞,原以为还要待上半个月,结果没几天就能回去了。

    此时,变州大牢。

    仇天南窝在墙角,闭着眼睛,听那两个狱卒闲聊。

    “没想到贺大人吞了这么多,整整十八箱,我还真以为是被山匪抢走的。”

    “别说了,还不知道朝廷会如何处置呢。”

    “又是中饱私囊又是杀人,还能怎么处置。”

    仇天南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抹厉色。那个蠢货,居然让崔晚抓住了把柄。

    他面色铁青,看着自己的手腕,憋足了劲,骨头传出一阵嘎吱声,不到片刻,两只手都从锁拷里挣脱出来。

    缩骨功,他从小练的便是这个。

    等到狱卒那边传来鼾声,仇天南将身子缩成一团,从铁栏之间的缝隙钻了出去,直奔贺府。

    贺府主屋,贺成叙正瘫坐在柜子前面,柜门大开。

    一个锦盒躺在地上,他的钥匙根本打不开上边的锁。更令他崩溃的是,里面似乎是空的。

    “没了,都没了,殷公公也救不了我了。”

    仇天南踏进主屋,扫了一眼地面,“什么没了?”

    贺成叙话里带了一丝哭腔,“账本,账本让人偷了。”

    “一定是崔将军,一定是他。”

    话音刚落,一条绳索缠上他的脖颈,慢慢收紧,勒得他喉咙发痛,想喊也喊不出声。

    他紧紧抓住仇天南双手,在上面挠出几道血痕。

    一刻钟后,贺成叙圆睁着眼,不甘地看着前方,鼻子里没了气息。

    仇天南将绳索绑在梁上,又把他的尸首挂上去,将一张凳子拖过来,横着摆在地面。

    如此殷公公自有法子将他变成畏罪自杀。

    做完这些,仇天南连夜快马加鞭,追着巍军的方向去。

    账本,一定要拿回来。

    作者有话说:

    ◉ 第 75 章

    崔小宛和一众巍军兵士虽是赶夜路, 但由于箱子都已卸掉,倒是比来时要快。她估摸着照这速度,三天抵达晸京都没问题。

    之所以这么赶, 是因为担心贺成叙有后手,提前派人快马加鞭通知殷沉。

    天蒙蒙亮时, 一行人正好进了隔壁临水城。先前战马是休息过许久的, 兵士们却忙活了半天, 又是搬赈灾银又是抓人的,一夜没睡,眼底都显出几分疲色。

    崔小宛这两日一直在奔波,也需要小憩, 索性让队伍停下来, 找了个客栈休整。

    这座州城也遭到洪水波及,但影响不大, 只是街上流民众多, 估计都是从变州城和临近县城过来的。

    进城时,他们还看到一个流民偷了包子就跑, 被几个打手按在地上, 打了一顿。

    那个流民现下又在客栈门口张望, 被店小二赶远了一些。

    成九河于心不忍, 出了客栈找到那个流民, 从自己怀里摸出个纸包, 从里头拿了一张饼出来递给他。

    那流民接过去后一顿狼吞虎咽,三两下便把整张饼都吃进肚子了。吃完,嘴上的饼渣都没顾得擦, 又巴巴看着成九河手上的纸包。

    “这位小兄弟, 我家还有两个人, 能不能多给我一点?”

    崔小宛注意到这一幕,到了成九河身旁,认出这便是刚刚偷包子那人,看起来就二十出头,皮肤黝黑,整张脸瘦得跟猴似的,只剩一对眼睛。

    她瞥了成九河一眼,又看向流民,缓缓开口,“你从哪里来,家里还有什么人?”

    流民拿袖子抹了一下嘴,“我是变州人,洪水过后房屋倒塌,田里的作物也淹了七七八八,变州城人人自顾不暇,我只好带着阿娘跟幼弟另寻活路了。”

    崔小宛敛下神色,淡淡道:“变州正在修筑水坝,还在招工人,一日十文钱,不多,但够你们撑下去。还有,这段时日,变州衙门对面也会施粥放粮,你们现在赶回去正好。”

    流民犹豫片刻,又看了眼成九河手上的纸包。

    成九河索性将纸包揣回怀里,正待说话,却见流民直接转身走了。

    “帮了这个,还有很多流民,你看对面街角,便有几个虎视眈眈的。”

    成九河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几个流民还是直勾勾盯着他们。

    若不是见他们腰间都有佩刀,可能早扑过来了。

    崔小宛叹口气,“给他们指一条路就行了,剩下的也得靠他们自己。你这做施舍一个右施舍一个的,别累得其他弟兄也被流民缠上。”

    成九河摸了摸后脑勺,“将军说得是,是我没考虑周到。”

    崔小宛手一挥,将他打发回客栈,自己抬步要走,突然察觉有些不对。

    除了街对面那几个流民投来的目光,她总觉得背后有一道视线,一直紧盯着她。

    她猛一回头,只见一片黑色衣料消失在巷口。

    崔小宛忙追上去,到了那拐进去一看,那是个死胡同,三面都是墙,其中两边是民宅,最里边那面后边还有通道。

    她一个轻身上了房顶,遥遥望去,也没见着可疑的身影,仿佛刚刚只是她的错觉。

    崔小宛跳到地面,低头看去只见左边墙角下有一个洞,看起来应该是这户人家给猫留的通道。

    她只瞥了一眼便挪开视线了,那人总不至于是从猫洞逃走的。

    街上人声嘈杂,熙来熙往,崔小宛起初并未留意有人跟踪。看来之后还是得谨慎些。

    客栈并不如驿馆安全,此地的驿馆正好在整座州城的低洼处,洪水来时便被淹了,现在还在重新修葺。

    崔小宛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继续赶路。

    一行人小歇了三个时辰,给战马喂了草,又匆匆上路,期间崔小宛一直留意身后,但一直未有所获。

    几百条铁蹄哒哒踏过地面的声音,足以掩盖其他动静。

    成九河在她旁边,看到她这举动,不由也跟着回头望去,“将军,您在看什么?”

    “有人跟在我们身后,我怀疑是仇天南,贺成叙可能把他放出来了。”

    目标应当就是她手中的账本。

    关于殷沉与贺成叙勾结一事,她未与成九河说过,偷账本这事他也不知情。

    成九河拧了眉,“他追上来想做什么,还能把我们百来人都杀了灭口不成?”

    崔小宛摇摇头,没做解释,“总之在回京之前,你也多留意。”

    两日过去,那人没再现身,估计是因为他们这段时间歇息时并不在城里,都在野外搭几个篝火,还轮流把守。

    野外空旷,他也不敢冒头,一冒头便被发现了,不值当。

    崔小宛有空时便打开聊天群报平安,也留意着她们最近的状况。

    【佘凤】这两日殷沉不在宫中,我问了一下魏临,说是回乡探亲去了。

    【佘凤】我刚刚突然在想,他这离开的时间点太过凑巧,不会是听到风声了吧?

    【温如月】你们到哪了?

    【崔晚】快到湛州了。

    【崔晚】前两日我总感觉有人跟踪,但又一直没蹲到人,听凤凤这么一说,我觉得有必要把他引出来,免得他与殷沉接头。

    这支队伍到了临近晸京的湛州,已经是第三天,人有干粮,可以继续赶路,马不行,除了吃草,还得吃盐。

    于是一行人便在湛州驿馆宿下了。

    夜静更深,崔小宛灭了油灯,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在脑子里整理接下来要做的事。

    认罪书是要在朝堂上拿出来的,账本却得私下里交给魏临。

    也不知能不能定他的罪,定罪之后又该如何拿下他。

    崔小宛出了神,一阵思绪乱飞,一会儿想到自己快成亲了,对象居然是自己舍友,一会儿又想到不知这身份还得瞒多久。

    突然脑中浮现出一道身影,这人在亲过她之后就跑了,她还没来得及跟他掰扯清楚。

    等她回去,势必要面对小郡王。

    嘶,真是头疼。

    她蓦地睁开眼,突然听到黑暗中房门的方向传来细小的动静。

    一支迷香扎进窗纱,噗地发出一声脆响。

    白烟从迷香管口缓缓吐出,氤氲开来,从房门处蔓延,很快来到床榻边。

    崔小宛屏住呼吸,轻巧地将被子拢了拢,将它拱成一坨,又轻手轻脚拿了大横刀躲在一边。

    过了半刻,迷烟散去,门缝上出现一截剑身,轻轻将门闩拨到一边,然后有人推门进来了。

    进来那人蒙着面巾,将门掩上之后,丝毫不含糊,直奔床榻,提剑就是一刺,却是刺了个空。他连忙拔剑,带出几片白色棉絮。

    蒙面人正打算转身逃跑,大横刀从后面架在他的脖子上。

    崔小宛伸手拽下他的面巾,面上毫无波澜,“仇天南,果然是你。贺成叙想法子把你放出来了?”

    她在贺府那边还留了几个兵士,居然还看不住他。

    仇天南听到这句,没说话,只笑了一声。

    崔小宛盯着他,眉头微蹙,也不知他在笑什么。

    她将他手中的剑缴过来,伸脚踹向他的腿窝,迫得他跪在地上,又从旁摸出一卷先前就准备好的绳索,将他五花大绑,打上死结。

    做完这些,崔小宛正打算出门喊成九河,让他把人看押好,明日一并带去晸京审讯,突然听到身后一阵风声。

    还未回头,就被绳索套住了脖子,往旁边一掼,她忙用手撑住桌面,稳住身子。

    他大爷的,绑死了还能挣脱。

    绳子逐渐收紧,崔小宛有些喘不过气。

    她一手拽住绳索,将绳索拉开一段距离,另一只手肘直接往后一撞,直接击中仇天南腰腹。

    而后低了头,一个旋身,从绳套里钻了出来。

    喉咙火辣辣地疼,崔小宛摸着脖颈猛地咳了几声,然后大口喘着气,仇天南趁此机会从窗口蹿出。

    崔小宛执起地上的长剑,往窗口掷去,正好扎中他后腰。

    但仇天南还是强忍着痛,逃了。

    她歇了片刻才缓下来,捡起地上的绳子,一看死结还在,也没有断口。

    不知为何,她脑子里突然浮现三日前在临水城看到的那个猫洞,又想起仇天南略显瘦小的身形。

    不会真有缩骨功吧?

    崔小宛推门出去,找到门口把守的侍卫,见他们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发现有人潜入。

    她再绕着驿馆巡了一圈,果然在东南角找到了一个猫洞,旁边还有几滴血迹。

    下回逮到他还是直接杀了得了。

    账本还在,仇天南不可能只是来取她性命,她要赌一把,赌仇天南还会再来找她。

    第二日,天光破晓。

    崔小宛早早出门,到集市上兜了一圈,买了几个小笼包。

    从她一出门,便感受到背后那道目光,强烈,杀意浓重。

    她刻意绕远了一些,来到一处偏僻的巷子,过了一道拐角后便贴在墙角,留意着巷口的声音。

    脚步声渐渐近了。

    为了迷惑仇天南,崔小宛出门并未带大横刀。她一手摸向腰间匕首,另一手轻轻拿起旁边的一个竹编箩筐。

    她不想与仇天南搏斗太久引起别人注意,能将他一击毙命最好不过。

    等了一会儿,一道人影出现在拐角,崔小宛果断将箩筐兜头罩去,随后拔出匕首刺向面前这人。

    等等,这人身量不对!

    电光火石之间,刀尖生生停在对方胸前。

    崔小宛顿了顿,打量了他一番,总觉得有些眼熟,从这人身上也感受不到任何杀气。

    对方一把将箩筐扯下,面带恼意,“半月未见,你就这么对我?”

    崔小宛定睛一看,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箩筐底下赫然是聂容昭那张眉目如画的俊脸。

    好像还有点委屈。

    作者有话说:

    聂容昭:当时我离死亡只差0.01公分。

    ◉ 第 76 章

    “抱歉, 我不知道是你。”

    聂容昭张了张口,正待再说些什么,崔小宛突然记起后边还跟了个仇天南, 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拉进拐角。

    拐角逼仄, 又堆放了几十个箩筐, 一时之间两人靠得有些近, 手脚都挨到了一起。

    聂容昭低头,一眼看到崔小宛白皙脖颈上一条淤青,顿时蹙了眉,“你脖子怎么了?被谁伤了?”

    “嘘。”

    崔小宛冲他做了个噤声动作, 背靠墙面留意着外头的动静。

    不知是不是错觉, 街上似乎比刚刚热闹许多,一片喧闹, 似乎还有人在打斗。

    聂容昭见崔小宛没搭理他, 伸出一个指头,轻触那道青紫, 面色沉了下来。

    崔小宛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 偏头瞪他, 对上那双清浅的眸子, 忽然想起临行前聂容昭亲她那一下, 一时有些不自在。

    她压低了声音, “别碍着我!我还有要紧事。”

    说完觉得两人贴得太近,一阵脸热,伸手将他往旁一推。

    聂容昭没设防, 一个踉跄直接摔进箩筐堆里, 身后堆得老高的箩筐一个一个砸在他头上, 又往地上滚去。

    他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崔小宛。

    「我不是故意的。」

    崔小宛用口型跟他说了这句,又把注意力放回到巷口。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从巷口传来,崔小宛的手立马摸到腰间,捏住匕首。

    “小郡王,您在这吗?”

    人还没经过拐角,声音先到了,一听便知是青羽。

    崔小宛松了手,转出去一看,青羽正押着仇天南往这边走。

    青羽也看到了崔小宛,顿住脚步,“崔将军,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小郡王看错了。”

    他左右望了望,“我家小郡王呢?”

    “本王在这。”

    聂容昭从一堆箩筐中起来,走出拐角,月白色长袍摔在地上时沾了些许脏污,发丝有点凌乱,也丝毫不掩他一身清贵。

    青羽看看崔小宛,又看看聂容昭,再看看他的衣袍和头发,一个不太好的猜想在心头浮起。

    “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崔小宛摸了摸鼻子,眼睛不由往别处瞥去。

    她刚刚差点把小郡王给杀了,还把他推地上了。

    这反应被青羽看在眼里,就又是另一个意思了。

    他重重叹了口气,摇摇头,突然发现手上还抓了个人,忙拐回正题,“崔将军,这人一直跟着你,还满眼戾气,小郡王怀疑他来者不善,便让我将他捉了来。你认不认识这人?”

    崔小宛随手一指,“他就是仇天南。”

    聂容昭听到这话,又仔细看了一眼仇天南,先前在晸京他收到过探子发回来的画像,这会儿仔细一看才将眼前这个披头散发沾满血污的人对应上。

    “他怎么成乞丐了?”

    仇天南听到这话瞪大了双眼,直盯聂容昭,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从前再怎么落魄,也没人将他认成乞丐,尤其是被殷公公收养后,更是没机会听到这种话。

    青羽偏头看了一眼仇天南,为难道:“我原本是想直接将他拿下的,谁知道他武功不怎么样,身子灵活得有些诡异,每次都能躲过我的擒拿手。”

    “一气之下我就把他揍成了这副模样……头巾也是不小心扯掉的。”

    崔小宛语气淡淡,“哦,我怀疑他有缩骨功。原本昨夜我已经逮到他将他绑起来了,谁知他自己挣脱了绳索,从背后偷袭我。”

    聂容昭垂眸看向崔小宛脖颈那道淤痕,心中猜测这便是仇天南干的,掀起眼皮剜了仇天南一眼。

    崔小宛摸了摸匕首,又问:“你们刚刚打斗之时,有没有人看到。”

    青羽点点头,“有,差不多整条街的人都看到了,还有人起哄吆喝。”

    “……”

    崔小宛挠了挠下巴,打量了一下仇天南,“原本我是想将他除了,以绝后患,这会儿要是将他杀了,还得到衙门去解释一番。”

    “现在杀也行,算我头上。”

    聂容昭睨着仇天南,面色微沉。

    青羽一听急了,“使不得啊小郡王,回头王妃要是知道了可不得扒了我的皮?”

    “要不还是我来吧。”

    “算了,别惹麻烦。”

    崔小宛想了一下,“不知道牛皮绳能不能将他捆住。”

    聂容昭沉吟片刻,“我在书中看过缩骨功,只要头能过,什么洞都能钻,不管是什么材质的绳索,都无法捆住修了缩骨功的人。”

    “那就没办法了。”

    崔小宛说完这话,突然压低身子将腿一扫,直击中仇天南的两条腿。

    只听咔嚓一声,仇天南发出痛哼,身子直接软下去,跪在地面,腿骨竟是折了。

    崔小宛又捏住他的两只手腕,狠狠一掰,这会儿手骨也废掉了。

    青羽在一旁看着,倒抽了一口凉气,看来以往崔将军对小郡王还是手下留情了。

    崔小宛拍拍手上的灰,让青羽到集市买一条牛皮绳回来。

    青羽应了声好,直接将仇天南往旁一丢,转身便走。

    巷子里就剩了崔小宛和聂容昭,以及趴在地上的仇天南。

    聂容昭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瓶子,倒了些药膏出来,轻轻抹在她触目惊心的勒痕上。

    一丝凉意滑过,崔小宛缩了缩脖子,忙从他手上拿过瓶子,自己给自己上药,心道这误会也是时候该解除了。

    她一边涂药,一边含糊道:“那日我不是故意的。”

    “哪日?”

    崔小宛瞥了一眼仇天南,也不方便将许府说出来。

    “密室柜子里的事,我是不小心的。”

    聂容昭怔了怔,眼神有些发直,“那你……”

    “我就蹲下捡个火折子,正想抬头跟你说话来着,谁知道啊……”

    崔小宛一脸无辜,想了一下又补充了几句,“还有,我临行那晚的事你也别放心上,不过是碰了一下嘴巴,这没啥,大家都忘了比较好。”

    聂容昭听了这解释,有些难以接受,脱口便道:“你对我没有半点倾心?”

    崔小宛沉默下来。

    要说没有,那也不是,她做过那梦后,便觉自己有些不对劲。

    但若是承认有……

    她现在可是女扮男装啊!跟小郡王的性向不符,妥妥的算欺骗感情。

    聂容昭见她这反应,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倚在墙面,眼神恹恹,突然变得有气无力。

    仇天南抬头看着这两人,又是瞪大了眼睛。

    他娘的,一对死断袖。

    那个侍卫买个牛皮绳怎么那么慢,能不能别这么折磨他?

    他敛了神色,垂下头,胡子拉渣披头散发的,一下子显得有些沧桑。

    “崔将军,牛皮绳买来了。”

    青羽回到巷子里,手脚麻利,将仇天南捆了个结实,抬眼看崔小宛,“人是送到驿馆?”

    “对。”

    崔小宛将白玉药瓶塞回到聂容昭手上,走在前面带路。

    聂容昭沉默地跟在后头。

    青羽觉出气氛有些不对,一时也不敢问他们,扭头看向仇天南,“他俩怎么了?”

    “别问我,不知道。”

    “原来你会说话?我还以为是个哑巴。”

    “……”

    仇天南眼神阴郁,手臂动了动,手腕处发疼,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骨已经断了,就算挣脱了绳索,也跑不掉。

    他原想将账本夺回来,再去向殷公公邀功的,早知道应该修书一封,先同殷公公禀明此事。这会儿真是孤立无援。

    崔小宛领着两人回了驿馆,将仇天南扔给成九河看守,又把青羽和聂容昭引到自己厢房,将自己在变州那四日的情况都说了,还将账本和认罪书拿给他们过目,也算是回报聂容昭当初送来的那份资料。

    聊完变州的经历,崔小宛又想起一事,“你们怎么会到湛州来?”

    青羽等了半晌,扭头一看,只见小郡王正倚在柱上,看着崔小宛,眼神似乎……有些幽怨?

    嘶,他怎么会想到幽怨这个词?

    “咳。”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两日前小郡王收到消息,说殷沉要离开晸京,一时觉得可疑,便同昭文馆请假,一路跟着殷沉到湛州来的。”

    “殷沉此人直觉敏锐,做事又谨慎,我们也不敢跟得太近,这一不小心就跟丢了。”

    这些小郡王同他说过,不需要瞒着崔将军。

    其实他有些怀疑小郡王来湛州的真实目的,以往派其他人打探消息便好,这回非要自己过来,一定是存了别的心思。

    崔小宛若有所思,“殷沉果然不是回乡探亲。”

    果然?

    青羽一愣,“崔将军远在千里,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我有自己的门路。”

    崔小宛又想了想,排除了殷沉跟仇天南是约在此地见面的可能。要是殷沉知道账本在她身上,怕是要亲自来取了。

    “你们是在哪把人跟丢的?”

    青羽回忆了一下,“我们跟着他到了一家当铺,等了许久,也没见人出来,进去一看,里头就只有掌柜的,问什么都不肯说殷沉在当铺里做了什么。”

    崔小宛点点头,“我知道了。”

    看来殷沉确实不是为了账本而来,那她还能再蛰伏一段时间。

    她对狗皇帝没什么信心,账本交到他手上,就算能查出什么,估计一时半刻也不会将殷沉治罪。

    毕竟狗皇帝在积攒实力,在武力方面,朝中也确实无人能对付得了殷沉。

    青羽无奈地摇了摇头,“还好小郡王此行也不是毫无收获,起码在湛州碰见了崔将军……”

    聂容昭睨了青羽一眼,青羽一句话登时拐了个弯,“知道崔将军此行顺利,我们也就安心了。”

    三人聊完,崔小宛开了门,将青羽和聂容昭送出去,关门回到桌边时,突然发现桌面还放了个白玉瓶子。

    瓶子先前是揣在聂容昭怀里的,瓶身还留有余温。

    作者有话说:

    ◉ 第 77 章

    崔小宛将白玉瓶子收起来, 找到成九河,让他给仇天南喂点迷魂药,拿个麻袋将仇天南装起来。

    成九河点头应好, 又觉得奇怪,“为什么要拿麻袋装着?”

    “这人特殊, 进京之时我不想让太多人看到。”尤其是殷沉。

    成九河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退下去后, 找了碗药给仇天南灌下去,待他昏迷,将他装进麻袋。

    他打量了麻袋许久,还是觉得不太稳妥, 又找驿馆要了个大箱子, 将仇天南装进去了。

    待一行人整装待发,崔小宛来到队伍的末端, 围着马车上那个大箱子转了三圈。

    “怎么又多了个箱子?”

    她记得先前的赈灾银和米粮都已放在变州了。

    成九河凑到崔小宛耳边, “将军,那就是仇天南, 我怕麻袋还是太明显, 给装箱子里了。”

    “……可留了气口?”

    虽说这人对殷沉忠心耿耿, 估计到了晸京受了刑讯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弄死也就罢了, 这样倒还死得静悄悄。

    但若要带着一具尸体上路, 还不如现在就把人扔下。

    “我忘了。”

    成九河摸了摸后脑勺,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在箱子上扎了几个口子。

    崔小宛见状默了默, 也没再说什么, 返回到队首, 跨上马背,等成九河回来后,领着巍军向晸京进发。

    到了晸京已是黄昏,一行人回了军营交接完各项事宜,各回各家。

    崔小宛将大箱子打开,直接扛着大麻袋回了将军府。

    蓝无风等人迎上来,想帮崔小宛拎麻袋,见将军一脸肃然,也不敢再打扰,纷纷退下了。

    到了晚上三更,冰刃敲开崔小宛的窗,翻了进来,见崔小宛穿戴整齐,有些讶异,“崔将军没睡觉?”

    “傍晚睡过了,就等你呢。”

    崔小宛从怀里掏出账本,交到冰刃手上,“这账本我看过了,记录的全是殷沉和贺成叙的交易往来。”

    “另外赈灾银的事我也查清,让贺成叙签了认罪书,明日我会在早朝上呈报此事。”

    冰刃翻了翻账本,“我这就交到圣上手中。”

    说完要走,又被崔小宛叫住。

    “崔将军还有何事?”

    “我还抓了个人,此人是贺成叙的门客,但看起来更像殷沉的爪牙,你们将他带回去,秘密审讯,看能不能审出点什么有用的信息。”

    崔小宛说完,从床榻后拖出一个大麻袋,搁到冰刃跟前。

    “……这么一大坨?要我扛回去?”冰刃有些咋舌。

    崔小宛转了转手腕,“怎么弄回去我不管,我都能抗,你怎么不能?”

    冰刃看看崔小宛略显瘦削的身板,又看看自己,陷入沉默。

    最后他还是将大麻袋吃力地扛上肩头,悄摸摸离开了将军府。

    崔小宛锁了窗,合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还未到五更,就有小厮过来敲门。

    她翻身下床,开了门,拧眉道:“何事?”

    “将军,门口来了几位巍军兵士,说是有要事要找您。”

    崔小宛听罢,抓起大横刀,跟着小厮到门口一看,巍军兵士正是她先前留在变州看守贺府的那几位。

    “怎么回事?”

    其中一位率先开口,“将军,贺大人死了。”

    崔小宛神色微变,这几位兵士就比她晚了几个时辰到晸京,看起来是她前脚刚走,贺成叙后脚就没了。

    “怎么死的?”

    “将军走后第二天早晨,贺府下人发现贺大人的尸体,立马报了官,仵作过来匆忙看过,说是缢死。我等便快马加鞭赶回来禀报将军了。”

    “他们说是自缢,我们也看不懂门道,反正尸体确实是挂在梁上,底下还有椅子倒塌。”

    崔小宛若有所思。

    贺成叙是在她走后那晚出事的,而仇天南也应该是那晚出来的。若仇天南是他放出来的,他还有后招,不至于畏罪自杀。

    仇天南有缩骨功,自己从牢中逃出也不是不可能。

    若他是自己逃出来,得知账本丢失,又不想让贺成叙连累殷沉,最直接的方式便是直接将他杀了。

    “还有一事,仇天南也从狱中逃脱了,不知用的什么法子。”

    眼看已经到了五更上朝的时辰,崔小宛点点头,让他们先回去,然后踱回主屋,换了朝服,又将认罪书拿出来看了看。

    虽说贺成叙已死,这认罪书还是得在文武百官面前呈上去的。

    宣政殿上,崔小宛将贺成叙的罪状一一陈述。

    朝中大臣大多见怪不怪,有一些是见多了官场黑暗,有一小部分对此事也略有耳闻。

    因此都是面色沉静,毫无波澜。

    待崔小宛讲到贺成叙在自己房中缢死时,众人的表情才有了一丝惊诧。

    有几人是知道贺成叙与殷沉有勾结,自己也有点不干净的,听到死讯都开始自危,谁知道贺成叙是怎么死的?

    变州死了个郡守,那就多了个空缺,群臣都开始举荐合适的人选,又是一顿唇枪舌战,据理力争。

    崔小宛听他们说的来回都是那几个理由,也不关心新郡守的人选,索性打开群看看有没有新消息。

    【温如月】小宛,晚上来我香满楼吃饭,半月未见,去的又是变州受灾的地方,估计也饿瘦了。

    【聂灵嫣】我解除禁足了,有我的份吗?

    【佘凤】恭王府要是知道你是到香满楼,还是与小宛一起吃饭,估计又得把你禁足。

    【聂灵嫣】那算了,我还是珍惜自由吧。

    【温如月】小宛呢?

    【崔晚】晚上一定去。

    军营的庶务午时便结束了,崔小宛回去小歇了一下午。

    暮色四合,才换上便服出门。

    到了香满楼,温如月把崔小宛拉到倚兰阁,半开了门,指指里边,“范千来了有一会儿了,看起来似乎不太开心,已经喝了有半壶酒了。”

    桌上的菜似乎也没动过。

    崔小宛算算日期,范千应当是两日前与长公主完婚的,她临行前范千还央她把他也带上,说不准还能延迟婚期,她直接给拒了。

    这模样怕不是被长公主欺负,躲外边来了。

    “换一个雅间吧……”

    给他点空间自己消化一下情绪。

    崔小宛拉着温如月正要走,谁知范千听到了声音,回过头,踉踉跄跄站起身,朝她们作揖,“崔将军,您来了?快请进!”

    “……”

    崔小宛指指范千,回头无奈地看着温如月,“醉成这样,看起来像喝了十壶酒的。”

    既然范千相邀,崔小宛索性也就跟他拼个桌,顺便开解开解他。

    刚一坐下,范千就抱怨上了,一时说长公主压根就没把他当驸马,不让他进主屋,新婚之夜睡的都是客房。

    一时又说长公主看他看得太紧,除了每日点卯,不许随便出门。

    崔小宛有些感慨,低声道:“我早就知道,一旦当了驸马,好日子就到头了。”

    温如月摇摇头,“换作你不会是这个下场,你看长公主先前多待见你。”

    范千原本是趴在桌面,一脸神伤,听到这话又坐了起来,“我不是真的醉,我都听得到的。”

    “哦。”

    崔小宛和温如月同情地看着他。

    “长公主不是不让你出门?你怎么还能到香满楼来?”

    范千坐直身子之后,眼底恢复清明,“我今儿没忍住,跟长公主吵了几句,一气之下出了府,现在有点不敢回去。万一有人找上来,你们就说我已经烂醉如泥了。”

    “叩叩”。

    外头响起敲门声。

    “大小姐,外头来了位姑娘,说是要找范公子。”

    是张立冬的声音。

    范千听到这句,立马将剩下的半壶酒淋到身上,直接趴到桌面。

    不管怎么样,先应付过去再说。

    温如月回头看一眼范千,“什么姑娘,可有报上名姓?”

    “她说她叫湘兰。”

    温如月与崔小宛对视一眼,确实是长公主让人来领人了。

    崔小宛当即拎起范千的后领,将他送到门边,“范公子醉了,你把他扶下去吧。”

    张立冬知道这是未来姑爷,该听他的吩咐,忙点点头,将范千接过手,扶着他下了楼,送到门口。

    魏瑾宜就坐在马车里,听到动静,掀了小帘一看,湘兰已经接过范千,往马车的方向过来了。

    她没看湘兰和范千,眼神挪到香满楼那个店小二身上,见他一瘸一拐进了大堂。

    明明没见着正脸,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魏瑾宜放下小帘,心生疑惑。细细数了一遍自己结交过的人物,确认自己应当不认识一个身份卑微的店小二。

    正好这时湘兰扶着范千上来,将他放到她旁边的座上,她也就收回了思绪。

    魏瑾宜看着范千心里就来气,平日看着温吞乖巧的一个男子,今日竟敢跟她大小声。

    “湘兰,将他挪远一些。”

    一身酒味,也不知是喝了多少。

    “等回了公主府,煮碗醒酒汤给驸马。”

    湘兰应了一声,将范千挪开。

    马车辚辚而去。

    另一边,崔小宛和温如月一边吃东西,一边侃天侃地。

    聊完变州的经历,她们一致认为殷沉不会那么快伏诛,崔小宛的身份也最好先别恢复,一个月后的婚事肯定是照常进行的。

    “皇帝赐婚,帝后肯定要来,到时凤凤一定在。”

    崔小宛点头,“聂灵嫣爱凑热闹,跟你明面上又是手帕交,也一定会来。”

    温如月接过话头,“杜画圣和范千,我们先前就说要送请帖了。”

    她想起什么,突然道:“还有小郡王,连范千都邀请了,不邀他好像有点过不去。”

    “我先前在湛州碰见过他,过程就不细说了,最后似乎是不欢而散。”

    崔小宛有些为难,“而且半个月前才亲过,现在就邀到婚礼上,是不是有点怪?”

    温如月想了一下,觉得她说的也在理。

    “那还是算了。”

    作者有话说:

    小郡王:感觉被孤立了。

    ◉ 第 78 章

    崔小宛与温如月聊了一通, 菜也吃得差不多,一看天色不早,便打算将温如月送回温府。

    到了温府门口, 正好碰见温璧。

    自从上次在香满楼闹事不成,被温治打断腿之后, 温璧在府上已是抬不起头, 那些个小娘子听说此事也纷纷与他断了交, 他现在是人见人嫌。

    温府虽第一时间请郎中替他看了腿,但温老爷下手太重,他一条腿还是废了,须得拄着拐杖才能行走。

    温璧这段时日一直养在府里, 刚把那件事淡忘, 用完晚膳准备出来走动走动,便碰见让他恨得牙痒痒的这两人。

    若不是他们, 自己怎么会落得如此田地?

    再一看, 下马车之时,崔将军直接扶了温如月的手臂, 两人状似亲昵, 恶毒的话直接在喉头滚了滚, 没拦住, 还是说出口了。

    “男未婚女未嫁的, 虽说已经订了婚, 却还是知些廉耻为好,在外头便这般亲热,让别人看来也不知私下里是不是已经鱼水交欢了。温如月, 你多少还是考虑一下温府的名声, 莫让大哥和爹为难。”

    崔小宛松开温如月的手, 也不吭声,径直来到温璧跟前,沉着脸,一步步靠近。

    温璧拄着拐杖,后退几步,“你……你想做什么?我可是你未来妻舅!”

    陪同在旁的两个下人见状也赶忙站到二人中间,伸臂拦了拦。衣袖挡了崔小宛半张脸,温璧瞧着她骇人的眼神,总觉得莫名熟悉,似乎在哪见过。

    “我只认温如月一人,你若对她好,那便是我未来妻舅,若对她不好,当面羞辱,背后嚼舌根,平白污蔑她的清白,我不介意送你去见阎王。”

    崔小宛顿住脚步,没再逼近,“今日便算了,就当是听到狗吠,下次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我就直接把狗烹了。”

    温璧听到这句,身子一颤,差点没站稳,旁边的两个下人扶了一把。

    崔小宛也没再看他,回头跟温如月道了别,目送她进去,随后直接回了将军府。

    温璧被两个下人扶着,眼睛直直盯着地面,然后伸手敲了敲鬓边。

    怎么就想不起来还在哪见过崔将军?

    下人赶忙按住他的手,“大少爷,您怎么了?咱还去云香苑么?”

    温璧被打断了思绪,袖子一甩,拄着拐杖往回走,“不去了,出门便碰见两个煞星,晦气!”

    此时碧清宫内,佘凤却有些心神不宁,一刻钟前,林宫人便来传话,说殷公公有事相谈。

    殷沉以往从未在这个时辰找她,只怕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吩咐。

    今日发生的大事也就只有变州案,难不成与这事有关?

    佘凤戴上披风,屏退宫人,自己去了阴森森的冷宫。

    这条路佘凤已经走过数回,熟悉得很,只不过今日是第一次在暮色四合之后独自走出碧清宫。

    “娘娘来迟了。”

    殷沉已在原地等候多时,回过头来,面上看不出情绪。

    佘凤敛下神色,从容道:“天色昏暗,本宫又担心被人瞧见,便未执宫灯。”

    “不知殷公公这会儿将本宫找来,可有何要事?若是皇上突发兴致,想去碧清宫走一走,那本宫便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娘娘放心,皇上正在于贵妃殿中,无暇顾及其他。”

    殷沉的语气似有些漫不经心,“老奴找娘娘过来,不过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崔将军会去查变州贺成叙一案?娘娘也见过崔将军几回,不妨猜猜他是何目的。”

    听到崔将军三个字,佘凤心里一跳,在袖中掐了一把自己的手指,“朝堂之事,本宫如何知道,变州离这山高路远,殷公公想查,手底下的人哪个不比本宫好用?”

    “至于崔将军,许是到了变州,无意发现案情端倪,顺手查的。本宫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见个几回,哪里就能知晓她什么心思了?就如本宫见了殷公公数回,也不知殷公公真正所谋。”

    “是吗?老奴原以为娘娘是个聪明人,看来先前是看走眼了。”殷沉面无表情,拢了拢袖子,踱出冷宫。

    佘凤长出了口气,摸黑往回走。

    树影婆娑,张牙舞爪,宫道两边的路灯都未点燃,走出这片凄冷的宫殿,才渐渐看到点暖黄的火光。

    快到碧清宫时,远处忽然飘来十几盏灯笼,离近了看,才知是魏临来了。

    殷沉不是说魏临在于贵妃宫中?怎么又到碧清宫来了。

    魏临来到碧清宫大门,便见到佘凤面白如纸,一手拢着披风,冷冷看着他。

    “皇后怎地一人在此?秋夜风凉,一同进去吧。”

    佘凤朝他点点头,跟在他身旁,默不作声。要不是这皇帝太窝囊,处处受殷沉那老太监控制,还包庇他,她也不至于到这田地。

    进了主殿,刚一坐下,林宫人便送来两碗燕窝。

    端到二人跟前时,林宫人腾出右手,绕过其中一碗,将左边的燕窝放到魏临面前,而后才将另一碗放到佘凤手边。

    这动作有些反常。

    她并未嘱咐小厨房做宵夜,刚回来便有现成的,这么巧?

    手边这碗燕窝明显下了药,不然林宫人也不必费那工夫。

    【佘凤】殷沉对我起了杀心。

    【聂灵嫣】发生了什么?我以为他对你放下戒心了。

    【佘凤】他突然问起我对小宛查变州一案怎么看。

    【崔晚】明面上,我跟凤凤也就见过几面,私下里的谈话不曾有,都是在宴中交流的。

    【崔晚】他怎么就问到你头上了?

    【温如月】他不会真猜出我们有一个聊天群的事了吧?

    【聂灵嫣】他怎么可能猜出来,听着怪瘆人。

    佘凤端起燕窝,拿勺子舀着吹了吹,刚要放到嘴边,忽然一阵咳嗽,又将小碗重重搁在桌上。

    魏临也放下碗,关切道:“皇后怎么了?”

    “近日小厨房和御膳房做的吃食都不合胃口,吃完总觉得身体不适,有些想念香满楼的菜点了。”

    佘凤拧了眉,也不等魏临继续问,直接开口说明意图,“臣妾想让温家小姐每日三餐送些吃食过来,不知皇上可否应允?”

    “三餐,是否太过频繁?”

    魏临思索片刻,“宫外的吃食也比不得御膳房。”

    佘凤睨了魏临一眼,垂下眸子,将燕窝小碗推到一边,不说话了。

    魏临见她这模样,心里也有些不快,但又无奈,“朕允了便是。回头朕命人多给些赏赐给温家小姐,皇后可满意?”

    这是几人在群里商讨的结果,让温如月亲手做了将东西送进碧清宫,不让其他人沾手,最安全不过。

    原本佘凤也不想将温如月卷进来,可温如月却说她早被佘凤点过名,在殷沉看来,应该早就是皇后的人了,左右也是躲不过。

    “臣妾多谢皇上。”

    佘凤得了应允,面上神情稍缓,将手边的燕窝往林宫人的方向推了推,“林宫人,那这碗燕窝便赏你了。”

    林宫人神色微变,杵在原地,手抖了一阵,不知是接还是不接。

    他也是服过药的人,只不知服的是哪种,万一与这燕窝里的药与他体内的相融,他岂不是一命呜呼了?

    佘凤扬了声线,“林宫人?怎么不接?”

    这下连魏临也看了过来,目露疑惑,“你在紧张?”

    他看向自己面前那碗,眉头紧蹙,“这燕窝有问题?”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林宫人扑通跪在地上,“奴多谢娘娘赏赐。”

    接着他捧起桌上的燕窝,咕噜咕噜往嘴里倒,嚼都没嚼,全咽了下去。

    若是此时死活不喝,圣上便能觉出不对,到时不管是圣上怪罪还是殷公公惩罚,他都是死路一条。

    不如赌一把,还有一半的机会活下来。

    林宫人喝完立在一旁,暗暗祈祷自己喝的是同一种药。

    佘凤瞟了他一眼,继续同魏临说话。魏临虽打消了疑虑,但还是没再碰那碗燕窝。

    过了一会儿,林宫人额上冒汗,腹部一阵绞痛,他手扒上桌子,身体矮了下去,一脸痛苦。

    旁边的小宫人留意到这一幕,惊呼出声,引得佘凤和魏临都回头一望。

    魏临见他这模样,眼神一凛,看一眼自己手边的燕窝,手一扫,将它摔在地上。

    “果然有毒!”

    小碗碎裂,燕窝撒了一地。

    一屋的宫人都不敢动弹。

    佘凤看着林宫人的反应,心念一动,趁毒还未消散,让太医来瞧一瞧,也许能看出这是什么毒,找出解毒之法。

    她回头对一旁的小宫人道:“去请太医过来。”

    魏临望向佘凤,有些不赞同,“此等弑主恶奴,皇后为何还要请太医?让他自生自灭便好。”

    佘凤摇摇头,“不好,毒是谁下的未可知,若他还有同谋呢?”

    林宫人捂着肚子,闻言瞪大双眼。

    同谋,同谋不就是皇后么?她这戏演得倒好,还传了太医过来,自己此时若是将她供出来,也会被认为是攀咬皇后。

    魏临听了这话,默默颔首,坐在一旁一同等候御医前来。

    不多时,太医匆匆赶到碧清宫。

    小宫人催得急,他以为是皇后或者皇上出了事,到那一看,竟然只是个宫人。

    他蹲下身,替林宫人诊了脉,又让林宫人将舌头吐出一看,而后摇摇头。

    佘凤身子前倾,看向地上还捂着肚子的林宫人,“没救了?”

    “不是,是没什么大事。”

    太医捻着山羊胡,指指林宫人,“不过是吃多了,胀气,喂点催泄的药,到茅房跑几趟便好了。”

    佘凤有点失望,“这样啊,那便有劳太医了。”

    可惜了,还以为能先把林宫人给除掉。

    “这是老臣的份内事。”

    太医说完,让跟在身旁的小药童取了点药丸出来,双指一塞,将药丸送进林宫人口中。

    林宫人听完太医诊断,也早就冷静下来,吃了药丸等了一会儿,果然肚子传来一阵咕咚声,随后匆忙向帝后告退,跑出殿门找茅厕去了。

    “泄了就没事了,老臣告退。”太医领着药童慢吞吞出了碧清宫。

    魏临沉吟片刻,“若不是下毒,为何他方才表情如此惊惶?”

    佘凤只摇了摇头,并未多说什么。

    “明日让皇后在各宫里头挑一个顺眼的,这个宫人还是调去浣衣坊吧。”

    “臣妾谢皇上。”

    佘凤说完站起身,看着魏临。

    魏临也知这是皇后要送客了,缓缓起身,瞥她一眼,被推拒过两三回后,心中也隐隐生了抵触,还是等皇后主动留他时再说。

    送走魏临后,佘凤坐在椅上,盯着地上的碎片出了神,旁边的宫人这才上前来收拾。

    到白天时,佘凤去张淑妃宫里挑了个看起来十分木讷的小宫人,代替林宫人原来的位置。

    小宫人叫孟远,年纪不大,生得白白净净,看起来不太聪明,这不打紧,最重要的是没什么害人的心思。

    孟远在原来的宫里人微言轻,因为识得一些字,便被皇后提到碧清宫当了记录起居注的内官,心里也是一阵欣喜,当下便表了忠心。

    佘凤倒没放在心上,只是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草木皆兵,就连水,也只喝温如月送来的。

    好在殷沉也没有疯癫到直接跑来碧清宫要她的命。

    这夜崔小宛终于等来冰刃,心知是殷沉的案子有了眉目,忙开了窗将人请进来。

    “可查出点什么了?”

    冰刃也没废话,“账本与殷沉的行踪对上了,一切属实。”

    “暗牢里的仇天南对此事也是供认不讳,包括杀害贺成叙一事,全都招了。”

    “仇天南招了?你们怎么做到的?”

    看他那一脸犟样,还以为这是个宁死不屈的,没想到比她抓的那几个贼匪骨头还要软。

    “暗牢有暗牢的手段。我们试过了其他手段,都不见成效,最后将他全身涂满蜂蜜,装进一个翁里。再往里头放些蚂蚁窝……”

    “噫……”

    崔小宛有些听不下去,想到全身密密麻麻爬满蚂蚁的场景,直接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总而言之,若是寻常案件,人证物证俱在,也就直接定罪了,但此人是殷沉,武艺超群,皇上担心一旦撕破脸皮,他会直接弑君。”

    冰刃又道:“皇上让我问问崔将军,如果合十二暗卫和崔将军之力,能否将殷沉拿下?”

    “你们还有十二个人呢?”

    崔小宛只见过冰刃一个。

    冰刃颔首,“我们平时不会出现,都在暗处。”

    崔小宛挠了挠下巴,打量了一眼冰刃,“其他暗卫武艺如何?”

    “与我不相上下。”

    崔小宛回想起那日他扛着仇天南那吃力模样,使劲摇着头。

    这十二人的武力值加起来对上殷沉,有也约等于无。

    冰刃蹙眉,“崔将军与殷沉从未交过手,如何知道打不过?”

    崔小宛睨他一眼,没好气道:“敢情不是你打头阵。你与殷沉那老太监动过手?”

    冰刃摇头。

    “那你如何知道自己打不过他?”

    有些事又不一定要做过才知道。

    冰刃哑口无言,愣了半晌,点点头,“有道理。”

    崔小宛原想直接拒绝,可一想到如今佘凤的处境,又有些心焦。这温如月每日进宫也担了些风险的,殷沉现在是没对佘凤下手,谁知会不会转移目标,先把温如月灭了?

    她话头一转,变了个风向,“要不就让皇上安排个合适的借口让我俩过过招,点到为止那种,我看看我与殷沉差距多大。”

    “我会将此话禀报给皇上。”

    此刻,昭文馆的某个厢房,灯火全熄。

    窗板被木条支起,一方月光投在地面,一室寂然。

    聂容昭坐在桌边,一手杵着下巴,百无聊赖看着黑色瓷瓶在另一手的手指上飞旋。

    忽然瓷瓶一歪,往地上摔去,惊得聂容昭弯了身,在它落地之前接住它。

    青羽在小塌上翻了个身,眼底惺忪,皱着眉看他,“小郡王,您当初去湛州之前我就已经委婉提醒过您了,你俩已经不可能了。”

    聂容昭捏着瓷瓶,看向窗外,今晚的月亮与崔将军临行前那晚一样圆。

    “谁说我是在念她,我是在想其他事。”

    青羽也不理他的狡辩,自顾自继续说,“您看,崔将军心里头已经有了别人,一个月后便同人家成亲了,哪里还肯搭理你。”

    “我没念她。”

    聂容昭深吸了口气,终于回过头看青羽,正想继续反驳,忽然抓到青羽这话的重点。

    「有了别人。」

    崔晚是女儿身,温如月也是女子,她俩就是一对虚鸾假凤,所以崔将军应当还没有倾心之人。

    现在对他无意也不要紧,他总还是有机会的。

    聂容昭蓦地站起身,将箱子里的衣物全翻了出来。

    “小郡王,您做什么?”

    青羽直接坐了起来,困意全无。

    “我去一趟将军府。”

    自崔晚回来,他还没去找过她。

    聂容昭从箱子里挑了几件月白色长袍,在身上比划了两下,“青羽,你觉着哪件好看?”

    青羽面无表情,“小郡王穿哪件都好看。”

    大黑天的,谁留意他穿什么。

    “那你觉着崔将军会喜欢哪件?”

    青羽咚地一声倒在床上,将被子往头上一蒙,假装打起了呼噜。

    聂容昭也不太在意,挑了一件绣了金竹暗纹的披在身上,整理好头发,翻窗而出。

    街上的更夫已敲了三下梆子,聂容昭熟门熟路绕到将军府,刚翻到墙上,就见一个黑衣男子从崔小宛屋子里翻出来,动作看着也是异常熟练。

    莫非崔晚遭了不测?

    他一时着急,正打算上前逮住这个男子,就见崔小宛来到窗边,往外张望两眼,又把窗板关上了。?

    黑衣男子已从另一边离开。

    聂容昭盯着那扇窗,手指不自觉抠着石墙,几缕尘土簌簌落下。

    不行,他要找崔晚问个清楚。

    作者有话说:

    ◉ 第 79 章

    崔小宛拿了钥匙正打算把窗板锁上, 就见窗板被人猛地推开,先是一截月白袖子缩了回去,然后一个白衣人钻了进来。

    “……”

    经过上次, 崔小宛有了点经验,借着月色看清眼前这人的脸, 拧了眉, “小郡王, 你怎么过来了?”

    聂容昭落地之后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比划半天,开不了口。

    要是问出来了,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小心眼?

    “咳。”

    他清了清嗓子, 面上表情有些不自在, “我是来拿药膏的。”

    “哦,那个白玉瓶子是吧?”

    崔小宛走到一个大箱子面前蹲下, 直接将箱盖打开, 紧接着从一堆衣裳底下翻出一个瓶子。

    聂容昭眸光黯淡下去,“你将它压箱底了?”

    “放身上或者搁架子上不是容易摔碎嘛?”

    她看那个瓶身是白玉, 瞧着怪值钱的, 摔了可惜。穷惯了, 看不得好东西被糟蹋。

    聂容昭闻言抬眼看她, 眸光微闪, “算了, 就放你这吧。”

    淦,这人怎么反复无常?

    崔小宛递出去的手悬在半空,深吸了口气, 又收了回去。

    “回京这几日可还安好?”其实他找人留意过军营和将军府, 几人都回禀说并无异常。若不是方才看到个可疑身影, 他就信了。

    “也还好。”

    崔小宛嘴上说得轻松,眉梢却微微下垂。

    危机最大的是佘凤。

    聂容昭铺垫完前面这些,正想询问刚刚那男子是什么人,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将军,您可睡下了?”

    是蓝无风的声音。

    崔小宛左右看了一下屋内陈设,拉着聂容昭到窗前,打开窗板把人推了出去。

    猝不及防的聂容昭怔了一瞬,再转过身,发现窗板也啪地一声关上了。

    回想起刚刚听到的那个声音,他也记起了声音的主人。他都快忘了将军府里还有五个妖里妖气的男子随时准备勾引崔晚。

    这么晚了,还跑到这来,也不知打的什么算盘。

    聂容昭轻嗤一声,黑沉着脸,双手抱臂,倚在墙边等着。

    此时崔小宛已开了门,并未让蓝无风进去,杵着身子挡在门口,淡淡看他一眼,“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蓝无风眼睛往屋里瞟了瞟,“将军,方才是什么动静?”

    她将一条手臂支在门框上,“刚发现窗子没关,顺手关上了,怎么了?”

    “是将军自己关的窗便好。”

    蓝无风松了口气,“方才我们五人睡得好好的,突然听到屋顶有人走动,便悄悄推门出去,将军猜怎么着?”

    崔小宛面上不耐,敲了敲门框,“直接说重点,你的副业是说书吗?”

    “我们五人抓了两个黑衣人,还未来得及绑上,他们就自尽了。我们便想着四处巡逻一番,顺道过来同将军禀报一声。”

    崔小宛蹙了眉,“黑衣人?什么样的黑衣人?”

    蓝无风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他们的特征,“就……长得挺普通的两个黑衣人。我听他们那动静似乎是在一间间找人。”

    “一间间找?当逛菜市场呢?”

    “他们进去之前是放了迷魂烟的,还好我们当中有人懂这个,不然也得中招。”

    崔小宛赶忙让蓝无风带路,来到南边厢房,两具尸体前,乍一看这两人面目确实十分普通,看过即忘。

    再捡起他们旁边的迷烟一看,与那日仇天南落下的那支一模一样。

    是殷沉的人。

    他们在南边厢房找什么人?

    崔小宛绕着这两具尸体转了一圈,回头吩咐蓝无风处理干净,别吓着府里的丫鬟小厮。

    蓝无风领命,把尸首拖下去了。

    是在找许奉天吗?

    经过变州一案,殷沉终于将这事怀疑到她头上来了。

    还好许奉天已经被她安置在苦水巷的老宅里,还有张婶子看着。

    又或者,是在找仇天南?

    想必他也已经发现自己联系不上仇天南了。

    崔小宛边想边往回走,到了自己房中,将门关上,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哦,小郡王还在屋外。

    崔小宛开窗,左右看了看,没见着他的踪影,寻思他应该等得太久,先走了。

    正要关窗,忽然看到底下一团白影。

    只见聂容昭坐在墙角边上,长睫垂下,呼吸均匀,看起来睡得正香。

    “小郡王。”

    崔小宛轻声喊了一句,见他没反应,直接回屋拿了一件外袍,轻轻披到他身上。

    服了,这种环境都能睡得着。

    她手托下巴,支在窗框上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拿手指拨了一下他的睫毛。

    聂容昭蹙了蹙眉,却只换了个姿势,将外袍抱在怀里继续睡,也不嫌地面硌得慌。

    崔小宛也觉着眼睛一片酸涩,将窗板放下后,打了个哈欠,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了。

    第二早,天大亮,聂容昭抱着衣袍醒过来,看见面前一大丛灌木,怔了怔,这才想起自己在哪。

    这几日,他白天要上课,晚上还失眠,昨夜太累,等在崔晚窗边,竟直接睡了过去。

    怀中的衣袍还有股熟悉的馨香,聂容昭将它攥在手中,打算还回去,伸手一推窗板才知,里头已经落了锁,崔晚早就上朝去了。

    他拿着衣袍跨过灌木丛,刚想往围墙边上走,突然从斜里闪出一人,拦在他跟前。

    “小毛贼,偷的什么……聂小郡王?”

    蓝无风因着昨晚那事,起了警惕心,白日里也四下巡逻,刚巧让他见着一人正在将军屋后推窗。

    眼看这人要跑,他这才冲出来,没想到打眼一看,竟是小郡王。

    蓝无风看看聂容昭的脸,再看看他手中的衣袍,似乎明白了什么,一声不吭,往旁边让了道。

    果然,崔将军还是喜欢聂小郡王这样的,他们五个人加一起都比不过。

    聂容昭想起昨晚便是这人打断他与崔晚的谈话,还将人叫走了,面上有些不快,垮着个脸在蓝无风的注视下,若无其事翻了墙。

    蓝无风看着他的背影直摇头,这情况到底要不要回禀给长公主?

    算了,长公主听了只会怪他们办事不力,一个崔将军都拴不住,还是睁只眼闭只眼吧。跟小桃待久了之后,他学会了混日子。

    昭文馆,某个厢房里,青羽从看到聂容昭带回来一件衣袍开始,便频频望去,几次欲言又止,又歇下气来。

    这目光太明显,惹得聂容昭蹙眉望了回去。

    “有话直说。”

    青羽一副豁出去了的模样,“那属下就直说了,偷人衣袍不是君子行径。”

    聂容昭睨他一眼,“这外袍是她给的。”

    为何要给?

    藕断丝连?

    这一瞬间青羽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甚至脑补完小郡王昨夜去将军府是做了何事,随后一脸痛心,“勾搭有妇之夫也不是君子行径。这崔晚真是个朝秦暮楚的,有了温家小姐还要招惹您。”

    这还不如偷衣袍呢。

    “……”

    聂容昭将衣袍叠好放到枕边,“以后再同你解释。”

    崔晚的女子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

    想到这外袍是崔晚亲手给披上的,他嘴角微微勾起,旋即想起昨夜看到的男子身影,又耷拉下去了。

    那人到底是谁?

    聂容昭想知道,一时却也不想再去将军府问她。

    万一她突然记起自己还有一件衣袍在自己手上,要他还回去怎么办?

    崔小宛脑子里占着别的东西,已将披衣袍的事忘到脑后了,再加上她自己也不计较多一件少一件衣裳,心里只念着找机会试探殷沉武艺一事。

    又过了几日,冰刃才将狗皇帝的消息带回给她,说是考虑了许久,近日实在寻不到由头。

    等崔将军成亲当日,他会找机会让他俩比试。

    崔小宛听完点点头,面上没什么异议,将消息发到了群里。

    【聂灵嫣】就还是得成亲呗。

    【聂灵嫣】要我眼睁睁看着昔日旧爱踏入礼堂,太残忍了。

    【崔晚】我摸索一下怎么踢人出群。

    【聂灵嫣】你无情!

    【温如月】其实成不成亲的倒无所谓,就不知道凤凤那边能不能撑得住。

    【佘凤】能,有月月就能,我现在其实挺安全,只要不用宫里的吃食就没事。

    【佘凤】殷沉现在最该头疼的是变州的事,而不是解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后。

    【崔晚】那就好。

    几人在掰着指头等成亲的日子,聂容昭也格外留意日期。

    待吉日临近了,他才发现一件事——他还未收到请帖。

    手底下的人已同他禀报了,这两日,将军府里派出数封请帖,朝中大臣人手一份,就连与崔晚有过龃龉的于丞相都收到了。

    独独漏了他的。

    青羽刚从恭王府办事回来,一脚还未往屋里踏,便被聂容昭一把拽了进去。

    “青羽,恭王府可有收到请帖?”

    许是崔晚避嫌,不想在皇帝面前与恭王府有太多牵扯。

    “您说的是崔将军的请帖?看起来是有的,黑玉刚同我说了,郡主正在挑衣裳,试金银珠钗,他有些担心郡主对崔将军还余情未了,在喜堂上失仪,已经让翠柳劝着了。”

    青羽面有忧色,“崔将军真是害人不浅呐,与郡主有过那样一段前尘往事还敢将请帖往府上寄。”

    他说完这句,就见聂容昭眼神一凛,直直盯着他。

    “你将本王请帖藏起来了?”

    “没,属下冤枉……”

    聂容昭松开青羽,在桌边坐下了,“她为何没给我请帖?”

    “属下猜他是不敢面对您。”

    谁会将临近婚期私会之人邀到喜堂上来?

    聂容昭听了这话,眼神暗下来。

    莫非还是与那名黑衣男子有关?

    “你去将军府问问本王那封何时寄来。”

    “……是。”

    哪有主动问人要请柬的??

    作者有话说:

    ◉ 第 80 章

    将军府张灯结彩, 花团锦簇,红色灯笼跟金色穗子相映,一派喜庆。

    对面的温府也是同样景象。

    青羽在将军府门口徘徊了一盏茶的时间, 看到满目红艳,已经开始替小郡王心酸。

    他实在是想不通小郡王为何执意要来, 人不邀请他, 他还巴巴问人要请柬, 到时看到别人在喜堂上琴瑟和鸣,自己不更伤心么?

    他往将军府大门走几步,又顿住,调转了方向。

    要不还是算了。

    正当青羽准备离开, 身后大门吱呀一响, 崔小宛从里边出来,身后跟了个小桃。

    崔小宛将青羽叫住, 开门见山, “可是小郡王有事找我?”

    青羽在这徘徊许久,门口护卫也留意了他许久, 在小桃进府门的时候便让她到主屋找崔小宛禀报了一声。

    这下青羽只好退回来, 压低了声音, “小郡王让我前来问一句, 为何他还未收到将军大婚的请帖。”

    “……真是小郡王让你来的?”

    崔小宛拧了眉, 也不知聂容昭什么心思, 总不会是在湛州跟她不欢而散,前些日子又被晾在屋外,心中不快, 想来闹一闹她的喜堂吧?

    青羽似也看出崔小宛心中所想, 咳嗽一声, 解释道:“崔将军,您先前明明与我家小郡王交好,这大婚之日喜帖都没送去一张,小郡王多没面子,这般遮遮掩掩,旁人看了又该如何想?”

    他自己这话说完,也觉得崔将军此举太过欲盖弥彰,不妥,实在不妥。

    “什么遮遮掩掩?”

    崔小宛想起两次意外,脱口而出。她记得青羽在许府撞见过一次,还指不定在心里怎么想他们。

    青羽连忙改口,“崔将军,于丞相你都邀过来了,这小郡王该是有多不受待见才会被落下……”

    “行吧,”崔小宛回想起于丞相父子的丑恶嘴脸,伸手挠挠下巴,又抬眼看青羽,“你说得也有道理。”

    她说完这话,回头嘱咐小桃回屋准备一张请帖交给青羽。

    小桃却杵在原地没动。

    “将军,请帖已用完了,一张都不剩。”

    崔小宛眉头蹙了蹙,“请帖这种东西,怎地不多备几张?”

    “将军,是您说的,嫁娶之礼一切从简,不要铺张浪费,就连门口这些灯笼都是温老爷看不过眼着人拿了十几个过来的。”

    小桃双手叉腰,叹了口气,“采买之时,这请帖数目是算得精准,邀多少人就买多少张,这会儿是一张都寻不出来。明日就是大喜之日,这会儿五福坊早都闭市了。”

    青羽撇着嘴,算这么精准,敢情就只故意漏了小郡王那封呗。

    崔小宛双手抱臂,沉吟片刻。

    其实聂容昭要想进将军府,也不会有人拦他,但刚刚青羽提到了面子的问题。

    “算了,另外给他做一张就是。”

    崔小宛领着青羽进去,让小桃找了一张剪囍字剩的红纸,拿大横刀裁成合适的尺寸,提笔顿了顿,“青羽,我字丑,你来。

    “……”

    青羽接过毛笔,硬着头皮在上边写下请柬致辞。

    崔小宛等他写完,接过手将墨迹吹干,拿远了一看,半眯了眼,“看起来是不是有点寒碜?”

    青羽在旁默不作声,那何止是一点,温治要是看到了怕不是直接撅过去。

    小桃也看着这张简朴的请柬,沉思许久,忽然眸光一闪,“我知道了!将军,缺点装饰。之前那些不都描了金边?不过咱们金粉也用光了,不如……”

    她似乎想到什么,急匆匆跑到庭院,又匆匆赶回来,手上拿了朵木槿,贴在红色的请柬上,倒也和谐。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扎眼了。”

    崔小宛将木槿还给小桃,直接拿黑墨水描了个好看点的边框上去,乍一看也很像一回事。

    “就这样吧。”

    请帖这种东西,有就行,她不想折腾了。

    小桃闻言,将东西递到青羽手上,拍拍手,将工具全搬回仓库了。

    青羽接过来,心里五味杂陈。

    将军府的人都好敷衍啊……

    他回到昭文馆,见聂容昭正坐在桌边看书,便打算悄悄退出去,等他想好说辞再回来。

    “崔将军怎么说?”

    聂容昭早就听到动静,他将手中书卷放下,回头见青羽又退回房门口,眉梢微扬,“这是碰壁了?”

    “没碰壁。”

    青羽犹豫了一下,斟酌着词句,“崔将军特地给你准备了一封请柬,与其他人都不太相同。”

    “当真?”聂容昭站起身,饶有兴致踱到他跟前,“拿出来瞧瞧。”

    青羽磨磨蹭蹭将请柬拿了出来,等了片刻。

    “这不是你的字迹么?”声音稍冷。

    “字虽然是属下写的,但请柬真是崔将军准备的,您看,纸是他亲自裁的,边也是他亲手描的。他说他字丑,便让属下代笔了。”

    聂容昭眸色淡淡,将东西收回怀里,过了一会儿面色又缓和下来,“罢了。”

    起码这制式的请帖也只他一人有。

    青羽松了口气,心里暗道小郡王可真是好打发。

    第二日,将军府门前宾客络绎不绝,好些大臣已经到了,崔小宛军中几个将士也结伴前来。

    聂容昭领了青羽过来,刚把贺礼交给门口的家丁,就见杜行之从马车上下来,着一身华服,气质卓然。

    只是视线再往上一挪,就只看到一脸郁色。

    在这大喜的日子,将军府门口的宾客都有说有笑,只杜行之是这表情,尤为显眼。

    聂容昭正好与他在门口碰见,便一道进去了,走上回廊时,聂容昭忍不住开口问道:“杜师兄为何怏怏不悦?”

    杜行之听到这话,心中郁气更甚,原想加快脚步,回头一瞥聂容昭,又顿住了。

    “小郡王不也一样?”

    “怎么可能。”聂容昭偏头看青羽。

    青羽点点头,低声道:“小郡王,杜公子说得没错,您现在的表情与杜公子差不了多少。”

    聂容昭睨他一眼,“你别诓我,我明明还在笑。”

    青羽欲言又止,“小郡王,您这眉尾耷拉的,笑着看起来似乎更可怜……”

    杜行之投来同情的眼神,同是天涯沦落人,二人一道进了喜堂,连宴席都坐在一桌。

    外边一阵鞭炮声起,新娘子从这个宅子抬到对面宅子,也不过十几步的距离。

    温如月被喜娘从门口一路扶到喜堂,与喜堂正中的崔小宛并肩而立,隔着却扇相视一笑,看上去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席上的杜行之眼神一黯,自己先举杯喝了口闷酒。

    【温如月】快些拜天地吧,我要饿疯了,早上想吃点东西填肚子,喜娘不肯。

    【崔晚】这也不是我说了算,你问凤凤能不能催催礼官。

    【佘凤】吉时都是他们算好的,我问了也没用。

    【聂灵嫣】还是坐底下舒服,这个芙蓉虾挺好吃的。

    【温如月】好想打人哦。

    【聂灵嫣】不得了,月月会打人了。

    佘凤坐在高位,身边的魏临时不时找她说话,在外人眼中看来也是帝后和睦。

    “这二人看起来是郎才女貌,皇后觉得如何?”

    佘凤端庄一笑,“皇上英明,这二人当真是佳偶天成,也难怪皇上要为她们赐婚。”

    魏临见她笑得明艳,心神一动,正想拉过她的手,却不料对方拢了一下鬓边发丝,刚好与他的手错开了。

    而此时,礼官高声唱道:“一拜帝后——”

    【温如月】终于开始了。

    【聂灵嫣】在宿舍时还以为要参加你们的婚礼得天南地北跑三趟。

    【聂灵嫣】现在可好,一个已经当皇后了,另外两个结的还是同一场。

    【佘凤】受你们这一拜会不会折寿?

    “二拜高堂——”

    温如月原身的母亲已死,先前崔晚对外又是个无父无母的乞儿,座上只有温治一人。

    “夫妻对拜——”

    崔小宛和温如月互相敷衍地鞠了个躬。

    礼成之后,温如月被领进新房,正好从杜行之身边经过。

    杜行之垂下眼眸,灌下第三杯酒,手捏着杯子,青筋泛起。

    事已至此,无法转圜了。

    宴席进行到一半,原该到了闹洞房的环节,谁料魏临突然开了口,“护国大将军成亲,哪里还能同寻常百姓一般,到婚房闹一闹便完事?”

    来了,这便是冰刃说的试探殷沉武艺的时机。

    崔小宛笑了笑,“看来皇上是想为难微臣。”

    魏临摇摇头,“对你来说不算难事,今日宾客之中也有不少武将,崔将军与他们比试比试拳脚,赢了才能去见新娘子。”

    话音刚落,便有群臣附和,崔小宛“勉为其难”应承下来。

    众人从喜堂挪到开阔的庭院,围成个圈,中间空出一块地,便是留给崔将军的。

    整个喜堂空了下来,除了几个家丁丫鬟,还有杜行之和聂容昭,外加一个青羽,一个小厮。

    杜行之已经醉眼朦胧了,拿了个杯子跟聂容昭碰了一下,一饮而尽,“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答应她。”

    什么试菜,不过是为了崔将军接近他罢了。而他却慢慢陷了进去。

    “答应什么?”

    聂容昭在杜行之旁边也喝不少,看起来不是很清醒。

    “没什么。”

    杜行之摆摆手,突然目露担忧,“温家大小姐是个好姑娘,崔将军这朝三暮四的,迟早会负了她。”

    聂容昭听到这话,拽过杜行之衣袖,“你不要胡乱构陷,崔将军不是这种人。”

    话虽这么说,脑子里却又浮现那晚黑衣男子的身影。

    他松开杜行之,话说得没底气,“定是有什么误会。青羽你说是不是?”

    青羽没答,他酒量浅,刚刚被醉酒的聂容昭拉着一起喝了好几杯,这会儿也是醉醺醺,看什么都是重影。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0点之后发(不要等!会很晚!)

    ◉ 第 81 章

    “哪有什么误会, ”杜行之拿起桌上的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突然看向聂容昭, “你又是为何喝那么多久?”

    聂容昭摇摇头,趴在桌面, “就是感觉心里空空的, 不好受。”

    杜行之听到这话, 深有同感,拉着他掏心掏肺又说了一堆。只不过杜行之没说自己喜欢的是哪家姑娘,聂容昭也没再提崔将军半句。

    说到后来二人揽着肩,互相给对方斟酒, 俨然一对无话不谈的好兄弟。

    此时, 庭院里,崔小宛已经将杨副将等人放倒。

    这些人都给面子, 没使出全力。

    虽然他们使出全力也不是崔小宛的对手。

    崔小宛将最后一人掀翻在地, 仰头看向主座,“皇上, 比试过了, 臣也都赢了, 该放臣回去了吧?”

    “这些都是你手下的将士, 武艺也都在你之下, 朕看了着实不过瘾。”

    魏临淡淡一笑, 瞥了眼崔小宛,又看向殷沉,“朕还从未见过崔将军与殷公公比斗, 殷公公, 你可愿让朕开开眼?”

    殷沉扯了扯嘴角, “皇上吩咐,老奴岂敢不遵。”

    魏临微微颔首,“那崔将军就与殷公公比试一场,不论输赢,都放你回去洞房,如何?”

    【佘凤】你小心些,我担心他借机对你下重手。

    【崔晚】嗯。

    崔小宛皱眉道:“听闻殷公公武艺了得,微臣怕一个不小心,红事就变白事了。”

    魏临手指在木椅扶手上轻点几下,语气淡淡,“殷公公,只比拳脚,点到即止。”

    殷沉往前几步,来到崔小宛跟前,“老奴也是知分寸的,崔将军尽管放心。”

    “那便请吧。”

    崔小宛上前,冲殷公公抱拳行礼,武斗一触即发。

    围观众臣皆伸长了脖子,他们也是第一次见殷公公动武。

    崔小宛率先攻击,以手作刀,劈向殷沉要害,殷沉轻飘飘抬手,看着没什么力气,却将她的攻击一一挡下了。

    旁的人乍一看,还以为是崔将军承让。

    崔小宛后退两步,心下惊疑不定。

    她知道殷公公强,但没想到是这个境界,几次她瞅着对方露出空门,一掌下去,却发现压根伤不到他分毫,对方全身上下跟围了个金钟罩似的,比石头还坚固。

    这还怎么打?

    殷沉双手拢在身前,“方才宴席上,崔将军没吃饱?”

    话音刚落,他上前几步,手上掌法飞快,如鬼魅般袭来。

    崔小宛旋身躲过这一攻击,以攻为守,手肘撞向身后。这一下总算有了打到肉的实感。

    殷沉闷哼一声,眼神冷下来。

    原来他这功法也有短处,防御时无法攻击,攻击时,防御也失了效果。

    崔小宛刚看出这一点,就见殷沉再度向她袭来,动作比方才还要快,她身子一矮,也没能躲过,抬手硬生生接下这一掌。

    喉头觉出一丝腥甜,崔小宛忍住没吐出来,将血咽了下去。

    “殷公公果然好武艺,崔某甘拜下风。”

    【佘凤】你脸色不对,有没有事?

    【崔晚】还好,这种场合他不敢乱来,我觉得他应该没下死手。

    【崔晚】刚刚那一下他要是用了全力,我可能就没了。

    【温如月】那没人打得过他了?

    【聂灵嫣】别搞正人君子那套了,我倾向于下毒。

    【佘凤】我倒是想对他下毒,可他心眼子也太多了,自己的吃食还有两三个小宫人替他试毒,比狗皇帝还讲究。

    崔小宛看到这若有所思。

    有没有一种毒是旁人吃了没事,只作用在殷沉身上的?

    成九河拿手在她跟前晃了晃。

    “将军,比试完了,怎么还不回去陪将军夫人?”

    崔小宛捏了捏被震得发麻的手腕,遥遥看向魏临身旁的殷沉,“我怕我走了你们不尽兴。”

    这一场比试过后,天色也不早,帝后先回了宫,剩下的宾客也都各自散去。

    崔小宛正想去看看温如月,小桃突然凑到她跟前,说喜堂还有几人,喝得烂醉如泥,叫都叫不醒。

    “什么人?”

    崔小宛边问边往喜堂的方向走。

    “其中两个是恭王府的小郡王和他的侍卫,另外两个以往没见过,不认识。”

    崔小宛回想了一下,跟聂容昭坐在一处的,好像是杜行之。

    匆匆赶到那一看,四个人里喝倒了三个,都在桌上趴着,剩下一个瘦弱的小厮在那坐着,有些不知所措。

    她上前一手一个,将其中挨在一起的两人从桌上揪起来,一看果然是聂容昭和杜行之,剩下那个应该就是青羽了。

    “喝成这样,怎么回事?”

    小厮摇摇头,“他们说了许多醉话,小的在旁没听明白。”

    就是听明白了,也不可能往外说。

    崔小宛指指青羽,“那他呢?”

    “他是被聂小郡王灌的酒,没几杯就倒了。”

    崔小宛将手上两个扔回座上,不耐地看着烂醉的三人,又转向小厮,“宴席已经散了。”

    “我们这就走了,多谢将军款待。”

    小厮说罢,搬起杜行之的一条胳膊搁在自己肩上,然后,十分吃力地拖着人往喜堂大门走。

    崔小宛正看着聂容昭和青羽感到头疼,就听到身后传来“咚”地一声响。

    回头一看,瘦弱小厮拖着杜行之被绊倒在喜堂门前。

    “……”

    崔小宛深吸了口气,“小桃,给他们四人安排两个厢房。”

    小桃当即拉着阿莲去西厢收拾了两个厢房,又喊了个家丁照看聂容昭和青羽。

    崔小宛看着她安排完这些,踱回主屋。

    温如月吃了些东西,已有些困了,靠在床边,等了许久,见崔小宛回来,打了个哈欠。

    【温如月】凤凤回去很久了,宴席早都散了,你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吗?

    【崔晚】聂容昭和杜行之喝得烂醉,我找人给他们安排了厢房了。

    【温如月】他们平时都挺能喝的,这回醉成这样,得是喝了多少?

    【崔晚】据小桃说,这回婚宴上的酒有一半是他们解决的。

    【崔晚】我原本想留点自己试试的……

    【温如月】你就算了,回头我给你酿点低度数的酒让你喝着玩。

    两人换了寝衣,并排躺在大床上,一人对着一个聊天面板聊了半宿。

    到了后半夜,温如月终于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了。

    崔小宛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又换了身衣服踱出主屋,准备去西厢看看那三人。

    杜行之还好,身边有个小厮伺候着。

    聂容昭和青羽两人都不省人事,万一半夜想吐,吐身上床上还是好的,别把自己噎死了。

    就怕府里家丁粗心,看不住他们。

    崔小宛先是到杜行之房里看了看,小厮守在一旁,丝毫不敢懈怠,一切正常。

    她退了出来,往旁边那间走去,刚到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电钻声。

    崔小宛愣了愣,推门一看,府里的家丁正趴在桌上,那电钻声正是他鼻子里发出的鼾声。

    她皱眉看了家丁一会儿,得亏屋里另外两人都已经酩酊大醉,不然估计得从床上跳起来打他了,也不知与他同屋的家丁平日睡不睡得着。

    再往里一看,青羽在小塌上四仰八叉,身上搭了一层薄被。

    聂容昭平躺在床上,睡相十分安分,就是被子掉了一地,只留了个被角被他抓在手上。

    秋季转凉,夜里更是寒风呼啸,这样睡着怕是要染上风寒。

    崔小宛再回头看一眼家丁,有些没好气。

    她走到床榻边上,将被子捡起,胡乱堆在聂容昭身上,正打算把家丁叫醒,换一个人来照顾他们,刚一转身,手就被拉住了。

    聂容昭半睁着眼,瞬也不瞬盯着崔小宛。

    二人对视片刻,聂容昭抿了抿唇,“青羽,你怎么变好看了,跟崔将军长得一模一样?”

    得,这还没醒酒。

    小塌上的青羽似乎是在睡梦中听到小郡王的声音,翻了个身,嘴上嘟囔,“属下这就来救小郡王……”

    电钻声停下来了。

    家丁被说话声吵醒,猛地坐起身,定睛一看,将军不知何时进了厢房。

    “将……将军,小的实在太困,不小心睡着了……”

    崔小宛略一颔首,“没事,今日婚宴你们也都忙一天,回去换个人过来就是。”

    家丁点点头,正打算撤出去,忽然听到床上的聂容昭又说了句话。

    “青羽,既然你顶着崔将军的脸,那便来说说,崔将军怎么就对我没意思?”

    家丁僵硬地回头看一眼崔小宛,又把头转了回去。

    崔小宛叹一口气,“算了,也别找其他人过来了,先回去休息吧。”

    家丁得了令,飞也似地逃了。

    崔小宛将聂容昭的手掰开,俯下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聂容昭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笃定道:“长得像崔将军的青羽。”

    崔小宛翻了个白眼。

    聂容昭借着醉意,撑起上半身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又乖乖躺下去了。

    崔小宛怔了片刻,揪起他的衣领,“淦,你给我装醉是不是?”

    哪有人醉得那么离谱,把她当成青羽还能亲她脸?崔小宛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就是装的。

    聂容昭由着崔小宛将他从床上揪起来,身体东倒西歪,“我是真醉,刚醒。”

    崔小宛多少能猜出他将自己灌得烂醉的原因。

    她拿了个枕头垫在他腰后,自己拉了张小圆凳到床边坐下来,语重心长。

    “小郡王,我们这样是不对的,我已经成亲了。虽然外头都在传我几天换一个女人,还有人在传我府里养着五个小白脸,但那都是以讹传讹,道听途说……”

    聂容昭嘴角耷拉下来,“五个小白脸是真的。”

    崔小宛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那几个是杂役。”

    聂容昭抿着唇,长睫微垂,默不作声。

    崔小宛继续道:“总之,我不会做对不起温如月的事,小郡王也……”

    “我那晚看到一个黑衣男子从你主屋翻窗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 第 82 章

    崔小宛一听这话便知是他说的是谁, 也猜到他应该是第二次夜访将军府时看到冰刃的。

    因为那晚聂容昭的表现便有些奇怪。

    她起身往门口去。

    聂容昭见状坐直起身,眼梢微垂,“你要去哪?你若不想说我便不问了。”

    崔小宛开门张望了一下, 甚至连屋顶都检查了一遍,确保没其他人在, 这才回屋关门。

    杜行之的厢房与这中间隔了两三间客房, 应该是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她回到床榻边, 将小圆凳拉近了一些。

    “你帮过我不少,我也不瞒你,那人是皇上的暗卫,先前我将许奉天与殷沉的书信呈给皇上后, 皇上便派他与我传话。”

    “我在朝中没其他助力, 要查殷沉,要扳倒他, 只能借一下皇上的势。”虽然皇上也有些力不从心。

    就算之后是想名正言顺暗杀殷沉, 也需要跟皇上通个气,毕竟刺杀宫中宦官也是大罪。

    崔小宛没跟他说的是, 自己之后要翻案, 要恢复女子身份, 最好也刷一下狗皇帝的信任, 证明一下自己的用处, 免得魏临到时觉得她欺君, 直接让她下狱。

    聂容昭面色稍缓,“所以……”

    “所以你一天到晚在想的什么?以为我跟一个男子私会?我平时没有公务不要办事的吗?”

    崔小宛白他一眼,双手抱臂, “你之前不也大半夜进我主屋找我?”

    聂容昭闻言垂眸, 他对她是有其他心思的, 拿他举例也不合适。

    崔小宛盯着他半晌,似乎看出他这沉默代表的含义,犹豫片刻又道:“我与小郡王的想象有着天差地别,小郡王何必将精力浪费在我身上。”

    “你怎知我对你是何看法?”

    烛火明明灭灭,灯油劈啪作响。二人都默了默,一室寂然。

    崔小宛摆摆手,“别管什么看法了,你有这时间不如在昭文馆多留意留意,指不定还能找到称心的……”

    聂容昭顿了顿,恍然大悟,忽然有些哭笑不得。他拿手握拳在额上抵了片刻,又抬眸看她,“你说的天差地别,可是指女子身份?”

    崔小宛一怔,“你知道?”

    聂容昭眸中含笑,似乎还有几分醉意,“原来崔将军以为我有断袖之癖。”

    是他之前糊涂,把这茬忘了,若是崔将军因此不肯面对他,也在情理之中。

    崔小宛斜眼看他,也知这段时日闹了大乌龙。

    不过这话他是怎么用这么开心的语气说出口的?

    “你何时知道我是女子?”

    聂容昭长睫微垂,“丰收宴那晚……”

    只说了几个字。

    丰收宴?

    宴上她中了江书的帐中欢,还跟聂容昭单独待了许久。

    莫非那晚真的发生了什么?

    崔小宛面上惊疑不定。

    不对,如果真跟他翻云覆雨了,她醒后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想到这,她半眯了眼,睨向聂容昭,“你是如何发现的?”

    聂容昭看向别处,“本王只是不小心碰到了。”

    “碰到什么?”

    聂容昭没答,眼神在崔小宛胸前停留一瞬,又迅速挪开了。

    崔小宛深吸了口气,手指微动,“那时你就知道了,然后隐瞒至今?”

    “我担心你对我狠下杀手。”

    杜行之的厢房内,小厮正坐在桌边昏昏欲睡,头刚一点下来,就听到一阵惨叫。

    听声音,好似宴席上与他家公子拼酒的小郡王。

    发生什么事了?将军府里遭了贼?

    他犹豫了一会儿,将厢房的门轻轻打开一条缝,伸了个脑袋出去张望。

    没过多久,便见崔将军从小郡王的厢房出来,还拍了拍手上的灰。

    崔小宛似有所感,回过头看他一眼,一脸从容,“莫慌,没什么大事,快回去照顾你家公子。”

    “哦。”

    小厮点点头,将脑袋缩回去了。

    崔小宛没想到自己这一折腾就到了五更天,只得再回主屋换身朝服,准备上朝。

    因为温如月还熟睡着,她只得轻轻推门,蹑手蹑脚进去,燃起一小盏油灯,将朝服翻出来。

    没想到刚把朝服换上,就觉着心口灼灼,崔小宛忙扶着屏风架,呕出一口血来。

    这动静将温如月吵醒过来。

    温如月披衣往外走了几步,见崔小宛指缝渗出血来,脸色微变,“这是怎么回事?”

    崔小宛摇摇头,运气调息,面色缓和下来,“昨天跟殷公公对的那一掌伤到了内腑,养一养就好了。”

    温如月忧心忡忡,“你最好是养一养就好了。”

    崔小宛擦去嘴角的血,将手放到水盆中洗净,“养个十天半个月吧。”

    习武之人,这点伤其实算不得什么。

    处理完手上血迹,崔小宛便出门了。

    温如月原想再补个觉,奈何一想起崔小宛呕的那口血就睡不着,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磋磨到天亮,最后只好起身,到下人房将自己的两个丫鬟唤了过来。

    主屋没留人伺候,温府跟过来的丫鬟都被安排在南苑。

    温如月让她们一人去丰收街寻个郎中,问问内伤该喝什么药,一人去厨房弄几碗蜂蜜水。

    她记得崔小宛昨夜跟她说的,聂容昭和杜行之都喝得烂醉,这会儿还在西厢。

    作为将军夫人,理应招待一下府上的客人。

    秋竹手脚麻利,没一会儿便端了托盘回来,“小姐,可是要送到西厢?”

    温如月微微颔首,领着秋竹往西厢去。

    杜行之醒来在床边坐了许久,回忆起昨日宴会上的零星片段,然后自嘲一笑。

    头还隐隐作痛,他伸手按了按鬓边,才起身披上外衣。

    “昨日我可有说什么醉话?”

    “您昨日拉着聂小郡王说了许多,小的也听不大明白。”

    小厮双手拢在身前,又补充了一句,“当时其他宾客都去庭院看崔将军比武了。”

    杜行之点点头,放下心来。

    这次是他失态了,若是不慎说错话,惹得温如月遭人非议,那便是罪过。

    小厮观他神色,又道:“公子放心,小的就在旁边看着呢。”

    况且他家公子酒品向来极好,就算是醉酒,也从未有过出格之举。

    “叩叩”。

    外头传来敲门声。

    小厮上前开了门,秋竹端了个托盘挤进去,小厮赶忙让了路。

    秋竹将托盘放下,动作利落,拿了一碗搁在桌上,“听说杜公子宿醉,我家小姐命我和了点蜂蜜水送过来。”

    杜行之接过小厮递来的小碗,“有心了。还请替杜某向温姑娘道声谢。”

    秋竹抬眸看他一眼,笑道:“我家小姐就在外头。”

    杜行之刚喝完一口,又将小碗放下,下意识朝一旁铜镜望去,理了理发髻和衣裳。

    温如月踏进厢房,看向杜行之,“听说杜公子昨日醉得厉害,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是有些事。”

    杜行之拿起碗,又喝了一小口蜂蜜水,“但不是什么大事,很快便过去了。”

    “那便好。”

    温如月没想太多,又随口道:“我让厨房做了点吃食,可要留下来一起用早膳?”

    杜行之纠结片刻,颔首点头,“那便有劳了。”

    只这最后一次,有家丁丫鬟在,应当也传不出什么闲话,以后注意一些,保持距离便是。

    杜行之心情复杂,板着个脸到了饭厅,却发现聂容昭也在。

    聂容昭的状态与昨日大不相同,双手杵在桌上,抵着下巴,嘴角噙着笑意,见他过来,朝他点头,“杜兄早。”

    杜行之在他旁边坐下,迟疑道:“聂小郡王面颊上的伤……”

    聂容昭心情不错,“不碍事,昨日酒醉,自己摔的。”

    杜行之看着小郡王面上的笑,觉着有些扎眼,昨日见他也一直喝闷酒,原以为是同病相怜,结果人家第二日便好了。

    “小郡王可是遇上了什么好事?”

    聂容昭想起昨夜的对话,摆摆手,但笑不语。

    “……”

    杜行之突然觉得好气,但又不知道在气什么。

    这一餐,温如月并没在场,只留了秋竹在那布菜。

    杜行之吃得没滋没味。

    饭后,聂容昭要回昭文馆,杜行之也领着小厮上了马车。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小厮突然叹了一声,“这将军夫人,也不好当。”

    杜行之原是在闭目养神,听到这话睨他一眼,“何出此言。”

    像温如月这样的女子,什么事能做不好?

    “我方才瞧着将军夫人面有忧色。”小厮想了想,“只怕崔将军待她并不好。”

    杜行之有些不快,“休要胡言,这话在我跟前说说便罢了,温姑娘昨日才嫁进将军府,你今日便能瞧出不好?”

    小厮又是轻轻一叹,“小的也是瞧着公子先前与将军夫人是至交好友,才斗胆多嘴的。昨儿新婚夜,崔将军并未留在新房。”

    杜行之一顿,“你如何知道?”

    “昨儿崔将军来看过公子,又去了聂小郡王厢房。到五更天时,小的听到隔壁有打斗声,似是小郡王与崔将军起了冲突。”

    “之后小的出去一看,正好见着崔将军从小郡王房中出来。”

    杜行之微蹙了眉,“崔将军一夜未回?”

    “应当是。”

    小厮昨夜打了好几个盹,并未留意时辰。

    杜行之眉头紧皱。

    亏得温如月对崔将军一片情深义重,他竟也不知道珍惜!

    作者有话说:

    只有杜画圣受伤的世界。

    ◉ 第 83 章

    午时, 崔小宛从军营出来,也没回将军府,而是转到了吉祥街, 进了昭文馆。

    昨夜她刚打了聂容昭一顿,青羽就醒了, 见自家小郡王被揍, 踉踉跄跄要过来跟她拼命。

    聂容昭赶忙把人拦下了。

    崔小宛还有话未问, 碍于青羽在场,又见已到了五更天上朝的时间,只得约他今日继续。

    刚到他厢房外,透过窗棂, 就见聂容昭一人懒懒坐在案前, 以手撑头,垂眸看着桌上的书卷。

    崔小宛推门进去, 扫了一眼屋内, “青羽呢?”

    听到动静,聂容昭立马坐直了身子, 双指捋了一把发丝, 扔到肩后。

    “恭王府有事, 我让他回去帮手。”

    其实也无事, 青羽就是让他给支走了。

    崔小宛点点头, 她原本也是打算让青羽出去避开他们谈话的。

    她将几个窗的窗板全放下来, 阳光被遮去大半,屋内暗了下来。

    半透的窗纱投进来的光,朦朦胧胧, 映得崔小宛侧脸柔和。

    聂容昭盯着她看了片刻, 拿起案上的杯子, 喝了口水,“你昨日说,还有话未说完?”

    “是。”

    崔小宛也不多废话,拉了椅子到他旁边,将大横刀搁在桌面,压低了声音,“知道我女子身份后,你就没有半点好奇?”

    聂容昭抬眸,眉梢微挑。

    崔小宛索性点破,“不好奇我是从何而来,为何女扮男装,还当上了大将军?”

    聂容昭放下杯子,默了默,“自然好奇。”

    崔小宛心知聂容昭平日看着没心没肺,手下也养了不少人。

    “你都查到了什么?”

    聂容昭顿住,“你不介意我查你?”

    “你若是想害我,早把我身份捅出去了,查便查了,说说都查到了什么。”

    正好让她也补一下信息。

    聂容昭眼眸噙了笑意,“我自是不会害你。”

    既然她想听,他也不推辞,“四年前,崔郡守满门灭口,但有个女儿侥幸逃过一劫,只不过最后还是突发恶疾死了,官府是在郊外的城隍庙发现的尸首。”

    崔小宛听到这,手指轻点了点桌面。

    那具尸首是张玉喜从一户穷苦人家买下来的,年纪还小,只十二岁便病逝了。张玉喜替她换上崔小宛原身的衣物和玉牌,放在城隍庙,又将官府的人引了去。

    那时原身已经去了军营了。

    “这里有个巧合,崔将军也是四年前入伍的。晋州崔姓人虽多,原本有这巧合也是寻常,但当我知道你在查晋州旧案时,便有了怀疑。”

    崔小宛敛眉,握了拳,指甲嵌到手心。

    聂容昭继续道:“我派人去查探,找到一户人家。”

    “你是如何找到的?”

    聂容昭拧了眉,“那户人家的左邻右里都知道他们先前有个女儿,病死后只裹了草席出去,也没给建个坟。我的人寻到他家时,他们经不住吓,直接便将事情供了出来。”

    张玉喜跟她说过,当时并未透露自己的身份。

    “他们知道是何人买的?”

    崔小宛这话问出口,忽然想到聂容昭也是见过张玉喜的,让那户人家将当年的买家外形容貌说出来,四年变化也不大,自然就对上了。

    她摇摇头,指甲嵌得更深,“差点忘了你见过张婶子。”

    聂容昭留意到她的手,伸手将她的指头一节节掰开,“崔小宛。”

    “那户人家,我已叫人看着搬家了,现也不在晋州城。”

    崔小宛点点头,看来她绕过殷沉将此案线索呈给魏临,也是多一重保险。

    如若不然,在她扳倒殷沉之前,殷沉说不准已将她的身世背景翻个底朝天了,到时殷沉没干掉,案子也没查清,自己还要背上欺君的罪名亡命天涯。

    “多谢。”

    她指的是安排那户人家迁出晋州城的事。

    聂容昭叹了一声,“若是一直无法翻案,你便要一直女扮男装?”

    崔小宛掀起眼皮子看他,“不然呢?”

    聂容昭摇摇头,嘴上嘀咕了一句,“那到时只能进去当男妾喽……”

    声音虽低,但崔小宛还是听清这话,忙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说的什么胡话?”

    “那便不说胡话。”

    聂容昭趴在桌上,抬眼看她,目光灼灼,“误会都解开了,你也知晓我喜欢的不是男子……”

    “打住。”

    崔小宛双手抱臂,往后一靠,“十六岁的少年郎,心性都还未稳定,才见过多少女子,别错把暧昧当钟情。再过两年,都不知你是何心思呢。”

    “寻常百姓十六岁都已成婚了。”聂容昭抿了抿唇,“若我再过两年还是这个心思呢?”

    “到时再说。”

    “你先前在云断山轻薄过我,这事要如何算……啊!”

    聂容昭白皙脸上又多了一处淤青。

    不提这茬还好,提起这茬,她总能想起那个梦境。

    崔小宛甩甩手,站起身,“事聊完了,我得先回了。”

    “你心虚了。”

    聂容昭拿手指碰了碰脸上的伤,见崔小宛过来,赶忙摆出防御姿态。

    崔小宛拾起桌上的大横刀,瞥他一眼,“我拿刀。”

    出了昭文馆,经过质子府,就见江书坐在大门口,百无聊赖。

    崔小宛走到杨副将跟前,指指地上的江书,“他怎么在外边?”

    杨副将有些为难,“胸闷,说出来透透气,属下们都看着他的。”

    江书也瞧见崔小宛了,站起身正要上前,被两个兵士拿长矛拦下了。

    他索性扒在长矛上,冲她打了个招呼,“崔将军,好久不见。”

    崔小宛没搭理他。

    江书也不在意,继续道:“我见你眼底发青,想来是近日都睡不安稳,不若我配点安神药给你?”

    “不用了,我怕被你毒死。”

    她近日睡不好,完全是因为冰刃经常在深夜传话,偶尔还要招呼一下聂容昭,哪里是失眠?

    昨夜更是被聂容昭折腾个半宿,一夜没睡。

    “啧啧啧,”江书摇了摇头,“小人之心。”

    崔小宛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没下过毒。”

    说完这话,她突然想到一事,“你为何识得这么多毒药?”

    江书下巴微扬,神色颇有些得意,“我们江家是杏林世家,医毒不分家,他们治病救人,我对毒物感兴趣,便研制毒药去了。”

    崔小宛伸手挠挠下巴,瞥他一眼。一个念头在脑子里转了转,最后还是打消了。

    毒药的事,问他有些冒险。

    她嘱咐杨副将多留意这小崽子,交待完其他事便离开了。

    于信仁从昭文馆出来,便远远瞧见崔小宛和江书在讲话。

    上回秋狩,他被江书哄得找人往崔将军的吃食里下药,结果崔将军是没事,他被义父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折损了一枚棋子。

    旁边的小跟班见他走神,不由出声询问,“于公子在看什么?”

    “我在想,这崔将军与南苍那家伙何时变得如此要好了?”

    小跟班回忆了一下,“听范千说,秋狩第一日,崔将军便救了南苍那小子的命,许是从那时起便交好的。”

    “秋狩第一日?”

    第一日便交好,第三日还拿毒药过来诓他,莫非那时是这两人合起伙来整他的?

    于信仁当时还以为是自己出了错,或是那崔晚已提前有了防备,没成想是江书捣的鬼。

    现如今崔将军还好好活着,昨儿还风风光光娶了温家大小姐,他是越想越气。

    整不了崔将军,还整不了南苍来的一个随行侍卫吗?

    “这江书平日何时出门?”

    “不知道,平日也未留意。”

    于信仁敲了敲几个小跟班的头,“那之后便多留意。”

    *

    崔小宛回了将军府,刚进主屋,温如月就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汤过来。

    “这是什么?”

    温如月将药碗搁在桌上,“你昨日不是受了伤?我让丫鬟找郎中问了药方。”

    崔小宛端起碗,捏着鼻子喝了一小口,皱了皱眉,“你今日不用去香满楼?”

    香满楼和云上轩都已作为陪嫁一起带过来了。

    “去过了,如今香满楼名声鹊起,菜品也足够了,每日换一张菜单,一连换七天都没问题。我也无需操太多心。”

    温如月将一个罐子递给崔小宛,“给,今日刚做的,喝完药才能吃。”

    崔小宛接过来一看,里边都是白色的糖丸子,赶紧捏起一颗放嘴里,中和一下苦味。

    正要夸她心灵手巧,便见她整个人倒在跟前。

    “温如月!”

    崔小宛大惊失色,连忙抬头。

    窗板是开着的,她平日睡前才会锁上。外头夜色正浓,一道黑影闪过,进了主屋。

    是冰刃。

    崔小宛冷冷瞪他一眼,蹲下来查看温如月的情况。

    旁边地上躺着一块小石子,冰刃就是用这击中她的后颈。

    还好只是昏迷。

    崔小宛将温如月抱起,绕过屏风,走到床榻边上安置好,这才出去与冰刃对峙。

    冰刃面色如常,不觉此举有何不妥,“事急从权,我今日有要紧事找你,旁人听不……”

    话未说完,就被崔小宛一个旋身踢翻在地,两只手反剪在后。

    崔小宛手上使了劲往下一沉,压得他手腕生疼,“先前说过,以后有事找我便发暗号。她不是你能随便动手的人。”

    作者有话说:

    ◉ 第 84 章

    冰刃被按在地上, 余光瞥见崔将军一脸愠怒,肃然点了头,“对不住, 是我莽撞了。”

    崔小宛松开他,朝地上的人伸出一手, 将他拽起来。

    冰刃以为这事就此揭过, 刚站定, 就见一只拳头过来,砸在他脸上。他闷哼一声,后退几步。

    崔小宛揍完人,拉开椅子坐下, 一腿搭在膝盖上, 冷冷瞥他一眼,“我这人记仇, 这一下是还你的。”

    拿石子砸温如月, 这一下还算是便宜他了。

    但冰刃好歹还是皇帝身边的暗卫,她也只能警告他一下, 万一打狠了, 说不准狗皇帝会以为自己不把他放在眼里。

    冰刃捂着受伤的位置, 不露神色, “此事确是我冒犯在先, 下次定会以暗号求见。”

    崔小宛也不欲为难他, 听完这话微微颔首,“你说有要紧事,是何要紧事?”

    “先前与崔将军约定, 若是有事, 便去左侧宫墙以哨声为引, 我自会去找你。”

    冰刃眉头微蹙,“近日殷沉起了疑心,只怕他已留了心。今后崔将军若是想找我传话,便去观棠园点一杯巍山晨露,我便知晓了。”

    没想到观棠园还是皇帝的眼线。

    也是,戏园子内,进出皆是达官贵人,想收情报,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了。

    崔小宛把弄了一下桌上的杯子,“行,我知道了,想找你传话还得花钱呗。”

    “……崔将军先垫着,我来找你时将银子还你便是。”

    崔小宛点点头,过了片刻抬眸看他,“还有事?”

    冰刃看她一眼,意味不明,“还有一事,崔将军这段时日若有话要传,还得等到十日之后,这十日我有别的差事,不在晸京。”

    “其他暗卫呢?”

    冰刃顿了顿,“他们负责护卫皇上安全,轻易离不得皇上身侧。”

    “行。”

    崔小宛摆了摆手,“若是没有其他事便请回吧,我还要替我夫人看伤。”

    看伤这两个字咬得重,饶是冰刃都听出了其中不满。

    他丝毫不怀疑,若是自己敢再伤温如月一根毫毛,崔将军能把他骨头都拆了。

    “那便告辞了。”

    冰刃隔着屏风看一眼里头的人,退到窗边,推开窗板翻身出去。

    崔小宛起身回到床榻边,见温如月呼吸均匀,也安下心来。

    没想到温如月到她将军府上第二日便出这样的岔子,这让她对魏临生出更多反感。若不是还想对付殷沉,替崔家翻案后恢复身份,真不想给狗皇帝打工了。

    一个时辰后,温如月才醒过来,感觉后颈一阵钝痛。

    【温如月】发生了什么?

    【崔晚】狗皇帝的暗卫来过,直接拿石子把你击晕。

    【温如月】……什么仇什么怨?

    【崔晚】我揍过他了,但没揍太狠。

    【温如月】算了,别回头把魏临得罪了。

    【聂灵嫣】也是,打狗还得看主人。

    【温如月】我担心哪天她连主人一块打了。

    【崔晚】我还没疯。

    佘凤看到这段,忍不住剜了魏临一眼。

    魏临手执黑棋,原本盯着棋盘正要落子,察觉到佘凤的目光,撩起眼皮子看她,“朕这一步,也并未完全堵去皇后生路。”

    佘凤笑了笑,“谁堵谁的路,现在还说不准。”

    魏临没再犹豫,落下一子,“幸好皇后只在棋局上与朕是对手。”

    他说完这句,偏头看殷沉,“这两个月来,质子府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回皇上,南苍三皇子和他带来的那个跟班都安分得很。”

    殷沉扫一眼佘凤,“崔将军将质子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别说人了,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佘凤一只手臂搁在桌上,坦然回望过去。

    魏临沉思片刻,“这护卫的法子属实过了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大巍将人囚禁起来了。过几日便是朕的生辰宴,将人邀到宴上吧。”

    “老奴回头便去准备。”

    接下来的几日,天气骤然转冷,晸京下了第一场雪,银霜皑皑。

    温如月找人做了一些兔毛领子和护腕,给佘凤和聂灵嫣都送了过去。

    这东西光滑柔软,又能保暖,瞧着也比狐裘轻巧,宫里其他妃嫔瞧见了,纷纷追问是在哪里采买,佘凤问过温如月后点了云上轩的名。

    京中贵人追潮流,几日下来,温如月的云上轩已经是赚得盆满钵满,比往年的进账整整高出一截。

    崔小宛每日练兵,出力出汗的,不方便戴这些,只在外袍里头加了棉衣,看起来比先前结实许多。

    正带着众将士操练,成九河手下的兵士从吉祥街过来了。

    “将军,质子府那头闹起来了,于丞相家的公子要拿人,成校尉让小的过来禀报将军。“

    崔小宛将大横刀收归鞘中,“拿人?什么理由?”

    “说是昨日千秋宴,南苍三皇子的那个小跟班不慎冲撞了于贵妃……”

    崔小宛听佘凤说过,于贵妃是于信仁的姐姐,怀了三个月的身孕。昨日宴中,确实听到了贵妃受惊的消息,没想到此事跟江书有关。

    “昨日冲撞的,今日才拿人?”

    怕不是于信仁与那小崽子又勾结上了,正设法将人弄出去呢?

    兵士也觉奇怪,“于贵妃无甚大碍,不想追究,但今日于公子听说此事,定要找他算账。”

    崔小宛也不再多问,匆匆赶往质子府,到那一看,两拨人正在门口对峙。

    江书已被于信仁带来的家丁一左一右拿住,成九河带着兵士将他们围了起来,阻了他们的去路。

    先前崔小宛就交待过成九河,看好质子府,别轻易让里头的人出来。若是于丞相府上的人过来,就遣人告诉她。

    毕竟这俩先前也是合作过的,她不得不防。

    “我姐姐宽宏大量不追究,我却咽不下这口气,那可是皇家血脉,而这江书不过是一个小跟班,三皇子都默许我将人带走,你们还要再拦么?”

    于信仁站在中间说得头头是道,然而周围的兵士半步都没退。

    崔小宛挤进去,将那俩家丁的手往外一掰,把江书捞了过来。

    “皇上命我看好质子府,这人不能跟你走。”

    “可我姐姐……”

    崔小宛没想听于信仁废话,把人塞给一旁的兵士,双手抱臂,“皇上都没下令你嗷嗷叫唤什么?”

    什么嗷嗷叫唤,这是在骂他是狗?

    于信仁指着崔小宛,隔空点了点她,声音抑扬顿挫,“崔将军,你这是在包庇南苍人!”

    崔小宛面无表情,“我奉命护卫质子府,再啰嗦我就拔刀。”

    “你……”

    于信仁还想说什么,看到崔小宛眼神冷冷,手已经按在腰间刀柄上,也不敢再继续了。

    这些天他压根蹲不到江书出府,原想逮着这机会出口恶气,又碰上崔晚手底下一群死心眼的兵士,让他们给搅和了。

    他后退两步,回过身,无奈喊道:“我们走。”

    一群人稀稀拉拉散去。

    崔小宛回头看一眼江书,摁着他的肩,将人押了进去。

    到了庭院,江书突然开口,“这次算我欠你的,回头找机会一定报答。”

    “你别恩将仇报就成。”

    崔小宛瞥他一眼,“上回我还在狼口下救过你的性命。”

    江书撇撇嘴,“那个恩情不是已经还了嘛,我都将毒药换掉了……”

    崔小宛捏了捏手指,按下揍人的冲动,“我想向你打听一种毒药……算了。”

    这事问江书不靠谱。

    “……崔将军想问什么便问!”

    吊在这里他也难受。

    江书见崔小宛迟疑,从袖子里头摸出四根牛毛粗细的针扔在地上,“这上边淬了毒,我若想害你,早就动手了。”

    他一边说,一边解开腰间的锦囊,“你看,这些是毒砂,若想动手,也方便得很。”

    “还有这个。”

    江书取下头上的簪子,将簪头拔了下来,放在嘴上往旁的方向一吹,一根银针射出,钉在旁边的柱子上。

    崔小宛眼皮子抽了抽,上前把人倒着拎起来抖了抖,一堆瓶瓶罐罐还有千奇百怪的暗器掉了出来。

    “……”

    江书倒吊着,脸憋得通红,“这下崔将军总该信我了吧。”

    崔小宛把人松开,拍了拍手上的灰,决定信他一回。

    “有没有一种毒,寻常人吃了没事,只对习武之人起作用?”

    江书一听直摆手,“哪有这种毒,要死就一起死了,没准习武之人因着内力还能晚死一点点。”

    “那没事了。”

    崔小宛有些失望。

    江书话锋一转,“致死的毒药是没有,但限制习武之人的香我先前制过一些。”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盒,“这里边的叫断神香,寻常人闻了一点感觉都没有,但习武之人闻过之后,三个时辰内只要想动用内力,便会遭受万蚁噬骨之痛。”

    崔小宛接过小盒,拿在手上看了看,有些怀疑,准备回头找人检查一下里头的东西。

    她将小盒收进袖中,嘱咐他:“这是我个人私事,无关两国利益,帮我保密。”

    江书啧了两声,“那你放心,上次的事我就没告诉三殿下。”

    雪地沙沙作响。

    崔小宛往偏头往江书身后望去,摇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先告辞了。”

    江书回头,才发现是东方昀从屋里出来了。

    东方昀望着崔晚渐远的背影,半眯了眼,声音凉凉,“上次?你隐瞒了何事?”

    作者有话说:

    ◉ 第 85 章

    江书蹲下身将地上的东西一样样捡起, 放回袖口。

    他没抬头,眼睛盯着地面那些瓶瓶罐罐,“三殿下, 您当真要听?”

    东方昀一并蹲下身,伸出一手, 不急不缓帮江书捡起剩下的东西, “江书, 你什么时候与本王如此生分了?”

    江书大咧咧一笑,“三殿下多心了,我主要是怕您听了不高兴,上回我与崔将军一道去请郎中, 他说了点您的坏话, 我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东方昀将东西放到江书手中,扫了一眼他的脸, 神色如常。

    “今日又是何事?”

    江书挠挠头,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崔将军吧, 前些日子不是刚成亲?”

    “听说了。”

    “他发现自己有心无力, 就问我要了个药方。”

    江书手一摊, “这崔将军不正好救了我吗?我就做个顺水人情, 直接把药给他了。”

    “……你来大巍还随身带了这种药?”

    东方昀眉头微蹙, 但也没继续追究, 他看着质子府大门的方向,“你可是在怪我,任由别人将你带走?”

    江书默了默, 扯起嘴角, “三殿下凡事都有考量, 此举定有别的用意。”

    东方昀在庭院中踱了几步,“崔晚令人守着质子府,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你我被困在此处,不过是虚度光阴。你若被带走,我自会向巍帝陈情,救你出来,顺势讨些补偿。可惜这计划又落空了。”

    “三殿下的意思是?”

    东方昀叹了口气,呼出一阵白雾,“只怕接下来也找不到动手的机会,这身份实在是束缚。”

    “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崔小宛离开质子府后,没有回军营,而是带着断神香去找了上次那个有哑疾的康郎中。

    医馆里冷冷清清,康郎中独自一人坐在桌前,拿捣药杵在研钵里细细碾着药粉,又将药粉倒在纸上包好,放到一边。

    崔小宛进门,先在康郎中桌上放了一锭银两,而后才将小盒拿出来。

    “我有一样东西要请郎中看看。”

    康郎中看了眼小盒,又看向崔小宛,没有反应。

    崔小宛将小盒开了个缝,露出里边一块四四方方拇指大小的香。

    “我想让郎中帮我看看这香是什么药性,对寻常人有何损害。”

    康郎中点点头,将桌上的银锭拿走,放进钱箱。

    而后取了个刮刀,在毒香上割下一小份,放到纸上闻了闻,眉头微蹙。

    他将纸包好,提笔写下潦草的几个字:「需要三天。」

    崔小宛上前辨认了一下那几个字,微微颔首,“行,三天后我再来找你。”

    她将小盒收好,放回袖子里。

    算算时间,三日后冰刃也回来了,到时如果这香没问题,便让他交给魏临。

    临出医馆时,崔小宛回头看了眼康郎中,只见他又拿起捣药杵开始研磨药粉,眼神如平波死水,丝毫不在意刚刚的小插曲。

    “崔将军,您怎么在这?”

    崔小宛循声望去,原来是香满楼的店小二,张立冬。

    香满楼和这家医馆同在丰收街,隔了十几间铺子,这中间还有别的医馆。

    也不知张立冬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崔小宛不答反问,“你为何会来医馆?”

    张立冬扬了扬右手,上面一片殷红,“上菜时不小心让人撞着了,热油全倒在手上,刚好店里的药用完了,大小姐便让我自个儿找郎中来了。”

    崔小宛往旁一站,让出门口的位置,“那你快进去吧,别耽误了。”

    “好嘞,崔将军慢走。”

    张立冬一瘸一拐到了康郎中桌前,将右手放到桌上,“康叔,您看我这手……”

    话还没说完,康郎中就起身拿了盒药膏,小心处理着伤处。

    这两人还挺熟。

    崔小宛看了一会儿,心知自己没理由在这逗留太久,抬步踏出医馆。

    现已过了午时,军营也不用回了。大冷天的,正好去温如月那吃点热菜。

    崔小宛往香满楼的方向走了一段,远远看见一人,瞬间顿住脚步。

    青羽正站在香满楼大门口,穿着一袭黑衣,脖子上围一圈软蓬蓬的兔毛,与他的大脑袋和面上的刀疤格格不入。

    崔小宛过去,围着他转了三圈,“青羽,你这身……”

    青羽低了头,也有些难为情,“别提了,小郡王在云上轩买了许多,给我和黑玉一人发了两套,不戴还不行。”

    “其实不细看,也还行。这玩意可能就不太适合我们。”

    崔小宛挠挠下巴,径直踏进香满楼,到二楼一看,聂容昭已经在倚兰阁了。

    聂容昭穿一身月白长袍,脖颈处也围了一圈兔毛,朱唇皓齿,俊雅贵气。

    崔小宛回头看看青羽,心中感慨,这差别真的有点大。

    青羽似乎看出崔小宛心中所想,咳嗽一声,“崔将军,我们进去吧,外边冷。”

    崔小宛这才瞧见屋里还烧着炭,怪不得站在门口就觉得暖和。

    “我记着今天不是休沐日。”

    聂容昭半倚在座上,语气幽幽,“不是休沐日,也能来香满楼。自崔将军成亲之后,我们已有七八日未见,我便来这碰碰运气。”

    说这话时,温如月刚好上来,端着托盘在门口看了他们一眼。

    青羽忙又咳嗽起来,一边还同聂容昭使眼色,这回听着像是快把肺给咳出来了。

    刚刚小郡王的话,温如月不会听见了吧?

    温如月瞟了崔小宛一眼,眸中含笑,随后跟个没事人一样,将托盘端进去。

    崔小宛也跟了进去,顺手将青羽拽上,然后把门关了。

    温如月将托盘里的东西一一放下,随口问道:“你们可是专程来找将军的?”

    “咳!我们就是路过!”

    青羽匆忙接话,心里暗道小郡王也不知收敛。

    他真怕小郡王一个不小心在温如月面前暴露了心思,到时两人都有麻烦。

    聂容昭抿了口热茶,“不是专程,但确有要事告诉崔将军。”

    “那你们聊。”

    温如月拿着托盘退出房门。

    青羽刚想说话,便挨了聂容昭一记眼刀,不情不愿站起身到了门口,“属下也去外边转转。”

    屋里只剩两人。

    聂容昭坐直了身体,脖子微仰,眉眼弯弯,“这兔毛领子衬我如何?”

    崔小宛淡淡瞥他一眼,“兔毛领子好看,不愧是我夫人做的。”

    刚说完,手上便被塞了一个热乎乎的汤婆子。

    “怎地不穿多一些。”

    聂容昭看着她冻得青白的手指,眉梢微垂。

    “在军营练上一会儿就出汗了,不冷。”

    崔小宛一手捧着汤婆子,另一手拿起杯子喝了口热茶,“你刚刚说有要事同我说。”

    “晋州有人在查崔家。”

    聂容昭敛下神色,“只有一人,我担心是殷沉查到了你身上。”

    “没事。”

    崔小宛犹豫片刻,“我已经有了对付殷沉的法子,若这法子行得通,很快便能报你兄长的仇。到时我也能摆脱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什么法子,有危险吗?”

    “给他放毒香。只要皇上肯配合,这法子便是滴水不漏了。”

    “嗯。”

    聂容昭稍稍放下心来,“晋州那边我也已找人做过手脚,他查不到有用的。”

    崔小宛和聂容昭聊完没多久,温如月和青羽也从外边回来,四人吃了顿饭,各回各家。

    三日后,崔小宛依约去了医馆,里头还是冷冷清清。丰收街的人看病似乎都不乐意找一个患哑疾的郎中。

    康郎中将一张字条和一个纸包递到崔小宛面前。

    纸包是那日康郎中刮下来的一小块香,用了一半,还剩一半,康郎中没贪,剩下的全还她了。

    “有毒吗?”

    崔小宛接过两样东西。

    康郎中点点头,随后忙自己的事去了。

    崔小宛心里一沉,忙拆开字条,只见上边行云流水写了几行字:

    「南苍毒香,有微毒,毒在体内存留两到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后毒性自行减退。吸入毒香之后,不可运功,否则毒性将在体内蔓延,五脏六腑遭受噬咬之痛,重者七窍流血而亡。」

    看完描述,崔小宛松了口气。

    这东西确实有毒,但若不是习武之人,吸进毒香也毫无影响,三个时辰后毒性就自行散了。

    她将这段话截图发到群里,然后把纸条拿到油灯旁点燃,往下甩了甩,片刻后,纸条化作飞灰。

    【聂灵嫣】看来不管在哪个世界,医生的字都是这么潦草。

    【佘凤】我总觉得这纸条看着有些不对劲。

    【崔晚】内容有误?

    【佘凤】不是,说不上来,可能是错觉。

    崔晚点开大图仔细看了看,一时也没看出什么。

    她今日特意挑了个傍晚的时间出门,从医馆出来,落日熔金。

    直到她从丰收街回了铜雀街,才发现这金煌煌的日光变成了火光,在将军府上空扑腾而起。

    【崔晚】温如月,你在香满楼还是将军府??

    【佘凤】怎么了?

    温如月没答。

    崔小宛扑到将军府门口,被蓝无风几人拦了下来。

    府上几个家丁丫鬟同周围的人家借来水桶灭火,人流攒动,小桃和阿莲也在其中。

    崔小宛掰开蓝无风的手,大声喝问:“将军府怎么会起火,里头还有什么人?”

    作者有话说:

    ◉ 第 86 章

    蓝无风语速飞快, “方才似乎还见着温家带来的丫鬟在里头,起火一事……”

    “起火的缘由一会儿再说。”

    崔小宛打断蓝无风的话,环顾四周, 还是没找见温如月的身影。

    温府的家丁丫鬟也正从自家水井里打了水往这跑。

    崔小宛拦下其中一个,拿过他的水桶往自己头上倒, 沁凉的水浇下来, 浑身发寒。

    她拿出一块汗巾沾湿, 围在脸上,掩住口鼻,随后冲进火场。

    火已烧了有一会儿,廊柱摇摇欲坠。

    崔小宛进了府门后发现, 火是从南边的下人房烧起, 因着满地残雪,还未往其他地方蔓延。

    浓烟扑面而来, 崔小宛朝下人房走近几步, 忽然听到呼救声。

    不是温如月。

    崔小宛循声赶去,从烧烂的窗纱外头看进去, 见房中还有一个丫鬟。

    “咳……咳!将军, 救我!”

    丫鬟也看到了崔小宛, 往门口走了几步, 被掉下来的横梁阻在屋子中间。

    崔小宛认出她就是温如月身边的秋竹, 上前几步, 碰到带火的木块往下掉,又朝后边退了退,“里头可还有其他人?”

    秋竹猛地摇摇头, 被浓烟呛得又咳了几声, “没有了, 就只有婢子一个。”

    也好,起码温如月是安全的。

    大火烧得屋顶嘎吱响,一段横梁忽然往下一沉,卡在半空。

    秋竹被困在其中,蹲下身低低哭了出来,“将军,您先走吧,别管秋竹了。”

    “砰”!

    崔小宛将窗棂踢碎,跃进去,落到秋竹旁边。

    “才哪到哪?起来。”

    秋竹没想到崔小宛会进来救她,愣了愣,赶忙站起身,听见头顶那横梁又往下沉了一段,缩了缩脖子。

    崔小宛将湿透了的外袍脱下来,搭在两人身上,而后揽过秋竹,冲到窗口往外一翻。

    火舌撩到外袍,滋滋蒸腾起一股水汽,横梁也在这时砸落在地。

    两人摔到屋外雪地上,滚了几圈。

    崔小宛站起身,大喘了几口气,“你家小姐去哪了?”

    秋竹坐在地上,惊魂未定,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小姐傍晚去了香满楼,还未回来,秋竹身子不适,便没跟着去。”

    崔小宛点点头,把人从地上拎起来,往府门口去。

    此时温璧听到动静,也从温府里头拄着拐杖出来,看了眼对面的大火啧了一声,优哉游哉。

    “这刚成亲没几天便红红火火的,往后可不得了。”

    他转头问小厮,“温如月在里头?”

    小厮摇摇头,“小的不知。”

    温璧双手搭在拐杖上,盯着对面的火势,有些幸灾乐祸,片刻后,见崔小宛拽着秋竹从里头出来,脸上还蒙了汗巾。

    他面上一怔,半眯了眼看她,眉头拧起。

    “这崔将军怎地如此眼熟?”

    小厮不明所以,“咱们见过崔将军好几回了,府里头还有他的画像,眼熟不也正常?”

    “不。”

    温璧手一摆,眉头拧得更深,“这崔将军好像另一个人。”

    尤其是那双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

    温璧又看了崔小宛好几眼,一个可能性在脑中浮现。

    难道是她?

    小厮跟着看了好久,“小的没看出来,另一个人是谁?”

    温璧没再说话,看着崔小宛的背影,嘴角勾起。

    他还需要时间确定一下,如果真是那个女贼,那崔将军就完了,温如月也不会有好下场。

    将军府火势渐小,天空突然飘起小雪,将剩下的火苗也压了下去。

    温璧兴致索然,拄着拐杖,扭身回府。

    【温如月】我在香满楼,刚刚有两个客人起了冲突,还好杜行之目睹了全程,帮我解决了。

    【温如月】怎么了?

    【崔晚】没事,将军府着火了。

    【温如月】?

    【温如月】怎么会着火?

    崔小宛摘下汗巾,长舒口气。确认了温如月的安危,又找人点了一遍家丁丫鬟。

    温如月去香满楼时,还带了一个丫鬟,除了她,其他人都在。

    起火之时,秋竹正在房中睡着了,没人知道她在里边,待铜锣声起,外头一堆人喊着走水了,她才被这嘈杂声吵醒,那时门框都被烧得变形,已经出不去了。

    将军府院墙一片焦黑。

    崔小宛双手叉腰,歇了一会儿,偏头看向长公主安排的那几人,“蓝无风,你知道起火缘由?”

    蓝无风点头,“将军,借一步说话。”

    崔小宛寻了个偏僻处,将蓝无风领过去,“说吧。”

    “将军,还记得上回死在南院的那两个黑衣人吗?”

    蓝无风压低了声音,“今日来了一人,应该是同一主使派来的,许是在府外盯了好久,确认将军不在府中,才摸进来。”

    殷沉?

    崔小宛眉头微蹙,“你如何知道是同一人派的?”

    蓝无风解释道:“他身上的武功路数与先前那两人很像。”

    崔小宛微微颔首,“继续,怎么会走水?”

    “家丁丫鬟那时都在庭院做活,我听到动静,赶去南院其中一间厢房,发现了那个黑衣人,追上去时不慎将炭盆踹翻了,事后才想起来,炭火未熄。”

    蓝无风说到这,有些心虚。

    “追到人了吗?”

    蓝无风低下头,“追到了,打了一架,让他逃了。”

    “我知道了。”

    崔小宛叹了口气,“好在只是烧了十几间房,人没事就好。”

    蓝无风也跟着松了口气。

    崔小宛话锋一转,“不过修葺的费用你得出一半。往后你在这府上没有工钱了。”

    “将军,我本来就没有工钱……”

    他的工钱都是长公主给的。

    “长公主发你的,你拿来补上就行,慢慢还吧。”

    崔小宛拍拍蓝无风的肩膀,转身绕出小巷。

    蓝无风在后头跟了几步,“将军,您去哪?”

    “看戏去。”

    崔小宛将外袍往他手上一扔,伸手掸掉肩上的落雪,往观棠园的方向踱去。

    蓝无风怔了怔,将外袍团起来,自言自语道:“刚遭受火灾,出去放松一下也很正常?”

    崔小宛来到观棠园,未等票头招呼,径直往二楼去,寻了个没人的雅间,坐下了。

    票头跟进雅间,“崔将军来点什么?”

    “巍山晨露。”

    算算时间,冰刃今天也该回来了。

    票头眉梢微挑,“哟,崔将军,这可不赶巧了,今日没有巍山晨露。”

    还没回来么?

    崔小宛若有所思,“几时才有?”

    票头赔着笑,“我估摸着得再等两日。”

    “那我过两日再来,今日就不看戏了。”

    崔小宛起身走人。

    刚走出观棠园,票头又追了出来,“崔将军若实在想喝,等过两日到货了,我们再遣人到您府上说一声。”

    “行。”

    将军府这火只烧了南院,温如月回去后,将家丁丫鬟都安排到西厢的空房。

    崔小宛回了主屋,将那一小包毒香摸了出来,发现已经被水洇湿,化开了。

    好在那个小盒崔小宛没有随身携带,大火也没烧到北边的主屋。

    第二日,崔小宛照常去军营。

    还没操练多久,质子府那头又传来消息,说是东方昀重病,下不来床了。

    崔小宛向皇上禀报过后,带了几个太医过去。

    几人进了东方昀的厢房,觉得里屋跟寒风刺骨的外院也没什么两样,连炭火都没烧。

    东方昀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面如白纸,嘴唇也没有血色。

    趁着几位太医给东方哟诊治的当口,崔小宛把江书拉到一边。

    “上回见他还好好的,怎么成这样了?”

    江书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怕三殿下这回是撑不过去了。”

    崔小宛半信半疑,“你们三殿下看着可不像是这么孱弱的人。”

    几位太医看过之后,皆是面露难色,讨论过后,一致认为这东方昀身患恶疾,应当是活不过三个月了。

    东方昀强撑着写了一封陈情书,让崔小宛呈给巍帝,说是自知无多少时日可活,希望能在死前回去南苍看看。

    魏临也知人若是死在大巍境内,不好对南苍交待,一看这封书函,立马点头应允了。

    质子府外的守卫很快撤去。

    标有赤鳞蟒的马车也在翌日便启程,后头跟了一小队巍军,负责将他们护送到边境。

    崔小宛将杨副将也派了去,生怕这两人在路上搞事。

    安排完这些,还是有点心神不宁。

    当晚,主屋外响起一个奇怪的哨声,崔小宛抓起装了毒香的小盒,从窗口翻出。

    冰刃见了崔小宛开门见山,“有事耽搁,迟了两日,找我何事?”

    崔小宛将毒香递给他,“这叫断神香,普通人闻了不会有事,习武之人闻了若想运功便会遭受噬咬之痛,我想请皇上冒险一试。”

    冰刃听到这话顿住,“你的意思是?”

    崔小宛一脸坦然,“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殷沉多疑,不这么做恐怕无法引他上钩。”

    “我会同圣上禀明此事,到时有了结果再来找崔将军。”

    冰刃说完这话,直接翻墙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崔小宛转身正要回屋,就听到身后传来另一个动静。

    回头一看,是聂容昭。

    她双手抱臂,没好气地看着他,“你们就喜欢前后脚光顾我将军府是吗?”

    聂容昭穿得单薄,挤到崔小宛身旁挨着她的肩膀,哆哆嗦嗦,“我可小心了,特意等他走了才进来的。”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画卷递给崔小宛,“这是我的人从晋州带回来的肖像,去晋州调查崔家的便是此人。”

    说完这句,他往手上哈了口热气,“我一拿到手,便给你送来了,外袍都忘了穿。”

    “下次别再忘了。”

    崔小宛睨他一眼,缓缓展开画卷,看清宣纸上头的人之后脸色微变,“怎么会是他?”

    作者有话说:

    ◉ 第 87 章

    聂容昭闻言也是一顿, “谁?你认识他?”

    那人一口晸京口音,应当是晸京人,崔将军才来晸京不久, 每日不是在军营就是在宣政殿,先前还在昭文馆待过一段时间, 没理由她认识的人他没见过。

    只除了一人。

    “难道是……”

    “冰刃, 皇上派来的暗卫。”

    崔小宛将画卷合上, 从袖子里掏出个火折子,把画像烧了,“他每次到将军府都蒙着面巾,你应当也没见过他正脸。”

    聂容昭面色凝重, “是皇上要查你。”

    “说到底, 皇上还是不信任我。”这很正常,她也不信任狗皇帝。

    崔小宛将残灰丢到地上, 将火星踩灭, 而后回想了一下刚刚的对话,挠挠下巴, “看冰刃的反应, 应当是没查到什么。”

    “不过还是要留个心眼, 你这回算是给我提了个醒。”

    自己坦白跟被人查出来可是两回事。她现在还不想向狗皇帝表明自己的身份, 殷沉不除, 崔家没法翻案, 说了也没用。

    说不准狗皇帝还会因为她的身份对她有更多怀疑。

    聂容昭慵懒地靠在墙上,抿了抿唇,双眸擒住她的眼睛, “看在我这么劳心劳力的份上, 崔将军是不是该给点奖励?”

    崔小宛抬手拍拍他的脑袋, “先记账上,等我日后飞黄腾达堆金积玉的时候,不会忘了你的。”

    “我说的奖励不是这个,银子我又不缺。”

    崔小宛眉梢微扬,也知他是什么意思。她双手一摊,摇摇头,“别的我可保证不了。”

    聂容昭收回视线,声音低低,似在埋怨,“你说的堆金积玉才是真的没法保证。”

    话音刚落,就被崔小宛拽了衣领,压在墙上。

    “说的什么话,我夫人可是晸京城首富之女,香满楼和云上轩的当家,能干得很,别的没有,就是钱多。我以后吃软饭都比你有钱。”

    聂容昭双手举起,眸中带笑,目光柔柔,“好好好,你有钱,我说错了。”

    崔小宛睨了他一眼,松开手,顺带替他平整了一下领口。

    “没什么事就快回去,大下雪天的,外袍都没穿,你不冷我看着都冷。”

    聂容昭“嗯”了一声,瞬也不瞬盯着她,没别的话,也没有要挪步的意思。

    “行。”

    崔小宛被他盯得不自在,迅速凑上前,打算敷衍地在他面颊上亲一口,谁料他突然偏头,嘴唇直接蹭上了耳垂。

    算了,将错就错。

    “这样总行了吧?”

    再退回原位时,她发现聂容昭双颊浮起可疑的红晕,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终于知道难为情了。

    聂容昭喉结缓缓滚动,瞟了她一眼,又迅速挪开,绷紧了脸,轻声道:“我先走了。”

    “等等。”

    崔小宛想起屋里还放着温如月给她准备的兔毛领子。反正她也用不上,借给小郡王御寒也无妨。

    谁料聂容昭脚步没停,还没等她往主屋的方向挪上一步,人就已经攀上围墙。

    “你多加小心,我之后再来找你。”

    紧跟着崔小宛听到一声闷响,似乎是人摔地上了。

    她拧了眉,隔着围墙低声询问:“你没事吧?”

    “没事!”

    崔小宛又贴在墙角听了听,确认人已经离开,摇摇头,踱回主屋。

    温如月正坐在炭盆前,烘着手。

    【温如月】是暗卫过来了?

    【崔晚】嗯,已经把一半的毒香给他了,为防万一我自己还留了一半。

    【崔晚】狗皇帝果然不信任我,还特地派了暗卫去晋州,不过应该没查出什么。

    【佘凤】你怎么知道?

    【崔晚】小郡王先前就同我透露过晋州有人在查我。

    【崔晚】刚刚他把那人的画像送来了。

    【温如月】哦,怪不得你出去那么久~

    【聂灵嫣】啧啧啧,某些人家里一个,外边还有一个。

    【佘凤】心疼一秒月月。

    崔小宛默默关掉聊天面板,她刚刚还亲了小郡王一口,有些心虚,也反驳不了什么。

    今日救火她耗不少体力,温如月也是吓得半死,此刻都有些累了,二人换了寝衣到床榻躺下,沉沉睡去。

    另一头,冰刃刚把东西送到魏临跟前,将崔小宛的原话转述给魏临。

    魏临接过小盒,默了默,“此物从何而来,当真对普通人无任何影响?”

    “属下先前听过,南苍有种毒香,与这药性相同。这香也许是崔将军先前从战俘手中缴得,又或许……是从质子府拿来的。”

    冰刃迟疑片刻,“崔将军所说真假未知,皇上莫要以身犯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崔将军说得没错,殷沉多疑,朕亲自做饵引他上钩,胜算最大。”

    魏临摩挲着小盒,沉吟片刻,“先秘密找几个人试试,暗牢里不是还有个仇天南?”

    “是。”

    阴暗潮湿的地牢,一只灰黑的老鼠正四处转悠,忽然听到声音,迅速窜进茅草堆。

    厚重的铁门缓缓升起,冰刃踏进地牢,手上端了个熏香炉。

    狱卒听命,将几个犯人从其他牢房带出来,与仇天南关在一起。

    仇天南手脚被废,又在暗牢里被折磨这么久,此时已经是形容枯槁,听到动静,缓缓抬眼,麻木地看了看冰刃,又把眼睛闭上了。

    冰刃将熏香炉放在桌上,围上沾了水的面巾。

    火折子往外迸了一点火星,冰刃拿着它凑近熏香炉,一缕白色轻烟缓缓升起。

    做完这些,他退出牢门,远远地,冷眼看着这些人。

    没过多久,暗牢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

    崔小宛将毒香交给冰刃后,一直在等魏临的答复,然而两日过去,仍无回应。

    要是魏临不肯冒险,她也只能另想法子,反正手头还留了一半毒香。

    这两日,她出入将军府时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她。

    但铜雀街人来人往,她一时也无法分辨那道目光从何处来。

    “将军,可是有什么问题?”

    门口的守卫见崔小宛在那踌躇半天,也不知是在找什么人。

    崔小宛回过头,面色肃然,“这两日你多留意一下府门口,看有没有可疑的人盯着将军府。”

    “……是。”

    守卫有些迟疑,鬼鬼祟祟的人是有那么一个,可那位是将军夫人的兄长,应当不是将军所说要防范的人?

    他也就偶然撞见过一次,说出来恐怕会惹将军不高兴,还是再留意几日吧。

    崔小宛嘱咐完守卫,抬步进了将军府。

    在她进去后,温璧拄着拐杖,从对面巷口探出个脑袋,自言自语,“越看越像,真是越看越像。”

    他现在已有七成的把握,崔将军就是那日到他府中把他打得不省人事的女贼。

    只要他去官府报案,不信那帮人查不出来。

    到时崔将军入狱,温如月也得跟着倒霉。

    温璧想到这,轻蔑一笑,拄着拐杖正要回去,突然感到有只手落在他肩上。

    他回头,只看到一顶大斗笠,白纱里的人脸晦暗不明。

    “做什么?”

    对方没答,一手捂住他的口鼻,将他拖进了巷子深处……

    当晚,崔小宛找了块石头拿进主屋,掏出一把匕首在上边细细磨着,表情冷漠。

    如果刺杀殷沉的地点是安排在宫里,大横刀肯定是带不进去的。

    【温如月】听说温璧失踪了,温府已经报了案。

    【崔晚】他在这晸京城横行霸道,还能得罪什么人不成?

    【聂灵嫣】那得罪的人可多了去了,得罪得最狠的就是崔小宛。

    【崔晚】这可不是我干的。

    【崔晚】你们别看我表面凶残,其实就是个守法公民。

    【佘凤】守法公民,刺杀殷沉的事如何了?

    【崔晚】还在等魏临回复,实在不行我单干算了。

    正说这,窗外便传来一阵奇怪的哨声。

    是冰刃来了。

    崔小宛将匕首收回鞘中,转身出了门。

    “如何了?”

    冰刃颔首,“我们拿囚犯试了毒香,寻常人果然无事,只有仇天南死了。”

    “死了?”崔小宛拧了眉,江书当时说的是运功时会有万蚁噬骨之痛,怎么会死?

    “活活疼死的。”冰刃声音淡淡,眼底没任何情绪。

    “皇上应允了,到时会有人在御书房里点燃毒香,为了不让殷沉起疑,皇上打算留在里边。”

    冰刃垂眸看了一眼崔小宛手中的匕首,“听闻崔将军拳术掌法聊得,还请崔将军到时空手进去,免得惊了圣驾。”

    “……”

    崔小宛嗤了一声,“皇上让我空手杀殷沉?”

    也是,她拿着匕首进御书房,狗皇帝难免会多想。

    冰刃也知此事有些为难,“崔将军此次立了功,皇上定不会亏待你。”

    “你们也不怕到时若是我杀不了殷沉,大家都被他反杀。”

    崔小宛摇摇头,“要知道那毒香的药性,可不是让人内功尽失。”

    冰刃默了默,没有答话。

    此事一时半会难以妥协,崔小宛将匕首往腰间一塞,“我尽力一试。”

    就在此时,将军府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叫,随后是一阵嘈杂。

    “死人了!快来人啊!”

    冰刃和崔小宛对视一眼,倒退几步翻过围墙,离开了将军府。

    崔小宛循声赶过去,只见温璧倒在地上,手指弯曲,眼睛直直瞪着前方。

    作者有话说:

    ◉ 第 88 章

    尸体是在温府后边那条小巷发现的, 趴在地面,仰着脸,一副死不瞑目的神情。

    此时旁边已经围了一圈人, 其中大多是温府的家丁丫鬟。

    温治急急赶来一看,见到温璧的死状, 眼前一黑, 往后倒去, 身边的小厮连忙接住他,扶着回府了。

    温府管家带人过来将闲杂人驱散,看到崔小宛也在,作揖喊了声姑爷。

    他们在尸体周围插了四条杆子, 四面都围了白布。

    过了半晌, 仵作背着个箱子匆忙赶到,钻进白布之后翻看了一下尸体, 只见温璧脖颈上泛着青紫色, 看起来是一名成年男子的指痕。

    除此之外,口鼻附近也有淤痕, 凶手是捂住他的嘴防止叫喊, 然后再生生掐死的。

    仵作摇摇头, 又掀开衣物查看一番, 这才起身。

    温府的管家在旁候了一会儿, 见仵作出来, 上前一步,“如何?”

    “观这伤痕和尸斑,应当是两个时辰前死的。背部和腹部都有尸斑, 衣袍下摆和靴子都有磨损, 这位公子死后被人移动过。”

    仵作扭头, 在家丁端过来的盆中洗了手,而后拿汗巾擦净,“此外,他身上的玉佩、钱袋都还在,凶手应当不是谋财。”

    管家听罢点点头,“有劳陈仵作了。”

    崔小宛双手抱臂靠在墙上,等他们说完,开口问道:“杀他的是不是习武之人?”

    一手掐脖子,一手按口鼻,还要防止温璧挣扎反杀,对方若不是多人作案,便是个练家子。

    陈仵作回过头,这才看到角落边上还有个人,借着月光和微弱的灯笼火,辨认出是何人,“崔将军所料极是,这指痕不是一般人能造成的。”

    崔小宛沉吟片刻,“他死后被拖了多远?”

    “这个还尚未可知。”

    【温如月】外边是什么情况,谁死了?

    【崔晚】温璧。

    【聂灵嫣】干得漂亮!这蛇蝎心肠的家伙三番五次陷害月月,早该死了。

    【聂灵嫣】之前是不是还想对你用强,被你揍晕了?

    【崔晚】不是我杀的。

    【聂灵嫣】那是谁在替天行道?

    【佘凤】当真是替天行道?

    尸体还要细查,被官府的人带走了。

    作为温家的新姑爷,崔小宛到温府关心了一下温治,又回了将军府。

    温如月坐在桌边,脸上没太多情绪,毕竟死的这个人处处与她作对,用的手段还龌龊得很。

    “我爹如何了?”温治待她不错,比起温璧的死,她更关心温治的身体。

    崔小宛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急火攻心,见到尸体后晕过去了,刚刚已有郎中来过,现在已经醒转了,还好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

    【温如月】温家在朝中是有靠山的,因此温璧才能横行霸道这么多年没人奈何得了他。

    【温如月】照说他得罪的都是些平头百姓,没这能耐,也没胆子杀人。

    【聂灵嫣】万一是走投无路呢?

    【崔晚】杀他的人武艺不俗。

    【聂灵嫣】嘶……那也可能是有人看不惯他的行径,为民除害了。

    崔小宛捏着杯子出了神,也不知道温璧的死跟着两日跟踪她的人有没有联系。

    人死在将军府附近,她心中难免不安。

    “你这几日最好还是不要出门了,实在不行,就让蓝无风几人跟着。”

    郡主送的武卫不用白不用。

    【温如月】他们几个明面上不是杂役吗?而且五个会不会太招摇了?

    【崔晚】安全重要,就让他们以小厮的身份跟着。

    【崔晚】我回头跟他们也说一声。

    “咚”。

    似有什么东西撞到了窗板。

    崔小宛过去掀开窗一看,一道黑影闪过,消失在围墙上。

    再仔细一看,地上有颗包着纸条的石子。

    她翻过窗捡起石子,将纸条剥出来,缓缓展开。

    「刺杀之事定在三日后,阅后即焚。」

    是冰刃写的纸条。

    方才他走得匆忙,把重要的事给忘了。

    崔小宛返回主屋,寻了个火盆将纸条烧了,而后掏出匕首看了看,不舍地将它放进箱子。

    【温如月】刚刚还在磨刀,这会儿怎么又把匕首放回去了?

    【崔晚】用不上,狗皇帝不信我,不让我带兵刃进宫。

    【佘凤】他让你空手杀殷沉?

    【佘凤】让他死在殷沉手下算了。

    【聂灵嫣】到时要是打不过,你该跑就跑,小命要紧。

    【崔晚】……倒也不至于。

    崔小宛这三日除了备战,便是陪温如月到温府帮着料理丧事。

    官府将尸体送了回来,凶手也在追查当中,但对方太狡猾,现场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线索都没留下。

    两人从对面回到将军府时,崔小宛顿住脚步,点了点门口一个守卫,“你跟我来。”

    守卫捏了捏手心,跟了上去。

    崔小宛直接将人带到主屋,开门见山,“这几日你的眼神为何闪闪躲躲?可有事瞒我?”

    这话一出,守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将军,小的不是有意隐瞒的……”

    崔小宛半眯了眼,“果然有事?说来听听。”

    “先前将军让小的留意将军府外有无可疑之人,小的其实是有所猜测的,但对方身份特殊,便不敢开口。原打算再留意几日,没料当晚便出事了。”

    崔小宛在房中踱了几步,“你说跟踪我的人是温璧?”

    守卫连忙点头,“是,小的撞见过一回。”

    温璧跟踪她做什么?

    这事真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难道有人在暗中帮她,又或者这就是一个巧合?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没了,就这件事让小的纠结许久,不知该如何开口。”

    崔小宛挥了挥手让守卫退下,在桌前坐了一会儿,把思绪抽回。

    还是之后再想吧,眼下需操心的是明日的刺杀。

    温如月端来一碗调理内息的药汤,看着崔小宛喝下。

    自上次新婚夜崔小宛受内伤,每日的药汤便没停过。

    “你感觉怎么样?”

    崔小宛喝完药汤,往口中扔了一颗糖丸,咂咂嘴,“好得差不多了,现在我一个人能打十头牛。”

    【温如月】殷沉可比十头牛难对付。

    【崔晚】中了毒香的殷沉可不一定。

    【温如月】既然你好了,明日便把药汤停了,是药都有三分毒,别回头吃出毛病来。

    【崔晚】早该停了,苦死我了。

    明日还有刺杀计划,两人洗漱完便早早就寝,一夜无梦。

    翌日,崔小宛如往常一般上朝。

    变州的案子已有了结果,确是贺成叙勾结山匪,害人性命,中饱私囊,签下认罪书后便畏罪自杀。

    变州新任郡守也已就任,是从科考进士中选了一个无根无势的调过去,还派了侍卫相送,大臣们也不敢置喙。

    “崔将军,关于变州一案,朕还有些细节要问你。”

    下朝之时,众大臣往外散去,魏临突然点了崔小宛的名,“先在殿外候着,待朕与刘尚书说完赋税之事,你再进来。”

    崔小宛颔首,“臣遵旨。”

    断神香要起作用需要一盏茶的时间,要通风散味至少也要半个时辰。

    魏临和刘尚书不会武,在里边待着没影响,只希望殷沉察觉不到香有问题。

    魏临与刘尚书进了御书房,殷沉服侍在左右。

    小宫人将香薰炉点燃,一缕白烟袅袅升起。

    殷沉吸了吸鼻子,眉头微蹙。

    这香与魏临平日用的有些许不同。

    他给魏临和刘尚书奉茶之后,退到一边,喊来负责燃香的小宫人,低声问道:“今日皇上用的香味道怎地有些古怪?可是与其他香挨着了?”

    “回殷公公的话,奴也不知,奴是依着以往的流程燃的香,香都是密封保存的,不会有误。”

    殷沉细细瞧了瞧小宫人的神情,看他也不似作伪,挥手让他退下了。

    魏临的目光在殷沉身上停留一瞬,状似不经意,又挪开了。

    香炉里早就埋了断神香,小宫人确实毫不知情。

    当断神香混着龙涎香的气味弥漫了整个御书房,魏临适时揉了揉眉心,“今日这香薰得朕头疼。”

    殷沉意会,忙叫小宫人将香炉熄了。

    此时刘尚书赋税一事也商讨得差不多,便拱手告退了。

    崔小宛候在外头,听见御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心里一紧。

    到她了。

    刘尚书出来得比她预料中要早,估计是魏临没拖住。

    她朝刘尚书点头作揖,随后踏进御书房。

    一股香味扑鼻而来,崔小宛忙屏住呼吸,但还是不可避免吸入些微。

    魏临从座上起身,慢慢踱到崔小宛面前,眼睛往殷沉的方向一瞥,“给崔将军奉茶。”

    “是。”

    殷沉端着托盘,正等着崔小宛接过茶盏,没料她突然伸手朝他心口拍来,他连忙将托盘一翻抵过这一掌。

    “哐”。

    茶盏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殷沉扔掉托盘,后退几步,正要运功,突然眉头一皱,五脏六腑如被毒虫噬咬般剧痛。

    他捂着胸口,抬头看了眼崔小宛,又转向魏临,“老奴不知,皇上这是何意?”

    魏临往崔小宛身后站去,眼皮子都没抬,“殷公公,你意图弑君造反,还问朕是何意?”

    崔小宛没敢浪费时间,一个八卦步上前,正要往殷沉要害劈去,突然感到心口一疼。

    毒香也对她起作用了。

    作者有话说:

    ◉ 第 89 章

    所幸毒香吸入不多, 此刻崔小宛比起殷沉要轻松些许。

    她强压下疼痛,不再使内力,凭着招式将殷沉逼退几步, 而后就地翻滚,捡了一块瓷片当做武器, 挥刃向前。

    殷沉接下崔小宛几招, 额上已是大汗涔涔。

    他那防御的功法也需用到内力, 每次以手臂挡下瓷片,五脏六腑的痛就又加剧几分。可他若不抵挡,瓷片便会落在他脖颈上。

    他久居深宫,大多数杀人的差事都是交给死士去办, 不拼内力, 在招式上压根比不得身经百战的崔小宛。

    崔小宛也不轻松,虽说殷沉现在实力大减, 逐渐落了下风, 但她每一下都似砍在钢筋铁骨上,伤不了他分毫。

    眼看殷沉因剧痛空门大露, 她立马握紧瓷片上前。

    殷沉这一下半是伪装, 趁崔小宛不备, 抬掌运气朝她拍来。

    崔小宛不防, 肩上中了一掌, 半跪在地, 口中淌出一抹血。

    殷沉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断神香在他经脉中游走,侵蚀着他的四肢百骸。

    片刻后, 他嘴角也渗出血丝。

    魏临立于一隅, 双手背后, 看着打斗的两人,眼神淡淡。

    空气中已经没有断神香的味道,在他们打斗时散得差不多了。

    “来人!护驾!”

    崔小宛大喝一声,起身上前,与殷沉打得难分伯仲。

    半盏茶后,瓷片已掉落在地,两人互相扣住对方手脚。

    几名暗卫围在他们身周,严阵以待。

    “崔晚,你当真以为杀了我便能高枕无忧了?”

    殷沉阴恻恻一笑,一口白牙全沾了血色,“我们在这斗得两败俱伤,正中魏临下怀。”

    进了御书房后,崔小宛确实有所怀疑,只是到这一步,如果她不杀了殷沉,待三个时辰后药性退去,殷沉就会杀了他们。

    见她沉默,殷沉又是一笑,脸色惨白,“你我本是同路人,联手杀了魏临才有出路。”

    她信他个大头鬼!

    狗皇帝之后会有什么举动,她不确定,但殷沉阴险狡诈,手段狠辣,此时不死后患无穷。

    “无耻阉党,狼子野心,休想离间我君臣二人。”

    崔小宛运气挣脱桎梏,伸手拍出一掌,回身夺过冰刃手中长剑,刺向殷沉。

    殷沉已是强弩之末,再无力气挡这一剑,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剑没入心口,嘴里淌出更多鲜血。

    剑被抽回,殷沉闷哼一声,缓缓跪到地面。

    “也……罢……”

    崔小宛一阵晕眩,拿长剑支在地上,打开聊天面板。

    【佘凤】小宛,你再撑多一会儿。

    【佘凤】我在路上了。

    【崔晚】好。

    从她察觉到不对时,便在群里和三人说了,佘凤当时正处理后宫琐事,此时才看到消息。

    禁军此刻赶到,在御书房外围了一圈。

    魏临垂眸看着崔小宛,沉默片刻。

    “殷沉意图谋反,罪不可恕,已被崔将军屠于剑下,崔将军护驾有功,升一品镇国大将军,赏黄金千两。”

    “谢皇上。”

    崔小宛听到这话,身子一松,往后倒去。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佘凤匆匆忙忙赶过来,远远瞧见太医署的两个医童扶着崔小宛下去,也松了口气。

    管事嬷嬷跟在身后,朝御书房的方向张望两下,“皇后娘娘,这御书房外这么多禁军,许是有大事发生。”

    佘凤点点头,“先回吧,要见圣上,今日不是时候。”

    御书房内,暗卫已经离开,几个小宫人将殷沉的尸首搬下去。

    魏临坐在案前,端起茶盏,面色如常。

    “皇兄!”

    魏瑾宜进了御书房,好奇地看向门外,“外头的禁军是怎么回事?”

    “殷沉意图谋反,被崔将军就地诛杀。”魏临抿一口茶,皱了皱眉,茶已经凉了。

    魏瑾宜敛下神色,“皇兄可有受伤?”

    “无碍。”

    魏临摆摆手,扭头看她,“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魏瑾宜随口道:“皇兄,那范千无趣得很,我要和离。”

    “荒唐,才成婚不到两个月便要和离,你将皇家脸面置于何地?”

    魏临的口吻不容置疑,“这范千是你自己选的驸马,又没什么过错,你莫要任性。”

    魏瑾宜低了头,一副无奈妥协的模样,眼睛却看向殷沉死去的位置。

    这崔晚当真是强将,连殷沉都命丧他手。

    一个小宫人端着水盆来到血迹旁,突然顿住,“这是什么符号?”

    魏临闻言起身,“何事?”

    魏瑾宜也顺势来到那摊血迹前,忽然眉梢微挑。

    只见地面歪歪扭扭画了四个符号,形状好生熟悉。

    “这地面,不知殷公公画了什么……”

    小宫人怀疑那是什么诅咒,但他也不敢将猜测说出口。

    “擦掉吧。”

    “是。”

    魏瑾宜原本是听说禁军有动静,才进宫探探情况,这会儿情况都已探明,便向魏临告退,出宫后匆匆上了马车,往公主府赶。

    湘兰在旁有些疑惑,“长公主如此着急,可是宫里有大事发生?”

    魏瑾宜杵着脑袋,拧着眉,“以往阿莲传回来的书信,都已销毁了?”

    湘兰点点头,“是,依您的吩咐,都烧掉了。”

    魏瑾宜沉吟许久,又问道:“上回崔将军替本宫写的诗集,还留着吗?”

    湘兰想了想,“没处理,放在库房呢。”

    魏瑾宜安了心,“那就好。”

    马车辚辚,很快便到了公主府。

    *

    太医署。

    崔小宛被扶过来后,让几位太医把了脉,又开了点药。

    原本太医还想给她看伤,她拒绝了。

    好在当时殷沉中了毒香,拍出的那一掌并不足以致命。

    【佘凤】你怎么样了?我看太医署的医童将你扶走了,那狗皇帝没为难你吧?

    【崔晚】没,升我当一品大将军了,还赏了黄金。

    【崔晚】看样子,是我多心了。

    【佘凤】未必,他这人心思深沉,今日给你一个甜枣,说不准明日又能给你一顿板子。

    【佘凤】唉。

    【崔晚】殷沉死了,开心点。

    【温如月】那今晚可得做一桌好菜犒劳一下小宛。

    崔小宛从太医署出来,回了铜雀街。

    正要进门时,忽然往后望去,目光在大街上游移两圈,又收了回去,默默踏进将军府。

    温璧已经死了,她还是感觉有人在跟踪她。

    到底是谁?是敌是友?

    温如月迎出来,扶过崔小宛,两人回了主屋。

    【温如月】你这伤得比我想象中严重,一身是血的。

    【聂灵嫣】今日这么凶险?

    【崔晚】进去早了,断神香还没散尽,我不慎吸了一点。

    【佘凤】我总怀疑这是魏临有意设计。

    【崔晚】等我伤好差不多了就去请他翻案,到时脱离了这身份,他应该也不会猜忌我了。

    崔小宛躺在床上歇了一会儿,温如月备好饭菜直接送进主屋。

    饭毕没多久,又一碗药汤出现在桌上。

    崔小宛看着黑不溜秋的药汤一个头两个大,“不是说今日就不喝了吗?怎么又煲药了?”

    “你说呢?”

    温如月将药碗推到崔小宛面前,“这是太医署开的药,你自己带回来的。乖,喝了再吃糖。”

    崔小宛捏着鼻子把药汤灌下,又躺回床上歇着了。

    温如月正打算熄了烛火,突然听到窗板咚地一声,极轻微,若不是她就站在窗边,可能听不到。

    她将窗板推开,正对上聂容昭无措的脸。

    “小郡王来找将军?”

    聂容昭转过身,“本王只是路过,路过而已。”

    “她受了伤,现正躺着。”

    “什么?”

    聂容昭顿住脚步,又回过身,往前几步,“伤得很重?”

    “小郡王有事还是直接进来吧,天寒地冻的,不好再让她到外边受凉了。”

    温如月说完这句,正准备去开门,就见聂容昭翻过窗沿,动作看起来十分熟练,跟崔小宛不相上下。

    她见状,随手披了件厚厚的外袍,默默退出房门。

    聂容昭急急来到床榻前,见崔小宛睁着眼,精神头十足,这才松了口气,挨着床沿坐下了。

    崔小宛坐起身,往后一靠,“你怎么过来了?”

    聂容昭拎起被角往她身上盖了盖,“我听说殷沉死了,便知是你动的手。你的伤如何,伤在哪了?”

    “不小心吸了点毒香,又挨了殷沉一掌,毒香已经过了时效,就是这伤又得养上十天半个月。”

    还要继续喝苦药汤,崔小宛想到这就皱了脸。

    “我那有张治内伤的药方,这就给你默下来。”

    聂容昭起身就要去寻书案。

    “打住。”

    崔小宛忙拉住他的手臂将人按回床沿,“你们当我是药罐子啊?就这点伤没必要喝那么多药。没别的事你就回去,我夫人还在外头呢。”

    “……是温姑娘让我进来的。”

    崔小宛笑了笑,“她大度是她的事,你别得寸进尺了。”

    “我这就走了。”

    聂容昭不情不愿站起来,看着崔小宛杏眸弯弯,俯身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崔小宛睨他一眼,“聂容昭,你当我受伤了打不过你是不是?”

    “那你要打便打吧,我不还手……嘶!你怎么受伤了还那么有劲?”

    “出去,换温如月回来。”

    聂容昭这回没再磨蹭,翻身出了主屋。

    经他这么一闹,崔小宛心情也好了一些。

    【崔晚】人走了,回来吧。

    【温如月】这么快?我就是想让你们多待会儿才自觉出去的。

    【聂灵嫣】“你们”?

    【聂灵嫣】我似乎嗅到了一丝奸情。

    【佘凤】都还没睡?看看先前这截图。

    【崔晚】这是上次康郎中写的字条,怎么了?

    【佘凤】我刚刚闲来无事,翻阅起居注才留意到这字条里头有个字,不是大巍的写法。

    作者有话说:

    崔小宛以后还会是将军,不会因为恢复身份就辞官~

    ◉ 第 90 章

    崔小宛再重新看了一下那张字条——

    「南苍毒香, 有微毒,毒在体内存留两到三个时辰……」

    大巍的文字与华国汉字有极少数相似,“留”就是其中一个。

    佘凤刚刚翻阅起居注, 每次魏临留宿碧清宫,宫人都会记录, 因此这个“留”字在上头出现过好几次。

    乍一看与华国汉字没什么两样, 实际上, 大巍的写法是少了一个点的。

    而康郎中的字条却多点了一笔。

    【崔晚】难道康郎中也是穿越的?

    【聂灵嫣】字太潦草了,这你们都能看得出,万一是康郎中不小心点的墨渍呢?

    【崔晚】我明日再去试他一试。

    【温如月】还是我去吧,你去那么多回, 恐怕会令人生疑。

    【温如月】正好那医馆就在丰收街上, 离香满楼近得很。

    崔小宛想起白日被人跟踪监视的感觉,看了眼温如月, 犹豫了一下。

    【崔晚】那你记得带上蓝无风他们几个。

    【崔晚】我担心有人要对将军府不利。

    【温如月】我会小心的。

    夜聊到此结束。

    崔小宛因为受了重伤, 皇帝准许她在家休养。

    温如月也不许她出门,只让她安心躺在床上养伤, 自己则带上蓝无风和两个丫鬟去了丰收街。

    原本崔小宛想让她把五人都带去, 她拒绝了, 一来这么做太招摇, 二来这几个都是长公主的人, 几人一起跟着她, 有些事不方便回避。

    崔小宛听着觉得有道理,也就妥协了。

    温如月走后没多久,张玉喜急匆匆回了府。

    小桃在门口碰见她, 一阵欣喜, “张婶子, 您回来了?您那侄子可好利索了?”

    “侄子?”张玉喜一头雾水。

    小桃眨巴了一下眼睛,“张婶子那日走得匆忙,也没留个口信,我以为您已经辞掉将军府的活了,之后问了将军才知,您家大侄子不小心摔断腿,又没别人看顾,您便过去了。”

    张婶子点点头,“好了,好差不多了。”

    她是听明白了,大侄子就是许奉天那个狗官。她家姑娘也太能编了。

    “张婶子这是打算回府了?”

    “嗯,我先去见一见将军。”

    张玉喜不知崔小宛接下来的打算,只能含糊其辞。

    小桃想了一下,“自温家大小姐进门后,北边那处院落都不许下人擅自过去了,不过平日还是会让我过去扫洒,一会儿我进去帮您通传一声。”

    “那老身便在门口等上一等。”

    姑娘不许人进去,应当是怕人多眼杂,被人瞧出端倪。

    照理她是可以直接进去,但又担心小桃有所怀疑,也就由着她去通传了。

    崔小宛听说张玉喜来了,忙起了身,让小桃停下手中活计,叫她去五福坊买点猪肉脯,将人支开了。

    张玉喜进得屋里,见着自家姑娘脸色苍白,一阵心疼,过去将她扶到桌边坐下。

    崔小宛拢了拢外袍,“可是苦水巷那边出了什么事?许奉天怎么样了?”

    这些天她又是去变州赈灾,又是操办婚礼,还要谋划刺杀一事,许久没去管过许奉天了。

    张玉喜摇摇头,“老宅子那边没事,许奉天最近安生得很。外头都在传宫中阉党意图谋反,姑娘将他就地诛杀了。老身听说这消息,担心姑娘,便过来看看。”

    “我只是受了点伤,养上一段时日就好了。”

    崔小宛抬眼,眸中带了笑意,“殷沉死了,崔家很快就能翻案。”

    “真的?”张婶子也是喜上眉梢,在崔小宛的肩上轻拍了拍,“好啊,姑娘以后不用担惊受怕了,老爷夫人泉下有知,也会替姑娘高兴。”

    “待姑娘恢复了身份,找个好人家……”

    张玉喜说到这突然想起温如月,眉梢微垂,“那温家大小姐可知道?”

    崔小宛微微颔首,“知道,她是能信得过的人,以后有什么事也不用瞒着她。”

    张玉喜长舒口气,“那便好,那便好。半月前听说姑娘成婚的消息,老身还忧心了许久,温大小姐是自己人就好。”

    “既然殷沉已死,许奉天那边也是时候松口了,你这两日将这消息与他一说,看他什么反应。多一个人证总是好的。”

    张玉喜点头应下,又嘱咐崔小宛要照顾好自己,便退出主屋了。

    老宅子那边离不得她。

    她从将军府出来,先去菜市场买了点白菜猪肉,再回到苦水巷旧宅。也没发现身后跟了个人。

    *

    温如月领着蓝无风去了香满楼,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这蓝无风生得好看,又时刻跟在温如月身边,旁人看了都不免多想,这崔将军替温大小姐招了个这么俊俏的仆从,就一点也不担心?

    蓝无风也很郁闷。

    他进将军府的任务是什么?勾引崔将军。现在可好,崔晚将夫人都娶回家了,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务必要保护好夫人。

    越想,这事就越怪。

    温如月忙得脚不沾地,也没留意他的情绪,打点完香满楼的琐碎事务,才领着他去了崔小宛所说的医馆。

    “你先在门口候着,若有其他人过来,告诉我一声。”

    她留下这句,推门进了医馆,又随手将门关上了。

    康郎中正窝在柜台后头,双手缩在袖子里,昏昏欲睡。温如月带进来一丝寒风,吹得他眉头皱起,抬眼看了看来人,见着是香满楼的当家,才缓了缓神色。

    温如月将一张纸放在桌上,“大夫,我这有一张活血化瘀的药方,是一个江湖游医开的,不知是不是药方有问题,用后也不见成效。”

    “游医已经走了,大夫能帮我看看这药方么?”

    康郎中拿过药方看了看,起身从后边的药柜里取出一味药,摆到桌面,然后提笔在一旁的纸上写下一个字:「缺」。

    温如月自然知道缺一味药,这药方也是她让人找了之后重新誊抄的,故意漏了一味中药。

    “缺的是什么药?”

    她捻起桌上的药材,“这个叫什么名字?”

    康郎中指了指药柜上挂着的木牌,上头工工整整写了三个字:「留行子」。

    温如月抿抿唇,从袖口摸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可否请大夫替我在药方里补上这味药材?”

    康郎中这才提笔在上头补上留行子三个字。

    因为药方上的字迹工整,他在落笔时也不禁放慢了速度,写下来的字倒是没先前潦草了。

    “多谢了。”

    温如月收回药方看了一眼,果然见“留”字是华国汉字的写法,顺手截图发到群里。

    【温如月】这回比上次的字条清晰不少,留字确实多了一点。

    【佘凤】他果真与我们来自一个地方。

    【温如月】现在怎么办?要捅破这层窗户纸吗?

    【佘凤】先前的许奉天和断神香都是他经手的,也没见他搞出什么幺蛾子,这人或许可以相信,但最好还是等小宛去处理。

    【佘凤】你单枪匹马的,探出这事就够了,先回去吧。

    【温如月】嗯。

    温如月将药方收回去,跟康郎中道了别,开门出了医馆。

    蓝无风跟在后头,亦步亦趋,“将军夫人可是身体不适?为何到这么远的医馆来?属下见着香满楼对面就有一家。”

    温如月停下脚步,回头望他,“将军交待给你的差事是什么?”

    “保护将军夫人。”

    “那你怎么还问这么多……”

    她声音柔柔,面上也没几分厉色,像是抱怨,叫人听了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追问。

    蓝无风默了默,见温如月上了马车,自己也坐上驾车位,“回铜雀街?”

    “嗯。”

    不远处的另一辆马车,小帘上掀起个小角。杜行之二指捻着蓝色的帘布,看了一会儿。

    “公子,您在瞧什么?”小厮在一旁有些好奇,小帘是开了个缝隙,视线又让他挡了去,看不到外边的街景。

    杜行之没答,只摇了摇头。

    没想到出来一回,也能碰上她,看她那精神头一如往常,与崔将军成婚后应当是没受什么委屈。

    想到这,他稍稍安了心,将小帘放下了。

    温如月乘着马车回了铜雀街,到门口时见着一位女子等在外头,看起来有些面善。

    她想了想,才记起是长公主身边的侍女,之前进宫见过几回。

    蓝无风下车到湘兰跟前行了礼,随后温如月也被丫鬟扶了下来。

    湘兰让门口守卫进去通报,便等在那了,原本没留意这辆马车,此刻见着蓝无风凑到跟前,面上有几分莫名。

    长公主让他们五人服侍崔将军,蓝无风服侍到哪去了?现如今是跟在将军夫人身边?

    蓝无风似乎读懂了她的意思,无奈一笑。

    他也很奇怪,怎么就混成了将军夫人的护卫?

    不过仔细想想,虽说现今这种情况与长公主初衷相悖,但比起男宠,他更愿意当护卫。

    温如月朝湘兰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后进了府。

    片刻后,崔小宛从里头出来,朝湘兰抱拳作揖。

    “可是长公主有事吩咐?

    湘兰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呈到崔小宛跟前。

    “先前崔将军替长公主解译了一本诗集,长公主颇为满意,现如今又遇到新的生字,便遣我过来请教一下将军。”

    崔小宛接过来一看,只见上边只写了两个字。

    一个是「湛」,一个是「手」,完全联系不到一起。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