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芷从茶杯后抬起眼。
常念:……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我靠。
师兄,你和我私下里说的可不是这件事啊?!
你不是说要找“黎兰”讨之前说好借阅的师祖亲笔残卷吗??!
你演我???!
他想着阮芷刚刚才喝了口茶,心说要是换做自己,早就喷出来了。
还好阮芷不是他。
阮芷从容咽下茶汤,只是笑:“我太老了。”
“我们是修仙人,年龄不是问题。”褚易顶着憋红的一张脸,“就算是师祖在我面前,只要她松口同意,我照样……唔唔唔……”
他说到一半,一只手从背后伸来,捂住了他的嘴。
“那什么,他今早运行小周天时,灵力走岔了路,冲坏了识海,我这就带他去闭关休养。”
常念一手捂着褚易的嘴,一手卡着他的颈子,将他往后拖。那架势,但凡褚易境界低点,都要被他掐死在当场。
两人出门后,还在院子里打了一架,阮芷身在茶汤咕噜声之中,假装没听见。
不多时,常念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看样子应该是打赢了。
“师祖……褚师兄他……我……”
“无妨。”阮芷掀起壶盖,轻轻吹了下滚水,在乍起的香雾中替他找脸,“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我想,在千年之前,我身边的人应该也会喜欢我。褚易的话对我来说,不算什么负担。”
常念拖着脚步蹭了过来,没吭气。
“喝茶。”
阮芷笑盈盈地递杯给他。
常念双手接过,这便抿了一口。
热水入喉,很能熨人的心。
他坐下,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师祖,您这么好,您身边的人肯定都很喜欢您。”
“我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阮芷佯嗔他一眼,“说正事。”
她将手伸到常念面前,打了个响指。
常念周身一抖,这才从奇怪的状态里回过神来。
阮芷:“昨晚,我先去了长眠地,搜索无果之后,我又驾云去了仙市。仙市嘈杂,探索起来费时又费力。一轮走访过后,天已将明,可我却一无所获。”
她顿了顿,续道:“我怀疑是自己漏掉了什么,便将这两个地方重走了一遍,这一次,搜索得更仔细,耗时也更长,可我还是一只木人都没找到。”
常念:“师祖的意思是,即使长眠地和仙市是姬恒到过的全部地方,但木人并不在它们中的任何一个之内?”
“是也不是。”阮芷说,“木人的确不在这两个地方,但,姬恒并非只到过这两处,还有一个地方留下了他的足迹,只是先前的法术并不能探知得到。”
常念:“那是何处?”
阮芷:“某位修士的灵窍。我与姬恒曾在其中交手。”
“噢。”
常念低低应了一声,丝毫没有谜题得解的亢奋。
进入旁人的灵窍本就困难重重,如今连那灵窍是谁的都不知道,岂不是如大海捞针一般,胜率渺茫?
“不必担忧。”阮芷用扇柄推了杯茶给他,“灵窍本质上是相连的,就像蜂巢。只要念力足够强大,就能从自己的灵窍走到指定的灵窍之中。只是,此事我很难一个人完成,我需要你的帮助。”
她绕了这么大的圈子,终于绕到了关键之处:“小念,这次,我需要你和我同去。”
常念满脸写着受宠若惊。
阮芷失笑:“你要做的很简单。”
她呷了口茶,站起身:“此行念力消耗巨大,我随时可能晕倒。到时候,无论水浇火烧,请你务必把我唤醒。”
“可是师祖……”
阮芷抬起手,止住他的话:“你做不到的话,我就去找司礼。”
“别,师祖。”常念弹了起来,咬咬牙,“我答应您。”
事不宜迟,阮芷这便拈指作诀,一阵白光过后,两人的躯壳都自然地落座回茶桌旁,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
.
“师祖,这是您的灵窍吗?”
常念揉揉眼。
“是。”
阮芷环顾四周。
这是个白茫茫的空间,脚下是翻腾的云气,四面是浓密的雾,原本的样子被遮了个严严实实。
打眼瞧去,地方并不大,可那浓雾之后,似乎还藏着难以想象的无垠的空间。
阮芷精神尚佳,还有心情说笑话:“好寒酸的灵窍。”
常念跟在阮芷身后:“没有,并不寒酸,师祖。我瞧这地方,倒很像是一片雪原。”
“雪原吗……”
阮芷果断踏入浓雾之中,这一声反问就从浓雾里若有似无地传出。
那是灵窍与灵窍之间的缝隙,无数个大大小小、光怪陆离的灵窍缩影排列在阮芷面前,就像是个夜市上的簪子摊,看得人眼花缭乱。
阮芷干脆合上眼,用念力去描摹那个灵窍中的景象:
描摹湖面上的薄冰,冰上的雪,还有,冰下的大鱼。
冷气渐渐刺透浓雾,阮芷神思一晃,脚下就是一软,单膝跪了下去。
“师祖!”
常念赶上来扶住阮芷,抬眼四望,“师祖,我们到了另一个灵窍之中了。”
常念的声音越来越真切,就像是从远处传来,渐渐贴上耳畔。
阮芷恍惚了一瞬,终是没有真的晕倒。
她抬起眼,看到辽阔的冰湖,冰湖上的薄雪,还有,冰面下若隐若现的大鱼。
一次就成功,这是阮芷也始料未及的。
她从前只是听闻,父女、母子、手足、夫妻等共悲喜的双方之间,灵窍可以互通。
想来,此前姬恒邀她入这个灵窍,必定也有另外的用心——
这个灵窍的主人,八成与她有些渊源。
只是,现在并不是琢磨渊源的时候。
常念已经动了起来,像只囤了冬粮的小松鼠一样,到处去刨雪堆:“师祖,您说大魔头会把东西藏在哪儿啊?”
“这里。”
阮芷说着,用靴跟踏了踏冰面。
如果她是姬恒,也会把木人全部撒进冰湖里,然后让来找的人,海底捞针。
常念看着那些冰,咽了口唾沫。
且不说这湖有多深、来跳湖的人会不会水,那可是冰湖啊。
他这个火灵根光是想想,都觉得冷死了。
阮芷离开的时间不长,此前被捣出的冰窟窿还没来得及愈合。她站在冰窟窿旁边看了看,掐了个避水诀。
只听“哗——”地一声,雪水拍岸,湖鱼退行,一条笔直的隧道自冰面通至湖底。
阮芷拎起袍角,说了句“先下去了”,人就没入水中。
.
冰下,大鱼贴着隧道依偎而过,近得能够看到鱼鳞上随光线变化的纹路。接着,半透明的鱼尾如轻纱一般从眼前掠过,整个湖底的全貌一览无余。
阮芷微微睁大双眼——
她没想到,这看似寡淡的灵窍之中,竟然还藏着一座湖下古城。
古城周遭设有结界,就像是被琉璃罩子保护起来的永不凋谢的花。城中楼阁丝毫没有受到湖水侵染,其上画梁的颜料鲜艳如初。甚至,在纵横阡陌之间,还挤挤挨挨地开满了团簇的粉樱,粉樱在湖底波纹中轻轻摇晃,似有风过林梢。
阮芷出神地看着,直到身子抽搐得站立不稳,她才恍然回神,识海中满溢而出的痛楚兀地炸开。
她承受不住地蹲伏下.身,张开嘴,想叫却叫不出声。
剧痛如斯,她方才居然没有一丝感觉。
灵力在经脉中乱撞,她持咒不稳,避水诀渐渐消退至三成,原本还算宽阔的隧道紧紧地贴在她身侧,用不了多久,她就将彻底受去支持,跌到冰湖中去。
这时,阮芷翻掌结印。
灼目金光从她指间迸射而出,撑住摇摇欲坠的避水诀,却——
仅仅是撑住而已。
阮芷张开眼,拂了下衣摆,那钻心的痛似乎就这么被她轻飘飘地拂了开去。
她站起身,继续往湖底走,却没敢再看那座城。
避水诀直抵结界顶部,前边没有路了。
阮芷伸出攥红了的手,斥开结界。
瞬间,无数声尖叫在她的识海中炸裂开来,这一次的痛来得比方才更加猛烈,她当场脱力,向后倒去。
与此同时,避水诀全然崩塌,她直接落入刺骨的冰水之中。
所幸,识海痛得那样烈,她已经感觉不到冷了。
她听见很多很多声音在唤她,陌生的,熟悉的,唤什么的都有。
其中唤得最频繁的,是“阿姐”。
“阿姐——”
随着这一声,阮芷睁开眼。
她发现自己顺着结界的弧度,已经下滑到了接近湖底的位置。隔着一层薄薄的结界,她身旁正有一棵粉樱树,而粉樱树的枝桠上,挂满了她此行要找的木人。
阮芷在湖水中翻过身,一手扶着结界稳住身形,另一手毫不犹豫地拍了上去。
尖叫声再次如洪流一般冲向阮芷,而这一次,阮芷逆洪流而上,穿过裂隙,重重摔到粉樱树下。
结界中没有水,不知从哪里来的阳光照得人暖融融的。
阮芷躺在那里,一身伤痛都被抚平。
她坐起身,看着挂有木人的花团。
其实不止面前这一棵,整天长街放眼望去,每一棵樱树上都藏着那么几只探头探脑的木人。
这场面其实挺滑稽的,可阮芷却一点都笑不出来,相反,她有些生气。
就像是被熊孩子闯进家里,乱砸了心爱之物的那种生气。
她莫名很想把姬恒从土里挖出来,再暴打一顿。
阮芷没再调息,这便站起身来,翻手作印。
刹时,无数挂有木人的樱枝都向她伸展而来,又受她的灵力拨动,形成一个粉色的漩涡。
漩涡之中,樱雨纷飞,香风十里。
木人一个个滑落枝头,渐渐堆成一座小山。
功成势收,阮芷开扇一折,将所有木人送出结界。
正待拂落肩头樱瓣,抽身离开之时,阮芷忽然看到那街旁画楼中,缓缓踱过一个身影。
这身影阮芷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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